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大同,總兵行轅。
呂六急匆匆地走了進來,向王樸說道:“將軍,望樓上的哨卒回報說,上午建奴出去放牧的馬羣到現在都還沒回來。”
“咦?”王樸問道,“天都這麼黑了,還沒有回來?四門大營的馬匹都沒回來?”
“是這樣。”呂六道,“今天早上,建奴四門大營都外出牧馬,城東和城北大營的馬羣沒回來,不過城西和城南的馬羣回營了。”
“就城東、城北大營的馬匹沒回來?”王樸沉吟道,“這麼說建奴的馬匹還真出事了。”
“將軍,信!”
王樸正琢磨這事時,張和尚忽然闖了進來,手裡還拿着一枝箭,箭上插着一封信。
“信?”王樸問道,“和尚,這信是誰射進來的?”
張和尚道:“天太黑,沒看清楚。”
王樸伸手:“拿來我看看。”
張和尚忙將信取了下來遞到了王樸手裡,王樸展開信箋先看了看署名,赫然是“李巖”,再看內容:
王總兵鈞鑒:
先前兩次蒙足下及大同官軍出手相助,巖及全體義軍將士深表感激,每思報答卻苦於身無長物,大同城內又諸事不缺,只好作罷;今,巖略有斬獲,新得建奴戰馬一批,願以兩千良駒相贈,聊表寸心。惟山上鞍具匱乏,還望兄代購鞍具八千套,不勝感激……李巖拜上。
見王樸看完信後神色古怪,半天沒有說話,張和尚不由小心翼翼地問道:“將軍,這是誰的信?”
王樸苦笑道:“李巖的。”
“李巖的?”張和尚愕然道,“啥……啥事兒?”
王樸道:“他說要送我們兩千匹好馬,還讓我們幫他訂購八千套鞍具。”
“要送我們兩千匹好馬?這是好事兒啊。”張和尚撓了撓自己的光頭。不解地問道,“不過卑職看將軍怎麼還有些不高興?”
“我能高興得起來嗎?”王樸把手裡的信啪地扔在桌上,苦笑道,“本將軍算計建奴的馬匹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那可是一批上好的戰馬哪,比我們上次從土默特人那裡搶來的只能用來當馱馬地矮腳馬可強太多了!”
的確,爲了算計建奴的戰馬。^^^^王樸的確精心準備了一個陷阱,眼看就要付諸實施了,沒想到卻讓李巖那廝搶了個先,一下子就弄走了將近一半的戰馬,王樸心裡能痛快嗎?這口氣能順暢嗎?
“現在倒好,本將軍這邊還沒動手呢,李巖那廝就一口氣弄去了一萬匹,還說要送本將軍兩千匹賣好。還我一個人情。嘿,這買賣虧大發了。”
“嘿,我說流賊怎麼突然有了那麼多好馬。”張和尚道,“敢情是從建奴那弄去的?”
呂六恍然道:“難怪建奴兩座大營的戰馬都沒有回營,敢情都讓流賊給劫去了?這個李巖用了什麼法子,居然能從建奴手裡搶走馬匹?”
王樸搖頭道:“不知道。”
張和尚道:“將軍。那這兩千匹好馬我們要不要?”
“要,當然得要。”王樸道,“爲什麼不要?”
呂六道:“那八千套鞍具幫不幫流賊訂購?”
“得幫。”王樸無奈道,“李巖地算盤精着呢,我們要是不幫他訂購這八千套鞍具,他就不會給我們兩千匹好馬,再說流賊買鞍具也是爲了對付建奴,現在建奴是我們共同的敵人。幫流賊就是幫自己。”
“是。”呂六、張和尚同聲應道,“得幫。”
王樸又道:“六兒,你馬上去找魏大人,讓他馬上召集大同城內所有的工匠和皮匠,趕造鞍具,要是有現成的,就高價收購,別怕價錢太貴。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這筆銀子最後得讓流賊用馬匹來抵。”
“是。”呂六恭聲應道,“小人這便去找魏大人。”
呂六轉身去了。^^
張和尚也想跟着離開時。王樸卻忽然喊道:“和尚,你等一下。張和尚轉回到王樸跟前,問道:“將軍,您還有什麼吩咐?”
王樸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我聽說李巖手下有個將軍,叫做荊茂成,這個人以前在陝西那邊當過山大王,聽說是條漢子!等馬鞍備齊了,你帶人押着馬鞍去雷公山換流賊的戰馬,然後藉機接近那個荊茂成,這傢伙當過土匪,你小子也當過響馬盜,可以說是半斤對八兩,湊一塊一定有很多話講。”
張和尚撓了撓光頭,問道:“將軍,你讓卑職策反那個荊茂成?”
“不,不是讓你策反荊茂成,只是讓你跟他交個朋友。”王樸嘴角忽然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接着說道,“他要是跟你說起當土匪的事,你就和他說當響馬的事,他要說別地,你就不說這些,只說痛快地,他要是遊說你當流賊,你別答應也別拒絕,明白了嗎?”
“明白了。”張和尚不假思索地說道,“反正就是除了說響馬的事,別的事卑職都不能說,那廝要是問得緊,卑職就說今兒不說這些不痛快的事,接着還說當響馬時候的事,左右除了響馬的事,卑職就一字不提。”
“這就對了。”王樸嘿嘿笑道,“這事……也只有你和尚幹得成,幹得像!”
“那……”張和尚撓了撓頭,說道,“您要是沒別地事了,卑職這就走了。”
“走吧。”王樸揮了揮手,忽然又說道,“哦,對了,差點把這事給忘了,圓圓說讓你媳婦小鳳帶上倆孩子,去王家大院住一陣子。”
“噯。”張和尚應道,“卑職回頭就跟鳳兒說去。”
雷公山,李巖行轅。
李虎黑着臉問道:“大哥。真要把兩千匹好馬白白送給王樸?”
“對啊。”李巖道,“古人云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可王樸卻兩次挽救了我們義軍的命運,送他兩千匹戰馬難道不應該嗎?”
李虎道:“沒錯,王樸是在戰場上救過我們義軍,也給了我們一些糧食和臘肉,可我們以後也在戰場上救他一回。*****然後再把糧食和臘肉還給他不就行了嗎?幹嗎非要給他戰馬?大哥,這可是上好的戰馬,不是騾馬!”
“大哥知道。”李巖淡然道,“可這兩千匹戰馬必須要送。”
李虎雙手抱頭往地上一蹲,嘟嚷道:“我想不通。”
“虎子。”站在李巖身後的紅娘子忍不住說道,“要是不給王樸送去兩千匹戰馬,他就不會幫我們訂購馬鞍,要是沒有馬鞍。這一萬匹戰馬又有什麼用呢?你總不能讓將士們騎着裸馬去和建奴廝殺吧?”
“爲什麼要和建奴廝殺?”李虎大叫道。“我們這就帶着山上的糧食、臘肉還有一萬匹戰馬回陝西,有了這批糧食,我們就餓不死,有了這批戰馬,我們就能訓練出一支精銳的騎兵,要不了兩年時間。我們就能打下整個陝西,最後打下西安城,大哥你就能坐地稱王,和闖王平起平坐、分庭抗禮了!”
“閉嘴!”李巖勃然大怒道,“你要再敢胡說八道,休怪我不念兄弟情份。”
“大哥。”李虎有些吃驚地望着李巖,吃聲道,“我這都是爲你着想。”
“你這是害我!”李巖拍案而起。怒道,“我告訴你,不管陝西義軍壯大成什麼樣,又強大成什麼樣?我們永遠都只有一個大王,那就是闖王!我李巖仰不愧天,俯不祚地,絕不會做對不起闖王的事情!”
紅娘子柔聲勸道:“相公,其實虎子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
“連你也犯糊塗?”李巖皺眉道。“要是沒有闖王。你我夫婦早就被官府害了,更何況闖王對我還有知遇之恩。我李巖不過一介手無縛雞之力地書生,卻被闖王委以重任,獨領陝西一軍,闖王對我如此信任,我怎能恩將仇報?”
“不是。”紅娘子急道,“奴家不是這個意思,奴家是說,我們可以不與建奴糾纏,就這樣帶着糧食和戰馬返回米脂,至於大同城外地建奴就留給王樸和狗官軍去應付吧,他們殺個兩敗俱傷纔好呢。\\\\”
“糊塗。”李巖搖頭道,“我問你們,現在建奴最缺的是什麼?”
紅娘子道:“糧食。”
李虎則道:“草料!”
“這便是了。”李巖道,“雷公山距離大同不過數十里,我們要想攜帶大批糧食堂而皇之地離開大同返回米脂,你們認爲可能嗎?難道建奴就不會派兵來截奪嗎?更何況現在我們還搶了他們一萬匹戰馬,他們就更不會放過我們了。”
李虎道:“可建奴有大同城內的官軍牽制着,他們不敢輕舉妄動呀,上次我們往城裡運送硝土,建奴不是也沒敢出兵攔截嗎?”
李巖搖了搖頭,臉上露出恨鐵不成鋼的神情,沒好氣地說道:“虎子,你什麼時候纔能有點長進啊?你就不會用腦子好好想想,這次我們要是帶着糧食和戰馬往米脂轉進,能和上次一樣嗎?”
李虎道:“有什麼不一樣?”
“唉。”李巖嘆了口氣,耐心地解釋道,“上次我們之所以能把硝土順利送進大同城,城內官軍的牽制是一個原因,可最主要的原因是我們沒有攜帶糧草輜重,建奴的目地只是要困死大同,所以他們不想多事。”
“可是這次呢?這次我們不但帶着大量建奴急需地糧食,還有從他們手裡搶過來的一萬匹戰馬,他們能置之不理嗎?”
“還有,你別指望城內地官軍還會幫助我們牽制建奴,官軍不是傻瓜,王樸更不是善茬,我們要是願意留在大同和官軍共抗建奴,他就會客客氣氣的,我們要什麼他就會給什麼,可我們要是不願留在大同。想帶着他送給我們的糧食回米脂,他立刻就會翻臉,到時候他只會看着我們和建奴拼個兩敗俱傷,而絕不會再像上次那樣出手相助了。”
李虎沒話說了。
李巖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他要是還弄不明白那就真是豬腦子了。\\\
李巖長長地吸了口氣,接着說道:“眼下最要緊的,就是和王樸合作。先把大同城外的建奴幹掉!”
李虎不解道:“大哥,就算現在不是撤回米脂地時候,我們也完全可以作壁上觀,讓官軍和建奴打個兩敗俱傷不是更好?”
“不行。”李巖搖頭道,“這場戰事不能再拖下去了,再拖下去大同地百姓就要完了!虎子你要記住,我們起兵造反是爲了讓全天下地老百姓都有飯吃,都過上好日子。不是爲了讓天下的百姓跟着遭罪。”
“大哥。”李虎舒了口氣。低聲道,“小弟明白了。”
“明白就好。”李巖點了點頭,說道,“從今往後,你的心胸要開闊些,眼光要放長遠些。沒錯,王樸是官軍,而我們是義軍,我們和王樸之間早晚會有一場惡戰,而且是不死不休的惡戰,但卻不是現在,現在我們還得和王樸合作。”
李虎恭聲應道:“是。”
“行了。”李巖揮了揮手,說道。“那你先下去吧。”
大同,總兵行轅。
趙六斤一腳跨進行轅,向王樸抱拳作揖道:“卑職參見將
“唔。”王樸定定地望着趙六斤,忽然說道,“趙六斤,如果本將軍沒有記錯,你當遊擊將軍好像有三年了吧?”
趙六斤恭聲應道:“回稟將軍,已經整整三年零六個月了。”
“哦。”王樸點了點頭。說道。“是時候挪個地兒了。”
趙六斤心頭一跳,霎時豎起了耳朵。凝聲問道:“將軍的意思……”
王樸道:“你看自從趙三泰貪墨糧餉畏罪自殺之後,大同鎮就再沒一個副總兵了,本將軍現在雖然兼着大同鎮地總兵銜,可總有一天要回京師的。”
“那是。”趙六斤趕緊賠笑道,“將軍您可是駙馬爺,還得回京師與公主殿下完婚
“誰說不是。”王樸道,“可你也知道,大同鎮是邊陲重鎮,大同地安危直接關乎京師的安全哪,要是沒個可靠的人坐鎮,本將軍就是回了京師也睡不安穩哪,萬一要有點什麼事,萬歲爺那還不得找本將軍算帳?”
趙六斤八面玲瓏,隱隱聽出了王樸的言外之意,那意思好像是說他王樸有決定讓誰來當大同副總兵的職權?而且這個副總兵還挺有可能接替王樸當上大同鎮的總兵!
這譜有點大了,可趙六斤一轉念又想到王樸是駙馬都尉,又是內閣首輔和兵部尚書地親信,覺得又有些靠譜。
“這個……卑職還望將軍多多提攜。”
趙六斤很快就做出了決斷,不管怎麼說,先抱住王樸大腿再說。
“咳。”王樸輕咳了一聲,說道,“本將軍已經查過冊子了,大同鎮兩個參將、三個遊擊還有六個守備中,你趙六斤的資歷不算高,戰功也不算多,可你是最會辦事地!本將軍器重地正是你的這一優點。”
趙六斤趕緊表示道:“爲了將軍,卑職情願赴湯蹈火。”
王樸淡然道:“眼下的確有這麼件難事,但還算不上是赴湯蹈火。”
趙六斤道:“卑職但憑將軍差譴。”
王樸道:“上回對蒙古用兵,從土默特人那裡搶回了幾萬匹馬,賣了一些,也吃了一些,現在還剩下兩萬多,這麼多的馬匹,每日消耗的草料那是相當驚人地,眼下城內地草料快吃完了,幸好本將軍讓人在大同左衛屯積了一批草料,你這就連夜出城,去大同左衛把這批草料押回來。”
趙六斤道:“將軍,卑職能不能帶着火器營去押運草料?”
“不行。”王樸斷然道,“大同不容有失,火器營必須留下來守城,不過本將軍會給你一塊令牌,集結在大同左衛的一萬多大軍將全部聽從你地調譴,除了留下必要的人馬守城,你可以帶着所有軍隊押運草料。”
趙六斤算了一下,集結在大同左衛的邊軍加起來至少有一萬四千餘人,到時候最多留下兩千人守城,他就能帶着其餘的一萬兩千人押運草料返回大同,雖然大同邊軍裝備低劣又缺乏訓練,可這畢竟是一萬多大軍哪!
趙六斤就不信建奴真敢攔截,當下應道:“卑職領命。”
“好。”王樸從腰上取下大同總兵的令牌,抖手扔給趙六斤,說道,“你這就出城,連夜趕赴大同左衛,限兩天之內把草料押回大同,事成之後,本將軍就讓張公公通過內府司禮監給萬歲爺上摺子,保舉你爲大同鎮的副總兵!”
“多謝將軍提攜。”趙六手伸手接過令牌,抱拳作揖道,“卑職這便出發。”說罷,趙六斤即轉身大步而去。
望着趙六斤疾步離去地身影,王樸眉宇間逐漸浮起了一絲淡淡的青氣。
王樸已經決定犧牲這一萬多大同邊軍了,好在這一萬多邊軍都不過是些烏合之衆,也算不上是王樸的嫡系,而且這些邊的軍紀極差,與其說是官軍倒不不如說是匪軍更爲貼切,犧牲這樣的軍隊至少在心理上沒什麼障礙。
不過,事情但凡還有轉圈的餘地,王樸是不會犧牲這支軍隊的。
可是現在,王樸已經別無選擇了,這都是李巖那廝給害的,城外地建奴已經上過一回當,吃過一次虧了,再要他們上當吃虧那就難了,要是不把戲演足,把本錢下足,他們是絕不會再上當了。
紫荊關,關牆上已經插滿了建奴地旌旗。
就在入夜之前,多爾袞率領的建奴大軍就已經順利攻佔了紫荊關,其實也不能算是攻佔,因爲在建奴大軍到來之前,紫荊關守備就已經帶着軍隊逃跑了,建奴可以說是兵不血刃就進駐了紫荊關。
多爾袞行轅。
多爾袞正與范文程,寧完我議事。
范文程道:“主子,從紫荊關內搜出地塘報上看,崇禎小兒雖然在半個多月前就發出了勤王詔書,可奉旨前來北京勤王的大明軍隊並沒有多少,特別是洪承疇、吳三桂和祖大壽,這三位好像也沒來。”
“是嗎?”多爾袞大笑道,“大明朝人心煥散,氣數已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