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雨腥風
遼寧德順的平頂山鎮位於德順露天炭礦的東部，距市中心約7裡地。實際上，平頂山原來是一個不起眼兒的小村莊，由於日本不斷加大德順露天煤礦的開採強度，隨着採炭工人的不斷增多，平頂山日漸形成了一個新興的工業城鎮，是一個處在城鄉結合部的人口密集區。到1932年，這裡已經聚集了400多戶居民、3000多常住人口。許多礦工來到這裡，自己揀來磚頭瓦塊，廢舊油氈紙，或者坨成泥坯蓋起面積不大、尚能夠遮風避雨的棚廈子，全家就在此蝸居安家了。當時的日僞機構和中國的老百姓都稱這裡爲棚廈區。這個鎮的東、西、北3個方向均爲德順炭礦工人居住區，鎮子的東部毗鄰慄家溝村，西部就是千金堡村，鎮子裡有藥鋪、當鋪、理髮店、豆腐坊、飯店，甚至還有賭場。
1932年9月16日這天，是中國人的傳統節日---中秋節。在貧困而平靜的平頂山鎮，人們一如既往地在上工、下工。
12歲的虎娃既虎頭虎腦，又文文靜靜。身上穿着一件打了補丁的深灰色的褂子和一條藏青色的舊褲子。腳上穿了一雙千層底的藏青色布鞋。渾身上下乾乾淨淨，利利索索。讓人家一看虎娃就不是一個調皮搗蛋的主兒，也看得出來這個孩子的娘是一個心靈手巧，會過日子的好女人。
在平頂山鎮礦工棚廈區的路口，虎娃正和媽媽一起等待下夜班的爸爸。
在煤炭礦區，礦工的家屬都有一個令人心酸的做法，每當到了礦工下班的時間，礦工的親人們都會到礦工下工的必經之路上去迎接。不爲別地，就因爲煤礦經常發生冒頂、透水、瓦斯爆炸等惡性事故，一出事故就死人。尤其是在日本人統治下的德順炭礦，爲了大肆掠奪中國德順的優質煤炭，日本人瘋狂地實行人肉開採政策，冒頂、透水、瓦斯爆炸等惡性事故經常發生，有的時候一次事故就死上百人。死人，是礦上天天發生的事兒。所以親人們都在路口眺望着，祈禱着，見到自己的親人回家來了，心就落底了。如果過了時辰，親人沒有按時露面，家人就會心慌意亂。所以，礦工們下了班都是儘可能的按時正點趕回家裡。
迎來從礦下夜班回來的爸爸，虎娃和媽媽都鬆了一口氣。爸爸拎着一個腰子形的鋁製飯盒，帶着柳條編的安全帽，滿身疲憊，渾身上下還帶着灰塵。這是一箇中上等身材的東北漢子，今年32歲，身材魁梧，結實勻稱。長方形的臉龐，憨厚又不失睿智，成家之前曾經跟着在東北軍當軍官的父親學過幾套拳腳套路，跟着母親學會了識文斷字，是個心靈手巧、會幹木匠活兒、鐵匠活兒，又會打獵、種地的多面手，在礦上是一個善解人意、勤勞樸實、很受工友和徒弟們尊敬的井下支護工人。
虎娃的媽媽比爸爸小兩歲，讀過私塾，念過初小，長相俊美，氣質穩重平靜，賢惠善良。居家過日子精打細算，知冷知熱，心靈手巧，炕上、地下的活兒都會幹。自從有了虎娃就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丈夫和孩子身上，而且及其注意清潔，家裡的所有物件都是一塵不染，木見本色，鐵器發光。當姑娘那咱就是個百裡挑一、回頭率最高的美貌村姑，如今也絕對是一個拿得出手的俊媳婦。平時還信奉佛教，從不招惹是非，也不去東家出、西家進地扯老婆舌。在她的心目中，丈夫和孩子是天，只要是丈夫和孩子好了，家就好了，家好了就是自己最大的追求和幸福。所以，平時教育虎娃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能殺生，不能做錯事兒。在她的管教下，虎娃心地及其善良，從來不會跟人家打架，見到有人打死個麻雀都會掉幾滴同情的眼淚。
見到爸爸回來，虎娃就像個小燕子一樣跑着迎上去喊：爸爸。
虎娃接過爸爸的飯盒拎着，爸爸摟着虎娃。
虎娃邊走邊對爸爸說：爸爸，我今天看到藥房的李先生了，我要跟他學徒，他答應了，還誇我說將來我一定會成爲一個好郎中。
爸爸親暱地用手摸了摸虎娃的臉蛋兒說：兒子，你還小，學徒有點早。
媽媽問：今天下夜班比往常晚了半個時辰。咋了？
爸爸說：下班的時候，我那個最小的徒弟海江被一個騎自行車的警察撞了，而且撞得還挺重。海江的左胳膊被撞得當時就紅腫了。海江也沒說別地，可那個警察卻不依不饒，硬說海江擋道了，還不說好聽的，說撞你一個煤黑子能咋地？海江急眼了，上去就削他兩個電炮。海江嘴上還說，我讓你嚐嚐煤黑子的電炮是啥滋味。
媽媽問：啥叫電炮。
爸爸說：電炮就是用拳頭打臉。海江這兩個電炮，把那個警察打成了烏眼兒青。那個警察當然不幹了，掏出手槍就要摟傢伙。海江真是打架的好手，一眨眼的功夫，他就把槍給搶下來了。這個警察一吹哨叫來一幫警察，就把海江抓走了。我看不好，趕緊跑回礦上，找到一個平時和我們不錯的日本監工井上一夫，請他把人給撈出來。還別說，井上一夫二話沒說，一個電話，說礦上的生產任務很重，一個蘿蔔頂一個坑兒，趕緊放人。這幫漢奸，啥話沒說，就把海江給放回來了。
虎娃說：我海江叔真厲害。
爸爸說：你海江叔這個小夥子，我是很相中。有血性，講義氣，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不懼權貴，將來一定會有出息。
進到屋裡，虎娃問爸爸說：爸爸，藥房的李先生問我爲啥叫虎娃，我答不上來。
爸爸說：
你的大名叫趙鵬虎，意思是像大鵬一樣會飛的虎。這個名字是你爺爺給起的，希望你飛黃騰達，雄踞一方。因爲你還小，是個小虎，你爺爺就說小名就叫虎娃吧。
虎娃說：那我爺爺奶奶今年什麼時候來呀？
爸爸說：快了，你爺爺奶奶春節前就會來看你啦。
虎娃頓時高興地跳起來喊：太好了，太好了，爺爺奶奶還會來。
媽媽說：今天是中秋節，我剛纔賒了半斤豬肉，二斤白高粱米，燉了點兒土豆，準備吃飯吧。
爸爸說：兒子，你把飯盒打開。
虎娃打開了飯盒，高興地喊道：媽媽，月餅，爸爸帶回來3塊月餅！
三口之家邊吃飯，虎娃的媽媽邊對爸爸說：今天收到爹的來信，信裡面說，下洞子挖煤的活兒實在是太危險，說啥也不讓咱們再幹下去了，說今年春節前就來把咱們一家3口人都接回黑龍江湯縣老家，讓你跟着打獵，讓我跟着媽採山貨，也能夠全家餬口了。還說虎娃他姥爺和姥姥想虎娃了，再不回去，兩家的老人都要急死了。
虎娃的爸爸說：那也行，咱們這一晃也出來6年了，也該回家了。
虎娃說：爸爸媽媽，那咱們回湯縣了，能把海江叔也帶去嗎？
爸爸說：我的傻兒子，你海江叔的老人都在德順，他還要掙錢養家，照顧老人，將來還要娶妻生子。咱們回到湯縣後，你若是想你海江叔了，將來大了可以回來看他呀。
虎娃把嘴一噘說：我不，我就願意和海江叔在一起。他要是娶媳婦，就讓他到咱們家去住，生小孩也在咱們家生。
媽媽頓時樂得不得了，捂着嘴說：我的兒子呀，你和你爸啥都好，就是一樣，一根筋。好吧，等你爺爺奶奶來了咱們再合計，聽媽的，多吃點兒飯吧。
虎娃的爸爸說道：大刀隊燒了炭礦後，今天日本人可緊張了，炭礦各處都戒嚴了，到處都是日本人、皇協軍和警察，下井、升井都要搜身。看礦上的廢墟，日本人這次被襲擊可是吃了大虧。
虎娃說：爸爸，大刀隊燒了炭礦是好事，給咱們中國人出了一口惡氣。
爸爸說：兒子，到外邊可別這麼說呀，那可是要掉腦袋的呀。
媽媽說：咱們一家三口就當順民得了，可別惹是生非的。
虎娃說：那日本人啥時候走啊？
爸爸說：走？我看日本人壓根就沒想走。中國人如果都像大刀隊一樣去打他們，他們才能走。
虎娃說：那咱們也去打他們吧。
媽媽說：傻孩子，不興去想那個事兒。咱們就是要安下心來，保咱們自身平安就行了，打日本人那是別人的事兒，誰愛打誰打去，輪不到咱們家的人上場兒。
媽媽的話音未落，突然傳來一陣汽車的轟鳴聲。鎮子口突然開來了4輛滿載日本兵的卡車。日本兵們都是全副武裝，猶如凶煞惡神一般，下車後立即包圍了鎮子。
霎時間，這個平靜、祥和的普通居民區被肅殺之氣籠罩起來。
一大羣守備隊和憲兵隊的便衣特務進入平頂山鎮狹窄的街道里。便衣特務們在大街小巷喊：你們都立即到牛奶房子集合，給大家照相的幹活！
老百姓們聚在街筒子裡紛紛說：沒啥事，我不照相。
一個鬼子便衣跑來向川上靖一報告：報告隊長，大部分支那平民不出來照相。
川上靖一看哄騙不成，兇相畢露地說：八嘎！告訴井上君，守備隊、憲兵隊進村驅趕這幫刁民，對不聽招呼的，不能手軟！
鬼子兵們立刻挨家挨戶地用刺刀驅趕老百姓向牛奶房子集中。老百姓無奈，拖家帶口，有的還抱着被褥、座鐘等傢俱向集合地點走來。
一個鬼子軍官帶兩個日本兵闖進一戶低矮破舊的民房內，對一個癱瘓在牀的老太太命令說：老太婆，你地，馬上到牛奶房子集合！
老太太對日本兵說：太君，我是個臥牀二年的癱巴，下不了地兒，走不動啊。
鬼子軍官罵道：八嘎！你這個刁民。鬼子軍官擡手一槍，打死了老太太。
在街筒子裡，鬼子兵驅趕大批的老百姓。一個80多歲的小腳老太太走得慢，一個鬼子上去一腳把她踹倒，一刺刀給捅死。
被趕出來的男女老少，哭着喊着叫着，彙集到村子的街道上，緩慢地向指定地點走去。
虎娃全家一出門，爸爸見到街上混亂、恐怖的場面，告訴家人說：今天情況不好，鬼子不敢去打義勇軍，可能要拿咱們老百姓出氣。一會兒咱們都機靈點兒，看準了機會就往外跑，跑出去一個是一個。
爸爸匆匆忙忙跑回家裡，找出家裡唯一的一把菜刀，藏到懷裡。虎娃被爸爸媽媽摟着，心事重重地一步一步地走着。
集合地點的正面是一堵懸崖陡壁，懸崖的對面是一塊平整的草地。人羣的對面擺放着6個蒙着黑布帶腿的東西。兩側沾滿了荷槍實彈的鬼子兵。3000村民和礦工黑壓壓站滿了草地。
人羣中，一個村民說：那6個黑布蓋着的東西可能就是照相機。
爸爸說：不是照相機，像是機槍。
有個50歲上下的村民說：怎麼地，鬼子還要殺咱們老百姓啊？他憑什麼殺咱們哪？
一個老者說：你以爲呢，鬼子都是人屎不拉，人事兒不幹的傢伙，他們什麼事兒幹不出來？
爸爸說：他們
這是不敢和義勇軍打，要拿咱們老百姓報復啊。
爸爸對附近的村民說：大傢伙記住，如果鬼子屠殺咱們，大家一起往南面拼死地衝。
漢奸翻譯官於慶春站在土臺上喊着：大家快點兒集中，守備隊的皇軍要給大家訓話！
井上靖一用指揮刀比劃着：快快地，長官地訓話了！
鬼子兵們開始在村子裡四處野蠻地投擲着燃燒彈，一家一戶的房子都給燒着了。
平頂山村頓時燃起熊熊大火，濃煙瀰漫，烈火沖天。
村民頓時醒悟到身陷絕境，有人喊：不好，鬼子們燒房子了！人羣開始騷動起來。
川上靖一站在土臺上兇相畢露，舉刀一聲令下：開火！
小川次郎在一旁揮舞戰刀，高喊：快快地，開火！
鬼子的6挺九二式重機槍同時揭開了黑布，發瘋一樣向着人們傾瀉着子彈。
井上靖一親自把住一挺重機槍，向人們瘋狂掃射。
漢奸翻譯於慶春手持短槍，嚎叫着，連連向着人羣開槍。
頃刻間，人們一排排、一片片地倒下，血肉橫飛。人們的哭喊聲、慘叫聲、叫罵聲與機槍的掃射聲連成了一片。
一羣年輕人高聲喊着：快，跟鬼子拼了！
這些年輕人就向着沒有機槍的兩側鬼子兵衝去，可隨即就引來機槍的瘋狂掃射，這羣年輕人陸續倒在血泊中。
小川次郎跑到漢奸翻譯於慶春身旁，喊：於桑，你地快打！
於慶春回答：太君放心，我的槍管兒都打紅了。
於慶春說完，繼續用手槍向着人羣射擊。
虎娃媽媽中槍倒在了血泊中，爸爸腹部也中彈受傷。虎娃趕緊上前抱起媽媽。
媽媽艱難地說：快跟你爸跑出去，保住命好報仇啊。說完就昏死過去了。虎娃哇地大哭起來，爸爸一咬牙，牽起虎娃的手，不由分說地拽着虎娃，趁着南面的劊子手換彈夾的機會，向着南面衝去，又順手把一個跌倒在地的小男孩拽起，跑到離屠殺現場不遠的豆地裡藏了起來。
平頂山村烈火沖天，濃煙蔽日，豬嚎狗吠，屠殺現場血流成河，哭聲震天，槍聲鼎沸，呈現了一座人間地獄的悽慘景象。
機槍掃射停止了，屠殺場上黑壓壓一片，都是人的屍體，片刻間出現了可怕的寂靜。被壓在親人身下沒有死的人，咬着牙，強忍身心的傷痛，沒有做聲。
有個孩子不懂事，哇哇哭叫着在死人堆裡爬來爬去，哭喊着：媽媽——媽媽——。
川上靖一用手槍把孩子擊斃，然後命令：逐個檢查，一個也不留！
鬼子們端着刺刀、武士刀、手槍，對倒下的人們逐個用刺刀刺，用武士刀砍，用手槍打。
一位婦女用身體蓋着自己的女兒在身下。女兒不懂事，往外掙扎。一個鬼子看了，過來用刺刀把婦女刺死。
一位老漢掙扎着站起來喊道：小鬼子，你們這幫王八羔子，我跟你們拼了！
老漢說着就揮舞着拳頭踉踉蹌蹌地向小鬼子衝去。鬼子兵上前一刀刺中老漢的前胸，老漢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對着鬼子兵噴出一口鮮血，倒地而死。
鬼子兵殺紅了眼，接着又把哇哇哭的小女孩也刺死。
虎娃媽媽中彈後昏倒在地上，一個鬼子過來一刀刺進她的胸膛，虎娃媽媽突然醒過來，兩眼噴着怒火，雙手緊緊抓住刺刀不放。鬼子用力一拔，虎娃媽媽被刺刀帶着坐了起來，鮮血沿着她的手指流了下來，鬼子兵慌了，上去一腳把她踹倒，順勢一拽刺刀，虎娃媽媽的手指隨着刺刀的拔出，齊刷刷地掉了下來。虎娃媽媽倒在了屍山血海中，但那雙憤怒的雙眼還在狠狠地逼視着鬼子，鬼子兵頓時嚇得一動不動……
一位40多歲的男人，受傷坐在地上，大罵：王八羔子，你們日本人沒有人性，不是人！
一個鬼子兵舉起步槍，開槍打死了這位漢子。
一個哺乳期的孩子一邊哭着，一邊在死去的媽媽身上爬來爬去找奶吃，一個鬼子上去一刺刀扎進孩子的身體，高高舉過頭頂，甩出去老遠，孩子哇哇慘叫着死去。
有一個孕婦的肚皮被豁開，嬰兒被挑了出來。
有一個婦女的下身被挑開，腸子淌了一地。
屠殺現場一片寧靜，鴉雀無聲。川上靖一站在懸崖上邊，高喊：都死了，劉山地去，劉山地去！
傍晚，一片曠野，黑雲壓頂。蒼天爲無辜被屠殺的村民們而悲泣，天空淅淅瀝瀝下起了下雨。受傷的爸爸帶着虎子和另一個男孩子逃離屠場。
一個鬼子和一個日本便衣特務在後邊追攆着。爸爸捂着肚子告訴兩個孩子：快跑！
爸爸從懷裡掏出菜刀，回過身來拼盡全力掄起菜刀將衝在前面的日本便衣特務一刀砍倒。鬼子兵見狀，用刺刀挑落爸爸手中的菜刀，呀地一聲，把刺刀刺進了爸爸的腹部。爸爸雙手緊緊抓住鬼子的長槍，至死不鬆。
虎娃和那個小男孩兒拼命向着曠野磕磕絆絆地跑去。
夜深了，虎娃和小男孩回來尋找到爸爸，爸爸已經奄奄一息了，附近還躺着一具日本便衣特務的屍體。
爸爸告訴他倆: 趕快找你海江叔，扒火車回黑龍江湯縣老家。路上不要說平頂山的事，回家跟爺爺奶奶好好習武，打鬼子，給爸爸媽媽和鄉親們報仇啊！
爸爸說完就嚥了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