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信

提燈看刺刀

韓越醒來的時候神智還有點茫然,他恍惚覺得自己睡了很長時間,但是迷糊間一看牆上的掛鐘,才早上十點。

他打了個哈欠,猛然看見楚慈正靠在牀頭上,披着一件黑色的睡袍,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房間裡窗簾緊緊拉着,昏暗的光線裡他的側臉白得透明,頭髮垂落在眉梢前,又顯得格外柔黑。

韓越懶洋洋的伸手把他拽進懷裡,使勁嗅了嗅他頭髮裡的清香,笑着喲了一聲:“大清早就爬起來洗澡?怎麼不多睡一會兒。”

楚慈默不作聲的閉上眼睛。

“想什麼呢,這樣盯着我看。”韓越自戀的摸摸臉,“難道突然愛上我了不成?”

他這話顯然是不指望得到任何回答的,楚慈不一巴掌呼過去就算不錯了。

韓越自我感覺很好的摟着楚慈,正打算湊上去親一口,突然感覺到楚慈的身體在他懷裡微微的發着抖。

那顫抖的頻率極其微小,如果不用心觀察的話,幾乎會以爲那只是錯覺。韓越嚇了一跳,連忙扳過他的臉試額頭溫度,連聲音都變了:“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楚慈搖搖頭,低聲道:“我難受。”

“哪、哪裡難受?我這就打電話去叫……”

“不用。我心裡難受。”

韓越一下子愣住了,心裡思前想後的,一會兒想是不是昨晚過分了給他增加什麼心理壓力了搞得他大清早起來心裡難受,一會兒又偷偷冒出些不切實際的幻想,心說他會不會突然認識到自己是喜歡我的,只是以前嘴硬不承認,所以心裡感覺很矛盾很複雜?各種念頭在心裡來回過了上百遍,他才小心翼翼的問:“你……你想什麼呢?”

楚慈一動不動的蜷縮在那裡,半晌才低聲道:“……我在想人活着真沒有意思,要吃這麼多苦,受這麼多罪,最後還要死,真是沒勁透了。”

韓越心跳剎那間漏了一個節拍,只覺得手腳都涼了,半晌才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來,說:“你在那胡思亂想什麼呢!人都要死的,所以要在活着的時候好好享受啊。你工作以來就沒出去玩過吧?上次你生日的時候我沒安排好,等這事結束以後咱們去外邊玩玩怎麼樣?去國外的話我等審批有點複雜,要不咱們先去雲南小資一回?”

楚慈垂下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麼,過了很久才聽他嘆了口氣,一言不發。

“哎呀你別整天在那東想西想的!我知道以前我確實有毛病,從小就是挺混賬一人,但是我以後全都改!人生到這個世界上肯定是要吃苦要受罪的,但是你放心啊,以後我一定再也不犯渾,再也不讓你受一丁點的苦,行不行?”

楚慈一動不動的聽他說,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不知道他在想什麼。韓越急得要賭咒發誓了,一個勁的搖晃他:“你倒是給句準話呀!你這樣亂想我挺害怕的,你知道不?”

楚慈揮開他的手,低聲問:“……你知道我母親是難產去世的嗎?”

韓越條件反射的點頭說:“知道呀……啊不,我是說真的啊?哎喲我今天第一次聽說,那真是太可惜了太可惜了……”

“我小時候父親忙於工作,很少回家。後來上高中時他終於工作穩定了,誰知道沒過多久就生了病,高二那年也走了。這輩子對我好的人,我還來不及報答他們,他們就一個個接二連三的去世,我自己好不容易熬到畢業工作,沒過多久就遇上了你。”

楚慈用手背擋着眼睛,輕輕的說:“現在想想這輩子實在過得沒意思……如果我沒有生下來的話,可能一切都不一樣吧。”

韓越聽得心裡一陣陣發緊,裴志說過楚慈父母都走得早,他從外地考來北京不容易,在大學時也頗過過一段苦日子。當時韓越聽過也就算了,他喜歡的是這個人,對這個人的家庭並不感興趣,最多以後要討好討好心上人,給他家裡找不着工作的弟妹安排個活兒幹,或者幫經商無門的親戚跟工商局打聲招呼。如果楚慈連這些親戚朋友都沒有,那正好更省事,韓越連操心這個都不用了。

韓越一開始還挺得意,楚慈一沒背景二沒麻煩,逢年過節連個走親戚的都沒有,要是真把這人綁住了,看他還能往哪兒逃?

直到現在他才知道,原來這件讓他得意的事情竟然對楚慈有着如此深刻而嚴重的心理影響,他一開始的粗暴和專橫並不能用“以後都會改的”一句簡單的話就全盤抹消。甚至於他的出現和存在,給楚慈造成的心理傷害相當於父母早亡,親人去世,人生純粹只剩下灰敗,再也無可留戀。

韓越擡起手,好半天才遲疑的落到楚慈臉上,輕輕摩挲他微涼的臉頰,半晌才低聲說:“那些都過去了,全都過去了……我以後,以後一定會對你好的。”

他翻了個身,更加用力的摟住楚慈。這種肌膚相貼緊緊依靠的感覺讓他心裡竟然有點發酸,感覺有很多話想說,卻又不知道怎麼開口,憋了半天才加重語氣重複:“我以後一定會對你好的,咱們倆……咱們倆一起,好好過日子。”

楚慈的手背仍然搭在眼前,突然短促的笑了一聲,那聲音彷彿從胸腔裡悶悶的震動出來,聽上去讓人心裡發沉,“韓越,如果你的家人被殺了,你會怎麼辦?”

韓越想都不想:“老子把兇手活剮了!——怎麼,你難道還想自……”

“你想多了。”楚慈打斷了他,從牀上翻身坐起來:“我胃有點疼,去廚房衝杯豆漿。”

韓越一下跳起來把他按倒,殷勤的說:“我來我來!”說着也不等楚慈反應,匆匆把外套一披衝了出去。

這套公寓的設計從臥室到廚房只隔了一道走廊,韓越端着熱豆漿大步走回臥室,無意中透過書房的窗戶望見外邊的天色,竟然有些發暗。

他把豆漿遞給楚慈的時候,沒話找話的坐在邊上說:“可能馬上就要下雨了,外邊天都陰了……”

楚慈的動作極不易爲人發覺的頓了一下,緩緩的道:“是啊……今天確實是有雨的。”

韓越有意討他歡心,連忙問:“你今天中午想吃什麼不?要不我給你煮個稀飯?我那天特地跟人學的上好的雞蓉粥,只可惜還沒做過……要不咱們上外邊去吃一頓?這麼多天悶家裡也悶死老子了……”

“我胃難受,你可以陪我躺會兒嗎?”

這個要求簡直就是天上掉下個金磚來,一下子把韓越砸得暈暈乎乎,頓時喜出望外了:“行行行!你躺着躺着!我就在這哪都不去,等晚上再給你做好吃的哈!”

楚慈稍微點了下頭,側身躺在牀上,不過這次是面對着韓越的。

睡覺的時候他從來背對着韓越的方向,沉默而抗拒,以往總讓韓越恨得牙癢癢卻無計可施。這是他第一次在態度上稍微緩和,韓越一下子就激動了,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的躺在他身邊,甚至連楚慈的手肘重重壓在他手臂上都完全不在乎。

臥室裡昏暗、沉默而溫暖,彼此交錯的呼吸在空氣中緊緊纏繞在一起。楚慈睡覺時眉心微微蹙着,看上去彷彿有些睡夢中都無法卸下的重擔,韓越想伸手去抹平,卻又怕伸手就驚醒了他,只能這樣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

看了許久他漸漸睏意上涌,眼皮越來越沉,腦子也越來越迷糊。這一方小小的空間是如此甜美而靜謐,他終於徹底閉上眼睛,不一會兒就睡着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楚慈突然睜開眼睛,一隻手輕輕的伸到枕頭底下,摸出那支噴劑,再次往韓越臉上噴了兩下。

這次他噴得很少,噴完後等了幾分鐘,確定韓越睡熟後才翻身下牀,從牀頭櫃上拿起韓越的打火機,又從包裡摸出一個手機,走進了浴室。

如果韓越在的話就會發現,這個手機除了稍微新一點之外,跟楚慈平時用的那個諾基亞看上去一模一樣。楚慈迅速的拔掉SIM卡,點起打火機把卡燒成了一小塊焦黑的團狀物質,然後丟進馬桶裡嘩啦一聲沖走。緊接着他把手機放在水龍頭下翻來覆去的衝了好幾分鐘,確定手機已經再也無法使用之後,才把手機重新裝進口袋裡。

這個東西丟進下水道也不保險,只能分解開來徹底砸碎。但是韓越還在臥室裡睡着,這時候砸的話動靜太大。

楚慈回到臥室,在牀邊坐了很久,不說話也不動作,整個人都彷彿僵硬了一般,只有心臟一下一下劇烈的跳動着,好像一張口就能從喉嚨裡蹦出來似的。

支撐生命的東西好像被一下子掏空了,從骨髓裡蔓延上一股致命的空虛,彷彿二十多年來日日夜夜所經歷的疲憊和絕望都在剎那間爆發,刻骨的消沉和灰暗一下子吞噬了他的**和精神。

楚慈一動不動的坐在那裡,直到窗外天色無可抑止的變暗。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他像是想起什麼,猛的站起身大步走到掛鐘前,將時間往後撥了六個小時。

也是時間恰巧,他剛做完這一切,突然韓越大衣口袋裡的手機響了。

楚慈快步走回牀邊,纔剛剛躺下,韓越就迷迷糊糊的坐起身,煩躁的抓了抓頭髮,好幾秒之後才反應過來:“這誰啊?……我操!這都幾點了!”

他一骨碌翻身下牀,從大衣口袋裡掏出手機,看了一眼。

楚慈放在被子裡的手微微顫抖,用指甲重重掐了好幾下才勉強控制住聲音:“……怎麼回事?是誰?”

“——短信。”韓越看了看手機,一邊迷惑的嘟囔着怎麼時間這麼晚了怎麼一覺睡到現在,一邊打開短信稍微瀏覽了一下,“哦,沒事,我家老大發短信來說他帶情婦去九寨溝玩兩天,叫我跟老太太說明一下。我家老太太不慣用手機。”

如果他這時候擡起頭的話,就會看見楚慈剎那間臉色蒼白,嘴脣上血色褪得乾乾淨淨,半晌才顫抖着聲音問:“……你說誰給你發的短信?”

“我家老大啊。”韓越打了個哈欠,再次迷惑的看了看手機時間,“我竟然一覺睡了這麼久,難道真是昨晚操勞過度了嗎……靠,老子沒這麼虛弱吧……說起來也真操蛋,都這時候了韓強還帶他情婦出去玩,他就不知道低調倆字怎麼寫是吧!”

楚慈一動不動的坐在牀邊上,只覺得腦子裡一片空白,刻骨的寒意從脊椎上升起,讓他抑制不住的戰慄。

怎麼可能……

怎麼……怎麼可能……!

“楚慈?”韓越擡起頭,“你怎麼了,還不舒服?”

“……”楚慈顫抖着用力咬了一下舌尖,感覺口腔裡剎那間泛起一股濃重的血腥味,疼痛就像閃電一般讓他打了個寒戰,才勉強發出正常的聲音:“……不,沒什麼。”

最近兩天打工,晚上實在是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