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事變的後遺症終於在二月二日總體爆發。
兩日前,東北軍主要將領——甘肅省主席于學忠得知內部矛盾隨時會激發,立即從蘭州乘飛機趕赴西安,同時準備與中央派駐的西安行營主任顧祝同等人舉行談判,進一步落實中央決議並商定執行時間。
西北軍領袖楊虎城則支持東北軍中少壯派的意見,但楊虎城自身對支持張學良傾向於中央的東北軍干將繆澄流、劉多荃等人沒有任何約束力,贊同武裝鬥爭到底的東北軍少壯派將領,謀求利用於學忠代替主張和平談判的東北軍大將王以哲,寄希望於保持中立的于學忠能夠返回西安,率領東北軍,與步步緊逼的中央軍決一死戰。
耿直的于學忠在日寇不斷增兵東北、華北的嚴峻形勢下,根本不願意發生東北軍和中央軍的內戰屠殺,回到西安後,便明確表態,不贊成主戰派的意見,並重申自己的立場:少帥未回之前,支持王以哲代理東北軍總司令職務。
楊虎城與一干東北軍少壯派軍官大吃一驚,因此在西安城王以哲的官邸結束雙方高層會議後,大失所望之下,破罐子破摔,糾集軍中主戰派,秘密商議,再來一次兵變。
主和派顯然對此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認爲不管少壯派如何蹦躂,如何叫囂,只要牢牢地控制和把握住前線部隊,事情就會獲得最終的圓滿解決,這也是張學良給予東北軍將領們的意見。
楊虎城在得到共產代表“共同進退”的承諾之後,把兩軍最高會議協商好了的和平通電壓着不發表,而主張打一下再尋求和平。東北軍主和派將領則認爲楊虎城是別有用心,不照顧東北軍和整個集團的利益,同室操戈,企圖通過發起大規模內戰,來消耗東北軍和中央軍,藉以從中漁利。
東北軍內部的會議轉到于學忠的官邸繼續進行,以王以哲、何柱國、于學忠、蔣斌、高崇民等爲首的高層將領,再次主張按照張學良一九三七年一月一日致楊虎城函件的指示行事,避免內戰,槍口一致對外,反對與中央軍貿然開戰,並接受中央提出的整編條件,從潼關北撤。但是,以孫銘九、應德田、苗劍秋等人爲首的中下級少壯派軍官,卻堅決主張中央先放張學良回陝再撤兵,否則不惜與中央軍兵戎相見,玉石俱焚。最後會議不歡而散,矛盾一觸即發。
二月一日,急進的東北軍少壯派將校率先發難,利用掌握西安城警衛部隊的便利,派出一個團兵力,包圍了于學忠官邸。何柱國勃然大怒,痛加呵斥,最後以“軍法從事”相威脅,才讓少壯派撤兵離去。
至此,東北軍內部分裂,已經難以避免。
東北軍中大將蔣斌是福建長樂縣古槐鄉嶼頭村人,保定軍校畢業,在奉軍中歷任連長、營長、交通旅長和東北電政交通總監,深受張學良的器重。1932年8月,張學良出任北平軍分會代委員長時,蔣斌任北平軍分會交通委員會委員長、北平電報局局長兼軍犬信鴿訓練所所長等要職,協助張學良做了大量工作。張學良擔任“西北剿總”副總司令,任命蔣斌爲“剿總”交通處處長,專負西北方面的有線無線通訊,併兼任西安市電信局局長和無線電臺總檯長。西安事變和平解決後,奉張學良命令協助王以哲統兵,是目前東北軍中排在王、於、何三人後的第五號人物。
二月二日清晨,孫鳴九派人找到蔣斌夫人,勒索十萬大洋,揚言交款才能放人。事後才知,一月卅一日晚,有楊虎城、東北軍少壯派出席的軍事會議散會之際,蔣斌就已經被孫鳴九黨羽挾持入汽車,先藏在西安城內,後又關押在衛隊營駐地的西安東城門樓上的一間小屋中。
二月二日上午,兵變突發,城中少壯派率領數千官兵迅速行動,西安城全城大亂,槍聲大作,襲擊得手的少壯派統率的軍隊控制了全城,孫鳴九下令殺害了王以哲、西北剿總副官長宋學禮、參謀處處長徐方以及西北軍交通處處長黃念堂等將領,隨後孫鳴九親赴城門樓,把蔣斌拖出小屋,責令其交出兵權。
蔣斌臨危不懼,怒斥孫鳴九發動暴亂,並對他發出最嚴重的警告。孫鳴九聞言惱羞成怒,向蔣斌連開數槍,打碎了蔣斌滿口牙齒,又向他胸膛近距離開槍,蔣斌生命力極爲頑強,仍在掙扎呻吟,沒有即刻死去。殺紅眼的孫鳴九竟然下令,將蔣斌活埋在離小屋僅十幾米遠的城牆腳下。
警醒較快的何柱國因及時躲避,堪堪逃過一劫,而東北軍重要的兩名實力派人物王以哲與蔣斌中將命喪黃泉。
失控的少壯派軍隊在西安事變中縱兵燒殺擄掠,各派別特務機構趁火打劫,擴大混亂,西安商戶十室九空,除安家軍守衛嚴密的西南銀行外,中國銀行、西安邊業銀行均慘遭洗劫,若非守衛官兵堅決抵抗,損失將難以預料。
騷亂與搶掠一直持續到次日凌晨,掌控衛戍重任的楊虎城卻沒有任何作爲。
王以哲等將領死難的消息傳到前線,一〇五師師長劉多荃代表東北軍全體將士致電警告楊虎城,聲言如不敉平暴動,逮捕叛亂分子,則前方的東北軍將回師西安平亂。駐蒲城的東北軍騎兵第十師首先發作,以絕對優勢,將楊虎城在蒲城的民團全部繳械。幾乎與此同時,駐周至、眉縣的東北軍一〇六師也宣佈效命南京,拖離西安軍政府。緊接着,劉多荃部也轉而與潼關中央軍各部接頭,逮捕和槍殺曾經積極協助張學良聯共的高福源等少壯派軍官,將炮口對準了西安城。
楊虎城見局面失控,終於發佈命令,通緝孫銘九等首惡分子,以便穩定軍心,挽救西北軍和東北軍分崩離析的局面。東北軍中少壯派領袖孫銘九、苗劍秋、應德田等人見大勢已去,遂連夜逃離西安城。
消息傳出,舉國震動。
全國軍民對兵變發出強烈譴責,呼籲嚴懲兇手,徹查元兇。一直停留在潼關的中央軍各軍,奉命開赴西安城鎮反,中央軍和安家軍空軍頻繁飛抵西安上空偵查和撒傳單,矛盾激化一片混亂的楊虎城部和東北軍驚恐之下,緊急撤離西安,鄧寶珊等亂軍將領先後飛赴南京,向中央彙報,表明自己服從中央命令的立場。
安家軍同樣接到中央軍委的出兵命令,楊斌於三日上午飛抵漢中,與吳立恆一起指揮第二路軍一三六、一三七師徐徐北上,壓迫西安。
第三天,南京中央政府做出決定,命令所有宣佈忠於中央的東北軍部隊仍留原防地不動,其餘東北軍則被東調豫皖,接受整編。原本中立或者主戰的東北軍將士,因“二?二”事件深受刺激,與楊虎城反目成仇,並迅速失去對中共的信任。孫銘九等四人由劉鼎帶往紅軍駐地避禍的傳聞,很快爲東北軍高級將領所知,以致東北軍上下普遍懷疑此四人所爲受中共指使,更有謠傳倖存的東北軍某某將領仍屬刺殺目標。東北軍人心惶惶,內訌頻發,將領們發現自己所部正處於各方打擊的火山口位置,恐慌之下,均認爲必須迅速離開此貧瘠的是非之地,要求釋放張學良的呼聲竟沒有人再願提起。
正在處理投毒事件的安毅,很快接到蔣介石急令,發出“動用一切力量對日本特務機關收買的投毒者林運祥滅門報復”的命令後,於二月七日從敘府飛抵杭州,參加中央軍委常委特別會議。
兩日的會議期間,安毅驚訝地發現,蔣介石和自己一樣,從西安發生的各種徵兆中,提前判斷出“二二事變”的發生,而且在事變當天,通過各種手段,獲得了大量證據,拍攝了巨量的照片,並且在八日的會議中,一致通過對事變中數十名叛亂分子、打砸搶燒分子進行通緝。
九日上午,會議結束,安毅陪同蔣介石送走各部同僚,並肩漫步在澄廬前面的西湖堤岸上。
蔣介石心情不佳,神色凝重,吩咐安毅要密切監督東北軍東撤情況後,非常嚴肅地詢問:“我聽說事變次日上午,那個李寒鬆率領東北軍司令部直屬裝甲團和一個旅的新兵,迅速離開西安,南下漢中,投入到你的一三七師?”
“是,不單止一個旅又一個團,還有一個不滿編的教導團,官兵總人數達到六千四百餘人,學生已經命令吳立恆將軍把這些人轉交給楊斌將軍管理安撫,由楊斌將軍負責向校長彙報,最終如何處理,還有待校長親自定奪。”安毅如實回答。東北軍內部太過混亂,此時他心裡除了李寒鬆之外,誰也不想要。
蔣介石表情輕鬆了許多:“嗯,你處理得很好,這個李寒鬆我還有印象,他對黨國還是忠誠的,不像東北軍那些被赤化的散兵遊勇,竟然不斷逃到共產黨那邊,這是絕對不可以原諒的!我估計,那些主義迷失、朝三暮四的人,到了共產黨那邊也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安毅默默點了點頭,他心裡很亂,情緒一直不好,因此這幾天他都沒有說什麼話。
蔣介石似乎沒有注意安毅的情緒很不對勁,依舊在表達自己的不滿:“那個楊虎城,根本就是一個赤色分子,西安事變前後到現在,此人就已經是黨國的叛徒了,是個逆賊!這一次他驚慌失措率部北逃,以爲共產黨會收留他,給他高官厚祿,可事實又如何?共產黨不但迅速撇清了自己與二二事變的關係,也沒有收留他這個喪家之犬嘛,而且還落得個衆叛親離的慘淡下場,幾乎成了光桿司令,現在他終於明白自己是什麼人了吧?哼,我給他高官厚祿,每個月都下撥給他大筆軍餉,可他竟然鬼迷心竅,在黨國的再三勸阻下依然執迷不悟......接下來我倒要看看他怎麼辦?”
安毅低聲問道:“他會不會正式加入到共產黨軍隊裡面去?”
“不可能!共產黨現在最大的目的是什麼?是要和我們和平談判,是要爭取聯合一致對外,這個時候,你認爲共產黨會爲了楊虎城,而激怒我們中央政府和軍隊嗎?”蔣介石非常自信地反問安毅。
安毅沉思片刻,長長地嘆了口氣,沒有再說什麼。他望着陰沉沉天空下的清澈湖面,心情更爲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