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刻舟的話,讓所有的軍官們都不禁同時一怔。
那支機甲小隊屬於悍軍,他們是知道的。畢竟,在剛剛傳回來的圖像資料中,那幾十輛怪異的肥胖機甲,長着跟方楚天一模一樣的臉。
可是,在大家看來,那幾乎是一個笑話。
或者說,是那個方楚天無奈之下的破罐子破摔,死纏爛打。
五十輛機甲,想要完成對保護嚴密的北盟首腦地斬首行動,根本就不可能。別說北盟在基地附近還駐紮着血翼裝甲團地三個營。就算沒有這三個營,光憑他們的機步師和防線。就能讓這幾十輛機甲撞個頭破血流。
況且,從行動的進程來看,這個悍軍機甲小隊,已經失去了最好的機會。
不知道是不是情報錯誤,他們在依靠偷襲突破敵人最外側一道防線後,並沒有趁機以最直接的路線直插北盟基地,而是莫名其妙地經過內河大橋,向北繞了一個大圈子。
後面的情況,大家還不知道。不過,就憑這個錯誤,他們想要完成斬首行動,顯然已經不可能了。
“在收到這個情報,並作出推斷地時候,我覺得這位方上校的行動,簡直就是胡鬧。”程志軒苦笑着搖頭道:“畢竟,憑五十輛機甲,想要對北盟首腦成功施行斬首,就必須依靠空軍,直接空投到中心城的核心區域,一擊致命。對於現在的悍軍來說,這根本就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一旁的蓋子笑道:“若是他們真能成功,那我們倒也省事了。一仗沒打,就已經奠定勝局,後面只管秋風掃落葉,一路席捲就行了。”
“我們很難利用這次戰役……或者說,我們不能對這個機會寄予太多希望,導致我們本身的計劃被打亂。”
說話的,是站在程志軒身旁地隆興會鐵甲師師長高邑鎮。
這位身高一百九十五公分,方臉濃眉的大漢,卻長着一雙和他那兩道濃眉極不相稱的小眼睛。
此刻,沉思中的他習慣性地耷拉着眼皮,更顯得眼睛只剩了一條線:“費爾勒的攻勢策劃,一方面看是在玩弄悍軍……另一方面,他也在爲下一階段的攻勢做部署。”
“唔!”蘇刻舟沉吟着,做了個手勢:“你接着說。”
高邑鎮指着電子地圖道:“雖然北盟動用了大量兵力圍攻悍軍,可是,從他們的兵力構成來看,他們的血影機甲團最強地五個裝甲營,依然留在中心城。其中兩個營,更是在北部工業區紋絲不動,那顯然是在防範我們。進攻普羅鎮地兵力,獨獨留下了正北方向,圍三缺一,除了避免把背部留給我們以外,他們還想把悍軍往我們這裡趕,避免悍軍跳到其他地方,攪亂他們的總體部署。如果我們現在發動,進攻中心城,他們能夠穩守四十八小時,直到完成普羅鎮戰役地部隊回頭北上,對我們形成鉗形攻勢,甚至包抄我們的後路。”
高邑鎮環顧衆人,接着道:“費爾勒精通算計,他在進攻普羅鎮的時候,也考慮了我們和悍軍之間可能存在的關係。並且,他將這個可能設計到了總體戰略之中。也就是說,他們留給我們的唯一機會,就是增援普羅鎮。如果我們和悍軍聯合,那麼,我們勢必需要突破他們的防線,解救普羅鎮。那樣的話,就會出現兩個問題……”
“第一,我們無法確定費爾勒對普羅鎮,是不是隻計劃了這六路攻勢,如果我們貿然跳進陷阱,而北盟又留有足夠的後手,那麼,就算我們不死,也會掉層皮!”高邑鎮神色凝重地屈起第二根手指道:“第二,我們不知道悍軍能頂多長時間!很可能,在我們抵達普羅鎮之前,他們就已經崩潰了,而一旦和北盟交火,我們將無法再隱藏我們的戰略意圖和實力,從態勢上來說,我們正好走進了在敵人指定的地點和指定的時間與敵人交戰的被動局面,這對我們來說,非常不利。”
“如果我們同時向中心城和普羅鎮發動大規模攻擊呢?”一位軍官忽然插口道。
他的提議,很快遭到了同伴的反駁:“那必須建立在我們確定悍軍能勝利或者堅持到我們抵達普羅鎮的基礎上。你認爲這可能麼?”
房間裡又是一陣沉寂。
軍官們凝視着已經看過無數次的電子地圖,試圖從中找出一條被忽略的路來,可是,最終大家還是相視搖頭。
經過程志軒和高邑鎮的分析,大家都明白,那費爾勒,已經將該算的地方,都算到了。
“大家的分析很對。”蘇刻舟的聲音,打破了沉寂。
軍官們擡頭看去,出乎大家意料的是,老人臉上的表情,和他們的凝重截然相反,語氣也相當輕鬆:“不過,大家不要忘了,費爾勒也是人。他並不是全知全能的上帝。有些事情,是他靠推演和計算,無法掌握的。”
在軍官們驚訝的目光中,蘇刻舟拿出一份電子文件夾,塞進了電子地圖的讀取器,帶着一臉說不清道不明的奇怪表情,對衆人道:“這是我剛剛收到的戰報。大家先看看……這纔是我叫你們來的原因!”
屏幕上的地圖,變成了兩份。
左邊一份,是隆興會情報機構繪製的北盟中心城防禦圖。這張圖,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曾經看了上百遍,早就爛熟於胸。軍官們只掃了一眼,就把目光投在了右邊的一份地圖上。
然後,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巴。
這同樣是一份北盟中心城防禦圖,一份和左邊那張圖形成鮮明對比的圖。
蘇刻舟的手指,沿着右邊地圖那被攪得亂七八糟,讓人忍不住想立刻發動攻擊的防線一路向南,最終落在了香榭裡大街,緩緩地道:“悍軍機甲小隊,剛剛在這裡,全殲了北盟血影機甲團的第四裝甲營!”
嗡地一聲,整個房間頓時一片譁然。
屋頂,彷彿都快被這些無法置信的聲音給掀開了似的。
蓋子的聲音,在其中尤其洪亮:“上帝啊……您是說全殲?”
“我不是上帝。你也沒聽錯。”蘇刻舟重重地點了點頭:“全殲!”
“方楚天!”費爾勒咬牙咀嚼着這個名字,一臉鐵青。
那支裝甲小隊的身份,已經通過一段前線傳回來的戰場記錄明確了。
那種在晨曦中在炮火中縱躍騰挪,屢屢撕破自己防線的機甲,和那個方楚天簡直一模一樣……不是悍軍又是誰?
儘管已經先一步猜測到了這支機甲小隊的身份,可是,費爾勒沒有一絲得意的情緒。
說實話,無論是他還是塞爾沃爾,乃至整個指揮部,當時都被這五十輛機甲全殲第四裝甲營的消息給打懵了。
那一刻,費爾勒想起了自己的導師,曾經反覆告誡自己的一句話。
“戰爭迷霧,總是無處不在,這個世界,沒有算無遺策。一個偶然的事件,就可能導致整個計劃作廢。永遠不要賣弄你的計算能力,戰爭不是一道數學題。你不可能知道足夠解決這道題的已知條件,甚至你知道的,都在發生變化,所以,你永遠不可能在推演沙盤上得到準確的答案!”
費爾勒不知道自己在什麼時候,就將這句話拋諸腦後,同樣也不知道在什麼時候,自己周密的計劃,就被五十輛機甲撕開了一道口子。
當他重新把目光投到電子沙盤上時,他發現,中心城的防禦線,已經被扯亂了。
跟隨防線一同被扯亂的,還有自己的整個戰略佈局。
那個方楚天,用一種另類的方式,給自己下了一道戰書!
他向東北和東南彎曲的那條運動線,他迎頭撞上第四裝甲營,並精確地在第二裝甲營趕到之前結束戰鬥,都明白無誤地告訴自己……
他要和自己對攻!
他要和自己在計算方面,一較高下!
第四裝甲營的全軍覆沒,讓費爾勒不得不承認,這個方楚天有這樣的資格。
那五十輛戰鬥力強橫的青色機甲,就是他向自己亮出的籌碼!
現在再看作戰圖,普羅鎮固然是在自己幾路大軍的重重圍困之下,可中心城又何嘗不是在對手的重重圍困之下?
不同的是,自己用於圍困普羅鎮地,是實實在在的軍隊。而對手用於圍困中心城的,則是靠他這一支裝甲小隊營造起來的勢!
費爾勒彷彿看見了空空如也的中心城地圖周邊,那一根根蠢蠢欲動的隱身箭頭。
那是隆興會。
那是三大流派。
那也是和北盟敵對的所有試圖放手一搏的大小勢力。
曾經在一瞬間,費爾勒想放棄針對普羅鎮地攻勢,命令所有部隊回撤中心城。
可是,這個念頭只在他的腦海裡一閃而過,隨即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是一個對殺大龍的局面,而自己卻還佔着先手。
一旦已經開始的攻勢被終止,那麼,雙方只能是個相持的局面。
對北盟來說,這已經是一種可恥的失敗了。
蘇斯四團被全殲,血影機甲團四營被全殲。剛剛收到的消息,在佈雷斯勞農場遭遇悍軍三團阻擊的血影機甲團第六和第七裝甲營,能逃出來的,也只有不到一個排地兵力。
就這麼灰頭土臉的退回來,再和悍軍相持,和隆興會相持,想要奠定大局,就不是北盟能獨自扛下來的了。
到時候。必然借重蘇斯……
剛丟了他們一個團,又借重他們的力量,到最後這自由港會控制在誰的手裡,用屁股想也知道!
和蘇斯的合作,只能是互相利用。一旦被其壓制控制,北盟就沒有存在的意義了。
這仗已經勢在虎背,雙方拼命劫殺,爭的是一舉定乾坤,絲毫也退讓不得!
況且,從悍軍發展的速度來看,不趁其羽翼未豐將其扼殺,費爾勒實在想不出再等上幾個月,又將面對一個壯大到何等程度的敵人。
仔細的翻閱了普羅鎮各攻擊部隊傳回來的戰報,費爾勒漸漸地定下神來。
從戰報上看,北盟的兩個混編團在普羅鎮東北部,自第七資源公路向西挺進的兩個血色僱傭軍裝甲團在普羅鎮西部,一千輛由遠東勝利級機甲武裝的北盟近衛裝甲團,已經向普羅鎮防線發動了猛烈攻勢。戰局進展順利。
而剛剛和悍軍三團脫離接觸的血影第八,第九裝甲營,也正在向普羅鎮東部防線挺進,隨時準備北上,加入北盟混編團的攻勢。
從白令港一線回調的兩個勇士僱傭軍裝甲團,也加快了前進速度,預計將在十六個小時後,抵達普羅鎮東北。
先手,畢竟還在自己手中。
悍軍在中心城的這支裝甲小隊再厲害,也只有五十輛機甲。
他們也是人,在殺機四伏地敵後想要維持戰鬥力,他們就必須休息。
同樣,在普羅鎮周邊遊走的三團,在熬了一夜,經歷了兩場高強度戰鬥之後,他們也同樣需要休息。
而在這段時間,北盟的軍隊將輪番對普羅鎮防線發動攻擊!
直到徹底將其擊垮!
大勢,依舊掌握在自己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