楊氏“病”了的消息不到一個時辰,便已傳遍了君家大大小小每一個角落。
衆人表面上看不出什麼,但心裡都在紛紛猜測,也不知楊氏這一“病”,什麼時候纔會好起來?抑或是,她自此再好不起來了?
那府裡的管家大權將會落到誰頭上?瞧郭姨娘如今受寵的架勢,指不定就會落到她頭上了呢?可郭姨娘終究只是個姨娘,如今又懷着小少爺,老爺素來重規矩,只怕不會讓她管家,那老爺又會讓誰管家呢?原本三小姐倒是最佳的人選,可三小姐才許了人家,聽說就這幾日夫家便要登門提親下聘了,待下聘以後,三小姐便要關起門來繡嫁妝了,哪有時間和精力管家?餘下二小姐是庶出,四小姐年紀還小,算來算去,都只剩下大小姐管家的可能性最大,要不,先到大小姐面前混個臉熟,待大小姐真管家時,指不定能得到大小姐重用呢?
抱着這樣的念頭,稍微與流雲軒衆人扯得上點關係的丫頭僕婦,都找了藉口往流雲軒湊,一時間流雲軒是人來人往,吵得君璃是片刻不得安寧,最後索性躲進了臥室睡大覺,將來人們都交給談媽媽和晴雪去應付,命她們不管來人們說什麼,都不能答應什麼任何事情,——這類人,都是素日在楊氏手下不得志的,如今瞧見楊氏失了勢,都以爲她們出頭的機會總算來了。
這些人一直在流雲軒逗留到天都黑了,見談媽媽與晴雪已很不耐煩,只差直接開口趕人了,方賠着一臉一步三回頭的去了。
當然,那些以往在楊氏手下得勢或有幾分體面的,則或是堅信楊氏必能很快翻身,或是持的觀望態度,他們想的是,夫人畢竟爲老爺誕育了兩位少爺兩位小姐,就算老爺如今一時惱了她,卻並未惱了兩位少爺,待過陣子老爺氣消後,兩位少爺一求,何愁老爺不心軟,何愁夫人不能翻身?
君璃坐在榻上,隨意拿了一本書在看着,瞧得談媽媽與晴雪一臉疲憊的進來,因問道:“都打發了?”
談媽媽先點頭道:“總算都打發了!”
晴雪籲一口長氣,擡手揉着臉頰道:“真是臉都笑酸了,也不知道那些人的麪皮都是什麼做的,竟能厚成這樣!”
君璃放下書,笑道:“大家都是一樣的人,咱們的麪皮是肉做的,她們的自然也是,只不過是爲了生計,所以只能豁出麪皮罷了。”
晴雪忽然道:“小姐,若是老爺真讓您管家,您管還是不管?”
君璃見她臉上分明有幾分雀躍,不答反問:“那依你說,我管還是不管?”
晴雪忙道:“自然是要管啊,早先也就罷了,那一位把着管家大權不放,便是將來這個家真交到未來的大奶奶手裡,誰知道會剩下怎樣的一個空殼子?可如今不一樣了,那一位犯了這樣的大錯,讓老爺徹底惱了她,各位姨娘姑娘更是都深恨與她,今日這個在老爺面前下她一句話,明日那個在老爺面前說她不好,她又豈能再有翻身之日?小姐正好可以藉此機會將管家大權接過來,也免得將來大奶奶過門後接下的是一個空殼子,小姐就當是爲將來大奶奶管家鋪路了!”
談媽媽也道:“大少爺終究是老爺的嫡長子,依理將來整個君家都是他的,君家的中饋自然也該由未來的大奶奶來主持,小姐就當是爲未來的大奶奶先管着罷,也免得將來大奶奶過門後兩眼一抹黑。”
晴雪與談媽媽說的,君璃一開始也想過,正如談媽媽所說,君珏畢竟是君家的嫡長子,君家的家產本來就該泰半屬於他,沒道理讓他放着這份家產不要,白白便宜旁人不是?尤其那個旁人還是楊氏及其所生的兩個兒子,他們憑什麼要便宜他們!
可她又想,君家纔能有多少家產,只怕還及不上她一個人名下那些產業呢,不然君伯恭何至於要將她的嫁妝看得那般重,君珏若真接下了這些家產,將來便必須留在君家,給君伯恭養老送終,而君珏都留在了君家,她又豈能永遠再不踏入君家半步的,那豈不是與她的初衷背道而馳了?
君璃想了想,沉吟道:“所謂‘好男不問爺孃田’,大少爺又不是那等沒有本事之人,眼睛裡又豈會只看到家裡那點子財產?關鍵他真接下了這個家的話,將來咱們可就不好自立門戶,也勢必要與這個家裡的每一個人糾纏不清了,畢竟老爺的確是他的親生父親,那一位從禮法上來說的確是他的母親,就更別說那一位所生的兒女們也的確是他的親生弟妹們了,難道將來這些人有難時,他還能坐視不理不成?不過話說回來,老爺至今並未說讓我管家的話,一切都只是咱們的猜測罷了,且瞧着罷,等老爺真開了口時再作打算也不遲。”
她巴不得自己和君珏以後都不與君家衆人扯上一絲半點的關係,他們姐弟不沾君老頭兒和君家的光,君家衆人有麻煩時,也別來找他們,大家最好井水不犯河水,各過各的,永不相干;橫豎她和君珏都不差錢,實在沒必要再爲了錢財而爲以後惹上麻煩,也免得噁心壞自個兒!
主僕幾人正說着,墜兒進來屈膝稟道:“小姐,郭姨娘來了!”
君璃忙道:“快請!”
墜兒應聲而去,很快引了暖香進來,但見其身着輕紗羅的罩衣,鬆鬆攏在因懷孕而豐滿了不少的身上,梳了個俏生生的飛燕髻,簪了一支單粒粉紅東珠簪子並一朵綠松石的大朵珠花,瞧着氣色極好的樣子,一見來便屈膝給君璃見禮:“奴婢見過大小姐……”
早被君璃命墜兒攙了起來,笑道:“姨娘客氣了,如今姨娘身子重,實不需拘這些俗禮。”又請她坐,命鎖兒沏茶去。
暖香也不推辭,道謝坐下,又接過鎖兒遞上的茶淺啜了一口後,方笑道:“還是大小姐這裡自在,不像我那裡,行動就有人大驚小怪的,這也不許,那也不準,最好就躺在牀上動也不要動,悶也悶死人了!”說着朝君璃眨眼睛。
君璃會意,便命鎖兒墜兒都退了下去,又命晴雪看着點門外後,才笑道:“可見老爺有多重視你腹中的孩子,你該高興纔是,只待幾個月後你順利生下孩子,後半輩子便可高枕無憂了!”
暖香忽然“噗通”一聲跪到了地上,滿臉感激的懇切道:“奴婢能有今日,都是靠的大小姐,如今奴婢的孩兒能得以保全,奴婢也無所求了,只是大小姐的大恩大德奴婢卻無以爲報,就讓奴婢給大小姐磕幾個頭罷,大小姐以後但有吩咐,不管是上刀山還是下油鍋,奴婢都絕不會有半個不字兒!”說着,搗蒜般給君璃磕起頭來。
唬得君璃忙彎身將她攙了起來,道:“有你這句話便夠了,這些虛禮就免了罷,你如今懷着身孕,還是小心一些的好!”讓孕婦給她下跪磕頭,她想折壽呢?
“不,大小姐,這三個頭奴婢說什麼也得給您磕,您不但是救了奴婢孩兒的命,更是救了奴婢的命,難道奴婢給你磕三個頭都不該,那奴婢成什麼人了?”暖香卻不肯起來,仍執意給君璃磕完三個頭,方稍顯艱難的自地上起來,復又坐到錦杌上,自袖裡掏出一疊紙來,恭敬的雙手奉與君璃,道:“這是先前大小姐給的那一千兩銀票,其中打點大夫花了四百兩,打點下人花了一百六十兩,再就是吳姨娘幾人那裡,一人給了六十兩共計一百八十兩,如今還剩下二百六十兩,請大小姐清點!”
君璃卻擺了擺手:“雖說如今老爺看重你,賞了你不少東西,但那些東西都是上了冊的,真遇上急事時,其實頂不是什麼事,哪裡及得上現銀頂用,就譬如此番之事,不正是‘有錢能使鬼推磨’的真實寫照?這餘下的銀子你就收着罷,多一些銀子傍身,總是好事!”
暖香忙道:“不不不,大小姐,這銀子奴婢不能要,您已經幫了奴婢那麼多了,若不是您,奴婢和奴婢腹中的孩子這會子指不定都不在了亦未可知,又如何能像現下這般體面,不必時時擔憂被賣掉,還報了之前的仇,奴婢如何還能要您的銀子?”
見暖香堅持不要這銀子,君璃板下臉來:“我又不是給姨娘的,而是給姨娘腹中小弟弟的,多少也算是我這個做姐姐的一番心意,難道姨娘是嫌少不成?”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暖香不好再推辭,只得再次向君璃道了謝,復又將那銀票收入了袖裡,本來她還想給君璃磕頭的,奈何君璃這次說什麼也不肯受了,只得作罷。
君璃因又問道:“老爺這會子氣消了沒?你瞧他的態度,估摸着他多早晚會讓楊氏‘病癒’?”
暖香見問,笑得一臉的幸災樂禍,道:“老爺這回瞧着是氣得狠了,口口聲聲自己這十幾年都瞎了眼,竟被一個如此表裡不一之人欺騙至今,還說瞧着她以往那般溫柔體貼,誰知道竟都是別有用心,只怕短時間內,是不會讓她‘好’的了!”
君璃聞言,沒有說話,只是暗想,君伯恭這回之所以這般生氣,怕也是因楊氏已經人老珠黃了,不比年輕貌美的時候,怎麼看她怎麼好,如今卻是怎麼看她怎麼惡,生起氣來自然也就會更久了!
送走暖香後,談媽媽忽然道:“小姐,依老奴說,若是老爺真讓您管家,您不如順水推舟答應下來,一來可以爲未來的大奶奶進門後主持中饋鋪路,二來此番郭姨娘打點過的那些下人們,只怕是不能留了,也免得將來橫生枝節。小姐正好可以借管家之際,將那些人或是打發去莊子上,或是賣得遠遠兒的,早絕後患。”
倒是難得談媽媽也能想到這些,只不過君璃並不以爲然,反問道:“難道把那些人打發了,楊氏便想不到此番之事乃是我的手筆了?就算她一時半會兒想不到,時間一長又豈能想不到?須知暖香吳姨娘幾個的身契可都在她手裡,她們幾個若沒有人撐腰,沒有十足能扳倒她的把握,又豈敢這般大張旗鼓的發難?而這府裡誰與她最不對付,誰又有那個能耐爲她們撐腰?除了我,再沒有第二個人能做到,她又不是傻子,又豈能想不到這一點?所以,打不打發那些人,又有什麼關係,我就是要讓楊氏知道此事是我做的,卻無可奈何,只能吃下這個啞巴虧,就好像前兩次的事一樣,若是楊氏她們成功了,我就算知道是她們算計的我,又能怎麼樣,不照樣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這種事情,原本就是彼此心照不宣,卻又不能訴諸於口,見不得光的!”
頓了頓,又道:“再者,若不是因她算計我在先,我此番也不能這般順利便成事,可見冥冥中一切都自有天意,想要害人的,終究只會害人害己,怨不得任何人!”
若不是有楊氏母女處心積慮的想要算計她,誰知道卻反被她將計就計算計了她們去,弄得她們母女方寸大亂,顧不上去管暖香等人,最重要的是弄得君伯恭對她們母女大是不滿在前,她又怎麼能趁此機會,讓暖香安排了之前那齣好戲?還有,若不是楊氏素日待吳姨娘等人太苛刻,讓她們心裡都恨死了她,暖香又怎麼能輕易便說動了她們,讓她們一齊出來指證楊氏?
說到底,任何事情都是有因纔有果的,她不過是順勢而爲,適當的推了點波助了點瀾罷了,總不能真任由楊氏一而再再而三的算計她,她卻只被動防守,一次也不觸動出擊罷,她又不是屬M的,沒那個只捱打不還擊的愛好!
楊氏既“病”了,做爲女兒的君璃自然要去探病,若再孝順一些,還該侍疾於牀前,端水端藥的一刻也不離開。
是以次日一大早,君璃便去了正院,打算好好兒的表達一下自己的“孝心”。
不過才短短一夜,素來屬於整個君府最熱鬧的正院已冷清蕭條不少,若是以往,彼時正是各行當上管事媳婦來回楊氏事的時間,正院只怕早已是人來人往,熱鬧不已了,可這會兒卻只得兩個婆子守在門口,兩下里一對比,實在不能不讓人感嘆一句“人走茶涼”!
守門的兩個婆子君璃從未在楊氏院裡見過,但見其穿着一色的潞綢比甲,都生得五大三粗,滿臉橫肉,還板着一張臉,一看便是不好相與之輩,不過瞧得來人是君璃,二人倒還算得上客氣:“大小姐敢是探望夫人來的?老爺一早便吩咐過不必了,夫人此番病得不輕,須得宜靜養爲主,實在不便見人,以免過了病氣,大小姐還是請回罷!”
聽這兩個婆子的意思,君老頭兒竟是真半點不念舊情,將楊氏給軟禁了?
君璃心裡暗自不屑,面上卻作出擔憂的樣子,蹙眉道:“母親竟病得這般重,連人都不能見了?既是如此,我做女兒的,更該侍疾於牀前纔是,不知兩位媽媽能否通融一二?”
那兩個婆子仍是板着臉,“大小姐的孝心老爺與夫人都知道,只夫人此番實在病得太重,萬一過了病氣給大小姐,可怎麼樣?再說孝順不孝順的,也不在這上頭,大小姐若真擔心夫人,不若回去替夫人抄幾卷佛經以作祈福用,也就是了!”
正說着,有暖香處的一個小丫頭子走了過來,瞧得君璃,忙屈膝行禮,賠笑道:“老爺有急事立等着見大小姐呢,奴婢纔去了流雲軒,不想鎖兒姐姐說大小姐來了夫人這裡,所以奴婢又忙趕了過來,幸好大小姐果真在這裡。”
君老頭兒既是使的暖香的丫頭來尋她,可見他昨兒個夜裡是歇在暖香屋裡的,偏他這會子又立等着見她……君璃已約莫猜到君老頭兒是因何而找她,因又與那兩個婆子寒暄了幾句:“媽媽們說的也有理,既是如此,我回去後便給母親抄幾卷佛經,到時候還請二位媽媽代爲轉呈母親,也好叫母親知道我的一番心意!”,方隨那小丫頭子,去了暖香的小跨院。
彼時君伯恭正由暖香服侍着吃了早飯在漱口,君璃待他漱完了口,方上前屈膝給他見禮:“不知爹爹這會子傳女兒來,有何吩咐?”
君伯恭指着旁邊的椅子命她坐了,方沉聲道:“想必你母親突然病倒之事你也聽說了罷?如此一來,家裡便暫時沒有管家的人了,我的意思,是讓你暫且幫着管一段時間,且待你母親大好後,再讓她接着管不遲。”
君璃聞言,忙站了起來,一臉惶恐的道:“女兒何德何能,哪裡做得來管家之事,爹爹要不還是另請高明?”
君伯恭面色頗爲不善,道:“你是長女,本就該爲你母親分憂,況你幾個妹妹病的病,弱的弱,小的小,我能上哪裡另請高明去?待會兒我便使人去你母親那裡取了對牌給你送過去,你就別再推辭了!”
暖香也在一旁笑道:“大小姐乃老爺的嫡長女,如今夫人病倒,大小姐代替夫人管家再名正言順不過了,大小姐就別再推辭了罷,不然家裡一團亂,老爺又如何能安心於公事?大小姐素來是最孝順的,必不忍心見老爺因此而煩惱罷?”一邊說,一邊還趁君伯恭不注意時衝君璃擠眉弄眼,意思是這已到嘴的熟鴨子,傻子纔不吞呢!
君璃哭笑不得,可二人已將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了,她實在不好再推辭,只得應道:“既然爹爹與姨娘都這般說了,那女兒就壯着膽子權且一試,若是有什麼不當的地方,還請爹爹多多包涵!”
君伯恭大手一揮,“府裡就這麼百十口人,凡事又都有舊例,不過是循着舊例來罷了,能出什麼大的岔子?你只放手去做便是,若是有誰不服管教的,只管捆了來見我!”
君璃聞言,笑道:“女兒方纔還想着女兒畢竟年紀輕,素日又是個沒什麼能耐的,還擔心不能服衆呢,有爹爹這句話,女兒便放心了!”
頓了頓,又遲疑道:“只是女兒畢竟不若母親那般能幹,只怕凡事不能想得像母親那般周全,不若讓二妹妹與女兒一塊兒管家,說來二妹妹也是那麼大的人了,也是時候該學着些眉高眼低了,不然將來出了門子,豈非丟爹爹的臉?未知爹爹意下如何?”只看上次去寧平侯府時,君珊不過跟着她有樣學樣,便一直未出過什麼大的岔子,便可知她其實也是個聰明的,只不過素日裡見的人少,所以纔會那般縮手縮腳的一副小家子氣罷了,若是能讓她多接觸一些人,指不定她行事就能大方不少呢?再者,她畢竟是要出門子的人,就算是嫁去一般的人家,也是要打理家務主持中饋的,不趁現在學着一些,更待何時?自己如今能多幫她一些,就多幫一些罷,橫豎只是順手的事,就當是爲自己積德了!
君伯恭主要是想君璃管家,見她提出要君珊與她一起管家,無可無不可,點頭應道:“你是長姐,教導妹妹也是應該的,就按你說的辦!我衙門裡還有事,就先走了,待會兒自會使人與你送對牌來!”
又叮囑暖香,“你昨兒個才動了胎氣,這幾日便好生養着,藥也別忘了吃,想什麼吃的用的,就使人告訴你大小姐!”待暖香一一應了,方起身大踏步去了。
這裡暖香瞧着他走遠了,方笑向君璃道:“恭喜大小姐,賀喜大小姐!”
君璃一挑眉頭,道:“我可半點不想管這個家,喜從何來?不過如今既已應下了老爺,便是再不想管,說不得也只能暫時管着了!”
本想說暖香幾句,讓她以後不要再這般自作主張的,又想着她已是今非昔比,不好再像以前那般對她,且她終究也是出於一片好心,只得打消這個念頭,又與之閒話了幾句,便告辭離開了。
君璃前腳纔回到流雲軒,周百山家的後腳便送了對牌及賬冊來。
因着楊氏的失勢,周百山家的瞧着萎靡了不少,但在對着君璃時,卻反變得不卑不亢起來,再不見先前的奉承與諂媚,想是知道自己系楊氏心腹陪房,不管如何討好君璃,君璃都不可能信任重用她的緣故,倒不如一心只忠於楊氏,指不定哪日楊氏再翻了身,自己豈非就能再恢復以往的風光體面了?
一時陳進財家的也送了闔府下人的花名冊來,她的態度與周百山家的差不多,也不知這二人事先是不是已互通過聲氣兒了。
君璃也不難爲她們,待使鎖兒去將君珊請來後,便客氣的與二人道:“兩位媽媽都是母親跟前兒得用的老人了,素日裡有多精明能幹,幫着母親將偌大一個家打理得井井有條也是大家有目共睹的,我與二妹妹年紀輕,之前又都未打理過家事,如今不過蒙爹爹不棄,暫時命我們代母親管幾日家罷了,待母親大好後,自然仍由母親來管,所以我的意思,一應事宜都蕭隨曹規,原先是怎麼樣,如今仍怎麼樣的好,未知二妹妹與兩位媽媽意向如何?”
君珊見問,當即滿臉通紅,結結巴巴道:“一切但、但憑大姐姐安排,妹妹都聽大、大姐姐的……”她還是在來的路上,才聽鎖兒大略說了一下君璃在君伯恭前面提了讓她幫着君璃管家的事,當即方寸大亂,本想見到君璃後便推了此事的,不想就見陳週二人已先到了,當着二人的面,她自是不好說推辭的話,不然豈非明擺着打君璃的臉,只得先虛虛應下,想着待二人離開後在私下與君璃說不遲。
陳進財家的與周百山家的則是一臉掩飾不住的驚喜,驚的是原以爲君璃“新官上任三把火”,她又與楊氏鬧得水火不容,必定會拿她們兩個素日楊氏跟前兒最得用的人開刀,以殺雞儆猴,爲自己立威的,不想她卻說‘蕭隨曹規,原先怎麼樣,如今仍怎麼樣’,也不知她到底打的是什麼主意?喜的則是,如此一來,自己二人豈非仍是以前那風光體面的管事媽媽,面子和裡子都保住了?
——二人卻不知道,君璃根本不想管這個家,自然是管好管差了都無所謂,橫豎凡事都依照楊氏的舊例來,原先各個行當上的人也都不必變動,萬一到時候出了什麼岔子,她也可以說是按例來的,與她又有何干?
二人都知道君珊只是陪襯,因忙只笑向君璃道:“老爺既親點了大小姐管家,可見是深信大小姐有這個能力,奴婢們惟大小姐馬首是瞻!”心裡更進一步想到,若是自己二人能幫夫人保住府中的人事財務大權不旁落,將來夫人再翻身時,自己二人豈非是大功一件?
君璃笑笑:“二位媽媽謬讚了,我哪有那個能力,不過是爹爹一時間找不到更合適的人選罷了,以後還要承蒙二位媽媽多多襄助我纔是,待母親大好了,爹爹與母親自然賞你們!”說完,拿起賬冊翻開大略看起來。
但見那賬冊做得極是規整,一樁樁支出都記得清清楚楚,一目瞭然;又將花名冊翻開來看,也是每個人在哪個行當,有什麼特長,月錢幾何,乃至其父母親戚俱記得清清楚楚,顯是費了一番心思的。
君璃一邊看,一邊暗想,想不到楊氏歹毒雖歹毒,在管家理事方面倒是挺有一套,她能穩坐君府當家主母的位子這十幾年,可見還是有兩把刷子的。
君璃自然不知道,楊氏打一開始便未想過要讓君珏繼承君伯恭的財產,在她看來,君伯恭的所有都是屬於她一雙兒子的,壓根兒沒有君珏這個小兔崽子什麼事兒,所以她打理君府一直是在爲將來君琪的妻子進門後管家做鋪墊,自然是要竭盡所能的將君府打理的井井有條。
也因爲楊氏將整個家管得極好,君璃根本不用費什麼神,一樁樁一件件事都只需要照本宣科的安排下去便是,是以不過只用了一個時辰不到,便已將是日的家事都安排了下去。
待陳進財家的與周百山家的領着衆管事媳婦退下後,君璃接過晴雪遞上的茶吃了幾口,纔看向一旁仍有些找不到狀態的君珊道:“方纔衆管事媽媽每一個人是負責哪個行當差事的,二妹妹可都記住了?”
“啊?”君珊見問,如夢初醒般回過神來,一張臉立刻脹得通紅,片刻方期期艾艾道:“她們那麼多人,我實在記、記不住……”
不是記不住,而是根本就沒用心記罷?君璃有些恨鐵不成鋼,正欲再說,就見君珊已站了起來,一邊擺手一邊語無倫次的道:“大姐姐我、我實在做不來這些事,不如就您一個人管着家吧,才妹妹瞧您就安排得很好……我還是回房去,做針線的好!”
“做針線?”君璃聞言,板起了臉來,“你見哪家的當家主母是隻窩在房裡做針線的?哪家的主母又不主持中饋的?就算是小兒媳,不用主持一大家子的中饋,也要打理自己一房的事吧?你如今不跟着我學着些,將來出了門子,可怎麼樣呢?難道這些後宅的事,你也打算讓夫婿來管不成?果真如此,你也不必出嫁了,省得將來丈夫嫌棄,婆婆不喜,亦連下人都會看你軟弱沒本事,欺到你頭上來,倒不如不要出嫁,只在家做一輩子老姑娘的好!”
這話就說得有些重了,君珊當即紅了眼圈,卻也知道君璃罵她是爲了她好,因抽噎着小聲說道:“我知道大姐姐是爲了我好,可我是真的不會,怕彈壓不住那些管事媽媽們,更怕明兒出了什麼岔子,惹人笑話兒,指不定還會連累姨娘也會人說嘴……”
話沒說完,君璃已道:“誰又是生來就會的?不怕告訴你,我也不會,正是因爲不會,纔要趁此機會好生習學一番。至於你說的怕彈壓不住那些管事媽媽,你是小姐,是主子,而那些管事媽媽不管有多得臉有多體面,卻都只是下人,她們若敢對你不敬,你只管叫人綁了她們,該罰就罰,該打就打便是,有什麼好怕的?這次也就罷了,下次我再聽你這樣的話,看我怎麼罰你!”
不讓君珊如今便學着自己立起來,便是將來她真出嫁了,只怕也只是另一個迎春而已!
君珊囁嚅着,還待再說:“可是……”
卻只開了個頭,便已被君璃語氣不善的打斷:“沒有可是!此事就這麼定了,正好我院裡有三間小抱廈,我打算待會兒便命人灑掃出來,暫時充做處理家事的地方,你明兒一早便直接過去抱廈那裡,聽見了嗎?”
君珊見君璃一臉的不容置疑,不敢再多說,只得怯怯應了一聲“是”,告辭離開了。
餘下晴雪看着她走遠了,方向君璃道:“二小姐既不情願,小姐又何苦強求?瞧她方纔那避管家猶如洪水猛獸的架勢,就跟小姐是在害她似的!”
君璃道:“不過是順便的事罷了,什麼大不了的,就當是在爲以後結善緣了。對了,你待會兒叫人將那三間抱廈灑掃出來,以後我便在那裡見衆管事媽媽,省得咱們屋子人來人往的,連點隱私都沒有!”
晴雪忙應了:“小姐放心,我理會得了。”
傍晚,君璃方吃用過晚飯,正在屋裡來回踱步以消食,就有清晨來尋她的那個暖香處的小丫頭子又找了來,屈膝行禮後笑道:“大小姐,老爺請你即刻去一趟!”
君璃不由慶幸,幸好自己已經吃過飯了,不然待見過君伯恭後再吃,哪裡還吃得下去?便簡單收拾了一通,領着鎖兒去了暖香的小跨院。
君伯恭待君璃行過禮後,直接開門見山道:“我已與寇家說好,五日後來下聘了,你讓人準備好到時候回禮用的翁姑新郎的鞋襪衣袍並其他東西,也免得到時候失禮。我已與大賬房的李管事說好,明兒與你支五百兩銀子送進來。”
翁姑新郎的鞋襪衣袍這些回禮不是該由楊氏這個做母親的來準備嗎?君璃聞言,只低着頭一言不發,她可半點不想插手君琳的事。
暖香見了,便笑嗔君伯恭道:“老爺敢是想着馬上要當老丈人了,高興得糊塗了不成,這些事,如何好讓大小姐來安排?”
君伯恭聞言,這纔想起這些事的確不好讓君璃來操辦,不合規矩還是次要的,就怕君琳知道是君璃在爲她操辦親事後,心裡不痛快再生出什麼事端來,雖說他有的是法子彈壓她們母女,到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因沉吟道:“罷了,這事兒我明兒親去請了後廊下你大伯母來幫一下忙。”
君璃聞言,忙道:“有大伯母主理此事,女兒也可以放心了,只是就怕到了那一日,母親身子還未康復,不知道能否見客……”變相的問君伯恭寇家下聘那日會不會放楊氏出來。
君伯恭想也沒想便道:“你母親此番病得不輕,只怕那日是不能出來見客了,好在你大伯母身上雖無誥命,卻是咱們君氏一族的宗婦,由她出面接見寇家夫人,也算是給足了寇家臉面。至於你母親那裡,待我與寇大人商量好婚期後,再使人與她說一聲也就罷了。”
說來總是疼愛了那麼多年的女兒,卻只肯出五百兩銀子作爲其夫家來下聘時回禮的花銷,由此已不難想到,君伯恭必不會與君琳置辦多豐厚的嫁妝;而楊氏與他夫妻十幾年,公平公正的說,也是功大於過,可如今君琳夫家來下聘這麼大的日子,他卻依然不肯放楊氏出來……就算君璃心裡覺得楊氏與君琳這是咎由自取,依然禁不住齒冷,不想再見到君伯恭這副令人噁心的嘴臉。
因只屈膝應了一聲“是”,說了一句:“爹爹若沒有其他吩咐,女兒就先告退了!”便轉身離去了。
翌日,君伯恭果真親去請了他口中那位‘後廊下的大伯母’,亦即現今君氏一族的族長夫人潘氏來。
潘氏五十來歲的樣子,梳着端正的圓髻,穿着秋香色的褙子,乍一看顏色淺淡不起眼,但稍一細看便知道那衣料是貴重的妝花緞,與頭上戴的翡翠頭面耳上戴的翡翠耳墜一樣,都透着一種低調的端莊與華貴,一雙眼睛更是炯炯有神,很有威儀,讓人一望便禁不住生出幾分敬意來。
君璃與君琳早接到消息,領着人接在了垂花門外,待潘氏下車後,便忙迎上前屈膝見禮,口稱:“給大伯母請安!”
潘氏微微頷首,命二人起來,又細細打量了君璃一番,方淡淡一笑,緩聲道:“你如今這樣,很好,若是你母親泉下有知,也可以瞑目了!”說着,不由想起當年談夫人還在時,二人雖已是出了五服的妯娌,卻比一家子的幾個親妯娌還要相得些,爲此談夫人去世時,她還難過了好些時日,耿耿於懷了這麼些年,如今瞧得君璃站在面前,宛若談夫人在世一般,總算不那麼意難平了。
君璃之前雖未見過潘氏,但想着談夫人既能將留給他們姐弟的嫁妝託她代爲照管,定是相信她是那等真正品行端方高潔之人,如今一見,果然如此,不由又平添了幾分敬意,恭敬答道:“若是沒有大伯母這麼多年的悉心照拂,侄女兒也不可能有今日,還請大伯母受侄女兒一拜!”
說着,認認真真給潘氏行了個禮。
潘氏見狀,卻也不多說,只坦然受了她的禮,然後被簇擁着去了如今君璃君珊處理家事的那三間小抱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