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老人,就靜靜地坐在輪椅上。從不參與政治,也從不爭權奪利。
如果不是這場戰爭,或許他就會這麼靜靜地老去,逝去,留下三十年前那史詩般一戰的光芒和他的名字在歷史中閃耀。
而今天,他卻成爲了一名註定會別人唾罵,會在歷史上留下污名的獨裁者。
他爲什麼要這樣做?
沒有人知道答案。
大家只是知道,無論從哪方面來看,這都不是一個臨時起意的鉅變。
在黃勝天發表講話之後,主席趙熙隨即就以國家武裝最高司令的名義宣佈支持黃勝天的決定,於此同時,華夏各大行政區的駐軍走上街頭,實施戒嚴和宵禁。民衆被告誡留在家裡,軍隊處於戰備狀態,轟隆隆的機甲聲和天空中掠過的戰機呼嘯聲,不絕於耳。
設立於首都上京的華夏聯合議會大樓,在第一時間被封閉。平日裡享受着華夏提供特別保護的議員們紛紛被逮捕,被驅逐,或被限制居住。
面對那些表情嚴肅舉止蠻橫的士兵,議員們沒有辦法講理,也沒有辦法申述。他們憤怒的叫喊聲最多隻能在空曠的房間中迴盪。
而短短兩個小時之後,他們中的許多人就被華夏政府連同一份不知道從何時開始,詳盡得甚至包括他們自己都記不清細節的犯罪調查報告,移交給了法庭。
其中包括受賄,有組織犯罪,偷稅漏稅,強姦及倒賣管制物質等平日裡根本就不會對他們產生任何威脅的罪名。
同時,各大行政區的政府大樓裡,同時出現了多個新設部門的辦公室。這些部門處理由軍方接管的治安防務,能源,交通運輸,海關以外,還有個名爲新聞管制中心的機構。
這個人們從來都沒有聽說過的機構,纔剛剛冒出來,就迅速進駐各大媒體,控制了包括電視網絡報刊等所有傳媒。
所有新聞和節目的發佈,都必須經過這個部門的審覈。其中人員配置之完整,工作之嫺熟系統,顯然不是一個剛剛纔成立的機構能夠做到的。
這一切,就像是一張大網,忽然之間就籠罩了整個華夏。儘管人們的心頭已經是翻江倒海,可是,在這種蓄謀已久的強力控制下,所有的華夏行政區,都平靜得不起任何波瀾。
人們照常上班,照常回家,唯一不同的是,那些路口,對了荷槍實彈面色冷峻的士兵,那些電視臺,再也沒有了口沫飛濺的嘉賓。
一切的浮躁和喧譁,在這一刻,被未知的恐懼和憂慮所壓制。
無論是華夏民衆,還是高喊民主上竄下跳的政客,抑或是某些蠢蠢欲動唯恐天下不亂的人們,都閉上了嘴,在沉默中觀望着。
他們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可他們明白,黃勝天絕對不是一個老糊塗!
他既然這麼做了,就有他的理由。
爲了那個他不惜犧牲自己的名譽,受人唾罵的理由,他會用最直接最冷酷的方式,搬開擋在前進道路上的絆腳石。
在這一時刻,敢跳出來擋在他面前的,除了瘋子,就只有白癡!
“將軍……”石天彪走到秦妖的身後,輕聲叫到。
秦妖站在書房懸掛着黃勝天畫像的牆壁前,仰着頭,目光閃動,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我們應該在這個時候發佈聲明……”這個和前臨時主席石天彪有着同樣的姓氏,事實上也有着不公開血緣關係的秦妖智囊團首席顧問低聲道:“黃勝天的行爲,想必已經引起了許多人的不滿和憤怒,這是我們爭取民意,讓國內更多人支持我們的機會!”
“不,我們什麼都不做。”秦妖緩緩搖了搖頭。
石天彪沉默着,沒有說話。
秦妖把目光投向他,微微一笑。
石天彪就是這樣,永遠不會問自己爲什麼,自己不說,哪怕他像現在一樣因爲困惑而習慣性地皺緊了眉頭,他也從不試圖尋找理由。
因爲他很明白他的身份,也知道自己永遠都用不着向他去解釋什麼。
“知道爲什麼明知道我準備走哪一條路,依然給我機會參與這場戰爭嗎?”秦妖回過頭,凝視着畫像上的黃勝天。
“不知道。”石天彪搖了搖頭。
“你不知道,不是因爲你的智慧不夠,而是因爲你沒有站到我們站的位置和高度……”秦妖淡淡地道。
他看着畫像上黃勝天的眼睛,良久方纔繼續道:“其實原因很簡單,因爲他知道,如果繼續讓華夏繼續這麼下去,我們就一定會輸掉這場戰爭。我想做的事情,其實也是他早就想做的事情!”
石天彪霍然一驚,留着兩撇精緻鬍鬚的嘴脣微微張開,目光凜然。
實話,在得到黃勝天對華夏共和國實施軍事管制,並解散聯盟議會上院的消息的時候,他的第一反應,是黃勝天出了昏招。
人類歷史上下萬年,再偉大的英雄,終究也是人。
是人就會犯錯誤。
歷史上年輕時英明神武,到老來卻昏聵糊塗的君王,從來都不只有個別例子。
而同樣,縱橫華夏三十年的軍神黃勝天,此刻已經是一個病入膏肓的老人。
石天彪理解黃勝天的焦慮。
作爲交戰雙方的劣勢一方,華夏本來就處境艱難,在各條戰線上都只是苦苦支撐。
而近期,隨着華夏前主席葉京國遇刺,卡爾斯頓海域防線失守,主席選舉爆發內部衝突,以及秦妖領近四分之一的華夏軍隊和四大軍區十二個移民島嶼,宣佈脫離中央政府等事件的發生,都大大加劇了華夏的動盪。
有消息稱,除了各大軍區爲華夏的感到擔憂外,就連集結在盤龍的各區艦隊,也是人心不齊。支持秦妖和支持黃勝天這樣的問題上出現分歧,很容易造成華夏軍內部的裂痕。
讓自己的軍隊內部,去做一道立場選擇題,絕對是領兵者的大忌。
因此,黃勝天絕對不會讓華夏軍內部的這種爭執繼續下去,他需要把這支隊伍凝聚起來,在不斷的戰鬥中,忘記紛爭,然後用一場場的勝利去贏得整個聯盟的支持,壓制不同的聲音。
這樣的情況下,華夏大捷的消息,顯然就成爲了他將注意力由內部轉向外部的絕好機會。
只要華夏聯軍南下,只要能夠封死中央通道,擊敗蘇斯和白蘇斯兩大帝國,那麼,一切的紛爭都會消失,那位被他強行扶植起來的方楚天,也會被看見了勝利曙光的民衆認可。
再加上黃勝天多年來積攢下來的人脈和威望,漸漸拋出掉華夏的陳腐毛病,削弱聯盟議會的權利,形成一個以悍軍爲核心的新聯盟,就是水到渠成。
可誰也沒想到,就在華夏軍指揮部緊鑼密鼓準備讓華夏軍南下的時候,華夏主席大選之後一直偃旗息鼓的聯盟議會上院,又在韓立等人的組織下,發動了一場阻擊戰!
關鍵的時候,關鍵的一擊,正好掐住了黃勝天的脖子,以至於他甚至沒有時間去審時度勢,斡旋化解,只能選擇以力破巧孤注一擲!
華夏實在耽擱不起時間了,要知道,華夏軍雖然集結,可各區部隊都有不同的建制,不同的戰鬥力乃至不同的民族習慣,信仰和作戰方式。
如果不能儘快完成戰前補給準備,不盡快建立統一的指揮系統,就難以形成聯合戰鬥力。
到時候,或許就只能眼睜睜看着北約軍搶在華夏之前,將東南已經到手的有利局面又硬生生給搶過去!
黃勝天的動手可謂乾脆果斷,老辣沉穩。
如此嚴重的事件,他居然能做到讓整個華夏波瀾不驚,任何人都沒辦法翻起一點浪花來。這種控制力,簡直讓人毛骨悚然!
可是石天彪看來,這依然是一記昏招。
他認爲,這場戰爭,絕對不會是在短期之內能夠結束的。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等到雙方力量都已經消耗殆盡的時候,或許才能分出勝負來。
黃勝天因爲中央通道的一時得失而解散議會排除障礙,就算能夠借東南大捷之力,暫時壓制矛盾,甚至能夠再通過幾場勝利造出華夏內部的一時繁榮。可是,只要等到他駕鶴而去,內憂外患就會如同火山一般爆發出來!
到那時候,憑他的那位方楚天,能鎮得住?
華夏中將方楚天當個黃勝天擺平了各方面關係之後的聯軍指揮官可以,可他憑什麼身份什麼能力坐穩黃勝天留下來的位置?
除非,他能一直贏下去,一仗接一仗,縱橫世界所向披靡!否則,他屁股下的火山口,就會把他給燒成焦炭!
石天彪認爲,現在正是秦妖發表聲明,爲未來播下種子的時候!
也正因爲如此,他纔來勸說一直保持着沉默的秦妖。可沒想到,他居然從秦妖口中聽到,黃勝天的這步棋,並非臨時起意,而是早在此之前,就和秦妖有着相同的想法……
這簡直是太驚人了!
“很震驚,是嗎?”秦妖看着石天彪驚訝的表情,微微一笑道:“說實話,當初我發現這一點的時候,我也很驚訝。”
秦妖走到窗臺邊,石天彪緊緊跟在他的身後。
“這個世界,沒有哪一種制度是完美的。”秦妖聲音清冷:“人們總是這山望着那山高。總覺得別人家的花園比自己家的漂亮。卻不知道,任何制度都會有一些東西,是會傷及某些人利益的,也會有一些階層,凌駕於其他階層之上。”
石天彪點頭道:“想要把希望寄託於改變制度上,倒不如自己去爭取去融合。否則,人人平等,又哪裡有什麼成功,有什麼失敗,人活着,倒像是豬圈裡的豬了。”
“就算是豬,只怕也有吃得多一點,橫行霸道的。”秦妖微微一笑:“只可惜,大部分的人,都不明白這一點罷了。”他說着,將目光投向遠方,良久,才緩緩接着道:“很顯然,華夏的制度過於寬鬆。百年來,在這條道路上走得太遠,以至於許多人其實已經不管什麼不了,不過是把當做口號工具罷了。”
“有這樣的人在,華夏怎麼可能贏得戰爭?”秦妖的嘴角勾起一絲輕蔑的冷笑:“我們可以去收買某些人,到最後,這些人同樣是要被處理掉的。不過,我能做的,他不能做。他的身體也不允許他對華夏動大手術。所以,他纔對我的所作所爲,保持着沉默。”
他仰着頭,看向窗外天空黑壓壓的雲層:“如果沒有那個人的話,或許他會繼續沉默下去,任由我來完成這一切。畢竟,華夏就算被我統治,也好過被北約那幫佔領者奴役!”
“那這麼說來。”石天彪皺眉道:“黃勝天現在忽然出手,是因爲他已經有了必勝的把握了?”
“他沒有!”秦妖冷笑道:“他出手,是因爲他找到了他的人,看到了一個更值得他投下全部籌碼的機會。所以,他不惜一切代價,也要爲他的人掃清道路!”
“那萬一他的病情……”石天彪不解地問道。
“那個方楚天,可沒有他表面看起來那麼憨厚老實!”秦妖的牙,咬得咔咔作響,臉色在提起方楚天的時候變得異常猙獰。許久,他才恢復了常態,緩緩道:“論心狠手辣,殺伐果決,方楚天不在任何人之下。況且,對黃勝天來說,現在正是他完成華夏整合的好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