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聽雨軒附近,爲了避嫌,扶蘇便下了昌平公子的安車,昌平在前,扶蘇在後,一前一後進了聽雨軒。
等扶蘇入殿時,發現衆人皆已在座,自己竟然是最後一名。
尤其是當眼睛打量到笑春風的時候,眼睛不由得一亮,呼吸也立時一頓。便見笑春風今日身穿一襲白底繡花中裙,秀髮未挽,輕披於後,顯得聖潔而高雅。她臉上未施一點脂粉,膚色在燈光下卻比玉還光潤白皙,最奇特美妙的是兩道長眉直插入鬢,未經描盡,卻顯得漆黑而閃亮,那自然清新的風情勝卻濃妝豔抹無數。
遠遠看去,笑春風簡直美得就像是一名降臨人間的仙子,美得清雅脫俗,美得高貴出塵,美得不食人間煙火,美得令世人頓息。若非要用人間的事物來形容她的美的話,那只有高貴聖潔的‘白牡丹’可以勉強相配她那顛倒衆生的美。
扶蘇長吸了一口氣,心中暗暗生懍:“這絕世的容顏,這傾世的風情,怪不得能讓笑春風名動天下。不過,自己大事在肩,還須控制自己,否則萬一泄露身份,大勢休矣!”定了定神,微笑着一揖道:“趙蘇來遲,請笑大家和諸公恕罪!”
笑春風抿嘴一笑,風情萬種中輕展櫻脣:“趙先生既知來遲,便當罰酒三杯,諸位以爲如何?”太子丹等人有些幸災樂禍地大笑道:“正當如此,罰酒三杯!”
扶蘇苦笑一聲道:“好,趙蘇受罰便是!”看看周圍,太子丹在右席首,其下首便是黃武;左席首是昌平,其次是高漸離,看來太子丹對昌平頗爲拉攏啊。笑了笑,便來到高漸離下首坐下,身後侍女爲扶蘇斟上酒,扶蘇面不改色,連飲三杯,毫不拖泥帶水!
對於素以豪飲爲樂的秦人來說,區區幾杯薄酒只能潤潤喉!
衆人見扶蘇喝得如此豪壯,禁不住大聲喝好。笑春風也是眼睛一亮,古代男子以豪飲爲壯,像扶蘇這般文武全才又能暢飲者的確不多。
見人已到齊,笑春風嫣然一笑道:“今日春風請諸位來,一則會飲,二則想和諸位英傑談一談天下之事,諸賜位不吝賜教!”
扶蘇愣了一愣,詫異道:“久聞笑大家一向只談風雅,不談國事的,爲何今日破例?”
笑春風眉梢間浮現出一絲憂愁,有些傷感地道:“如今時事不同以往,以往七國爭雄,互有勝負,而今秦國一強獨大,韓國、趙國先後滅亡,眼看下一個國家非燕即魏,春風心懷家國,其心難安啊!”
太子丹此時神情複雜,不禁猛一擊身前桌案,意氣激昂地道:“是啊,我真弄不懂,爲什麼秦國軍隊看起來那麼笨拙,武器裝備也不比趙國強,但一旦接戰,趙軍卻總是如冰向火,不燃自化,聞風而逃?”
黃武聞言苦笑道:“是啊,在下也頗通軍事,可以說我關東諸國軍士個人技藝和裝備都不比秦國差,但爲什麼往往和秦軍一觸就潰散千里呢!”
高漸離爲人高傲,直人爽直,冷笑道:“我聞言:兵貴精而不貴多,同時,能戰與否在將而不在兵,所謂猛虎率羣羊,羣羊變猛虎;羊率羣虎,虎亦都變成羊了。太子不記得李牧曾以五萬精兵擊潰秦軍廿萬,用的也是趙國軍隊!”
太子丹也不動怒,長嘆道:“是啊,燕國無將才,奈何啊,奈何!”
扶蘇本不想出言,但見衆人討論得熱鬧,忍不住道:“太子殿下謬也,其實關東各國不是無將才,只是留不住將才!”衆人聞言不禁愣了愣,昌平問道:“趙卿所言何解?”
扶蘇心中暗罵自己多嘴,只得硬着頭皮道:“遠的來說,燕國樂毅,足堪名將之才,卻不能侍燕以終;近的來說,廉頗忠趙,卻爲讒言所害,客死異鄉;便是趙國最後一支頂樑柱李牧,又落得個什麼樣的下場呢!而反觀秦國,不僅本國曆代名將輩出,如司馬錯、白起、王翦等輩,各國又陸續投奔不少將才:如蒙驁、蒙武、蒙恬一系祖上就是齊人!這樣此消彼消之下,秦國焉能不強!”
諸人聞言默然,太子丹更是面色沮喪,俯首嘆息道:“趙卿所言雖然刺耳,卻也是實,難道天真的要亡我諸國!”
笑春風聞言也是黯然道:“可恨春風是一女流之輩,若是男兒,必將決死沙場,爲國盡忠!趙先生既然有如此見識,可有良謀以救諸國?”
美人發話了,扶蘇事到如此也只能繼續表現下去,想了想道:“我給大家講個故事吧!”衆人聞言愣了一愣,顯然不知扶蘇何意。
扶蘇卻自顧道:“有三個人,都是商人,經商回來後一同攜帶大量錢財在深山中行走時,忽然遇到一羣惡狼。惡狼要吃這三人,這三個人雖然都身佩長劍,但曠野之地無法抵擋狼羣,所以只得拼命向前逃竄。但狼羣漸漸追近時,這三人忽然發現面前出現了一處狹窄得僅及一兩人通過的隘口。此時這三人由於已經筋疲力盡,若三人肯捨棄沉重的錢財,聯合起來以一兩人死守隘口,其餘人再火速在隘口生火以阻狼羣,這樣三人便都可逃生。但這三人一則不願放棄身上的錢財,二則也不願冒險和狼羣肉搏,所以都只顧穿過隘口,拼命逃竄,最終這三人喪失了最好的逃生機會,氣力耗盡之下全部喪生於狼口!”
諸人聞聽一時若有所思,沉默不語。扶蘇緩緩道:“其實只要各國能夠捨棄眼前的利益,互相信任,互相協作,親賢臣、遠小人的話,秦國也必不可怕!”
笑春風聞言若有所悟,眼神中異彩連連,不由得嫣然一笑道:“春風此生也是第一次聽到如此發人深省的故事,足可見先生大才。春風當親奉三杯水酒爲敬!”
說完,自席中嫋嫋而起,來到扶蘇身前跪下,爲扶蘇親自斟上三杯酒。
衆人頓時投來一片羨慕的目光,太子丹、高漸離、昌平的眼神還好些,那黃武的目光就有些不對勁了。這兩天扶蘇表現十分突出,連獲美人青睞,不由得讓黃武大起嫉妒之心。
扶蘇見笑春風望向自己的嫵媚眼神中竟隱隱閃現出一絲醉人的情意,如若一汪秋水在眼眶裡流動,一時心中不禁有些大爲後悔自己爲什麼要出這個風頭。自己在燕國能呆多久都說不定,惹上這筆風liu帳後面必然難以收場。若因自己的原因遷累了這位佳人豈不更是過意不去!
無奈何,扶蘇只得做一臉興奮激動狀地連飲三杯。笑春風敬完酒,便自歸座。
黃武卻目帶挑釁之意道:“可惜啊,趙公子如此良才,卻也只能坐視趙國滅亡!奈何,奈何!”諸人聞言頓時皺起了眉頭,這不是揭人瘡疤吧!
扶蘇心中好笑,也不生氣,回道:“是啊,趙蘇無能,只能坐看故國滅亡,讓黃先生見笑了!”衆人見扶蘇竟不生氣,一時也不禁爲扶蘇的氣魄而折服。
昌平聞言冷笑道:“可惜啊,魏國有信陵君和黃武大夫如此人才,卻也照樣被秦國打得節節敗退,獻上城池無數。五十步笑百步,奈何啊奈何!”
諸人見狀,心中好笑,這二人又開始擡槓了。
果然,黃武大怒道:“你楚國也好不了多少,先被張儀愚弄丟失漢中在前,後來連國君都被秦國囚了,那是多麼的威風啊!”
黃武講的是楚懷王時期的故事,楚懷王中秦國張儀之計,丟失漢中,後來甚至又中秦國之計,被秦國誘至武關而囚之。這是楚國最大的傷疤,楚人無不諱莫如深。
果然昌平大怒道:“黃武,你殊爲無禮,今日我與你誓不干休!”說着,拔劍而起。
黃武也不示弱,長劍出竅,怒視昌平。
兩人身後隨行武士見狀,也各執兵刃,準備互鬥。
室內一時殺氣四起,兩幫人猶如頸毛怒張的公雞似的互相怒視着對方,室內的氣氛簡直緊張到了極點。
太子丹見狀不好,趕快向扶蘇和高漸離使了個眼色,二人會意,急忙起來勸架。
太子丹架住黃武,勸道:“席間一時戲言,黃先生何必動怒,快快請坐!”其身後夏扶、宋意、秦舞陽三人則擋在席中,將兩羣鬥士隔開。
扶蘇和高漸離也勸昌平道:“公子息怒,怎可爲一言相鬥。若打了起來,難免互有損傷,太子殿下面上須不好看!”
笑春風也起身而立,玉面含怒,俏臉生寒,不悅道:“兩位先生若要比試,請到外面去。在此互鬥,可是要給春風難堪麼?”
昌平、黃武二人見‘仙子’發怒,心中猶豫,又得衆人力勸,二人這才悻悻然地坐了下來。笑春風望着二人,也是一臉的苦笑,那一雙秀眉不禁緊緊地皺在一起,顯然大有不滿之意。
一時間,鬧劇雖然平息,但諸人心情已然不佳,下面的酒喝着也沒有多少意思,略略再飲幾杯以後,便各自散去。
路上,昌平和扶蘇一路,待遠離聽雨軒後,昌平馬車停下,等扶蘇上來。
扶蘇見周圍無人,便上了昌平的安車。
昌平面色不悅,餘怒兀自未息,對扶蘇道:“這黃武實在可惡,竟敢以我國舊事前來取笑於我!我不殺之,難泄心頭之恨!”
扶蘇心中冷笑:“這六國之人竟從來也不長記性。席間一時無奈,以寓言故事說出六國必須守望互助方纔能共度難關的真理。但誰知餘音猶然在耳,這二人竟又開始相鬥起來。不過這樣也好,對我秦國卻是大大有利!”
佯做一臉不滿道:“是啊,公子,黃武此人竟以國亡之恥取笑於我,真是欺人太甚!”
昌平怒道:“黃武此人心胸狹小,在魏國時就聽說只要有人和其爭搶笑大家者皆不計手段予以對付。如今雖然在燕國,卻也恐怕會下黑手。我侍衛衆多倒無所謂,但趙卿這兩日深得笑大家青睞,恐怕黃武嫉恨交加之下有加害之心,近日千萬要小心!”
扶蘇作感激涕零狀道:“謝公子提醒。但我也不是那麼好對付的,黃武想要對付我們,不如我們先下手爲強!”
昌平聞言,眼眶中閃過一抹殺機,咬牙道:“正是,無毒不丈夫!我們去殺他,總比他搶先對付我們好。那趙卿打算什麼時候動手?”
扶蘇想了想道:“我會盡快準備好,屆時自會遣人通知公子。這數日沒有什麼事,公子不要和趙蘇聯系,以免露了風聲!”
昌平聞言目光中殺機涌動道:“好,我等你的好消息!”扶蘇點了點頭,便自下車。
室內,扶蘇喚來無心,問道:“墨門在燕國境內能夠動用多少墨門劍士?”
無心想了想道:“大概五百人左右!”
“那四天內能夠趕到薊城的會有多少?”
“大約有兩百人左右!”
扶蘇想了想道:“立即通知天行武館,召集這兩百人,潛伏於薊城北面的燕武山中,隨時聽侯命令!”“是,公子!”
“記住,所穿衣物、所用兵器要特別小心,不準暴露墨家身份。同時,準備一些魏國武士特有的裝備備用!”“是!”
“你下去吧,喚齊虹進來!”
“是!”
不一會兒,齊虹來到,見扶蘇面色嚴峻,有些擔心道:“公子遇到了什麼麻煩?”
扶蘇笑笑道:“如今有一個好機會,可以將昌平和黃武一道剷除!”說着,便將昨夜之事一一告知齊虹。
齊虹聞言目中異彩閃動,喜道:“那公子準備如何做?”
扶蘇眼中閃過一道厲芒道:“數日後,我會讓昌平以行獵爲藉口去燕武山中避嫌,暗裡面卻伏兵于山中,將其所部一舉全殲。同時在現場佯做留下一點珠絲馬跡,讓燕國疑爲黃武做爲。而在城中,我等卻派遣刺客將黃武一舉擊殺,殺了黃武后佯做行蹤敗露,和魏國武士略一交手後,留下兵器狼狽而遁。這扔下的兵器嗎,自然要大有楚國之風!這樣一來,燕國會以爲是雙方因爭風吃醋而互派人刺殺,以致一同身死。這兩人一死,楚、魏兩國合縱之事立即化爲泡影,齊國也只須一紙警告文書便可收服,韓國已亡,更無須多慮!”
齊虹聞言大喜道:“公子所言甚善,狙殺昌平的的武力公子可已有安排?要不要動用‘秦風’在燕國的暗藏武力相助?”
扶蘇搖了搖頭道:“用不着,這樣可能會將他們全都暴露,我自有安排!”
“那行刺黃武的刺客卻須謹慎,聽說黃武本身劍術極高,非是易與之輩,若一個不查,恐怕會鎩羽而歸,壞了大事!”
扶蘇皺了皺眉道:“無涯精通暗殺,有他一人去想必足矣!”
齊虹想了想道:“公子幾名侍衛武藝雖高,但面對黃武如此高手恐怕並不那麼容易得手!不如讓齊虹和其一同前去,這樣把握更大!”
扶蘇聞言吃了一驚道:“虹姐也要去,這怎麼行!”
齊虹笑笑道:“公子不必擔心,齊虹劍術之強,恐怕不會比無心等人弱,而且‘秦風’之人無不精通暗殺,這樣豈非更有把握!”
扶蘇心中感動,輕輕摟住齊虹的柔軟細腰,柔聲道:“虹姐,你爲了我如此出生入死,叫扶蘇何以爲報!”
齊虹斜靠在扶蘇懷中,嫣然一笑,眼光中柔情萬種,淡淡地道:“齊虹爲了公子,一切皆可付出。公子爲何至今仍對齊虹客氣!”
扶蘇笑道:“這倒是我的不是了!好,該罰。就罰我親親虹姐吧!”說着,笑嘻嘻的將嘴湊了過來,齊虹一聲嬌呼,但很快便沉浸其中。
室內一時柔情萬種、春風盪漾!
以後數日中,扶蘇藉口身體略有不適,一切宴會都推掉了,安心準備。不過,外面的‘秦風’組織卻透過齊虹將城中的風吹草動都一一報於扶蘇。
在這數日中,少了扶蘇這個大情敵,昌平和黃武二人便開始直接的爭鬥。這二人在笑春風的宴會中時常的劍拔弩張,弄得太子丹等人大感頭痛,但若宴請不邀請二人是不敬,只邀請一人更爲不妥,一時不禁暗暗叫苦。
而笑春風更是頗感無奈之下,宴請也舉辦得少了,顯然也是對這二個狂熱追求者也是無可奈何。但在這數日中,笑春風曾經三次邀請扶蘇一赴私宴,但扶蘇卻都推掉了。一則怕心中一動真情,以後會有麻煩;二則也怕行動之前橫生枝節、出現什麼意外。
數日後,一切準備完畢。扶蘇便即通知昌平。昌平大喜,深夜喬裝來見扶蘇。
昌平喜道:“趙卿已然備妥,那麼明日我便可以行獵之名出城暫避了?”
扶蘇笑道:“正是,城北燕武山,山清水秀,鳥獸衆多,燕國顯貴多往此中行獵,公子可去此處!”
昌平點頭道:“甚好。明日趙卿和我一同前往如何?”
扶蘇心中一愣,猶豫道:“這不太好吧,恐怕會讓太子丹知道我和公子走得過近!”開玩笑,若和昌平一起去,墨者劍士一個不察,連自己都幹掉了,那死得豈非冤枉。
昌平卻笑道:“這又如何,趙卿又不是燕國人,更不是太子丹的門人!趙卿若和我同去,一僅本身也少了嫌疑,二則也可幫昌平作證,使我也少了嫌疑,豈不妙哉!”
扶蘇心中暗暗叫苦,只得硬着頭皮道:“也好,那明日便和公子一道去吧!行刺之事,我已安排妥當,料萬無一事!”
昌平大喜,略略聊了兩句話,便悄悄離去了!
昌平走後,扶蘇便趕緊找來無心,讓其火速通知埋伏在燕武山中的墨者劍士,昌平一行人中穿白衣武士服者爲自己人,以免誤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