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四面楚歌(1)
31.四面楚歌(1)
如今,人人爲錢而忙碌,你可以做不到捨己爲人,但你不能損人利己;你可以不聖賢,但你應該盡起碼的道義;你攀不到道德的最高境界,但道德的最低下限你應該堅守。
補交倉儲費!不是一句話的問題,這裡面涉及的人和事相當複雜。這種漏洞在各車站都或多或少地存在,已經形成了錯綜複雜的利益團體,進退自如,不是你喊停就能停的。
得到消息的任傑候倒吸了幾口冷氣。事實再一次證明,劉子翔對於捅馬蜂窩這種充滿刺激的活動情有獨鍾,並且得心應手。貨場的收費都進段多經公司的賬,車站是代收,按比例提成“勞務費”。倉儲費是按車計數,裝一個車皮收一份錢,是雁過拔『毛』的買賣。這是因爲,車站貨場實際沒有倉庫,坪地上堆放的貨物已經交納了場地費。收了人家的場地費,再收倉儲費,就像手機雙向收費一樣蠻橫無理,這是行業潛規則。
車站有物資單位自建的貨場,這些貨場車站不能去收取費用,把車站貨場裝的車算在他們的賬上,這種統計上的移花接木不需要很高的智商。雖然這些手法經不起推敲,但有資格進行推敲的人偏偏不會去推敲。
“怎麼辦?”張雅紅惶恐不安地問任傑候。
這筆流失的錢,有關係戶沒交或者少交的,有任傑候和張雅紅渾水『摸』魚截留的。如果往前追溯,數目大得驚人。這是他們不肯也不敢暴『露』的。如果抖『露』出來,就光是收費手段不宜這點,即使不移交司法部門處理,只作行政處罰,也能讓他們永無出頭之日。
任傑候道:“別急。”這個時候,千萬不能『亂』了分寸。當務之急要弄明白劉子翔的目的是什麼,任傑候仔細揣摩。劉子翔領了朱段長的“尚方寶劍”,擡手就殺進車站貨運中心環節,倒也符合他的『性』格。可恨的是,這傢伙扮豬吃老虎,表面粗枝大葉,實際上卻暗藏殺機,一個回合就直抵中宮,讓人猝不及防。漏收倉儲費,無論什麼理由,都脫不了失職的干係。往重裡說,扣一個監守自盜的帽子,也不過分。情況萬分危急!
“他要我馬上進行統計!”張雅紅不可能不急。
“先拖着。我去探探他的口風,看他究竟是什麼目的。”這是真正意義上的短兵相接!任傑候眼角的魚尾紋更深了。之前,他與劉子翔之間的矛盾僅限於某種管理分歧,現在則上升到身敗名裂、生死存亡的是非之爭。如果把漏收的倉儲費統計出來,就必然暴『露』他們瞞天過海的截留行爲。因種種關係而沒收或少收倉儲費,還能夠理解;渾水『摸』魚截留後塞進自己的腰包,這『性』質就嚴重了。
劉子翔做好了思想準備,等待各方面的說辭和辯解。任傑候進來時,劉子翔就早已知曉。
“劉站長,你又燒火了?”任傑候扔給劉子翔一包香菸。“給,上次喝酒,人家硬塞給我的。”“不算燒火吧!最多就是整出些焦味,惹人不舒服。”劉子翔接過煙把玩着。
“這個事啊,我也有責任。我把關沒把好,竟然出了這麼大的漏洞。”“哈哈。現在不急着談責任,當務之急是把流失的倉儲費盡量追回來,減少損失。”“你準備怎麼辦?”任傑候探底。
“這個事,我想,先在車站範圍內掌握,把錢追回來就可以了,不必鬧得滿城風雨。”劉子翔發出信號。事我不追究,但錢我要追回來。
“嗯。”任傑候有些明白了。這傢伙的目的是幫段長弄錢。“這事有點棘手。你想啊,一般的貨主,他能不交這個倉儲費嗎?除非是有來頭的。沒有上面的人開口,張領班也不敢做手腳的。”把事情往上面推,諒你劉子翔不敢找人對質,這一攤渾水,你就當睜眼瞎吧!
“我明白,許多事就是這樣。規矩是上頭定的,壞規矩的又往往是上頭。嘿嘿!這年月,公事私事都攪一塊兒了。”劉子翔劍眉一掃:“一個季度20萬元的缺口,觸目驚心啊!”“這個,事出有因嘛。你知道,現在辦公事也要蓋私章,我們下面只能跟着上面領導的意思走。胳膊能擰過大腿嗎?”任傑候反將一軍。
“盡其所能吧!”劉子翔傲然:“朱段長到我們段任職後,能夠將從前的職工人均幾十元的月獎提高到三百多。我想,他也是盡其所能吧!”“你看,從什麼時候開始補交?”任傑候要弄清自己該吐出多少截留下來的私錢。
“先從這個季度吧。”任傑候回到辦公室裡,與李副段長在電話裡密談了近一個小時,在某些方面取得了一致,餘下的就是補漏拾遺工作了。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一種大面積的職業行爲失守不是誰可以力挽狂瀾的。這不是一個需要英雄的時代,誰逞英雄誰倒黴。劉子翔清楚自己只是一個站長,能夠管好自己這一畝三分地就謝天謝地了。至於追究、處理,那是上級的事。當然,所謂上級,有時不過是某人、某位置。這些位置上的人代表着意志和真實,即使是扯淡。
初夏的夕陽在西天搖搖欲墜,如一個熟透的橙子。經營鉛鋅有『色』金屬的德哥開一輛破吉普車來了,見了劉子翔更像見了佛祖,笑得一塌糊塗。握着劉子翔的手,沒說上幾句,就把他拽上車,轟轟然,將車開到城外一家“農家樂”吃飯。
因爲就兩個人,德哥本着厲行節約的原則,只要了一份大閘蟹,一份三文魚,一盤野麂子肉,一罐驢血湯,再給每人叫了四兩鹿茸牛鞭酒。據說這酒大補,男人應該經常喝。不過價格昂貴,60塊錢一兩。經常喝,需要一定的財力。
“劉站長,我先向你賠罪。”40來歲的德哥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年輕,他也是偷逃倉儲費的貨主之一。他是直接與張雅紅等人打交道,暗箱『操』作,10個車皮的倉儲費只交5個。他自己的公司,要不要發票無所謂,車站這邊怎麼弄他不管,反正大家都得好處。
現在做生意越來越難,各單位、各部門越來越規範。要想人家大開方便之門,請幾頓飯,送些菸酒什麼的,已經沒有多大作用,最多是不刁難。真要讓人家辦事,就要結成利益共同體,沆瀣一氣。
“德哥,別嚇我,向我賠罪?我可消受不起!”劉子翔道。
“劉站長,打開天窗說亮話,兄弟我先向你道歉,以前的不說。你來這兒當站長後,這幾個月,我在你眼皮底下的確做了一些手腳,少交了費用。”“做生意嘛,誰不想能省就省、能賺多賺。動動腦筋、鑽鑽空子,可以理解!”劉子翔一針見血:“說句不太好聽的話,蒼蠅不叮無縫的蛋。不怪你們。”“劉站長,兄弟我可真佩服你。你這一招‘開門見山’太厲害了!”“沒辦法啊!你以爲我願意做這個惡人嗎?”劉子翔苦笑。這不是被上面那個哥們兒給下了套嗎?兄弟,我有口難言啊!
菜上來了,德哥倒了酒,舉杯道:“劉站長,來,我敬你!嘿嘿。這事還請你網開一面。”劉子翔道:“很簡單啊,該補交的補交。”“這個……這個……嘿嘿。”德哥刺出一劍:“老實說,你們這個倉儲費收得不怎麼合理合法啊!”劉子翔一時語結。倉儲費是幾項收費的合稱,既有物價局正式覈准的,也有巧立名目甚至濫竽充數的。捆在一塊兒,有那麼一點兒“掛羊頭賣狗肉”的味道。上面對這種收費活動比較慎重,要求下面不能橫徵暴斂,要在貨主自願的前提下開展,還得簽署同意協議。
“嘿嘿。”劉子翔雙手一攤:“沒辦法,我也是聽上面差遣。”“劉站長,我知道,你也是一個有擔當的人。”德哥倒酒:“這事就擡擡手,過去吧!”“我敢嗎?德哥,你太擡舉我了。”劉子翔『摸』『摸』自己的臉頰,怎麼也沒有『摸』出有擔當的骨相。“這事,我一個站長做不了主,還請德哥不要爲難我。”“要不,還是老規矩,交一半的錢,我不要發票,你怎麼擺弄這錢,我不管。”德哥退而求其次。
劉子翔搖頭。
“那我要是不交呢?”德哥的話有了點兒火『藥』味。
“何必!”劉子翔暗道:交不交是你的權利,刀把子在我的手上,卡不卡你是我的事。雖說這事不怎麼地道,該做的我還是會做。
兩人不歡而散。
有個世外高人說過:如果你心地善良,人們可能會指責你別有用心,但無論怎樣,還是要心地善良。
德哥不僅不補交以前欠下的倉儲費,還不肯交納目前的倉儲費。張雅紅問劉子翔怎麼辦。
“涼拌!”劉子翔不假思索地說。他說的涼拌不是開玩笑,而是把德哥掛在一邊的意思。那就是想辦法設置障礙,把他的貨拖延不裝車。
壟斷部門整這些把戲輕車熟路。德哥的車皮計劃表下來了,他到車站審覈,隨便找幾個潦草字,說不規範,容易誤認,他就得重新填一份,就得跑到有關部門再去審批、蓋章,來來去去,幾天工夫就耽誤了。計劃表重新弄好了,一審覈,再告訴他,上面收貨方的地址某某省少填了一個“省”字,得重來,這又得折騰幾天。計劃表實在沒有『毛』病了,好,審覈通過,去貨運室排隊辦理車皮請求。今天請求,明天請求,對不起,目前車皮緊張,你要的車皮還得等幾天(實際上,貨運室根本沒有幫你請車,把你的“請車單”扔在一邊)。這樣來回折騰一氣,半個月也就彈指一揮間,幾十個車皮計劃,一個車都沒有裝。想方設法另外找關係把車皮請求辦好,可以配車皮裝車了。別急,今天作業繁忙,你的車皮深更半夜才調送到貨位上。天亮了,總算能夠裝車了,麻煩又來了。
這次的麻煩不關車站的事,是裝卸工的問題。車站既然這麼不待見你,他們就順便痛打落水狗!由於車站要裝的車皮很多,人手緊,你的車排在中午裝。中午嘛!天氣熱,又是午休時間,你看,是不是加一點辛苦費什麼的?不加?沒關係,裝卸工進行技術裝卸。肩挑手提的裝卸還有技術含量?三十六行,行行出狀元。怎麼沒有技術?
散堆裝貨物裝車,因爲比重關係,每批次都需要貨運員測出貨物比重,再根據車輛的長和寬,按容量計算,在車輛上畫上高度線。裝載的貨物不得超過高度線,否則就會超載。高度線一般畫在車輛的四角上。所謂技術裝車,就是貨物裝成凹形,四周齊在高度線上,中間卻凹下去。而且,裝車時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不能把貨踩緊,讓貨物儘量呈鬆散狀態。這樣的話,就可以少裝很多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