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屍場設在三元村以北的平地上,先前龍居士已經令人看守,又着人收集屍體,勿使遺漏。國人雖痛恨洋人,但人死爲大,沒有虐屍的習慣,小心的將屍體運來,用竹蓆裹了,整齊的碼放在平地上,如同曬蘿蔔乾。至於那些屍體碎塊,則用瓦甕裝了,撒上鹽,以防腐爛,等候處理。
林福祥遠遠的就聞到了一股濃烈的腐臭氣味,走近了,看到密密麻麻像曬蘿蔔一樣裹着的屍體,頭皮發麻。粗略一數,不下二百。雖與村民傳說的數百、幾千,相去甚遠,但也很驚人了。要知道,英軍陷虎門,圍廣州,至今天爲止僅戰死9人,受傷68人。
以上是英軍記載的歷史數據,林福祥此時並不知道。照朝庭通告上的大捷數字,英軍已經全軍覆沒好幾次了。林福祥身在官場,不會不知道里面水份有多大。他又是一個認真的人,每聞有大捷,都要親自去察看敵屍,總結經驗。結果所謂的敵屍不是自己人的屍體,就是一具都沒看到。
他擔心這些所謂的敵屍,是自己人,逐一檢證。見屍體穿着一色的毛嗶嘰軍服,身材高大健碩、皮肌黝黑、深目突眉,屬英國僱傭的印度兵無疑。
"這個就是畢霞了!"龍居士陪同檢查,當林福祥看到一具完整無致命外傷的白膚英人屍體時,便指了出來。
林福祥頗爲好奇,細細察看,想探明其死因,但他不是仵作,水平有限,只能判斷出其死於非正常,但又不是被刀棍所傷。
檢視完畢,林福祥久久不語。
太震憾了。
一羣鄉野之民在一個和尚的帶領下,成建制的滅了二百武裝到牙齒的英兵,做到了十萬官軍也做不到的事情!
不可思議。
"這些可是英夷之屍?"龍居士和顏悅色的問。
"是!"
"貧僧所使是妖法還是仙術?"
林福祥苦笑了一下,"既不是妖法,也不是仙術,吾觀之是爲兵器所傷!"
"你還想捉拿貧僧嗎?"
"不敢!無論神鬼,只要能滅洋人,林某就敬佩他是個大英雄。"林福祥看了看周邊,見趕來看洋屍的民衆越來越多,都圍着洋人的屍體看稀奇,憤恨、咒罵、痛哭聲不絕於耳。"你現在已經是民族英雄了,我若再與你爲難,必被萬人所指,朝庭得知也饒不了我。"
"這個民族英雄我就不當了!"龍居士笑着搖頭,"你給朝庭奏報,就說是何玉成、王韶光還有你的三人之功吧。將貧僧姓名隱去。"
"這是爲何!"天大的功勞擺在眼前,不知有多少人想搶,全真和尚竟然不要。"難道你覺得林某是貪功好利的小人麼?"
"非也!"龍居士擺了擺手,"這是朝庭需要啊。就算報上我的名,也會被朝庭給隱去的。你應該知道,朝庭曾對貧僧有誤解,着大軍圍攻我天兵神將,不僅讓朝庭的肱股大臣林大人兵敗受牽連,兵勇多有死傷至使生塗炭。"龍居士還有一層意思沒有說出來,朝庭忌諱龍居士聲名擴大。
"朝庭不是已經召安了嗎?"
"雖說如此,但朝庭對貧僧頗爲忌憚,絕不會宣揚貧僧的功績,導致民心有變……"
林福祥理解了,"下官拼了這條命,也要爲大師討個公道。"
"公道自在人心,不用去討的。"龍居士又笑,笑得很
坦然,也很燦爛,更有一種大公無私的魅力。
"無論怎樣,美名須傳揚,否則天下就沒有愛國忠義之士了。"
"算了,不聊這個。"龍居士換了話題,"還是討論下,如何攻打四方炮臺吧。
四方炮臺地勢險要,易守難攻,又爲英夷陸軍司令部所在地,內有洋兵千數,繳獲的大炮以及英妖自有的大炮總計有四十餘尊,硬攻的話,死傷無算……"
"可作長期圍困。"
林福祥一言直中要害,讓龍居士忍不住的高看了他一眼,真不愧是自幼習兵書,胸有大志之人。
"朝庭若使人來勸我等轍圍,又當如何?"
"朝庭不至於昏饋至此吧。"林福祥表示懷疑。
"聖上當然不會……"龍居士故作神秘掐指一算,"貧僧料定,欽差大臣奕山和兩廣總督祁貢明日必派廣州知府餘保純出面,勸說我等散去,爲英夷解圍!"
"絕無可能!"
"貧僧與你打個賭如何?以明日日落爲期限,若餘保純沒來,算貧僧輸,貧僧自此解散教衆隱居深山,如果你輸了又當如何?"
"朝庭委派的欽差大臣和封疆大吏,真如大師所言的腐朽不堪,下官再行報國之事,窮吾一生,必無所功,願剃髮修行投入大師門下了此殘生!"
"君子一言!"
"快馬一鞭!"
兩人擊掌爲誓。
被敲了一腦袋"箥籮"的何玉成回到家中,又惱又氣,閉門不出。
三元里村的所有房子都被燒掉了,唯有他的何家大院沒有被燒掉,這是一個歷史懸案。有人說那主要是何家大門堅閉,攻破不易,英軍不能在此久留,而其院牆又阻住了漫延的過來的火勢的緣故。
都說有德高僧,以棒喝醒世人,哪有像壽佛爺這樣,一頓亂敲的?那慘叫,那狼狽樣,唉,怎麼說我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啊,殺鬼子沒手軟過,浴血奮戰,刀刃都捲了,手刃十數鬼子,誰見了不翹大姆指稱一聲英雄?可被龍居士這一頓亂敲……這以後哪還有臉出去見人嗎?
妖僧!一定是怕我揭穿他的老底。
可是現在十里八鄉的全是他的信徒,恐怕連家裡也有吧。如果魯蠻行動,只怕招來殺生之禍,而今之計只有躲在家裡不出。守住田產,不去招惹他,等到朝庭發兵來剿……
壽佛老爺用兵如神啊,會法術,會蠱惑人心,他來此不過十幾天,已有數萬信徒了,等到朝庭發兵來剿時,恐怕廣州城頭都換了大王旗了吧。那時候,他以廣州爲依託,以"佛餉之地"衡永郴桂道爲犄角,朝庭必損兵折將,大敗而歸。自己這個不聽話的鄉紳,必死無疑。
越想越害怕。
正惶恐間,下人來報,壽佛老爺譴了小虎子前來探視。
小虎子己是壽佛老爺身邊的紅人,雖然年紀小,何玉成也不敢怠慢,連忙去請,又吩咐廚房,準備吃的喝的。
何老爺親自到門口迎接,並延請入席……
小虎子看着滿桌子的山珍海味,這輩子何曾有過這樣的待遇?被嚇壞了。連忙將話傳給何玉成,"壽佛老爺遣小的問你,何時開悟,如果開悟就去領人公將軍一職。"
"人公將軍?"何玉成奇了,"這是什麼職務?"
"小的也不知!老爺自可去問
壽佛老爺!"說罷,小虎子跳下太師椅飛跑出門。
何玉成直奔書房,翻箱倒櫃,翻出一本《史記》從中找到"人公將軍"這個名詞的來歷。東漢未年,五斗米教黃巾起義……張角自號"天公將軍",以其弟張寶爲"地公將軍"、 張樑爲"人公將軍"。
莫非佛爺真要效仿五斗米教造反?
何玉成又起了身冷汗。
若是受了這"人公將軍"的頭銜,就是誅九族的死罪。當然,那也要朝庭有那個能力剿滅。前面已經分析過,朝庭是沒能力剿滅的,再者壽佛老爺已經被招安了,朝庭還封了一個道,給他作爲佛餉之地。自己現在雖名爲舉人,但有功名無官職,也不知要等到猴年馬月才能登入仕途。跟着壽佛老爺幹,似乎更有前途一些……
權衡利益,瞻前顧後,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
夫人來了,哭道:"老爺,妾一出門就被人給擋了回來……老爺你要爲妾作主啊……"
什麼,難道自己被軟禁了?
何玉成登上角樓,左右看去,果見附近來了幾百號人,個個提刀拿槍,一幅凶神惡煞的樣子。其中,還不乏自己認識的熟人。
"喂,三狗子,叫你呢,老爺問你話,過來說下……"
一位十七八歲的小夥子跑了過來,滿身是泥,一邊走一邊扼着頭上的蝨子。
"你們不去打洋人,來本老爺府,做甚?"
"壽佛老爺說您中了邪了,當頭棒喝也沒能當場喝醒你,令小的保護老爺不受外邪入侵!"
何玉成明白了,他已經沒有選擇……
爲了何家上上下下老小几十口的性命,他只能服軟。
"本老爺已經悟了,這就去見壽佛老爺!"
到了三元古廟,看到平海營的林福祥正畢恭畢敬的和壽佛老爺商量着事情,不禁對壽佛老爺的手段又高看了一眼。據他所知,這林福祥不貪財不好色也不怕死,滿腹兵法經倫,誰都不服。現在卻服了這壽佛老爺。
"壽佛老爺在上,學生……"何玉成納頭便拜。
"來得正好,快起來,貧僧正與林施主商量夜戰計劃,你來看看是否可行……"
林福祥見本地名紳,文武雙全的何玉成對壽佛老爺如此恭敬,心中對龍居士的欽佩又多了幾份。他卻不知道,何玉成正是看到了自己恭敬壽佛老爺,這才下跪的。
而那些鄉民見官爺和士紳都如此恭敬,自然不敢再對壽佛老爺有什麼懷疑和不敬!
這個過程看似巧和不可思議,用心理學來解決卻很容易,這叫"從衆心裡!"
無論販夫走卒,高官晉紳,都有從衆心裡,看到大家都搶的,就以爲是好的,這一點常被商人們使用,於是"托兒"大片產生;被魔術師使用,於是董卿被網友恭爲"托塔天王";被野心家所使用,於是希特勒催眠了整個德國,在自我毀滅的獨木橋上前進。
龍居士雖無一門精,但所學極爲博雜,放到原時空他一無是處,但這個時空,就成了全知全能的神了,各種手段層出不窮,讓人眼花繚亂。
"四方炮臺是個難啃的硬骨頭,吾建議圍困之,待其糧盡必敗……"林福祥和何玉成的想法相同。
"一天都等不起啊!"
林福祥又道:"下官還有一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