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到得抱廈內,君璃先恭請潘氏坐了上座,又接過晴雪沏來的茶親自奉與潘氏後,方歉然一笑,道:“母親忽染重病,以致臥牀不起,偏三妹妹好事在即,侄女兒與二妹妹雖蒙爹爹不棄,令我二人暫代管家,到底年紀輕經歷的事少,說不得只能打擾大伯母清靜,還請大伯母恕罪!”
潘氏淺啜了一口茶,點頭道:“都是一家人,難道你們一房失了臉面被人詬病,我這個族長夫人臉上就很有光麼,原也算是我的分內事,大侄女兒不必這麼說!”
一旁君珊忙也賠笑道:“話雖如此,到底是因我們姐妹不成器,才害大伯母受累的。愛夾答列”
潘氏聞言,正吃茶的動作一頓,不由擡頭看了君珊一眼,但見其穿了杏紅金絲撒花銀白滾邊褙子,米黃百褶曳地羅裙,頭髮整齊的梳成一個單鏍,戴了赤金鑲紅寶石的喜鵲登梅簪,不但打扮得比先時端莊大方不少,與自己說話時,雖臉上仍明顯可見緊張之色,對比起先時來,亦有如天壤之別,與身着藍色如意雲紋衣裙,頭戴寶藍點翠珠釵的君璃站在一起,恰如春花秋月,一時竟讓人有些移不開眼球。
潘氏心裡方纔臨來前的那點子不悅,登時去了個七七八八。
原來潘氏今日是不打算來的,她當年既與談夫人交好,自然見不得君伯恭在談夫人去後的所作所爲,更見不得楊氏自己生的兒女便是寶,人家生的孩子便是草,對君琳君璇便一味嬌慣,卻將君璃這個原配嫡女和君珊這個庶女養得一股小家子氣之舉,是以即便君伯恭如今在君氏所有族人裡,官是做得最大的,楊氏的誥命也是最高的,她素日卻幾乎從不與楊氏往來;而君伯恭與楊氏也知道潘氏不待見他們,無事時一般從不往潘氏跟前兒湊。
再者,此番君琳在寧平侯府落水之事是那麼多人都親眼看見了的,那些人又都有親戚,一傳十十傳百的,潘氏多少也聽說了幾分,心裡對楊氏就越發的看不上,還是聽說楊氏即日便“病倒”了,想着君伯恭這次總算不那麼偏心了,方在君伯恭去求見時,答應了見他。
卻不想君伯恭卻一開口便是請她過府幫着主持君琳夫家來下聘之事,潘氏委實不好拒絕,只得答應了他,打早兒便坐了車過來,然心裡終究有幾分被勉強了的不悅,還是這會子見了君璃與君琳都與以前判若兩人,心裡方終究好受了不少。
潘氏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的聲音又柔和了不少:“你們姐妹畢竟年紀輕,又是剛接收管家,沒經過這些事,一時間心裡沒底也是有的,我們做長輩的這會子不在旁邊看着你們,指點你們,更待何時?”
君璃見潘氏態度比之方纔柔和了不少,雖不明就裡,卻也不是那會與自己好運氣作對的人,因忙笑道:“大伯母既這般說了,這幾日我與二妹妹少不得要腆着臉多請教大伯母幾次了,大伯母到時候可別嫌我們呱噪。”
潘氏微微一笑,因知道楊氏並未料到君琳會這麼早這麼快出嫁,男方來下聘時的回禮必定是來不及準備的,便也不多說,待問過君璃君伯恭讓賬房支了五百兩銀子來做回禮的花銷後,便傳齊了管事媽媽們,一樁樁事一件件事,有條不紊的安排起來,該現做的立刻趕做,該現買的立刻去買。
君璃與君珊則侍立在一旁,看潘氏一臉輕輕鬆鬆的就已將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條,都是滿心的佩服,覺得自己要學的實在還很多。
這樣過了三日,回禮都準備妥帖了,潘氏便說次日不過來了,只待後日寇家正式來下聘時,又再過來,君璃與君珊都有些不捨,覺得這三日下來,二人都是受益匪淺,還想跟着潘氏再多學些,卻也知道潘氏身爲族長夫人,又是一家的當家主母,能這樣過來幫着自家料理三日已是極難得了,便好生拜謝了潘氏,恭恭敬敬將她送出垂花門外上了車,直至她的車消失不見後,方被簇擁着往回走,至於君伯恭那裡,則說好了明日再親自登門道謝。
回內院的路上,君珊不由輕聲感嘆:“也不知我要歷練多少年,纔能有大伯母十中之一的精明幹練?”語氣裡有遮掩不住的羨慕。
君璃聞言,笑道:“大伯母也是從我們這個年紀走過來的,只是因經過見過的事多了,纔有了今日的精明幹練,只要妹妹多習學多歷練,將來自然也能像大伯母如今一樣。”
“我真的,能嗎?”君珊有些遲疑。
君璃笑着反問:“你爲什麼不行?萬事開頭難,只要開了頭,後面的事自然只會越來越容易,就譬如這幾日,你便做得極好,只要以後你也這般用心努力,假以時日,何愁不能成爲似大伯母一般精明能幹之人?”
君珊臉上染上了幾分赧色,不好意思道:“那日若非姐姐罵醒我,我至今還懵懵懂懂的,就跟那蝸牛似的,只知道窩在自己的那一方小殼子裡過日子,以爲只要縮在殼子裡不出來,便可以不理外面的一應俗事了。我這幾日一直想與姐姐道謝,偏一直沒尋下合適的時機……”
話沒說完,君璃已笑道:“我還當你惱了我呢,如今聽你這麼說,總算可以放心了。”
君珊一臉誠懇的道:“我雖愚鈍,誰對我真好假好,心裡還是明白的,感謝姐姐還來不及呢,又豈會惱姐姐?不只我,姨娘心裡也很感激姐姐,說過幾日等姐姐閒了,再上門給姐姐磕頭。”
“磕頭就不必了,”君璃擺手道,“你讓姨娘不要這麼客氣,咱們可是親姐妹,我也盼着你好!”對於自己來說,這些事只是舉手之勞,可對君珊來說,卻極有可能改變她的後半輩子,她是真的很希望這個在君家透明瞭這麼多年的少女餘生能得到屬於自己的幸福!
晚間君伯恭回來後,君璃去向他覆命,“……後日回禮的衣衫鞋襪並其餘禮品都準備妥當了,酒席等也安排妥了,不知爹爹還有什麼補充的?”不管怎麼說,自己既答應了君老頭兒管家,那該做的面子情兒便該做足了。
君伯恭捋須道:“這幾日我瞧着府裡比先你母親管家時還要有序幾分,可見你是用了心的,我沒什麼可補充的!”
頓了頓,又一臉欣慰的道:“見你如今這般懂事能幹,爹爹心裡實在高興,等過兩年你弟弟高中了,再娶一房似你這般能幹會管家的媳婦兒,自你手中接過中饋,再與我生下幾個孫兒,我此生便再無所求了!”
君璃聞言,腦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便是,難道今日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隨即便忍不住暗自冷笑起來,這天下哪個父親都有可能對着女兒說這樣的話,惟獨君伯恭不可能,不說他此生求的東西還很多,只怕永遠沒有‘無所求’的時候,只衝他們之間還遠遠不到說這些知心話的地步這一點,她便可以確定,君伯恭忽然對她發這些感嘆,必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因瞬間提高了警惕,面上卻不表露出來,笑道:“女兒這幾日不過是依照母親的舊例罷了,要說能幹,母親才真正能幹,便是將來珏弟娶了親,也該由母親管家纔是,未來的弟妹要習學的地方還很多呢!”
君伯恭臉上的欣慰就一下子被痛苦與悔恨所取代了,片刻方嘆道:“罷了,我也知道是我早年受人矇蔽,對你們姐弟不夠好,沒盡到做父親的責任,所以纔會致使你至今不肯跟我說一句心裡話的,我不怪你!我知道我如今說再多也不可能一時便改變了你心中的看法,我只告訴你一句,我以後一定會好生補償你們姐弟的,你若不信,只管等着我用實際行動來證明!”
君老頭兒這是幹嘛,COS窮搖奶奶筆下那些痛改前非的“深情”大叔們?可不可以容她吐個先?
君璃暗自吐槽,瞬間紅了眼圈,道:“爹爹說的什麼話,爹爹給了女兒和珏弟生命,已是天大的恩情了,女兒與珏弟又怎敢怪爹爹?”‘受人矇蔽’?啊呸,明明是他自己鑽進了錢眼裡,深深不忿當日談夫人沒有將嫁妝留給他,反而全給了一雙兒女,所以纔會遷怒他們姐弟的,如今倒把一切都推到了楊氏頭上去,說到底楊氏再不好,若沒有他的默許與縱容,又怎敢那般對待他們姐弟?!
君伯恭苦笑:“你自己也說了是‘怎敢’而非‘怎會’,可見心裡還是怪着我的,罷了,我還是那句話,以後一定會用實際行動來補償你們姐弟的!時辰已不早了,你累了一整日了,且先回去歇着罷!”
君璃早不想看君伯恭這副做作的模樣了,聞言正中下懷,便順勢道:“既是如此,爹爹也早些歇下罷,明兒還要早朝呢!”說完行了個禮,輕手輕腳退了出去,一出去便冷了臉,暗自忖道,難道君老頭兒還未死心,還在打着想感動她的主意?那他可真是打錯了主意!
餘下君伯恭看着君璃的背影消失在門後,立刻沉下了臉來,這個死丫頭,竟是如此的油鹽不進,只怕就跟她那個娘一樣,是塊怎麼捂也捂不熱的臭石頭,看來他還得做兩手打算才成!
這邊廂君伯恭是暗恨在心底,正院內楊氏彼時也正如一隻困獸般,一肚子的火沒處發。愛夾答列
“……那兩個目中無人的狗奴才,下流種子,竟真敢對璇兒動手,璇兒可是君府的嫡小姐,老爺自來最疼的女兒,我非要告訴老爺,讓老爺狠狠打那兩個狗奴才的板子不成!”楊氏面色發青,雙眼深陷,歇斯底里的叫着,不過才被關了幾日,便已瘦了一圈,也老了好幾歲,早不復往日的美貌與風情。
罵完奴才,又罵君伯恭:“……我好歹跟了他十幾年,爲他生兒育女,做牛做馬,沒有功勞也有苦頭,到頭來他就是這樣對我和我生的孩兒的,我當初真是瞎了眼,纔會跟了這個狼心狗肺的……呸,淫婦王八一條藤兒,爲了一個賤人和她腹中還不知是男是女的賤種,竟這般無情的對待我們母女,良心都被狗吃了……”
要說君伯恭無情,也的確無情,不但將楊氏關了起來,竟將君琳與君璇也一併關在了正院裡,既不讓她們母女三人出去,亦不讓任何人進來探望她們。
君琳也還罷了,才遭逢鉅變,本也不想見任何人,被關起來也不在乎,甚至還在楊氏令她去求看守正院的那兩個粗使婆子放她去見君伯恭時,冷笑說道:“爹爹有本事,就將我一直關着,關一輩子,不嫁我去那個破落戶人家纔好,那時候我才佩服他!”
君璇可就受不了這樣沒有自由,與以前生活相比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的日子了,根本不必楊氏發話,她已與那兩個粗使婆子衝突了好幾次,對着二人又罵又打的,極盡撒潑之能事。那兩個粗使婆子先還不敢拿君璇怎麼樣,畢竟是君府的嫡小姐,便是君伯恭如今再惱楊氏母女,君璇也不是她們兩個下人惹得起的,於是去回了君伯恭。
因着暖香的枕頭風,君伯恭這幾日本就惱着楊氏,又聞得君璇竟如此撒潑,如何還忍得住?當即便厲聲命那兩個婆子,若是君璇再敢撒潑,只管將她綁了,再堵住嘴,關到廂房裡,一日只吃飯方便時不堵她的嘴,看她還要如何撒潑!
那兩個粗使婆子得了君伯恭的話,猶如得了尚方寶劍,想着憋了這幾日的氣總算可以一氣發出來了,都摩拳擦掌的等着君璇再次來尋釁。
而君璇也的確沒讓她們失望,就在半個時辰前,再次衝至院門對着二人打罵起來,口口聲聲要出去見君伯恭,要讓君伯恭將二人賣掉,然後,便被那兩個婆子給綁起來堵住嘴,擡回廂房裡關了起來,至今不知道是何情況,故楊氏纔會氣成那樣的。
見楊氏氣得已口不擇言了,一旁榮媽媽忙紅着眼圈兒勸道:“老奴知道夫人生氣傷心,可再生氣傷心,也得顧念您自個兒的身子不是?不然若夫人有個什麼好歹,可叫兩位小姐和兩位少爺怎麼辦……再說老爺也只是一時氣急了,纔會如此對待夫人的,等過幾日老爺氣消了,自然不會再關着夫人,也自然會疼兩位小姐一如往昔的……”一邊說,一邊輕拍給楊氏的背給她順氣。
楊氏卻並未因榮媽媽的勸說和安撫好受一些,仍赤紅着眼氣得胸脯一起一伏的,恨聲道:“那個狼心狗肺的哪裡是一時氣急了,我還能不知道爲了那個淫婦,他是真的惱了我?呸,說什麼‘爲子嗣、爲君家的香火計’,不過是見我人老珠黃了,便嫌棄我了,所以找的藉口罷了,不然早年吳氏那個賤人落胎時,怎不見他這般疾言厲色?吳氏那幾個賤人,倒是我小瞧了她們,沒想到終日打雁的,到頭來竟反被雁啄了眼,等我出去後,第一件事便是狠狠給她們幾個賤人一頓板子,然後提腳賣到最下賤的娼寮去!”
罵了這麼久,楊氏總算罵累了,因氣喘吁吁的坐到了榻上。
榮媽媽見狀,忙斟了一杯溫茶雙手奉與她,趁機說道:“照理暖香與吳氏那幾個賤人一沒錢二沒人的,且身契都在夫人手上,她們當不該與夫人叫板纔是,此番怎麼會忽然就串聯在了一起,一塊兒對付起夫人來?我總覺得此事有蹊蹺……只怕與流雲軒那個小賤人脫不了干係……”
這幾日榮媽媽都在想這個問題,楊氏與君琳母女前腳才因落水之事惹惱了君伯恭,暖香後腳便動了胎氣,然後君伯恭的一衆妾室通房便衆口一詞的指責起楊氏來……要說這幾件事之間沒有關聯,真是打死榮媽媽也不信。
旁的不說,就說吳姨娘,她可是早就失寵多年的,不比周姨娘雖也失寵,到底還有個二小姐傍身,日子過得連府裡稍微得臉些的丫頭婆子尚且不如,她到底哪來的膽子反咬夫人?那兩個通房也是,雖不至於像吳姨娘那般失寵,老爺一月裡也歇不到她們房裡兩三夜,且她們還沒掙下姨娘的名分,夫人隨時可以賣了她們,甚至都不必跟老爺打一聲招呼,可以說她們的前程性命都握在夫人手裡,她們只會更沒有膽子反咬夫人才是!
惟獨剩下一個暖香如今正得勢,可她也才擡了姨娘沒多久,就算這些日子老爺與夫人都賞下了不少東西,然那些東西都是上了冊子的,不好隨意或當或賣,她到底是哪來的銀子打點那日請來的那名大夫和府裡一衆相關下人?
那麼,便只剩下一個解釋,她們這一系列行爲都有人在幕後主使,而那個人不是別個,正是君璃,爲的便是報之前差點兒被夫人算計落水之仇!
楊氏也不是個蠢的,之前之所以沒想到這一點,不過是因一直處於極度的憤怒與恐慌之中罷了,如今聽榮媽媽一提起,便也立刻起了疑,皺眉道:“如果沒有十足的把握能扳倒我,諒那幾個賤人也不敢如此番這般聯合起來對付我……對,一定是那個小賤人在背後搗鬼,所謂‘有錢能使鬼推磨’,闔府也只有她才一下子拿得出那麼多銀子來各處打點!個不得好死的小賤人小娼婦,先害了琳兒的終生不算,如今就算計起我來,看我明兒出去後,如何讓她死無葬身之地!”
頓了頓,猛地站起來道:“不行,我得立刻見老爺去,把小賤人的這些所作所爲都告訴老爺,讓老爺知道我是被陷害的,看小賤人還如何囂張得起來!”說完便要往外衝。
卻在榮媽媽一把拉住,低聲勸道:“如今老爺已先入爲主信了賤人們的話,那小賤人連日來又蒙老爺親自下令管了家,只怕當日知情的那些人早被處理掉了,再加上暖香那賤人連日來在老爺面前下的話,只怕……老爺未必肯信夫人,此事咱們還得從長計議的好,不如再等幾日,等老爺氣消了一些……”
心裡卻在想,不管是三小姐落水之事,還是夫人給一衆姨娘通房下絕育藥之事,都的確是夫人所作所爲,一旦追究起來,夫人哪裡落得了好?只怕到時候就不只是被關起來這麼簡單了,無論如何,她都得勸止住夫人,一定不能輕舉妄動!
“從長計議?等老爺氣消一些?”話未說完,已被楊氏尖聲打斷:“寇家那個破落戶眼看就要來下聘了,之前周百山家的傳信進來,說老爺只給了五百兩讓給琳兒準備給寇家來下聘時的回禮你又不是不知道,只給五百兩的回禮,嫁妝又能豐厚到哪裡去?琳兒嫁進這樣一戶破落戶,原便受了天大的委屈了,再不給她多準備一些嫁妝,讓她以後的日子好過一些,我當孃的於心何忍?那個狼心狗肺的不心疼女兒,我心疼,我若不盡快設法出去,不盡快將管家大權收回來,萬一琳兒趕在年前就要被逼出嫁,我怎麼來得及給她多多的準備嫁妝?不行,我一定要儘快出去,一定要儘快將管家大權收回來!”
也正是因爲想到這一點,楊氏纔會這般焦灼,纔會三番五次任由君璇去鬧騰的,就是想着指不定君璇鬧騰一場後,便能出去見到君伯恭,便能爲她求情了,卻沒想到,君伯恭竟會狠心至廝,命人將君璇給綁了起來,連申辯求情的機會都不給她們母女。
榮媽媽明白楊氏的焦灼,不忍見她這樣,因低聲出主意道:“要不,我待會兒去與那兩個婆子說說話,許她們一些財物,讓她們裝作不慎放了夫人出去?她們都是外院的粗使婆子,素日裡沒當過什麼體面的差事,手上自然會很緊,只要咱們多給她們一些銀子,料想應能打動她們。到時候夫人見了老爺,與老爺好生說說,再提提往日恩愛的日子,所謂‘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夫人與老爺都夫妻十幾載了,想來老爺一定會心軟。”
楊氏聞言,猶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忙道:“媽媽這個主意好,且去我匣子裡取二十兩,不,取五十兩,算了,索性取一百兩銀子,給那兩個婆子一人五十兩,足夠她們好幾年的月錢了,我就不信她們能不動心!媽媽且快去,記得態度和軟一些,待事成之後,我再好好補償媽媽所受的委屈!”榮媽媽自來爲人寬和大度,在下人中口碑自來不錯,且她又是經過事的老嬤嬤,只要她願意放下身段,別說那兩個粗使婆子,又有誰是她哄不下來的?
榮媽媽忙道:“只要能爲夫人分憂,老奴便是上刀山下油鍋也不委屈,更何況只是去哄兩個粗使婆子?夫人只管放心,我一定會將事情辦得妥妥的!”說着去內室自楊氏的匣子裡取了一百兩銀子,然後疾步往外走去。
餘下楊氏看着她的背影,又是期待她能成功,又是擔心她會失敗,坐立難安,只得在屋裡焦灼的來回踱起步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又似是隻過了一瞬間,榮媽媽垂頭喪氣的回來了,“夫人……”
“怎麼樣?那兩個婆子答應了嗎?”榮媽媽才只開了個頭,已被楊氏迫不及待的打斷,雖然她心裡已因榮媽媽那一臉的沮喪升起了不好的預感。
話沒說完,楊氏已順手抓起桌上的景泰藍鎏金口的茶盅砸到了地上,胸脯一起一伏的怒聲罵道:“狗奴才,不過是瞧我如今失勢的,就敢誰都來踩我一腳,等我明兒翻了身,看我怎麼收拾她們……說到底,都是那個狼心狗肺的的錯,他怎麼不即刻死了,我便是一朝變成了寡婦,也好過如今被他作踐……”說着,抓起桌上另一個茶盅又要往地下砸。
“夫人仔細手疼。”急得榮媽媽忙軟硬兼施的奪下,紅着眼圈勸道:“夫人還請息怒,萬萬不能氣壞了身子,不然才正是如了那幾個賤人的意了,更何況經過此番之事,老爺是個什麼樣的人,咱們又更清楚了,說句不好聽的,若是夫人氣出個什麼好歹來,趕明兒再來位新夫人,兩位小姐和兩位少爺在這個家裡越發要連個站的地兒都沒有了……”
說得楊氏傷心起來,又急又快說道:“對,我可不能有個好歹,我一定能保重身子,不然留下琳兒姐弟幾個,還不定會被作踐成什麼樣兒呢!媽媽說得對,我一定不能氣壞了身子!”
大大的喘了幾口氣,猛地握了榮媽媽的手,又道:“可我也不能就這樣坐以待斃,放着琳兒不管呀……媽媽,你設法傳話給周百山家的,讓她去找琪兒和珮兒,讓他們兄弟倆去求老爺,老爺自來最疼珮兒,別人的話他不肯聽,珮兒的話他一定肯聽的,媽媽,快去,快去,咱們已經沒有時間了,若不早些求得老爺的原諒,還不知琳兒嫁去寇家後,會被作踐成什麼樣子呢……”說着,已是淚如雨下。
榮媽媽的手被楊氏握得生疼,但手再疼也抵不上心疼,禁不住也流了滿臉的淚,哽咽道:“夫人,您彆着急,天無絕人之路,我們總會想到辦法的,老爺終有一日會原諒您的……”
卻決口不提傳話給君琪君珮,讓二人去求君伯恭的話,只因早在她們被關起來的次日,她已試過這個法子了,可除了爲兩位少爺換來老爺的一頓斥責,說若他們再敢爲夫人求情,便將他們也一併關起來以外,什麼也沒得到,她如今又如何再敢試?
楊氏紅着眼嘶聲道:“終有一日是哪一日?便是我等得,琳兒如何再等得?真什麼也不做的只傻傻等到那一日,只怕連黃花菜都早涼了……媽媽還不快去?難道瞧着我如今落魄了,竟連你也敢不聽我的話了嗎?”
楊氏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榮媽媽除了據實以告,還能怎麼樣,總不能真叫楊氏誤會連她都背叛了她罷?只得哽咽着小聲道:“其實老奴何嘗沒試過讓人傳話給二位少爺,讓他們去爲夫人向老爺求情?可老爺半個字也不肯聽,還說若二位少爺再多說一個字,便連他們也一塊兒關起來……夫人,無論如何咱們也不能連累了兩位少爺,須知只要二位少爺出息,老爺便不能拿您怎麼樣,您將來的依靠,說到底還是二位少爺,夫人萬萬不能因小失大啊!”
“連對兒子也這麼狠心……”楊氏聞言,就一下子變得失魂落魄起來,片刻之後方如泄了氣一般,癱軟在了地上,慘笑低喃道:“君伯恭,你的心,真的好狠啊!”
榮媽媽見狀,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只能跪坐在她身旁,低聲說道:“二少爺開了年就十四歲了,再過幾年就能鼎立門戶了,夫人只要熬過了這幾年,以後的日子自然好過了……”
“熬過這幾年?”楊氏低聲冷笑,“媽媽說得倒輕鬆,這是幾年,不是幾日幾月,我要如何熬?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斃,我一定要辦法改變現狀,我不能讓那些害我們母女的賤人逍遙自在,我要報仇,我一定要報仇……”
說着,猛地站了起來,急聲命榮媽媽:“媽媽,悄悄兒使人去把我的情況告訴姐姐,讓姐姐無論如何幫我想個法子,我要報仇,我不能被關在這裡,告訴姐姐,若她不幫我想法子,我就只有帶着琳兒璇兒去死了,黃泉路上,我們母女幾人也好有個伴!”
這幾日發生的事,楊氏一直沒有使人去告訴大楊氏,一來這畢竟是君家的家務事,更是家醜,她不確定自己告訴大楊氏後,君伯恭會不會更生她的氣;二來,她也沒有合適的人選和時機,不知道消息能不能順利送到大楊氏那裡去,不敢冒這個險,所以楊氏一直在設法,看能不能憑自己的力量便將事情給解決了。
如今看來,她只剩下向大楊氏求助這一條路可以走了,希望姐姐能看在一奶同胞的份兒上,拉她們母女一把,否則,她就真只有走上絕路了!
楊氏被困,榮媽媽只有比她更着急的,如今見她們的確只剩下求助大楊氏一條路可走了,便也不再似之前那般勸楊氏三思了,重重點頭應了一聲:“夫人放心,我會安排好的!”自退下安排去了不提。
過了一日,寇家請的全福夫人,那位兵部給事中的夫人領着寇家的人來下聘,潘氏與打早兒便坐車過來的大楊氏一起,領着君家的管事媽媽們,接在了垂花門外。
寇家的聘禮一共三十六擡,瞧着倒是滿滿當當的,但無論是衣料首飾,還是其餘的聘禮諸如茶酒等物,都算不得上品,聘金也只有一千二百兩,看得大楊氏登時滿心的不悅,面上卻不好表露出來,只得強笑着與潘氏請了那位給事中夫人去廳裡吃茶。
好在那位給事中夫人很會說話,行事也面面俱到,大楊氏想着寇家也就那點家底,底下又還有三個女兒要出嫁,給不起君家太多聘禮也情有可原,心裡方好受不少。
潘氏因素來不待見楊氏,對大楊氏這位楊氏的侯夫人姐姐也是淡淡的,見大楊氏與給事中夫人說得熱鬧,便自顧安排人將寇家的聘禮都清點出來,再將回禮都裝進去,待那位給事中夫人離開後,便與大楊氏打了個招呼,也自離開了。
餘下大楊氏作爲女方的全福夫人,本也該離開的,但她今日來除了與潘氏一塊兒接待寇家的全福夫人外,還有另一個目的,那就是去探望楊氏,所以待潘氏離開後,她便領着人徑自去了楊氏的正院。
遠遠的,果然就見楊氏的正院早不復昔日的熱鬧風光,冷清得不像是一府當家主母的院子,反而更像是失了寵的妾室的院子,簡直門可羅雀。方圓幾十丈以內唯一的活物,大概就是門口那兩個膀大腰圓,滿臉橫肉的粗使婆子了。
大楊氏不由暗歎了一口氣,君伯恭還真是有夠不念舊情的,好歹她妹妹也跟了他十幾年,爲他生了四個兒女,如今卻爲了幾個賤婢這般作踐她,果然男人的心一旦長偏了,就再回不到過去了;嘆息之餘,又忍不住慶幸,幸好她家侯爺沒有君伯恭這般精明,最重要的是沒有他這般狠心,不然妹妹的今日,便極有可能是她的明日,她也得自妹妹身上吸取教訓,以後凡事更得謹慎一些,不落人絲毫把柄纔是!
大楊氏因命身後跟着的丫鬟:“去與那兩個看門的婆子說,就說我做姨母的要見她們家三小姐,看她們怎麼說?”
丫鬟應聲而去,上前去與那兩個婆子交涉起來,片刻後一臉氣憤的回來道:“夫人,她們說除非姑老爺親口告訴她們讓您進去,否則,便是天皇老子來了,也是一樣的!這兩個老貨,拿了雞毛便要當令箭,簡直是欺人太甚!”
大楊氏聞言,冷下臉來,“你沒告訴她們我是來見她們家三小姐的?”
丫鬟一臉委屈的道:“奴婢依照夫人的吩咐,一字不漏告訴她們的!”
大楊氏一張臉登時變得鐵青起來,冷聲命那丫鬟:“讓開!”然後便幾步行至那兩個粗使婆子面前,冷喝道:“我做姨母的要進去見外甥女兒,誰敢攔?”
其中一個婆子皮笑肉不笑道:“我們三小姐這幾日身子不適,姨夫人是尊貴人,若是過了病氣,可就不好了,姨夫人不若還是過幾日,待我們三小姐好些了,奴婢們也回過我們老爺了,再來瞧我們三小姐不遲。”
大楊氏不屑與其說話,以免自降身份,方纔開口說那句話已是她的底限了,因衝一旁的丫鬟使了個眼色。
丫鬟便也要笑不笑的脆聲道:“媽媽這話可笑,我們夫人身爲貴府三小姐的姨母,又豈有明知三小姐染了病,卻因怕過了病氣,而過門不入不去探望的,媽媽把我們夫人當什麼人了?媽媽最好趕緊讓路的好,不然待姨老爺回來知道了,只怕沒有媽媽的好果子吃,要知道長幼有序,姨老爺在我們夫人面前也不敢輕易說個‘不’字兒!”
誰知道那兩個婆子聞言後,卻依然不肯放行,只是笑道:“姨夫人是我們老爺的姨姐,我們老爺在姨夫人面前自然輕易不敢說‘不’字兒,可我們老爺也的確吩咐過,除非有他親自發話,否則憑是誰來了,也不能放行,否則便將奴婢兩家子十幾口全賣到最苦寒的地方去,姨夫人與我們夫人一樣,自來最是憐貧恤老,寬和待下的,想來一定不忍心見我們兩家子被老爺賣掉罷?還請姨夫人恕罪!”
無論大楊氏的丫鬟如何好說歹說,反正就是說什麼也不肯開門放人進去,直把大楊氏氣了個倒仰,又不能真與二人動手,畢竟這是君府而不是寧平侯府,只得恨聲扔下一句:“侍郎府果真是大戶人家,連兩個粗使婆子都這般體面有威勢,敢攔着不叫客人見自家小姐,我倒要問問我那位好妹夫去,這到底是哪家的規矩!”怒衝衝的拂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