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邊人厲聲問:“對方有多少人?”
“四人。”老者答,“但是……不知是否都是八階。”
“肖野身邊,一共有五位八階強者。”身邊人低聲說。
亞叔寓若有所思。
“有意思。”他冷笑,“孫子就識時務,爺爺就老頑固。他以爲這個帝國是誰的?和我作對……”
他眼裡泛起寒光:“追查!查到那十的下落,傾全力將他拿下!”
老者點頭,又說:“可是僅憑我們……”
“我們是追捕殺人犯,又不是去報私仇。”亞叔寓冷笑。“如果有人膽敢再包庇,那麼就是與帝國法律爲敵。”
酒店裡,空瓶被丟了一地。
“你喝多了。”老者指着那十的鼻子笑。
“你纔多了。”那十搖頭,“你看,你手指都不穩了。”
“扯。”老者搖頭,“機械的手臂,哪裡能不穩。”
“機械手臂也是受你控制。”那十說,“你的大腦現在已經一片混沌了吧?”
“扯。”老者搖頭,又打開一瓶酒。
“這是幾?”那十伸出一根手指。
老者伸出兩根手指,快速搖晃:“這是幾?”
“上次回去,很難受吧?”那十收起手指笑問。
“放屁。”老者瞪眼,“不過是睡一覺就沒事了。”
“睡一覺就沒事了……”那十若有所思,“這麼說,睡之前曾經有事。”
“你呢?”老者問。
“睡一覺就沒事了。”那十認真地答。
然後兩人一起笑,舉着瓶子對撞一下,彼此心有默契地慢慢喝了一口。
“沒記錯的話,你不是本地人吧?”老者問。
“不是。”那十搖頭,“我來自一個很遠的地方,名叫荒蕪城。”
“沒聽說過。”老者搖頭。
“那是一個小城市。”那十說,“城主才只三階。”
“三階?”老者怔怔後笑,“這也太不濟了。三階,帝都大街上扔塊磚頭,說不定就能砸着好幾個三階。”
“所以說那只是個偏遠的小城。”那十說,“毫不幹瞪眼,不值一提。那裡人的生死,當也不會被帝都中任何人放在眼裡或心上。”
“小城裡卻生出了大人物。”老者看着他說。
“哪個大人物?”那十問。
“偷看過皇妃洗澡,又殺過太子侍衛,還不是大人物?”老者說。
那十皺眉:“你奚落我。”
“不是。”老者搖頭,“偌大的帝國,處處藏龍臥虎,哪裡都有了不得的英雄。”
“你這話裡有話。”那十聽老者的語氣,隱約聽出了一絲悲哀。
他有些詫異。
“這是一個英雄無用武之地的世界。”老者舉着酒瓶,一時怔怔發呆。
“爲什麼這麼說?”那十問。
“人類世界,應該是一直向前的吧?一直髮展,越來越好。”老者喃喃地說,“從刀耕火種,到有蒸汽機滿世界噴着煙,再到……再到更好、更強。應該是這樣吧?”
“也許吧。”那十沉默了一會兒後答。
“可爲什麼事實不是這樣呢?”老者問那十,“爲什麼這世界到了此時開始停步不前?爲什麼這世界到了此時反而亂成一鍋屎粥?爲什麼它不能澄清?”
“我不懂。”那十搖頭,“我只知道帝國官場腐敗,大帝無所作爲,所以各地都是一片混亂。如果說這世界是一鍋屎粥,那麼得怪熬粥的人。”
“熬粥的人?”老者笑,“你以爲那就是大帝?”
“那又是誰?”那十反問。
老者一時不語。
“大帝是個混蛋玩意兒。”他突然說。
“你這話被人聽到,可是滅門的死罪。”那十謹慎地提醒。
“我只身一人,不怕。”老者笑。
“多活一天,就能多享受一天美酒。”那十勸,“所以您還是別假裝豁達了。”
“什麼叫假裝?”老者大怒,拍桌子。
“省省吧。”那十搖頭。
“你覺得,這世界有變好的可能嗎?”老者問。
“不知道。”那十搖頭,“我只是一個小人物,用出身平凡來形容都是擡舉。像我這樣的出身,在帝國裡應該用‘低賤’來形容。你沒見過我出生的鐵渣街——臭水橫流,老鼠滿街跑,集市上是一雙雙狡詐的眼睛,等着看破你的僞裝的殼,然後用盡一切手段打碎它,算計你……”
老者看着那十,突然笑了:“別跟我這兒訴苦。再髒再亂,至少還能活下來。算計?你在皇城裡住上一段時間,就明白什麼纔是算計了。”
“沒興趣。”那十說,“像我這樣的小人物,想不清帝國大勢,也不懂世界應該怎麼運轉發展。我們只想活下去,好好活下去,活得更好,那就足夠了。”
“胸無大志。”老者嘀咕。
“您又有什麼大志嗎?”那十反問。
老者大笑:“我就是一個喝酒自醉的老不死,哪裡有什麼大志?”
“敬老不死。”
“敬老不死!”
走廊盡頭,樓梯口處,女總管立在那裡,望着走廊另一頭的那個角落包間,心裡納悶。
來這裡卻不找姑娘,只是喝酒嗎?
莫不是這一老一少……是那種關係?
女總管忍不住想笑時,突然聽到下面傳來一陣騷亂,她急忙跑了下去,然後就見到一隊全副武裝的憲兵站在大廳裡,對所有人虎視眈眈。
“好大膽子。”二樓的包間裡,有一身禮服的中年人走了出來,立在欄杆前,目光掃視下方的憲兵,厲聲問:“是誰讓你們到這裡來搗亂的?”
“鄭子爵,我們是奉命行事。”全身鎧甲的帶隊者掀開了面甲,面無表情地擡頭對中年人說。
中年人看清了這張臉,大吃一驚,聲音急忙降了幾個調:“原來是王將軍!失禮了,失禮了!不敢打擾將軍執行公務,在下這就退下。”
他恭敬地垂首,慢慢後退。
樓上許多包間裡,本來還有別的人打算爲酒店出頭,同時也在人前讓自己出個小風頭,但聽到了這兩句對話後,這些人都老實地坐了下來。
女總管匆匆跑了下來,向着王將軍行禮:“王將軍大駕光臨……”
沒等她說完,王將軍就打斷了她:“有殺人逃犯潛藏在這裡,帝都憲兵奉命搜查,希望你能配合。”
“這怎麼可能?”女總管慌了。
她想往前湊,和將軍大人談談孝敬錢的事,但她剛一動,就有黑洞洞的槍口指住了她。
“奉太子令,捉拿殺人逃犯。”王將軍沉聲說,“膽敢幹預者,格殺勿論!”
女總管嚇得全身顫抖,不住後退。
“提供線索者,有賞。”一個憲兵軍官對女總管說。
能在帝都開這種場子,自然是黑白兩道都有接觸。憲兵軍官是看在平時孝敬錢的分上,給的這個臺階。
殺人逃犯?
女總管想起了那個少年。
但那少年畢竟在和宮裡的人一起喝酒……
“倒是有一個少年,有些不對頭。”她沒怎麼含糊,很快算明瞭輕重取捨。
一方是宮裡的一個老官,一方是太子殿下。
這個取捨並不難。
“逃犯就是一個少年。”那個軍官點頭,“他在哪裡?帶我們去,不能放跑了他。”
“就在頂樓的包間裡。”女總管急忙說,“我這就帶各位大人上去。”
別的客人都長出了一口氣。
既然事情和自己無關,那麼就不必擔憂什麼。繼續自己的樂子,把這個小插曲當個點綴,也不錯。
女總管在先,憲兵們在後,正在向樓上去的時候,酒店大門處突然有人沉聲說:“王將軍是吧?”
王將軍轉頭,打量來人。
那是一箇中年人,笑容溫和,但那溫和的笑容卻讓王將軍猛地一顫。
他急忙要有所行動,中年人卻一擺手,然後招了招手,接着先行轉身走遠。
王將軍示意憲兵們不要妄動,然後跟了出去。
“大人!”他跟着那中年人來到僻靜處後,才急忙躬身行禮。
中年人擺了擺手:“把隊伍撤了,不要打擾到陛下。”
“陛下!?”王將軍一臉震驚。
“你要抓的人,正在陪陛下喝酒。”中年人說,“你也知道,陛下最討厭的就是在興頭上被人打擾。”
王將軍一時冷汗滿面,有些不敢相信。
“大人確定,我們說的是同一個人?”王將軍謹慎地問。
“否則,他如何能在闖了皇宮,殺了太子侍衛的前提下,仍能好好活着?”中年人反問。
“那麼……”王將軍一時震驚,“那四個救了他的人,竟然就是……”
“是的。”中年人點頭,“是我們四個。”
王將軍全身顫抖,急忙點頭:“屬下明白了!”
“回去後,知道怎麼向太子交待嗎?”中年人問。
“就說人已經不在帝都……”王將軍試探着說。
中年人搖頭:“實話實說就好。”
“真的?”王將軍有點驚訝。
“真的。”中年人點頭。
王將軍恭敬一禮,大步回到酒店大廳,高聲說:“這裡有些誤會,殺人逃犯應該不在這裡。撤!”
一臉驚訝的憲兵們不敢猶豫,立刻撤了出去。
女總管呆立在樓梯口處,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
“好好伺候好你本來要出賣的人。以補過。”憲兵軍官對女總管低聲說了一句後,急忙追了出去。
這是哪兒跟哪兒啊?
女總管先是一臉茫然,再是大驚失色。
軍官的那一句“出賣”,說輕也輕,說重也重。
女總管全身顫抖,站立不穩,癱倒在樓梯口。
這怎麼能怪我?
出賣?
你們這些大人物鬥來鬥去就鬥吧,爲什麼要連累我們這些小人物?
她欲哭無淚。
頂樓的角落包間裡,老者看着那十,醉眼朦朧地說:“那你就好好活着,努力活得越來越好,替我看看未來的帝國到底會變成什麼樣子。”
那十冷笑:“有這麼一個太子,帝國又能變成什麼樣子?總歸不會比現在好。”
老者深思半晌,突然大笑:“也對。想這些幹什麼?人力本來就不能勝天,想這些幹什麼?且苟活着不就好?來,乾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