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隻手把吳鉤,八千里外覓封侯。老三,那時的,也是一個熱血少年郎,孤身一人,帶着尚在襁褓中的陸衡,硬是從重重險境中全身而退,只爲護得陸衡的周全。是啊!我知道,忠僕不事二主,這陸衡本就是你的主人,你就算爲他死了,這也是你的宿命,我說的不錯吧!”
二爺面容肅穆,彷彿剛剛見證了一場繁盛的衰敗,從多到少,從有到無,這種落差,全然刻繪在了他的臉上。
三叔點了點頭,卻也沒說什麼,似是他知道,關二爺的話並沒有說完,只等他點過頭以後,關二爺便又繼續接上了。
“爲主而死,這是你們的宿命,這一點,幾十年前我也有過切身的體會,可是,現在回首再看過去,我的結局,就是一個不忠不義的叛徒。今後我就算不得好死,那也是我的命,可是老三,你不一樣啊!”
二爺情緒有些激動,如同冠玉的臉上,法令紋深陷,猶如兩道玉身上的刻痕,隨時都會刻斷這美輪美奐的美玉一樣。
“二爺,你也不能這麼說,現在看來,你當初的決定是對的。你離開了仙醫谷,仙醫谷只不過少了一個缺一無損的醫仙弟子,卻成就了一個星月集團,孰輕孰重,我想答案在你心中也已經重複了不下千遍了吧!”
三叔大概是覺得空氣有些悶熱,隨手將中山裝上衣最上面的那個釦子,給解開來了,誰知道剛解開了一個釦子,裡面露出的皮膚,竟是被嚴重燒傷過的爛肉。
二爺的視線不由自主的往三叔胸前一瞥,然後目光便被那僅僅露出冰山一角的痂痕,給刺痛到了。
“老三,這就是你一年四季,從不穿短袖背心,哪怕只是露胳膊的衣服的原因吧!原諒我咱倆認識了幾十年,你身上的傷,究竟有多少我都不知道,也原諒我對你身上的傷,束手無策!”
說着說着,二爺就自動的低下了頭去,給三叔深深地鞠了一躬,語氣很抱歉的說道。
“哎呀,二爺,你這是做什麼呀!你這個樣子,我老三可是承受不起,你別這樣別這樣!”三叔見狀,連忙就上前幾步,走到了二爺的身邊,雙手扶住他的雙臂,就打算將他扶起身來。
三叔一邊扶還一邊說道:“二爺,當年要不是你收留走投無路的我還有陸衡,恐怕今天我們還不一定在哪兒呢!說不定我倆還活不到今天呢!你是我和陸衡的救命恩人,這一點,我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忘記的!”
“老三!”二爺聽見三叔這麼說,大聲喊了他一聲,然後眼睛裡充滿自責的看着他,緊接着又說道:“老三,我說這個也沒有其他別的意思,就是想告訴你,你爲了陸衡隱忍了這麼多年,也吃過各種各樣常人難以忍受的苦,不就是爲了他的安全嗎!”
“如今,我想要他過來我手下做事,我知道將來會面對着各種各樣的危險,可我想說,人只有在危險中才知道去尋找安全,這不就是當年那幾幫子人追殺你們,才讓你這麼不顧一切的苟且偷生嘛!而且,我也能夠保證,陸衡的安全,與我的同在!”
“二爺,我…..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麼了。”三叔有些哽咽,他頓了頓,但還是說了出來。
“最初剛聽到你說想把陸衡要過去的時候,我是又怕又喜啊,喜是因爲陸衡的命運不該就此消沉下去,他應該在江湖上闖蕩一番,不說重回鼎盛,但至少別讓世人以爲陸氏一門真的絕代了!但同時我又是怕着的,怕就怕陸衡資歷尚淺,江湖險惡,防不勝防啊!”
“我理解我理解,畢竟是自己看着長大的,就算主僕關係單薄,但這份相濡以沫的感情,早已超過了至親,無論是誰,都早已把對方看作了自己生命的全部!可是老三,你還記得咱們上次見面,你說過的話了嗎?”
二爺盯着三叔看着,目光炯炯有神,問道。
“上次?我說過的……話?”三叔遲疑了幾秒鐘,眼神空洞,腦海裡的紙張,兀得就翻飛了起來。
……
只記得當時二爺說打算把陸衡叫過去,問三叔會不會怨恨自己,可當時三叔並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含糊其辭的回答道:“那個臭小子啊,在我眼皮底下晃悠了二十年了,天天看着早就看煩了,這次你把他要過去也好,讓我耳根子清淨幾天,省的他還一天天就跟我大道理,什麼都不會,讓他鍛鍊鍛鍊也好!”
二爺看出來三叔心底其實還是割捨不下的,於是就又換了一種說法問道。
“老三,你把他送出來交給我,就代表着你是希望讓陸衡重新回到咱們年輕時的那種生活的。”
“但是老三,陸衡這孩子年紀尚小,江湖閱歷差不多就是零,況且這個熱血的年紀,做起事來又容易感情用事,他要是真的一着不慎,喪了命,那你就真的不會痛心疾首?”
“怎麼會,這小子在我手底下也安逸了那麼久,不讓他出去闖蕩一番,那萬仙朝宗,唯陸可期的說法,恐怕就真的成爲歷史了!”
“可是就如你說的,他要真的是因爲功夫不到家,喪了命,那也只能說是他的造化,也只能說陸氏一門命絕於此了啊!我也不能說什麼,更不會把什麼都往我自己身上攬。大不了,他死後,我帶着他的骨灰,尋一僻靜之處與世無爭,等到哪天感覺自己活不到第二天了,我就趴在他的墳邊兒上,不垂死也不掙扎,將自己的一生從頭到了回想一遍,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
三叔和二爺從回憶中清醒了過來,等到他們兩人面對面,看着彼此沉默的時候,兩個年紀加起來跨越了一個多世紀的人,眼睛裡早已經是噙着淚花,變得泣不成聲了。
明明當時說出來覺得無所謂的話,現在重複起來,就恍如被抽去一層骨髓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