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武帝元年三月底,左良玉、左夢庚被活剮於武昌東門菜市口。
前後不到兩個月的時間,中央軍就以摧枯拉朽之勢瓦解了左良玉的叛亂,打下武昌之後王樸才知道,左良玉的叛軍實際上只有不到二十萬兵力,除了八千多人戰死,兩萬多人不知所蹤之外,其餘的十五萬叛軍全部成了俘虜。
武昌,王樸行邸。
左良玉父子雖然已經死了,叛亂也被鎮壓了,可湖廣的事情卻還沒完,由於叛軍的燒殺劫掠,武昌周邊的承天、黃州、荊州、德安各府的農業生產已經遭到嚴重破壞,百姓流離失所,死傷慘重,幫助受災百姓重建家園需要大量糧食以及大筆銀子。
所幸的是,新任湖廣巡撫何騰蛟已經到了武昌,何騰蛟一到武昌便前來拜見王樸,商量安撫難民、賑濟百姓的事。
兩人寒暄過後,何騰蛟語氣恭敬地說道:“侯爺,下官初步瞭解了一下黃州、武昌兩府的幾個縣,發現遭受兵災的程度很嚴重,這幾個縣中的青壯幾乎全被叛軍殺了,年輕的婦女也全被叛軍搶了,許多村裡就剩下老人和孩子,沒有吃的只能捱餓,沒有炭火取暖,大冬天的只能躲在四處漏風的茅草屋裡受凍。”
王樸的心情也變得沉重起來,問道:“有沒有死人?”
“有。”何騰蛟嘆了口氣,黯然道,“下官不敢隱瞞侯爺,光是暗訪的幾個縣,死人就在萬數以上!如果武昌、荊州、黃州、德安各府的幾十個縣都是這樣的情況,最保守的估計,死人也在百萬以上!更要命的是現在纔是開春,正是鬧春荒的時候,等到打下春糧至少還要三個月的時間,這三個月不知道還要餓死多少人……”
說到最後,何騰蛟已經泣不成聲了。
“這都是左良玉這亂臣賊子造的孽啊。”王樸握拳恨聲道,“如果人可以死兩次,本侯真想再剮他一次!”
“侯爺。”
何騰蛟突然跪倒在王樸跟前,聲淚俱下道,“下官一生未曾求人,除了蒼天與雙親也從未曾跪過別人,可是今天下官給您跪下了!你可一定要救救湖廣百姓啊,現在也只有你才能救湖廣百姓了!”
“何大人快起來。”王樸趕緊上前扶起何騰蛟,動容道,“何大人高風亮節令人欽佩,別說我還是大明朝的五省總督,就算本侯只是個安樂侯爺,也絕不會眼睜睜地看着湖廣數百萬百姓活活餓死!”
何騰蛟感激涕零道:“下官謹代湖廣數百萬生靈謝過侯爺。”
何騰蛟執意叩了三個響頭,才肯起身。
扶着何騰蛟在上座坐了,王樸肅然道:“何大人,軍中大約還剩下三萬石軍糧,除了留下五千石回程口糧,剩下的兩萬五千石軍糧將全部撥付給大人,另外燕子磯大營的府庫還有十二萬石存餘軍糧,本侯返回南京之後將會派水師船隊陸續運來武昌,有了這批軍糧,足夠湖廣難民熬過一個月了。”
何騰蛟哽咽道:“侯爺,下官……”
王樸伸手阻止何騰蛟,接着說道:“不過只靠這點糧食還不足以讓湖廣難民度過這段艱難的時光,而且叛軍焚燬了大量村莊,百姓重建家園也需要大量的銀子,這些都需要何大人另想辦法,何大人可曾有了腹案?”
何騰蛟肅然道:“下官的確有了腹案,不過還需侯爺鼎力相助。”
王樸道:“何大人請說,只要本侯能幫得上一定幫忙。”
何騰蛟道:“有了侯爺援助的十五萬石軍糧,受災百姓一個月的口糧就有着落了,有了這一個月的時間,下官就能從容籌借糧食和銀子了,下官打算把受兵災最重幾個府的皇莊全部變賣,就算災年田價折半,五十多萬畝皇莊少說也能賣出三百多萬兩銀子!”
“皇莊?”王樸凝聲道,“何大人是說楚王的莊田?”
“正是。”何騰蛟肅然道,“楚王全家已經遇難,這幾十萬畝皇莊與其讓它荒廢,倒還不如拿去換點銀子,則至少還能救活幾百萬衣食無着的難民!”
王樸凜然道:“何大人就沒想過這麼做的後果嗎?”
何騰蛟敢把主意動到楚王皇莊頭上,王樸不能不佩服他爲民請命的決心和膽量了。
何騰蛟正了正衣冠,肅然道:“除死無大難,只要能讓數百萬饑民活下來,下官就是捨去一身老骨頭又有何妨?只是下官認識的人少,就算有好田也賣不出好價,所以還請侯爺從中周旋,說服浙直大戶前來湖廣置辦產業。”
王樸動容道:“好,這個忙本侯一定幫!”
事實上就在這一瞬間,王樸腦子裡已經有了個絕好的主意,一個既能幫助湖廣災民重建家園,又能妥善安置十幾萬俘虜,更能讓王家受益菲淺,簡直可以說是一舉三得!
這個計劃的關鍵就是讓王家準備足夠的銀子把何騰蛟即將兜售的五十萬畝莊田如數買下,然後利用十幾萬戰俘做免費勞役,替王家種糧種桑種棉花,這對王家來說簡直就是一本萬利的好買賣。
不過,因爲十幾萬戰俘存在,王樸必須留下足夠的中央軍彈壓,而且關押戰俘的集中營也必須留下足夠的軍隊駐守,難免會有假公濟私的嫌疑,不過這對王樸來說根本就不是什麼問題,就算朝中有御史因此彈劾他,他也不會放在心上。
聽到王樸滿口答應,何騰蛟起身又向王樸長長一揖,動容道:“侯爺,感謝的話下官就不再多說了,下官今天只想對侯爺說一句話!天下這麼多皇親勳戚,您是下官遇上的頭一個真正爲百姓考量的侯爺!”
王樸拱手回禮,歉虛道:“何大人過譽了。”
何騰蛟肅然道:“賑災事大,如是侯爺沒有別的吩咐,下官這就打算去大營提糧了,另外還請登侯爺撥下兩千軍兵,協助下官架設粥棚。”
“理該如此。”王樸說此一頓,轉頭喝道,“唐勝!”
沉重的腳步聲中,唐勝昂然直入簽押房,敬禮道:“在。”
王樸道:“帶上兩千弟兄跟何大人去府庫提糧,再協助何大人架設粥棚。”
“是!”唐勝轟然迴應,又肅手向何騰蛟道,“何大人,請。”
“唐總兵請。”
等何騰蛟和唐勝走了,王樸又把柳輕煙喚進了簽押房,吩咐道:“煙姐,麻煩你立刻飛鴿傳書至滁州,讓我大哥火速準備三百萬兩銀子!”
柳輕煙嗯了一聲,又問道:“還有別的吩咐沒有?”
王樸想了想,又問道:“左良玉突然造反的事,你有沒有查出眉目了?”
柳輕煙道:“已經查出一些眉目了,從目前掌握的情形判斷,左良玉應該是受到了一個神秘人物的挑唆,而這個人可能是潞王派來的。”
“潞王?”王樸眸子裡殺機流露,森然道,“竟然是他!”
柳輕煙道:“只是可能,只有抓到了這個神秘人物之後才能確定。”
王樸點頭道:“那這次你就別跟我一起回南京了,先留在武昌把這件事情查個水落石出再說,另外再從各地堂口抽調精幹人員滲透至四川、陝西、雲南、貴州各省,早日把我們的情報網絡完善起來。”
“嗯。”柳輕煙柔聲道,“奴家聽你的。”
王樸猿臂輕舒把柳輕煙的嬌軀摟入懷裡,湊着她粉嫩的耳垂說道:“騷蹄子,等過幾個月你從武昌回到南京時,我的**經也該練成了,嘿嘿。”
大同,血流飄杵,伏屍遍野。
就在左良玉被凌遲處死的當天,多爾袞的建奴大軍也打下了大同。
爲了發泄心中的怨恨,同時也爲了安撫蒙古各部的不安,多爾袞下令屠城,放任蒙古騎兵對整個大同府進行慘無人道的燒殺劫掠,大同城內的數萬軍民被屠戮殆盡,整個大同府近三十萬百姓最後只剩不到兩萬人逃入陝西。
大同城效,多爾袞行帳。
氣急敗壞的多鐸架着阿濟格先後走了進來,阿濟格臉色不善,一邊走還一邊回頭罵:“他孃的什麼東西?竟然敢跟老子搶女人!”
“閉嘴。”多爾袞忍無可忍,勃然大怒道,“老十二,你什麼時候才能點長進?”
“老十四?”阿濟格瞪了多爾袞一眼,怒道,“你怎麼胳膊肘兒往外拐?”
“十二哥。”多爾袞的語氣軟化下來,苦笑道,“你知不知道現在我們滿人面臨的情形有多險惡?爲了一個漢族女人去得罪一個蒙古部落,你覺得划算嗎?不就一個女人嗎,回頭我讓洪承疇進獻十名朝獻美女給你就是了,真是……”
“這可是你說的。”阿濟格立刻轉怒爲喜道,“老十四你可得說話算數。”
多爾袞和多鐸相視苦笑,以往只需要八旗子弟衝鋒陷陣的時候,阿濟格仗着驍勇善戰還有些用處,可現在需要用腦子了,阿濟格卻是半點忙也幫不上了,還盡添亂,要不是因爲阿濟格是兩人一母同胞的親兄弟,真想把這貨送回遼東算了,整個一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玩意兒。
“行了。”多爾袞沒好氣道,“你先去歇着吧,我和老十五還有事商量。”
阿濟格應了一聲,轉身去了。
多爾袞嘆了口氣,苦笑道:“真是我們的好哥哥。”
多鐸也苦笑道:“十四哥,還是別替十二哥操心了,這次進關蒙古人可是出動了十幾萬騎兵,最後卻沒有落下多少好處,連科爾沁的幾位親王都是滿腹怨言,說的話也很難聽,要是不能好好安撫他們,最後恐怕會鬧出事來。”
“誰說不是。”多爾袞痛苦地揉了揉太恥穴,哀嘆道,“剛進關的時候諸事順利,眼看就能奪取大明的半壁江山了,結果卻讓王樸攪了局,聊城一戰表面上看起來是平局收場,可實際上是我軍敗了。”
多鐸眸子裡掠過一絲猙寧,沉聲道:“十四哥,我們滿人的人口太少,要想擊敗漢人沒有蒙古人的幫助是不行的,爲了安撫蒙古人的不滿情緒,說不得只好犧牲漢人了,不如把順天、保定、宣府、太原這幾個府劃成蒙古人的圍獵場吧?”
多爾袞聞言臉色微變,把這幾個府劃成蒙古人的圍獵場,那就意味着這幾個府的百姓都將成爲蒙古騎兵的獵物,這樣一來蒙古騎兵的情緒雖然得到安撫了,可這幾個府也將變成不毛之地了。
“好吧。”
多爾袞猶豫了半晌始才輕輕頷首,倒不是體恤這幾個府的上百萬漢人百姓,而是因爲蒙古騎兵摧毀了這幾個州府之後,建奴就少了好幾個徵糧徵稅的大府,建奴的錢糧原本就已經捉襟見肘了,這一來就更是雪上加霜了。
“十四哥。”多鐸又道,“要不要派一支八旗兵留在山西監視吳三桂?”
“用不着。”多爾袞搖了搖頭,說道,“我們滿人的旗丁已經不足六萬了,再不能四處分兵了,山西就交給吳三桂吧,吳三桂的處境不比姜鑲他們,姜鑲他們迴歸大明的後路沒有斷絕,可吳三桂卻和洪承疇一樣,不可能重歸大明瞭,他要是背叛大清只會死得更快。”
“倒也是。”多鐸點頭道,“這次圍剿姜鑲,吳三桂可是出了死力,姜鑲的十萬叛軍幾乎都是他的關寧軍殲滅的。”
多爾袞揹負雙手,望着帳外的璀璨星空,幽聲說道:“王樸和左良玉之間爭戰不知道有沒有分出勝負了?”
多鐸道:“小弟有種預感,王樸可能已經獲勝了。”
多爾袞點了點頭,喟然道:“我也是這麼想的,王樸要是連左良玉都收拾不了,他也不配做我多爾袞的對手了,更不可能把我大清逼到今天這般狼狽的境地!我真想再提大軍南征,與王樸決一死戰啊,只可惜糧草不濟,蒙古騎兵的馬力也乏了,只有等到秋高馬肥的時候才能再次南下了,唉……”
多鐸獰聲道:“十四哥,半年的時間不長,很快就過去了。”
清冷的月色透過敞開的帳簾照在多爾袞、多鐸兄弟臉上,兄弟倆就像是兩匹受了重創的獨狼,正在月色下靜靜地舐舔傷口,其實,此時的王樸又何嘗不是在舐舔自己的傷口呢?而且王樸的傷口不見得就比多爾袞、多鐸兄弟倆輕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