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璃待容淺菡離開後,便加快了處理家事的速度,如果不出她所料,太夫人那邊應該很快就會使人來傳她,容淺菡終究是寧平侯府的嫡長女,且是唯一的嫡女,就算太夫人這陣子沒先時那般疼愛她了,到底是自己的親孫女,看見她受委屈,太夫人又豈有不過問一二的?
果然不多一會兒,就有太夫人屋裡的二等丫鬟杏仁過來請君璃:“……二小姐哭得很傷心,太夫人請大奶奶即刻過去勸勸。”
請她過去勸容淺菡是假,興師問罪纔是真罷?君璃暗自腹誹,面上卻不表露出來,只是笑道:“不知杏仁姐姐能否稍等片刻,待我發落完了今日的家事再過去?”
杏仁原本只是太夫人屋裡的三等丫鬟,如今能上位成爲二等,說來還是託的君璃前陣子整改內宅的福,所以她心裡是真感激君璃,又豈會這點面子都不給?當下笑道:“大奶奶只管忙您的,奴婢稍等片刻無事的。”
君璃點點頭,示意菊香上前拉了杏仁去一邊吃茶說話後,將餘下的家事發落完,方隨杏仁一道,被簇擁着去了照妝堂太夫人的正房。
就見容淺菡正趴在太夫人懷裡,哭得衣妝凌亂,肝腸寸斷,瞧得君璃進來,越發哭得起勁,“祖母可要爲孫女兒做主啊,不然指不定明日孫女兒便被大嫂給趕出寧平侯府,趕出這個家了!”
君璃就當沒聽見容淺菡的哭聲似的,面色如常的上前給太夫人行禮:“見過祖母。”
太夫人瞧得君璃進來,一臉的如釋重負,忙騰出一隻手揉了揉被容淺菡哭得脹痛的腦仁,道:“我聽你二妹妹說,你方纔拿話來趕她出去,可有這麼一回事?”
“我拿話來趕二妹妹出去,這話是從何說起?”君璃一臉的驚訝,“祖母莫不是弄錯了罷?”
話音剛落,容淺菡已自太夫人懷裡擡起頭來,哭着反駁道:“明明這話就是大嫂先前親口說的,大姐姐和那麼多下人都是聽見了的,難道大嫂還想抵賴不成?”說完問坐在一旁的容淺蓮,“大姐姐,你說啊,大嫂方纔到底是不是說過這樣的話?”
“這個、這個、這個……”容淺蓮一臉的爲難,這個了半天,都沒這個出什麼所以然來。平心而論,方纔君璃說的話裡哪有這個意思,便是有,也是容淺菡與她話趕話趕成那樣的,這樣的氣話如何能當真?可這話容淺蓮卻不好當着容淺菡的面兒說出口,說出口便是得罪了君璃,不說出口則是得罪容淺菡,容淺蓮除了沉默,便再無第二條可走了。
見容淺蓮不爲自己說話,容淺菡氣得不行,只得將這筆賬又算到了君璃頭上,冷笑道:“大嫂如今說來也是咱們寧平侯府的當家奶奶了,誰知道竟能出爾反爾至如此地步,方纔說過的話轉眼之間便能不認,大嫂也不怕以後再沒人肯聽信大嫂的話,以後再不能服衆嗎?”又看向太夫人,哽聲道:“祖母若是不信,大可將方纔在場的管事媽媽們都傳來,一問便可知孫女兒的話是真是假了。”
太夫人聞言,就沉下臉來,正待再說,君璃已先道:“祖母,既然二妹妹非要說我趕她出去,我便把方纔與二妹妹說的話一字不漏的與您老人家學一遍,橫豎大妹妹和兩位妹妹的丫鬟都在,我也做不了假。”說着,便把方纔與容淺菡的對話一字不漏與太夫人學了一遍,末了道:“還請祖母說說,孫媳到底有沒有那個意思。”
君璃的話雖說得有些不客氣,但於情於理都挑不出毛病來,反倒是容淺菡,明顯有無理取鬧的嫌疑,太夫人心中有了結論,便命如燕几個丫鬟自她懷中將容淺菡扯出去站好後,方與君璃道:“你二妹妹還小,不懂事,你做長嫂的,就不要與她一般見識了。”又說容淺菡,“我既委了你大嫂管家,那該如何管,自然由她一人說了算,你只管跟在一旁好生習學便是。”
這便是在變相的說今日之事錯在容淺菡,與君璃無關了。
容淺菡不由氣了個倒仰,可見太夫人已板起臉來,明顯不想再聽她多說,只得含恨應道:“孫女兒以後一定跟着大嫂好生學,再不讓祖母操心。”姓君的賤人妄想通過這樣卑劣的法子不讓她管家,好達到自己一手遮天的目的,簡直就是做夢,她就算一時半會兒間不能拿她怎麼樣,噁心也要噁心死她!
事情既已問清楚了,太夫人也不想再見到容淺菡,索性命容淺蓮送她回去,待姐妹兩個離開後,方與君璃嘆道:“菡丫頭以前瞧着倒還挺乖巧懂事的,如今怎麼變得這般無理取鬧了?可見都是隨了她那個心術不正的娘!”
其實認真說來,容淺菡的話也算不得有多過分,只太夫人如今不待見大楊氏,對容淺菡便多少有幾分遷怒,且前陣子容淺菡攛掇於婆子找君璃麻煩之事太夫人不是不知道,那日容淺菡當衆挑撥寧平侯和容湛君璃之間的關係,太夫人更是親眼所見,而這些恰巧都是太夫人最不能忍受的,覺得容淺菡失了女兒家該有的嫺雅貞靜,枉費自己還費心擡舉她,讓她協理管家,早知道當日就不該開那個口的!
這話太夫人說得,君璃卻說不得,只能笑道:“二妹妹還小呢,再過上三二年的,自然也就好了。倒是孫媳今日沒回過祖母,便自作主張多給下人們發了一月的月錢,還允諾了端午當日當差的人一律發雙倍月錢,還請祖母恕罪。”說着盈盈拜了下去。
卻還未及拜下,已被太夫人命左右給攙住了,笑道:“我既委了你管家,該如何管,自然由你一個人說了算,我方纔當着你二妹妹是這話,如今當着你也是這話,反正明兒沒銀子使了操心的也是你,只別短了我的一日三餐便得了。”
這話雖開玩笑的成分居多,卻也表明了太夫人是站在自己一邊的態度,君璃放下心來,也開玩笑道:“祖母放心,到時候若果真沒銀子使了,您若是不嫌棄人肉酸,我便把自己煮了,給您老人家下酒可好啊?”
說得太夫人哈哈大笑起來,方纔因容淺菡而帶來的鬱悶也隨之一掃而光。
誰曾想太夫人這邊已揭過此事不提了,寧平侯那邊卻是不依不饒,午間君璃方回到迎暉院,還來不及梳洗,就有寧平侯使了個婆子來,板着臉道:“侯爺說,二小姐還小的,便是真有什麼冒犯了大奶奶的地方,大奶奶身爲長嫂,也不該與之計較,更何況分明是大奶奶先惹了二小姐,二小姐不過話趕話的回了幾句嘴罷了,請大奶奶以後見了二小姐,多少客氣幾分,畢竟正如大奶奶所說,二小姐在這個家也待不了幾年了,一家子骨頭,何必定要鬧得烏眼雞似的,恨不能你吃了我我吃了你?”
直把君璃氣了個半死,待那婆子一走,便冷笑向容湛道:“先前我還只當侯爺只是偏心,如今方知道,侯爺偏心原是應當的,誰叫你不是侯爺親生的,而是從外面撿回來的呢?”
容湛見她氣得不輕,再結合方纔那個婆子的話,情知事情必定與容淺菡脫不了干係,只不敢問君璃,便問一旁的鎖兒:“你來說,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鎖兒便將先前在議事廳及照妝堂發生的事刪刪減減與容湛說了一遍,末了憤憤道:“二小姐這不擺明了是那豬那啥,倒打一耙嗎?”
君璃本來正滿肚子氣的,聞得鎖兒將容淺菡比作豬八戒,禁不住笑了起來,道:“罷了,反正侯爺偏心早非一日兩日了,只要祖母心裡明白,我便沒什麼可擔心的。”
容湛卻是沉下臉來,道:“她必是記恨大夫人之事,所以行動都要與你做對。我先時還想着,大夫人是大夫人,他們兄妹是他們兄妹,我雖與大夫人鬧得不愉快,他們兄妹卻是無辜的,很該以前待他們怎麼樣,如今仍怎麼樣。卻不想我這般想,人家卻不想這樣想,也罷,本來我與他們就不是親兄妹,以後她若再敢挑釁你,你只管端出長嫂的架勢訓斥她,乃至動手都使得,父親那裡,自有我頂着,我倒要看看,做長嫂的一教導小姑子,便會引得公爹的訓斥,這到底是哪家的規矩!”
君璃心裡原便只剩了五分的氣,這會子被容湛一說,連那五分氣也消了,道:“有你這麼一番話,二妹妹便是再過分,我也覺得無所謂了,更何況她今日也沒佔到什麼便宜去,你也彆氣了,氣大傷身,何必爲那不相干的人白氣壞自己的身子,那也太划不來了。忙了一上午,我肚子早餓了,還是讓人擺飯罷。”便命墜兒去傳話擺飯。
墜兒應聲而去後,容湛仍有幾分氣難平,道:“以前她待我雖恭敬,卻從不親近,我還只當是她知禮守節,如今方知道,她對我哪是恭敬,她根本就是看不起我。也是,她自小性情高潔,目無下塵,自然厭惡我這聲名狼藉的浪蕩子,偏我以前竟沒有自知之明,得了什麼好東西都不忘與她留一份,只怕那些東西早不知道被扔哪裡去了,白浪費我幾多銀子!”
君璃知道他心裡不好受,這些話也不知在心裡悶了多久了,要不是發生了今日之事,怕還不會說出來,因笑道:“只浪費了十年銀子,總比浪費一輩子,當了一輩子冤大頭還不知情的好罷?好了,不說這些了,沒的白影響我們的胃口,我先進去梳洗一下,等我出來,就可以開飯了。”
容湛已知道她怕熱得緊,往日裡回來第一件事都是去敬房梳洗,忙道:“那你快去,我等你吃飯,你不說還好,一也說我才發現,我餓得都快前胸貼後背了。”
君璃已進了淨房的門,只聽得最後一句話,便回道:“你既然餓了,便自己先吃罷。”然後進了敬房。
等君璃梳洗完出來,卻見容湛竟還沒吃飯,而是單手托腮,正靜坐在桌前等他,皺着眉頭一副深沉的樣子,也不知道正想什麼,但很快便回過神來,發現了她的存在,因衝她招手道:“奶奶快過來吃罷,再等會兒菜就該涼了。”
“不是讓你自己先吃,不必等我的嗎?”君璃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異樣,卻只有她自己才知道這異樣是因何而來。
果然容湛就沒有聽出來,只是再自然不過的道:“等一等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君璃忽然就覺得呼吸有些困難起來,她第一次發現,原來有一個人等你吃飯,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那一句‘等一等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也遠勝過世上所有最好聽最美好的甜言蜜語。她深吸了一口氣,才勉強按下滿心的悸動,上前坐到了容湛面前,笑道:“吃罷。”
容湛點點頭,已舉起了筷子,卻是先給君璃夾了一筷子菜,才風捲殘雲般吃起自己的來。
君璃見他才眨眼間,已是一碗飯下肚,不由有些瞠目結舌:“你上午做什麼了,至於餓成這副模樣?”說着,才猛地想起貌似他這陣子飯量的確增加了不少,以前每頓也就一碗飯,如今卻至少得三四碗,總不能丫都二十大幾了,還要再發育一回罷?
容湛含糊不清的說道:“也沒做什麼,就是去外院找護院頭領練習了一下扎馬步拉弓什麼的,權當強身健體,反正閒着也是閒着。”
君璃想着他二十大幾的人,身上又沒個差使,家裡的庶務也不需要他去管,成日裡也的確沒什麼事,便道:“能強身健體也是好事,只記得別太累了。”便略過此事不提了。
下午,又有幾家送了節禮來,其中就有君府,且來送禮的還不是下人,而是楊氏親自來的。
君璃實在不想見楊氏,沒的白糟心,想了想,便使了人去回容淺菡,讓容淺菡這個做外甥女兒的出面接待自己的姨媽去,反正容淺菡如今協理管家,接見來送節禮的人,也算是她分內之事。
很快使去的人便來回話,說是容淺菡已領着人去垂花門外迎楊氏去了,君璃便也就將此事拋到了腦後去,只晚間回了迎暉院後,秀巧趁容湛不在屋裡時,進來稟道:“下午君家姨夫人來送節禮先去給太夫人請安時,順道向太夫人提了要見大夫人一面,說是親家老太太這些日子身體有些不好,想與大夫人說一聲,問大夫人可有什麼話或是什麼東西帶給親家老太太的。事關孝道,太夫人也不好回絕,便允了姨夫人去見大夫人,一直在大夫人院裡待了差不多一個時辰方離開,也不知道說什麼能說那麼久。”
君璃聞言,撇了撇嘴,暗想道,大楊氏與楊氏鑽在一起還能說什麼,左不過說她如何如何可惡,她們又該如何報復她罷了,便擺手向秀巧道:“我知道了,你且下去罷,府裡有異樣時再來報。”
秀巧忙應了,轉身正要退下,卻被君璃喚住了,附耳道:“你這幾日與侯爺近身服侍的人多走動走動,待熟悉起來後,便如此這般……不過這事兒也不急於一時,你也別心急,最重要的是要做得不留痕跡。”
“大奶奶放心,奴婢知道該怎麼做了。”秀巧忙應了,又屈膝行了一禮,方退了出去。
接下來幾日,君璃一直忙着端午節禮的事,容淺蓮與容淺菡也跟在一旁打下手,好在容淺菡也不知道是不是那日被太夫人下了面子,老實了許多,君璃總算順利的將一應瑣事都井井有條的安排了下去,只等端午當日閤家團聚用過午宴後,下午出門看龍舟賽了。
端午當日,百官沐休,寧平侯府一大早便在各門首簪了艾蒿菖蒲,各房的主子用舊年簪的艾蒿熬的水洗過澡後,便各自妝扮了,齊齊聚到了太夫人屋裡,只除了還在禁足,對外則稱病的大楊氏。
太夫人今日穿了繡有五蝠花紋的刻絲褙子,戴了全套的翡翠頭面,看起來氣色十分的好,對一衆小輩也都是慈和得緊,不論誰進來,都親手賞一個同樣繡有五蝠花紋的荷包,笑道:“都戴在身上玩罷,能驅災辟邪的。”
衆人都不約而同的捧場系在了腰間,看得太夫人十分的喜悅,因問侍立在容湛身後的君璃:“前兒便說好了今日吃你的東道,怎麼樣,可都已準備好了?若是待會兒不夠吃,便是人肉真是酸的,我也定要拿了你下酒的!”
君璃忙湊趣笑道:“祖母只管放心,孫媳就是防着到時候飯菜不夠吃了,您要拿孫媳下酒,所以一應菜餚都備得多多的,爲這,孫媳連大爺的私房銀子都一併蒐羅了來,纔在來的路上,大爺還一直抱怨孫媳呢!”
說得太夫人越發的喜悅,指着容湛道:“你媳婦兒也是一片孝心,你待會兒下去後可不能再抱怨她了,不然我頭一個不依啊。”
容湛忙賠笑道:“祖母說笑了,孫兒抱怨媳婦兒原是爲她都把孝心盡光了,輪到孫兒時,竟不知道該做什麼纔好了,既然祖母給她撐腰,那孫兒便不再抱怨她了便是。”
一旁容淺菡忽然用壓低了,卻剛好夠大家都聽得見的聲音說道:“哼,巧言令色!”
太夫人當即沉下臉來,道:“老萊子還知道綵衣娛親呢,怎麼你大哥大嫂不過略對我盡了盡孝心,便成了巧言令色了?你若看不慣,便回你自個兒屋裡去!”
說得容淺菡眼裡瞬間蓄滿了淚水,委屈的道:“孫女兒不是那個意思,只是覺得大哥大嫂有些個不夠莊重,在自己家裡也就罷了,若是讓外人瞧見了,豈非要笑話兒咱們家沒有規矩?”一邊說,一邊淚眼汪汪的去看寧平侯。
寧平侯自來最疼容淺菡這個女兒,見她一哭,心疼得了不得,因向太夫人道:“菡兒也是一片好心,只她歷來心直口快,所以話說得有些不中聽罷了,還請母親別生她的氣了。”又說容湛與君璃,“太夫人雖喜歡你們,你們也別亂了規矩纔是,竟拿太夫人打趣起來,傳了出去,豈非徒惹人笑話兒?”
話音剛落,太夫人已冷笑道:“說得湛兒與他媳婦就跟那不知眉高眼低的人似的,誰家家常無人時,娘兒們間不是這樣說說笑笑的,橫豎禮體大略不錯也就罷了,沒的倒叫他們從神兒似的做什麼?況這裡都是自家人,如何就能惹人笑話兒了?”
說得寧平侯訕訕的不好再多說,一旁正忙着小聲勸慰容淺菡的容潛與顧氏也是不敢再發出聲音了。
適逢丫鬟先斟了雄黃酒拿了熱糉子來,二老爺與三老爺忙搶着上前敬讓太夫人,小輩們忙也有樣學樣,屋子裡很快熱鬧成一片,方將方纔的尷尬遮掩了過去。
午宴便擺在了照妝堂的花廳裡,男丁開了三桌,女眷開了三桌,畢竟是大節下,誰也不好擺出一張冷臉來,是以整頓飯吃下來,倒也一副其樂融融的樣子。
君璃置辦的宴席也的確如她所說的那樣,山珍海味,應有盡有,讓人跳不出半點不足來。太夫人一半是真爲她的能幹而高興,一半則是爲了給她做臉,又當衆賞了她一支蝶戀花式樣的累絲金簪,簪子下面垂的金剛石足有蓮子米大小,讓君璃只在心裡直吶喊發了發了,這樣大的鑽石,若是放到現代,少說也得上百萬哪!
一時宴畢,太夫人與顧氏便按之前說好的,留在了家中沒有去看龍舟賽,寧平侯兄弟三個一年裡難得有機會承歡太夫人膝下,便也留在了家中陪太夫人看戲抹牌,便由容湛兄弟幾個,騎馬護送着一衆女眷的馬車,出了寧平侯府,前呼後擁的往城外歷年龍舟賽的賽場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