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山隨說:"癩老前輩既請二位師叔拷問,必有原因,如今不留一個活口,賊黨有無陰謀也不知道。"姜飛聞言,笑說:"無妨,今有棘門三俠相助,一任賊黨陰謀多麼厲害,也傷害不了我們,隨他去吧。倒是你夫妻真相被羣賊看出,令尊歸隱多年,重陽一會不將羣賊除去,必留後患,非但以後時刻都要小心,在重陽惡鬥以前,你夫妻乘我二人和鐵大爺在此,還要多用點功才行呢。"萬山夫婦巴不能多得一點傳授,聞言高興已極,再三拜謝。二人間知癩、啞二俠甚是精細,擒到六賊之後,先命萬山將林中所藏的擔挑來,放人後洞,方始抽身,還有好些東西不曾取來。雖料賊黨膽寒,雙俠走前又有隨後跟蹤之言,到底可慮,惟恐歸途撞上,便由萬芳、王妻唐文燕和旺子三人留守,姜飛同了萬山去取未拿完的食用諸物。
二人腳程迅速,趕到王家酒鋪天剛黃昏,一問老漢,才知棘門三俠真個高明,早就防到他父子要爲此吃虧,將來要受賊黨忌恨,爲了今日之事樹敵結怨,不知用什方法,由二三兩俠分頭堵截,把四散逃亡的賊黨連受傷帶未受傷的逼成一路,快要逃到山口,大俠癩和尚突由後面追來,搶向前面,把路擋住。因這兩起賊黨無一庸手,內中兩個少年人道不久,頗有來歷,是方纔所說老怪物好友之於,一個業已受傷,共總二十人,倒傷了十九個,除黑心狼魏野豬外,下餘兩兇兩怪兩個重傷被擒,另兩個朱、陰二賊非但重傷,並還殘廢。未受傷的幾個雖然膽怯,不能不講同黨義氣,又恐爲首諸賊懷恨記仇,不敢棄之而去,棘門三俠又極厲害,無論如何逃法,都是追上便被攔住。除佟二俠外,癩、啞二俠最是古怪刁鑽,逼得這夥賊黨啼笑皆非,實在無法,只得合成一路,六個未受傷的要照料十三個同黨,雖有幾個能夠咬牙支持,不須扶抱,到底討厭。總算逃命心切,看出敵人此隱彼現,出沒無常,一味惡作劇,不像都要殺死他們,好似趕走了事,稍微一停,當時便要吃虧,因此走得不甚慢。
好容易逃到王家酒鋪面前打麥場上,這位癩俠突然趕到,三俠相繼現身,把路攔住,說三兇兩怪和青海這六個爲首惡賊,還有幾個兇人,本意一個也不容其活命,只爲近年格外從寬,除擒到的幾個決不能留而外,內中十來個罪惡昭彰的兇人惡賊均經癩俠用重手法破了真氣,或是打成殘廢,此後便想爲惡也辦不到。又因另外有事,姑且容他暫活些時。女口今三兇兩怪連死帶重傷已去其四,只三兇中的黑心狼魏野豬尚在張家享福,如不給他帶點記號大不公平,便教了一套話,立逼內中一賊趕往張家將魏賊引來,並說事由羣賊無故欺侮兩個山中打獵採樵的土人夫婦而起,只是路見不平,雙方並不認得。
你們如與蘇、李二賊合流,和人家鐵笛子往玉泉崖上拼命,我決不間。要是在此欺侮老實上人,休說動手,只在山口左近五里方圓之內稍微走動休想活命。
那賊一則迫於無奈,又因爲首羣賊和他暗中商計,想起當日吃此大虧,身敗名裂,並還傷亡許多黨羽,都是蘇、李二賊幫着外人代張家土豪出頭,藉着講和作梗,纔有此事,也許事前知道棘門三俠在此,特意引來上當,越想越恨。敵人如此厲害,打是打他不過,稍微違抗更加吃虧受辱,於是想出詭計,也打算以毒攻毒,暗令去的人轉告蘇、李二賊,今朝向張家勒索金銀之事作爲罷論,但是目前吃了人虧,必須請他二人代約黑老等能手相助,念在江湖上義氣,多年老友,勸告主人乘機結納,將他們擡往張家調養,並還想借張家之力勾通官府來和敵人作對。三俠一向喜事疾惡,明明看出賊黨詭計,正裝不知,連聲喝問:"你們商量好了沒有?再如遲延,我弟兄還有約會,就不客氣了。"
並告那賊:"羣賊都是押頭,魏野豬如其怕死貪生,不敢前來,一個也休想全身回去。"
不料雙方相持時久,羣賊始而覺着丟人太甚,先恐魏賊來必無幸,再三服低好說,癩俠偏是不肯,後才勉強答應,把話商量好了再去,前後耽擱了頓飯光景。
山口一帶居民見由山內跑出一夥穿着華麗、周身泥污、身帶兵器、多半血污狼藉、受傷頗重的生人,先當他們是別處走過的刀客,雖不怕搶,也都不敢走近。只王老漢一人明白幾分。又聽兩土人說,這夥生人便是先在張家門前向兩少年圍攻的惡賊,料知是在玉泉崖被諸俠打傷,方覺這麪人並不多,賊黨勢盛,三兇兩怪之多,還有好些都是傳說中的有名大盜,如何這等大勝,心還奇怪。後見三俠相繼現身,把十九個賊黨的路攔住,對方竟不敢強。棘門三俠雖只平日聽說,並未見過,但那裝束神情、貌相身材,內中還有一個形如幼童的啞巴均極易認,當然一望而知。衆土人看了稀奇,也都遠遠圍住旁觀,聚了不少的人。老漢何等機警,聽出三俠口氣想將魏賊引來,不等話完,這裡羣賊還未開始商量,他早命早晨去往張家窺探的兩個獵人假裝討好,教了一套話,趕往張家報信。
三兇兩怪個個驕狂,魏野豬更是性如烈火,報信的人設詞甚巧,只說他們同黨與敵人在山口內爭鬥,雙方的人一多一少,敵人口氣甚狂,故意說了一個亂七八糟。魏賊本因事前探知,張家爲附近各縣中第一首富,因防對方財大名高,又做過官,養有不少武師,不是易與。反正張家金銀甚多,銀子都存地庫以內,熔成一大塊,人少也拿他不動,特意約了許多黨羽,以爲不論文討武劫,都是手到拿來。剛照舊例,上來先用賣打的方法,獅子大開口,一借就是十萬兩銀子,二萬兩黃金。如換平日,張家這夥打手惡奴見對方孤身一人,如此狂妄,目中無人,必是同聲喝罵,搶上前去,連幾個教師也不會通知,先將來人綁吊起來,毒打一個半死,再送衙門當強盜辦,好在名帖現成,個把人的死活不必驚動主人。別的不說,就這登門強討,口出不遜,便是死有餘辜。也許官府看到名帖,照財主豪紳的心意,把那人再治一個半死,主人還不知道都在意中。只爲昨夜碰過大釘子,知道厲害,那兩個明火執仗、夜入人家的大盜現便養在家中,奉若上賓。
再想起昨夜與賊拼鬥。平白受傷丟人,還被主人罵成飯桶,做奴才的苦楚,誰都有了戒心,非但沒有行兇打罵,反而和顏悅色,把來人請往客廳,送上煙茶,先向蘇五老賊稟告,問其是否同道之交,再去通知主人。
魏賊在五賊中硬功最好,周身刀槍不入,每次打搶都是由他出場,先禮後兵,激怒事主,上來隨便對方打罵,決不還手還口,等到對方打罵上一陣,再用硬功,斷綁而去,這一來事主卻遭了大殃。本來只有金銀獻上,滿了他的慾望便可無事。再要聰明知機,把惡煞瘟神當作祖宗看待,遠接高迎,樣樣巴結,一旦投機,五賊一高興,就不全免也好得多,甚而有借有還都是常有的事;否則,休說喝罵毒打,禮貌稍差都不得了,打罵越兇受害越大,重則家敗人亡,無一倖免,輕則主人因是送有大量金銀,還可照着原數傾家贖命。最可憐是那些幫兇的奴才,不問是打手是教師,只要當時在場,稍微開口動手,經他認出,等把金銀勒索到手,必將這些奴才用強力相迫聚在一起,任其辱罵殘殺。
當時如能保得性命,即便殘廢也是萬幸,否則爲禍更大,無論逃往何方,本人早晚必遭羣賊慘殺,連妻子也同受害,一動便要殺人全家,死在五賊手下的人真不知有多少。
先當張氏父子土豪劣紳,家有大羣武師打手,決不容其善取,不料這等恭敬客氣,下人如此,主人可想而知。這等神氣,照着平時舊規,對方只以客禮相待,便應與之好商量,無論如何也不能打笑臉人。如其所得不多,勞師動衆未免冤枉,一個逞強威逼,又壞了自家規矩,怕人議論,表面收風,心中氣悶。方想連日打聽張氏父子倚仗官私兩方勢力,一向驕狂,老的暗中盤剝苦人還不甚顯,小的橫行鄉間,膽大任性,仗着養了一羣打手,從不把入放在眼裡,怎會這等神氣?照此形勢,必有高明指教。忽見蘇五陪了主人父子一同走進,非但滿面春風,連主人也說的是江湖上的過場話,蘇五更倚老賣老,一句一個老弟,並說黑老和許多弟兄均是主人好友,請衆位高擡貴手,主人必有一番敬意等語。
魏賊是個粗人,又最貪財,當不住蘇賊老奸巨猾,一開頭便用情面套住,鬧得進退兩難。本來還想自己人多,近年因有強敵追逼,爲防稍一疏忽身敗名裂,大家議定不輕出手,出手便要值得,至少每人要能坐吃幾年纔算。好容易打聽到這麼一個有實財的大戶,無端被蘇五插在中間作梗,最可氣是自一開口便處處幫着外人,這塊到手肥肉爲了幾句話斷送,越想越捨不得。正在暗打主意,藉故翻臉,主人業已擺上盛宴,禮貌殷勤,蘇五更是滿臉笑容,顯得那麼心熱誠懇。朋友交厚,明知他口是心非,偏是無法挑眼,想起同黨諸兄弟因覺事主官私兩面均有勢力,照例舊規自來明做,從不半夜三更明火打搶,準備突出不意,對方一不忍痛,當時下手,此時定在外面等候回信,一個不巧,事辦不成,還受大家埋怨。
魏賊正在暗生悶氣,一面索性把臉拉長,轉託蘇五做中間人,說現在大家窮得厲害,要他幫忙向事主明討價錢。忽聽門外有人動手,趕出一看,正是強敵尋來,自己這面只管人多,絲毫未佔上風,反而先後傷了數人。後來被人勸開,回到張家,正照惡狗星張洪泰所說,藉口蘇五得信不出相助,有失江湖義氣,口風轉緊,蘇賊始終笑嘻嘻,也不分辯,一面暗令主人格外優禮相待,漸漸露出他並不是請來,和主人乃是多年至交,真要不服,不妨等李、黑二賊轉來,雙方再約上幾個朋友,分個曲直再說。意思便是好說還可令主人送上幾個了事,如其不聽,當時便成仇敵,有他在此,決不能使主人受此損失。雙方針鋒相對,魏賊剛想起方纔勸架的老怪物也是蘇賊好友,比他弟兄交情深得多,暗中叫苦;急怒交加。忽聽下人來報,說起前事,怒火頭上,又想乘機和同黨相見,商量應付之策,以爲蘇賊逞強出頭,欺人太甚,索性破臉,先和蘇、李二賊一分高下,能當時殺死更好成名,否則拼樹強敵,倚仗人多,將其打敗,一面託人向黑老去說好話,許以重利,令其旁觀,準備來個大舉,強迫主人把多年積蓄的金銀庫打開,搶他一個乾淨,多撈一點油水也是好的。剛一得報,連話也未聽完便往外趕。
蘇賊終是細心,一聽便知事有蹊蹺,生了疑心,忙命喊那兩獵人來問。來人早受老漢指教,見了蘇賊又是一種說法,聽去大同小異,卻將羣賊受傷,被三個生人攔住,神態甚窘說了出來。再問,便推這夥人先在門前打過一架,甚是兇惡,又都帶有兵器,只見爭吵,像要動手,誰也不敢過去。因恐與這裡的人有關,特來送信等語。蘇賊一聽,對方只有三人,又非先動手的兩少年,這等厲害,越發驚疑,偷偷趕去,老遠便看出這三個不是好相與,自己人單勢孤,仗着隔遠,對頭還未發現,當時溜走。就這樣,還恐對頭追往張家,一個不敵,丟人現世,兩個好幫手又都走開,所約同黨尚還未來,於是連張家也未回,只令下人傳話,說五賊決不敢要張家一草一木,只管放心。他還有事,今夜明朝必回,在此期內,上下人等準也不許多事。並說魏賊已不會再來,如有外人上門,只說重陽必到,無論來勢善惡,千萬不可得罪,說罷走去。
魏賊卻是一個冒失鬼,匆匆忙忙趕進山口,一見自己的人各坐在土坡山石樹根之上,只有四個同黨在和敵人說話,神情狼狽,另有兩人在和兩個同盟弟兄交頭接耳,神氣也極緊張。一個剛要走開,又被喊回。尤、張二賊和另幾個同黨竟不在內,急切間沒有看出羣賊慘敗,是坐的人都受有重傷。因見對方只得三人,內一戴斗笠的矮胖子搖頭晃腦,十分氣盛,不由怒火上撞。剛大喝一聲,飛奔趕上。羣賊見他自來,所想陰謀業已無用,心剛發慌,暗中叫苦,想要出聲警告已自無及。魏賊還未趕到羣賊面前,小啞巴已輕輕一躍三丈高遠,落在他的面前,一言不發,伸手便抓。羣賊當此危難關頭,雖然各有各的打算,到底多年同黨,先還想利用魏賊代爲約人,並不願其一人置身事外撿這便宜。
及至見他冒失趕來,由玉泉崖起連受敵人欺侮戲弄,深知厲害,恐其無知,爲敵人所殺,送了性命,心裡一急,有兩個一引頭,餘黨也由不得同聲大喝:"我們光棍打光棍,一頓還一頓,早晚終有算賬之日,此時甘拜下風,魏兄不可和人動手!"那離得最近的兩個恰和魏賊交情最深,更在一旁大聲疾呼,說:"衆人業已大敗,不可冒失!"
這裡羣賊同聲吶喊話未完,魏賊雖是粗人,到底在江湖上多年,久經大敵,這等場面並非沒有遇過,剛聽出口風不妙,心中一驚,還未打起主意,一條人影已由相隔好幾丈處凌空飛來,落在面前。別的不說,那身法之靈巧神速簡直還是第一次見到,竟比前在洞庭湖邊所遇男女諸俠的輕巧好似還要高明,心怒交加,心中一慌,想要喝問,因見來人形似未成年的幼童,年紀卻似不小,剛想起此人與傳聞中所說的小啞巴相似,未容開口,對方已一爪抓來。
雙方初見,魏賊雖因來勢大快,爲敵人先聲所辱,一則平日驕狂大甚,仗着練有一身極好硬功,一向心雄膽壯,力大氣粗,從沒把人放在眼裡,除在洞庭湖沙洲之上爲沈、姜、樊、萬諸俠所敗,以及近年奔走逃亡,偶然狹路相逢,吃過以上諸俠一兩次大虧而外,對於別的敵人仍是狂傲兇橫,難得看起,心中本有一種自滿的成見和習慣,明知對方不是易與,又聽同黨大聲警告,仍未十分在意,妄以爲衆同黨中他那獨門硬功最好,敵人雖是厲害,憑這一雙鋼拳鐵臂也奈何他不得;加上小啞巴那雙枯瘦如柴的手臂和他一比,相形之下簡直相去天淵。一見敵人抓到,非但不想閃躲,反將兩膀運足全力,左手一掌朝敵人斫去,右手當胸又是一掌,滿擬對方武功多好,到底人大矮小,體力先差得多,這一掌只要斫中,縱不將他膀臂斬斷,也比斫上一刀還兇,無論如何禁受不住。
照此用力猛斫,如在平日,便是一根粗鐵條和差一點的石樁也必斫斷,何況這麼又瘦又幹一條手膀?只要斫中,跟手一一拳,必把敵人打飛出三丈以外。
魏賊心正打着如意算盤,念頭才動,百忙中忽然覺出敵人本似一個十三四歲的幼童,自己又生得特別高大,本來雙方高低懸殊,相差快有兩頭,不知怎的,敵人竟會和他成了面對面一般高短,只是身材瘦小得多。雙方對面動手,事前竟未看出對方如何縱起,這等打法身子凌空,下三路全都發飄,如非輕功好到極點,並還十分自信,故意賣弄,決不敢於施展。方疑對頭人小身輕,來勢那等神速,這一掌也許打他不中。哪知所料恰巧相反,這一掌斫將下去,敵人非但沒有架隔閃避,借勁縱退,並還照樣抓來,身法手法一毫未變,魏賊本人卻吃了大虧。那麼好的鐵砂掌,和多年苦練的硬功,斫在敵人手臂之上毫無用處,彷彿一段朽木遇見硬鋼,敵人照樣抓到,動都不動。對方那條手臂本是皮包骨頭,瘦小枯乾,看去一點也不起眼,不知怎的,這帶有好幾百斤力量的鐵砂掌斫將上去,竟和沒事人一般。百忙中只覺對方手臂微微一顫,再往上微微一震,當時便覺那力量大得出奇,比平日苦練功夫斫在石頭鐵塊上面更硬得多,痛得半身痠麻。
魏賊暗道不妙,想要縱退,無奈平日手狠心黑,動起手來又快又猛,右手一拳業已同時打出,再想收回怎來得及?吃敵人右膀一格,右手便朝他的右腕橫斫過來。這一下來勢更重,奇痛徹骨,平日自負兩條比鋼賽鐵的手臂,只這一個照面便成了廢物,痛得眼前發黑,好似被那重有千斤的鋼閘,左右兩膀各捱了一下重的,如何支持得住、說時遲,那時快,這原是連念頭都不容轉的眨眼間事,魏賊連受兩傷,胸前自然也被啞巴抓上。這個更是厲害,彷彿中了一把鋼抓,連皮帶肉幾乎深嵌入骨,實在忍受不住,剛"哇"的一聲怒吼驚呼,隨同敵人順手一帶之勢,身不由己略微往前一衝,便整個凌空斜飛出去兩丈多高遠。因是周身痛麻,四肢無力,連想凌空打挺落向地上都辦不到,竟倒栽蔥跌將下來。落處恰是一片泥塘,積有兩三尺深的雨水,魏賊身材高大,人太沉重,撲通一聲,大半個身子鑽入泥裡,雙腳朝天,竟種了荷花。身受重傷,急怒攻心,上半身再插向水泥深處,如何禁受得住,就此一口氣不透悶死過去。
旁觀諸人見小啞巴生得和旺子差不多高大,好似一個未成年的幼童,才一照面,便將一個比他身材大出一兩倍、高過兩頭的壯漢凌空抓起,甩出老遠,縱躍動作那等神速巧妙,又知此是張家奉若上賓的強盜惡人,越發快心,連老漢也由不得隨同衆人喝起彩來。羣賊自是愧憤難當,還不敢冒失搶救。後來還是癩、佟二俠發話,罵了幾句,方將魏賊由泥潭中拉將上來,費了許多事方始救醒,可是雙膀全廢,各將筋骨打斷,便是醫好也成了殘疾,無法再去行兇害人了。中間王老漢當然做足好人,把羣賊讓到酒鋪之內,又是茶水,又是傷藥,逐一敷衍,並還不要分文酬謝。
賊黨因有癩、佟二俠先後警告,此後不許一人再進山口,和往玉泉崖一帶走動,又覺當地土人善良厚道,張家雖然相隔甚近,但一想起早來還在耀武揚威,去向人家勒索金銀,未到黃昏遭此慘敗,同黨非死即傷,保得全身的沒有幾個,還是敵人開恩,要他照應受傷的人,否則一樣不免。魏賊又和蘇五老賊互用冷語譏刺,說過不少大話,不滿一日便轉過臉來向其求助,也實無法開口。別的村鎮相隔太遠,不是有人仗義,樣樣出力,還真無計可施,受苦更甚,不知有人暗中指教。對於王老漢因蒙人家相助,更感激到了極點。棘門三俠知道羣賊膽寒,不敢再鬧花樣,已自走開。羣賊知這三個異人出沒無常,也極小心,哪裡還敢妄動!
隔不一會,倒是張氏父子得到信息,內有兩個老武師恨極蘇、李二賊,又想賣好,同向主人獻計,就勢結納,派了許多長工,擡了藤兜,趕往山口裡面,想將羣賊迎進莊去。羣賊先還有點不好意思,恐遭蘇、李、黑老諸賊輕視,對方隨便說一句話便吃不住。
無奈來時太驕,樣樣拿穩,滿擬手到擒來,就是途中用錢,隨便何處均可明搶暗盜,毫不費事,因此誰也不曾多帶。三兇兩怪和幾個領頭號召的人因是主體,身邊帶的銀子雖然較多,偏又都歸尤衝一人保管,已在玉泉崖被人擒去,聽仇敵口氣凶多吉少,衣包內的銀子當然也保不住,經此一來,非但無力打搶,便是張家放着大量金銀,也沒有這厚的臉前往取用。
羣賊連殘廢帶輕重傷有十餘人之多,此去醫藥車馬樣樣須錢,帶着這許多受傷的同黨上路,自顧不暇,能保得官私兩面的對頭不來爲難,不使看破,已非容易,如何還敢輕舉妄動?各人的老巢相隔又遠,並還不在一處,連個告貸之處都沒有,越想越難,實在無法。來人又是辭色誠懇,禮貌恭敬,如往張家居住,非但衣食醫藥都有着落,主人這等外場,去時必有程儀相贈,並且他是附近各縣中第一家首富,本人做過大官,官私兩方均有極大勢力,也不怕人議論,只蘇、李二賊可慮,且喜相繼離開,一個不在,時機真個巧極。互一商量,那幾個未受傷的首黨空身逃走多半無事,如其護送這多受傷的同黨回去,走到路上,就仇敵說話算數,不犯他惡,不再作對,仍不免於被官府衙役看破。虎落平陽被犬欺,晦氣頭上最易生事,其勢又不能袖手而去,本在愁急無計,想不到一個做過官的土豪這樣會燒冷竈,真個求之不得,再好沒有,心裡說不出的高興,只不好意思出口。
那些受傷太重的都是爲首兇賊,看出這幾人的意思,也覺受傷的人數太多,如由這有限幾個未受傷的同黨分頭護送,照自己平日所行所爲,此去無論水陸車馬,到處都是危機。仇敵作對固是無幸,便官家那些狗腿子想打落水狗貪功也極討厭,實是連累旁人受害,自己反有危險的事,難怪人家不願。去請賊的兩個老武師話說又巧,十分得體,樂得老了臉皮,裝着情不可卻,前往張家渡此難關。好在對方雖是豪富,金銀財貨堆積如山,但有蘇、李、黑老三個前輩兇人爲他撐腰,另外還約請了不少有本領的同黨相助,隨便由人家送點程儀還可無害,真要動手強搶,這些人立時翻臉成仇,反正無望的事。
當此勢窮力竭之際,樂得放大方些,接受人家好意,既免去許多險難困苦,由此勾結,交上一家大財主,借他勢力暗中相助,以爲將來報仇之計,並還可與蘇、李、黑老諸能手合流,同仇敵愾,真乃一舉三得。先由真變假推辭了幾句,等到對方婉言力請,再故意做些過場,互相勸說,同往張家作客。
剛一到達,張氏父子明知這班都是虎狼,無奈身家性命關係太重,以爲江湖上人都講義氣,在他危難之中用心結納,從此便可永不相犯,遇上事這班人也必爲出力,衆武師又異口同聲說得好處太多,於是連這班比蘇、李二賊還要下作的盜賊,也都奉若上賓,設下盛宴,優禮相待,羣賊自是感激高興。蘇五老賊先恐棘門三俠放他不過,在李、黑二賊和另外約請的幾個得力死黨未到以前,往尋他的晦氣,仗着昨夜收有一個小武師做徒弟,恰在途中相遇,便編了幾句話,假裝看中對方是個人才,意欲暗中傳授一點真功夫,乘此無事揹人指教。那小武師當然喜出望外,同到家中,把老賊當祖宗一樣奉承起來。老賊本是幾句謊話,對方這麼一來,反倒不好意思,不能不敷衍幾手,又想借此收買心腹黨羽。正在傳授,忽然得信,說羣賊在玉泉崖和山口一帶被三個貌不驚人的對頭打了一個落花流水,爲首的三兇兩怪兩個最厲害的被人擒去,命已不保,下餘三弟兄都被人打成殘廢。青海來的兩馬一虎三蜈蚣成名多年,威震甘涼西青一帶,何等厲害,被敵人消滅了一半,下餘隻剩三個,和三兇兩怪一樣,也是打成殘廢,即便將來醫好,功夫已破,休說動手傷人,內中兩個傷勢最輕的恐連行動皆難,餘者越是成名年久、本領越高的受傷越重。十餘人中只有兩個傷勢較輕,可是真氣全破,再想用力對敵均非容易。
如今人已全數被張氏父子請去,以客禮相待,留在園中養傷等語。
老賊聞言,始而又急又氣,既看不起這班賊黨,覺着主人此舉無聊,沒有等他回去商量,做得冒失,又恐敵人不肯甘休,引鬼上門,萬一這三個怪人專和惡人作對,照他們平日所說,只知除暴安良,扶危濟困,對於兇人惡賊遇上就不放鬆,無須和他講什情理的口吻,跟蹤尋上門去,像張氏父子這樣人本來又是他們這班老少英俠最厭恨的人,對方雖不像自己這班同黨殘忍兇惡,隨便殺人,又有許多顧忌,恐怕連累善良受害,平日多半暗做,或是假手別人,非到時機不肯輕舉妄動,心中仍是一樣痛恨,有時對那罪大惡極的只有恨得更兇。以前聽說這三個敵人的蹤跡均在川湘一帶,突然在此發現,許多可疑。如非鐵笛子約來,便是另有作爲,也許此來便是爲了張家都說不定。方纔不肯回去,一半由於防備對頭尋往張家生事,李、黑兩個得力黨羽如在,還能應付一氣,偏都他往,孤身一人如何對敵?雖然今朝已和仇敵約定,重陽節前兩不相犯,彼時天還未亮,第一黑老不該驕狂任性,自己也太大意,以爲當時能勝,將鐵笛子除去更好,不能也可推託不知,共總和敵人訂約不過兩個時辰,自家便先違反。對方本來有話可說,何況這三個怪物一向各做各,師兄弟三人合在一起,自往自來,從不與人合流,始終也未敗過。只一成仇,或是被他看中,除和他拼命外無理可講,說什麼他也不聽。
張家把自己當成祖宗和保全身家的福星,要是有人上門來尋晦氣,不問對付主人或是對付自己,均無袖手旁觀之理。自己如不在場,那班飯桶武師只要事前囑咐,樣樣退讓,沒有自己這個目標要好得多。如在張家,被對頭知道,事便難料。只一叫陣,不出去不行。如與對敵,憑自己的本領一對一,雖佔不到上風,還不至於像三兇兩怪那樣慘敗。像這樣本領高強的強敵,休說以一敵三,只有兩個輪流交手,還無須乎兩三個打一個,十九便非吃虧不可。這次雖說還報昔年人情,幫了張家大忙,其實當時也得到許多好處和一個心愛的女人,便是將來利用之處也不在少,金錢上的通融先就有求必應,真比搶人還要方便。先朝主人說過許多大話,前後相隔不滿一日,如真被人打敗,如何有臉再住下去,因此纔在附近人家暫避,沒料到主人這等荒唐,竟將這些最著名的兇賊當成上客,接到家中款待。對頭均有驚人本領,照他前後所爲,這二十五六個兇人在玉泉崖全數除去並非難事,他將爲首最厲害的幾個兇人殺死,有的打成殘廢,偏又留下六個本領較差和剛出道不久的,用心實是難測。方纔索性走遠也好,偏又貪圖近便,一旦發生變故,斷無裝-之理。
老賊先悔平日性懶,專貪舒服,遇事巧使別人,不是萬不得已決不輕動,纔有此失。
表面上還不能露出,正在發愁,跟着連聽兩次人報,那三個怪人在請客的武師未到以前早就失蹤,一直無人再見。最後忽有一土人由新集趕來,說在途中與這三人相遇,內一戴大斗笠的矮胖子將其喊住,令往張家帶話,說他弟兄本是無心路過,因恨羣賊欺侮土人,玉泉崖洞又是他師侄和好友鐵笛子常時往來之所,不願被這夥狗強盜佔據,這才動手,給羣賊一個教訓,與蘇、李二賊無干,不必害怕,藏頭縮尾。並說,憑蘇、李二賊和黑老恐非鐵笛子的對手,最好多約幾個老狗強盜幫忙,不管勝敗,到底打起來熱鬧一點,旁觀的人看了也有趣味。你們雙方既已訂好約會,他三人看打架的心盛,本就不便多管閒事,何況鐵笛子是他們老大哥,羣賊無異網中之魚,當然越多越好。如因他弟兄三人嚇退,便是破人買賣,對不起朋友,再要漏掉幾個,這類狗賊都和狐狸一樣,比兔崽子還靈,再想除他豈不麻煩?如此非到重陽節決不和他們爲難,就是到了動手之日,他們也只看個笑話,人不犯他,他也不會犯人。再說一個鐵笛子便夠羣賊受的,也用不着他們再出手。人家朋友多,趕來湊趣的人多少總有幾個,打落水狗的事一向不做,轉告蘇賊只管放心等語。
那土人年紀頗輕,家在新集,常往張莊交易土產,不是張家長工,年輕氣壯,又經對方指教,急匆匆趕來,進門說了一大套,非但照實奉上,直言無隱,並還照對方所教口氣,強盜狗賊不離口,一句也未走樣。張家這班看門的惡奴雖因對方是個土人,心存輕視,方要喝罵,不料來人早已料到,幾句話便將惡奴唬住,想起蘇賊行時警告,業已氣餒,不敢發作。旁邊恰有一武師得信趕來,一聽便知有異人能手在暗中主使,否則區區一個土人,不會這樣大膽,稍一倚勢欺人,馬上便是一場大的亂子,好在事不關己,罵的是別人,竟任其暢所欲言,從容而去。蘇賊聞言,雖覺對頭欺人太甚,但照此情勢,回去決可無事,反而心定許多,表面裝着氣憤,藉口回去查問,以防對頭來此擾鬧,無人能敵。立時起身回到張家,先想挖苦羣賊,後想自家前途勝敗吉凶也自難料,多不好也是自己一面的朋友,終比仇敵要好得多,何況內中兩人與老怪物林颼有交,丟此大人,定必恨毒,正好乘機利用,由這兩個無知少年身上,將那洗手多年的老怪物激引出來,增加自家實力,再由這班賊黨身上引出別的能手,到時既可助威,又免爲了幾句刻薄話樹敵結怨,豈非兩全其美?念頭一轉,便在同病相憐之下與羣賊結成一黨,互相密計,多請能人相助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