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透過薄霧,閃耀漫天的絢麗光彩,三百餘名官兵在顧長風和夏儉的率領下渡過茵茵嫋嫋的江面,身披柔和溫暖的陽光凱旋而歸。一百二十八匹負重的戰馬在重重警戒之下被牽進詹家祠堂,將佔地一畝多的院子擠得滿滿當當。
早已等待在院子裡的安毅、尹繼南、胡家林和葉成等團營主官滿臉笑容大聲打趣,興奮的夏儉小跑到安毅面前敬禮,在弟兄們的笑顏中低聲彙報:
“繳獲的現大洋和金條來不及數,至少六萬元以上;老丁的夥計們在司徒威的旅部搜出二十四支最新式的美國造輕機槍,十萬發進口機槍子彈,看樣子是剛剛運到沒有發下去的,全給咱們悄悄帶回來,子彈由陳志標運回三營暫時保管;另有五十多箱寫滿洋文的鴉片煙,老丁悄悄告訴我是最貴重的上品,如今市面上至少賣到十個大洋一兩,在上海賣得更貴,叮囑我一定要弄回來,當時就把我嚇了一跳,五十箱至少七百斤啊!另外,司徒威的一百衛隊牛的很,全都裝備從國外進口的花機關槍和駁殼槍,和咱們的一樣,這批裝備全都讓陳志標那孫子霸佔了,他說他也搞個山地連,還說你肯定同意,看到時間緊急咱們也沒跟他計較,悄悄沿着江邊回來了。”
弟兄們笑聲一片,全都過去查看從馬背上卸下的機槍,大聲嚷嚷急着分贓,大管家尹繼南帶上身後的軍需官史樂君和老常,一如往日直奔大洋菸土而去。
安毅樂壞了,忙不迭地吩咐先把鴉片搬進後院庫房裡,心想七百斤上品鴉片就是一萬一千二百兩,價值高達十一萬之多,此戰收穫如此之大事先他怎麼也想不到,折算下來本部悄悄獲得的利益不下於二十萬大洋,這個數字尚未包括師部即將下發的繳獲分紅在內,那部分怎麼樣也不少於三萬大洋,看來浙軍真他孃的富裕,怪不得蔣校長力排衆議如此堅定地要打下江浙地區。
“虎頭,你有什麼收穫?”安毅眉飛色舞地詢問趕過來的顧老二。
顧老二搖搖頭:“全都讓夏儉和陳志標兩小子搶走了,老子被迫率領弟兄們幫老楊清理炮兵陣地維持秩序,什麼玩意兒也沒得到。”
安毅哈哈大笑:“沒問題,少不了你的,不過你這小子每次提要求都是要些武器彈藥,這次我給你個別致的,給你申報晉升一級軍銜怎麼樣?升任獨立團情報參謀兼警衛連連長,如何?”
顧老二大喜過望:“老大,你早該這樣了!你不知道啊,夏儉那孫子軍銜比老子高一級,只要一掛上領章,這孫子就有意無意在老子面前撥弄上面的兩顆三角星,老子嘴上沒說什麼心裡氣得夠嗆,這回好了,老子看他還神氣到哪兒去!”
通信參謀兼通信連長詹煥琪大步走來,向安毅敬了個禮雙手遞上一封信函:“參謀長派人緊急送來的。”
安毅以爲是緊急命令,立刻接過信函,打開一看頓時笑了,竟然是是蔣總司令發來的嘉勉電,只有八個字:先鋒楷模,吾心甚幸!
安毅點點頭,示意顧老二和詹煥琪忙自己的去,拿着電文回到屋內,點燃支菸細細品味這八個字的含義,對院子裡傳來的歡聲笑語充耳不聞
。
儘管安毅身在戰火紛飛的前線,但他從能獲得的各種報紙和軍中靈通人士炫耀般的傳聞中,清楚地意識寧漢分裂在所難免,中央政府三分之二的機構已遷到武漢,站進武漢陣營裡的人越來越多,堅持遷都南昌的蔣總司令,已被輿論認爲合法的武漢國民政府一點點虢奪權力,除了名義上的中央執行委員和北伐軍總司令兩個頭銜之外,蔣總司令再也沒有了昔日的輝煌。
如今的武漢,民主氣氛濃郁,反對一黨專制的呼聲空前高漲,風起雲涌的工農運動和頻繁的大規模慶祝遊行掀起的聲勢,迅速波及全國,就連安毅所在的第一軍之中亦逐漸出現了觀念的分歧和思想的對立,而且有愈演愈烈、無法抑制之勢,其中蘊藏的巨大隱患讓安毅如鯁在喉,卻無法言語,他知道北伐大業最終會取得勝利,但他卻不知道整個過程會出現多少波折。
如今,安毅手捧蔣總司令的八字電報用心體會,終於明白其中的深層含義,那就是自己在蔣總司令心目中的分量逐漸加重,但是距離蔣總司令的期望仍然有着很大的距離,“先鋒楷模”這四個字用蔣總司令個人名義發出而非總司令部,就能看出這並非什麼嘉勉,恐怕是一種期待和考驗。
聯想到北伐以來所受的種種窩囊氣,一次次到手的利益被剝奪被侵害,一個個軍功被漠視被侵佔,在沉重的壓力和夾縫之中爲生存和發展苦苦掙扎,終於跌跌撞撞走到今天,安毅感慨萬千,不由得長長嘆了口氣。他非常清楚,所謂的革命軍隊其實與各部軍閥沒有本質上的區別,軍中隨處可見的傳統陋習、將帥們對官兵利益的粗暴侵害、同僚間的相互傾軋相互排擠等等無所不在,一次次的遭受打壓和咬牙承受,讓年輕的安毅明白了一個真理:要想在這亂世中有所作爲,必須擁有更大的實力和權利,否則任何的主義、任何的信念理想都只能是水中花井中月,一個不好甚至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安毅猶如沉睡般閉目靠在椅子上慢慢地琢磨,將出徵入浙以來的一件件事情聯繫在一起思考分析,理清利害關係,辨清前方霧濛濛的發展道路。
此時的安毅自己並沒發現,經過一次次血與火的洗禮、承受住一次次難耐的打擊排擠之後,他的心智和思想已經有了巨大的飛躍,他的目光變得更爲銳利而高遠,遠遠地超出了同齡人很多很多,幾乎是與生俱來的不凡經歷和堅忍性格,與潛意識和記憶中的優勢思想意識融會貫通,不斷昇華,自然而然地朝着一個又一個高度緩緩提升,就連他身上的氣質也在悄悄發生變化,舉手投足間流露出的威嚴與霸氣,已經令身邊的弟兄們和麾下將士深爲折服,他的言行早已對自己的部隊產生深刻影響,每一天都在起着潛移默化的表率作用。
因此,弟兄們看到安毅端坐椅中閉目沉思,全都識趣地閉上嘴巴輕手輕腳地離開,在鬍子的指揮下分別去履行自己的職責,沒有一個人在此時打擾安毅,大家都明白,天塌下來都樂觀面對的安毅竟然會這樣獨自沉思,那就意味着他所考慮的問題將會牽涉到所有弟兄的切身利益。
時至中午,丁志誠率領的特種分隊悄然返回,除了每人騎回一匹高大英挺的戰馬之外,誰也不知道他們有何收穫,甚至連他們身上令人垂涎三尺的作戰背心也看不到了。
丁志誠和沈鳳道來到團部,吩咐跟隨而來的兩名弟兄守住門口,進入屋內向安毅彙報:
“老大,主力撤退之後我們重返西王村,換上敵軍衣服趁亂從河口渡過衢江,順利穿越敵後潛入楊士俊部東南面趙家山東部地區,本想翻越大山接近北麓山下的楊士俊指揮部,用狙擊手居高臨下幹掉楊士俊,以瓦解敵人士氣、攪亂敵人的指揮,可剛要行動,就看到三騎從楊士俊所在的趙家山指揮部方向疾馳而來
。
屬下判斷是傳遞緊急軍情的敵軍傳令官,誰知在彎道制服三人之後稍加審訊,發現其中的上校竟然是楊士俊的副官。此人非常膽小,立刻供認是奉楊士俊之命趕赴金華,把楊士俊的一家老小緊急遷往上海避難,說是擔心革命軍共產和殺頭。
當時屬下不知如何處理纔是,多虧老沈出了個主意,我立即讓老沈用咱們身上蓋有師部大印的特遣證明給楊士俊寫封信,敦促他投誠革命,我們可以保證他的家人平安無事,隨後讓他的副官返回送信。
一個半小時之後,就在咱們忐忑不安準備放棄之時,前方擔負瞭望警戒的弟兄急報有十餘騎飛馳而來,我命令弟兄們做好防範,與老沈等他們到來停下馬就大方上前見禮,沒想到竟然是楊士俊親自來了。”
安毅大喜:“他怎麼說?”
“楊士俊此人很實在,是個頗具老一輩軍人風範的儒將,他聽我說是第二師獨立團的行動參謀之後,沉思片刻似乎無法決斷,還是老沈有辦法,告訴他我們所屬的獨立團,團長就是原‘模範營’營長安毅,楊士俊驚訝之餘終於不再隱瞞,他如實告訴我們,他和附義革命正領軍攻向金華的周鳳岐將軍有仇,所以不得不緊急遷移自己一家老老少少數十口人,我想起你平時說過的‘罪不及家人’,立刻同意他派出心腹趕往金華。當時楊士俊非常感激,再次派出副官領着五個心腹侍衛上路。隨後他頻頻長嘆,說現在眼下的局勢下,誰也無法阻擋革命軍前進的步伐了,要求見你一面親自協商投誠事宜,或者是師座、徐參謀長他們都可以。”丁志誠自豪地笑了笑。
安毅霍然站起:“時間?地點?”
“讓老沈跟你說吧,是老沈安排的。”丁志誠笑容可掬地望向靜靜喝茶的沈鳳道。
沈鳳道放下茶杯,不緊不慢地回答:“今晚九點,他親自過來,我建議他從葉成二營陣地前的下溪灘進來,對面三公里處就是楊士俊自己部隊的前沿陣地,他爽快地答應了。”
安毅興奮地點點頭,隨即緊張地問道:“老沈,你不擔心這是楊士俊的緩兵之計嗎?一旦過了今晚,他的家人就平安無事了,要是他沒了後顧之憂反悔了,咱們不就白喜歡一場了?”
“放心吧,他會來的。”沈鳳道輕鬆地端起茶杯。
安毅笑着問道:“你就這麼有把握?”
“對,因爲我悄悄問他,還記不記得兩年前浙軍那位紹興城守備旅長,他愣了愣很快就記起來了,因此不會爽約。”沈鳳道說完微微一笑。
安毅一頭霧水,疑惑地繼續看着沈鳳道,希望他能解釋清楚。丁志誠卻大吃一驚,驚愕地指着沈鳳道說道:
“老天
!原來那件轟動江浙的大案是你乾的?不但將浙軍總司令孟昭月麾下猛將的腦袋掛在了城樓上,還把他的家宅洗劫一空,最後放了把火燒成灰燼……怪不得楊士俊和你單獨說過話之後臉色發白,恭恭敬敬不敢怠慢,原來是這樣!紹興那畜牲旅長死有餘辜,被他禍害的黃花閨女沒有一百也有九十了,許多還是未成年的小女孩,虧他下得了手……老子也恨不得剁了他!不過老沈啊,江湖上怎麼傳說是蘇北凌星那傢伙乾的?”
沈鳳道毫不在意地回答:“我對楊士俊說了,凌星是我師門故交的一個小字輩,這麼說還擡舉他了,那小子我也沒見過,但是哪怕是他的師傅見了我也得恭恭敬敬地叫一聲師兄。當年聽他師父說,凌星那小子武功不錯,但很喜歡出風頭,我當時想了想幹脆把威名讓給他算了。”
丁志誠沒想到沈鳳道在江湖中的輩分這麼高,對沈鳳道哈哈一笑,滿臉都是讚佩之色。
安毅睜大了眼睛,怎麼也沒想到民國的江湖人竟擁有如此強大的能量,但是軍情緊急,由不得他多想,吩咐沈鳳道、丁志誠和自己一起趕到師部彙報,如果招降成功,當面之敵將會不戰而潰,自己的二師就能趁機再次壯大起來,在蔣總司令眼裡不戰而屈人之兵纔是最大的功績,比打幾個大勝仗的作用還大,所以這一次的功勞再也不會讓給別人了!
安仁鎮師部周圍的空地上,蹲滿了吃飽飯曬太陽的俘虜,獲得優先權負責挑選俘虜的曲慕辰在各團團副羨慕的陪同下漫步巡視,爲了避免兄弟團更多的嫉妒,聰敏和氣的曲慕辰沒有拿出安毅和鬍子他們挑選精兵的苛刻辦法,而是吩咐麾下的教導連官兵隨意領出一千人,抽鴉片的、不願從軍的都剔除去即可,儘管這樣,還是讓各團團副和營級主官心疼不已——獨立團教導連的官兵個個長着一雙賊眼,被他們領走的一隊隊俘虜兵,幾乎都是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別說抽鴉片,牙齒髮黃的都被踢到一邊去了。
曲慕辰看到安毅率領團裡的兩個牛人策馬而來,立刻跑到路邊敬禮報告,安毅勒住馬回禮,與曲慕辰商量幾句,就樂哈哈地擡起頭來,與一幫笑臉相迎的師兄們打招呼,隨即抱歉地告辭。
師部大院裡,心情愉快的劉峙和徐庭瑤坐在樹蔭下,客氣地陪同被俘的敵軍主官司徒威等人聊天。
劉峙看到安毅領着手下兩個得力干將進來,連忙招手,示意安毅坐在自己身邊與司徒威等人聊聊,指着安毅熱情地向司徒威介紹說這就是你們想見的安毅團長。
司徒威幾個看到打敗自己的安毅如此年輕俊朗,非常驚訝,但是看到安毅身後的丁志誠和沈鳳道,立刻沉下臉來不敢對視,顯然是心有餘悸,對這兩個殺人不眨眼的惡人十分忌憚。
安毅端起茶壺,禮貌地給司徒威和他的兩位副手添茶,一面熱情道歉,一面給無比自豪的劉峙和徐庭瑤也添上,放下茶壺歉意地對客人們點點頭,不由分說拉着劉峙走到另一棵大樹下一陣耳語。
劉峙大吃一驚,隨即滿臉都是驚喜,他重重拍了安毅的肩膀一掌,轉向徐庭瑤大聲說道:“月祥兄,我在屋裡等你,有緊急軍務相商……司徒老兄還有各位,抱歉了!”
徐庭瑤文雅地站起來,禮貌地請客人暫且寬坐片刻自己去去就來,誰知一到屋裡就再也不記得客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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