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漢參軍
第二天，爺爺帶領虎娃的二舅和全家人回到家裡，當天晚間就把在村裡初小教書的付明志先生請來吃飯，全家人都來作陪。
付明志先生約有50歲的摸樣，中等個，帶着一個金絲邊的近視眼鏡。皮膚白皙，不胖不瘦，頭髮有些稀疏，給人一種正直、清潔、睿智、文雅的印象。付先生自幼酷愛地理，年輕的時候，每當寒暑假期，都要跟着獵人們進山，但是他不打獵。他跟着一夥兒一夥兒的老獵人，走遍了小興安嶺、大興安嶺和長白山的水水水水，而且每次回來都畫成地圖。哪裡有什麼樣的野獸，哪裡有什麼樣的山菜、野果、草藥、樹木、灌木，具體的山嶺、湖泊、江河、村落、山洞、里程、行走路線，都標示得一清二楚。時間長了，他畫過的地圖就裝滿了一個大柳條包，他也就成了聞名遐邇的活地圖。即使是有多年打獵經歷的老獵人，時常也會求到他打聽山裡的路徑和里程。加上他爲人正直熱情，知識淵博，又長期在村子小學裡執教，他教過的不少學生也成了器。所以，在湯縣一帶，提起付先生的大號，是可以用德高望重和遠近聞名來形容的。
爺爺說：付先生，這倆位是都是我的侄子，他叫李海江，他叫劉金戈。李海江是虎娃他爸的最得意的徒弟，也是我的兩個孫子的救命恩人。劉金戈是我親家的二小子。這兩個是我的孫子，他叫虎娃，他叫小順子。咱們哥倆不是外人，你知道，在咱們這個堡子裡我最信任你了。不瞞你說，最近家裡發生了一件大事，和別人我不能說，可把我和你嫂子折磨壞了。
付明志問：大哥，什麼事情？儘管說，只要我能幫上的，我一定會盡力相幫的。
爺爺說：媽拉個巴子的，挨千刀的鬼子坑死人了。是這麼回事兒，義勇軍襲擊了德順煤礦，鬼子吃了大虧。鬼子不敢去打義勇軍，硬說老百姓通匪，知情不報，在中秋節那天，在德順出勞工的兒子、兒媳和3000多老百姓一起都被鬼子殺了。我的這兩個孫子都是在他爸爸的拼死掩護下死裡逃生，是從死人堆裡跑出來的。是我的侄子把他們兩個千里迢迢護送到這裡。你說，這是他媽的什麼世道啊。原來我想啊，年歲大了，你嫂子也常勸我，消消氣吧，爲了孩子們有個消停日子，不舞刀弄槍地了。可是，鬼子不讓我消停啊。事已至此，我也想好了，我他媽地也不受這個窩囊氣了。所以呀，我有一些打算。
付明志問：什麼打算？
爺爺說：我這倆個侄子，都是個好小夥子，都是有血性的東北漢子。我想請先生在咱這噶噠幫助我聯絡一下義勇軍，我的倆侄子要參軍報仇。還有一個請求，就是我的兩個孫子還小，還需要學習，我想讓他們到村裡的初小讀書，還要跟您學習日語。也就是說，在外邊跟你學文，在家裡跟我習武，將來文武雙全，上陣可以殺更多的鬼子。
付明志說：嗨，我以爲什麼大不了的事兒呢，大哥，這兩個事兒我全包了。只是……只是他們有吃苦的思想準備嗎？
李海江和劉金戈趕緊說：先生，我們倆爲了報仇雪恨，多大的苦都能吃。
虎娃和小順子趕緊說：先生，我們倆也是這樣。
付明志說：好吧，從明天開始，虎娃和小順子你們就到學校去，從初小開始學起。學校每天上四節課，有國文、日文、算數、體音美。平時我再抽時間給你們單獨講日語對話。
虎娃和小順子趕緊給付明志先生鞠躬，說：謝謝先生！
爺爺說：今天拜了師，你們兩個就要認真學習，刻苦學習，學習好了，會認字、會寫字、會講鬼子話，今後才能多殺鬼子，多打勝仗。好了，你們兩個吃飽飯就下去吧，咱們大人研究點兒事兒。
兩個孩子下桌後，付明志先生說：以前的抗日隊伍五花八門，統稱義勇軍，現在大部分都叫東北抗日遊擊隊了。
李海江問：先生，東北抗日遊擊隊是咋回事？
付明志說：東北抗日遊擊隊是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東北抗日武裝力量。據說目前有好幾萬人。他們的組織紀律很嚴格，保護老百姓，專打鬼子和漢奸，很受老百姓的愛戴和支持。這個隊伍將來一定會發展壯大起來，把鬼子趕出東北，趕出中國。我的意見是，你們倆還是到東北抗日遊擊隊幹吧，看你們的志向和人品，將來一定會成爲優秀的軍事人才。
李海江對爺爺奶奶說：大爺大娘，那我和金戈就投東北抗日遊擊隊去？
爺爺一笑：求到了付先生，你們倆就放心，付先生給你們指的道兒都是金光大道。
劉金戈說：我去。
李海江說：先生，那我們什麼時候能走上？
付明志說：不急，這要趕機會，我估摸着也快了，10天半個月就差不多。
爺爺說：付先生，我的意見是一個月以後吧，在這段時間，我好教教他們的殲敵技能，也好給隊伍上減輕點兒負擔不是嘛。
付先生說：好吧。
李海江說：付先生，我看得出來，您老可不是平庸之輩啊。
付明志說：哈哈，這個孩子很有眼力，話裡有話呀，我就不明說了。反正是國難當頭，誰都會對有血性的青年出手相助的。
翌日的上午，奶奶把虎娃和小順子送到學校上學了。來到學校辦公室，敲敲門。
付明志喊：進來！
奶奶領着虎娃和小順子走進屋來。虎娃和小順子揹着
書包，進屋就給先生鞠躬，齊聲說：先生好!
付明志說：你們也好！大嫂把孩子送來了？
奶奶說：先生，送來了。
付明志說：你的倆孫子有股子勁頭，都會成爲好鋼的。今天我先給你們兩個新生幾本書。其中一個小冊子叫做日語《國民訓》，這是滿洲國的自編日語教材，學日語就從它開始學起。其他幾科課程都好學，沒有什麼難度。學日語，你們倆要側重學習日語會話，將來主要是實際應用。大嫂你把孩子送來就完成大哥交給的任務了，你回去忙別的吧，我馬上就把他們編班，今天開始聽課。
奶奶說：那就麻煩先生了。
付明志說：把這兩個孩子培養成人才，也是我的責任。大嫂不必客氣。
爺爺把李海江和劉金戈叫到西屋，神秘地從炕梢的炕琴櫃下面取出一把駁殼槍、一支 水連珠步槍。李海江和劉金戈都看直眼了。
劉金戈說：大爺，您還有這麼好的家底呀？
爺爺說：傻孩子，你知道大爺我以前是幹什麼的嗎？我年輕的時候在張作霖的軍隊裡幹過，一直升到營長。告老還鄉的時候，我留了兩手兒，準備着一時的需要。一手嘛，就是這兩把槍。第二手就是從隊伍上抱回了兩條貴州獵犬的小狗崽兒。現在，貴州獵犬我還養着。今天，你們就要參加游擊隊打鬼子報仇了，這兩把槍就送給你們。不過，在你們參軍之前這段時間，你們要把這兩把槍給我整明白了，我教你們，你們要吃點兒苦，練好槍法，一直到你們參軍爲止。
李海江高興地說：哎呀，太好了。對了，大爺，我和虎娃、小順子從哈爾濱來的路上，還藏了兩支鬼子的步槍、子彈、手榴彈和兩身鬼子的軍裝，離這也就是幾十裡地。
劉金戈說：我在家裡的後山上也藏了一把手槍，和這把槍一個樣兒。那是今年8月前兒我殺了一個漢奸繳獲的。
爺爺說：那你們還留着下崽呀，還不趕快去取回來。咱們現在趕車走，晚間就回來了。
第二天的上午，爺爺來到西屋，把五支槍湊到一起。
爺爺對二人說：從今天起，每天上午，趁孩子們去上學，我就把大門插上，你們就在家專門練槍，練拆裝，練出槍，練瞄準，把槍擺弄熟。下午就用木棍掛磚頭練居槍，增強臂力和靜力。練習半個月以後，我領你們進山，實彈射擊。注意不要讓孩子們看到這幾把槍，現在他們擺弄真槍會影響你們練習。
李海江說：好，大爺，你放心，我一定練會它。
劉金戈說：這三樣咱們都練？
爺爺說：都練。金戈打過獵，基礎會好一些，但是還要精益求精。今天上午，你們倆的任務是，我教你們拆卸和擦拭槍支，瞭解這三種槍支的構造原理。
從此，虎娃和小順子就開始上學讀書。二人在學習上極其認真，在課堂上端坐在座位上，認真聽講，付明志在臺上講課，也十分的敬業。學生們一起跟着付明志念日語平假名、片假名。放學後，付明志還把虎娃和小順子單獨留下來，叫到辦公室教授二人日語對話。
一天，維持會長趙常善陪同縣裡的日本督學來到了學校，進屋發現付明志在單獨向虎娃二人傳授日語。日本督學很感興趣。
日本督學對付明志說：你地，爲什麼單獨教授他們二人？
付明志說：督學先生，您不是有個日語對話賽事嗎。我們學校爲了取得好的名次，把大東亞共榮圈的事情能夠深入人心，同時也是爲了給您爭光，我必須要重點培養幾個學生啊。
日本督學說：呦西，你是說，普遍教學，重點培養？
付明志說：是的。
日本督學說：你地，經驗地？
付明志說：是的，我教學這麼多年，每一個學科我都有重點培養的學生。
李海江和劉金戈正在家裡苦練槍械拆裝，動作極快，爺爺在旁指導。下午，二人就用長槍掛磚頭練居槍，滿頭是汗。
經過一個月的苦練，李海江和劉金戈的技能水平也上來了。爺爺奶奶的臉上也有了一些笑容。
一天晚上，付明志先生來到爺爺家裡，小聲告訴爺爺奶奶說：過一個時辰海江和金戈就可以隨部隊走了。
李海江聽說後，又高興，又激動。
奶奶急急忙忙炒了兩個菜，全家人圍坐在一起吃個團圓飯。
爺爺敬李海江和劉金戈一杯酒，說：海江、金戈啊，練槍已經30多天了，進步不小。這回就要參軍走了，大爺敬你們一杯酒，祝你們到隊伍上好好幹，多殺鬼子，替我解解恨兒。同時，你們一定要多留神，多保重啊。乾了這杯酒！
爺爺又從懷裡拿出幾塊大洋，說：一共四塊大洋，你們倆每個人兩塊，這是大爺大娘的一點兒心意。隊伍上很艱苦，萬一用的時候，也好迎擋一下。
二人說：大爺，我們不需要，隊伍上有吃有喝就夠了。
爺爺說：你們在前邊打鬼子，我們老兩口子給你們兩個小錢備用，也是應該的。
爺爺又回過身拿出水連珠步槍、三八式步槍和兩把駁殼槍。
爺爺說：給你們二人配上一人一把長槍，一把駁殼槍。還有100發水連珠步槍子彈和100發駁殼槍子彈、200發三八式步槍子彈。這把三八式步槍和手榴彈你們也統統帶到隊伍上去。過幾年，我把這兩個兔崽子培養成人也送到隊伍上去
，做你們的戰友。你們倆一定要記住，這裡就是你們的家，不得離兒回家看看，缺什麼少什麼，就回家來取。
虎娃和小順子看見了真槍，喜歡得不得了，不約而同地伸手去摸摸。
爺爺說：你們兩個今天摸摸這幾把槍還可以，不要擺弄。今後有你們擺弄的時候，到時候擺弄不好要挨鞭子。
奶奶早就準備了一個大包裹。
奶奶說：金戈呀，你的東西，你媽給你都準備齊全了。這個小包袱裡是我給你準備的綁腿、針線包、布兜子、金瘡藥、小帆布子彈袋、行李繩、毛毯。這個包袱是給海江的，裡面有靰鞡鞋、襯衣褲、棉被、狐狸皮帽子、綁腿、針線包、布兜子、硬傷藥、小帆布子彈袋、行李繩、毛毯，一會兒海江就穿上試試。
李海江和劉金戈都站起來說：謝謝大爺大娘！
爺爺奶奶異口同聲地說：嗨，都是自家人，謝什麼。
李海江和劉金戈吃完了飯，穿戴整齊，打好了揹包，背上步槍，別上駁殼槍，儼然是兩個威武、英俊的戰士。
付明志先生來到家裡喊：海江、金戈準備好沒？走啊。
李海江和金戈與爺爺、奶奶、虎娃、小順子緊緊擁抱，眼含熱淚向大家告別，踏上了軍旅之路。
川上靖一在家裡排行老大，他還有一個弟弟叫川上靖二。父親早早患病去世，守寡的母親把他們哥兩個拉幫大。經過艱苦的努力，川上靖一在一所私立大學畢業後，託人當了一名中學教員。這個本不富裕的家庭，培養出了一個教員，這在當時的日本，也算是不小的榮耀。後來，同班的同學麻代子成了川上靖一的新婚妻子。
川上靖一與麻代子結婚後的第7天，經過戰前教育的川上靖一滿懷着東洋武士建立大東亞共榮圈的豪情壯志，就要參軍入伍，開赴滿洲了。晚間，兩個人纏綿以後，川上靖一進入夢鄉。
麻代子則悄悄起牀，給川上靖一掩好被子。隨後來到隔壁的房間，找出毛筆和白紙，給川上靖一留下最後的語言：川上君，明天您將要出征，我愉快地離開人世，請您盡一切努力爲國效勞——川上麻代子。
寫完了遺書，麻代子換上了白色衣裙。又從榻榻米下面找出一把鋒利無比的短刀。麻代子跪在隔壁的房間裡，在短刀上面用嘴噴上了一口涼水，隨即解開腰帶，袒胸露股地用短刀刺向了自己白嫩柔潤的腹部。
麻代子的剖腹過程毫無聲息，在瀕臨死亡的好長一段時間裡，麻代子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牙齒咬得緊緊地，大汗淋漓，渾身抽搐。後來，她似乎想喊點兒什麼，但已經無法發出聲音了。當內臟從腹部流淌出來的時候，麻代子抓起一把腸子試圖往肚子裡面塞。可是，無論麻代子怎麼樣的後悔，都已經無法收回自己的決定了。因爲，一切都晚了。
第二天的早晨，川上靖一醒來，發現妻子不在身邊，還聞到一股動物下水的臭味。就急急忙忙地從榻榻米上站起來，來到隔壁房間，發現妻子倒在榻榻米上，大部分內臟已經流淌出來，手裡面還抓着一把從自己肚子裡面流淌出來的腸子，一羣一羣的蒼蠅正在麻代子的身上在飛舞着。
火化妻子的當天，川上靖一痛不欲生，一個好端端的家就這樣沒了。可是，日本各大新聞媒體都刊登了川上麻代子的事蹟， 川上麻代子被冠以“殉國女英雄”，“軍國烈婦”的稱號。當川上靖一急急忙忙趕往新兵集中處的時候，上千名狂熱的日本新兵歡迎川上靖一入列，高呼，殉國女英雄！殉國女英雄！軍國烈婦川上麻代子！軍國烈婦川上麻代子！
一個把麻代子樹爲英雄的關東軍軍官，走過來，雙手拍着他的肩膀說，你是家喻戶曉的“殉國女英雄”、“軍國烈婦”的丈夫，希望你不要辜負川上麻代子的期望。從此，川上靖一的頭上就戴上了“殉國女英雄”、“軍國烈婦”丈夫的光環。他本人也逐漸從悲哀之中解脫出來，並且，在這個光環下面，川上靖一一路晉升，人也逐漸變得趾高氣揚，驕橫武斷，頤指氣使。
川上靖一組織了平頂山大屠殺以後，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也同樣陷入了深深的恐懼之中。夢中數千個臉上淌着血的男女老幼吶喊着伸出手掌向他抓來，驚得他臉上盡是冷汗。從此他入睡困難、早醒、多夢、易醒，醒後不能再入睡、經常被噩夢驚醒。
一大早，川上靖一來到炭礦醫院就診，神經科的日本醫生接待了他。
川上靖一說：我是一個帝國軍人，爲了帝國的聖戰，從來不怕死。可是自從在平頂山圍剿通匪村民以後，看見成羣的支那老百姓或者看見槍支就有十分強烈的恐懼。晚間無法入睡，睡着覺就是噩夢，成百上千的支那百姓向我索命。
醫生問：還有什麼症狀？
川上靖一說：還有就是醒後不能再入睡、夜驚、盜汗。
醫生說：你患上了精神恐懼障礙，自已知道過分害怕不合情理，但又不能克服，多用逃避方式應付恐懼，建議您換個環境，興許能改善一下。不過，我要提醒你，一定要遠離血腥場面，制止屠殺行爲，以此來調試自己的心理，功德做多了，病自然就會好了。如果做不到這些，那你的病情就會加重，最後就會葬送自己。
川上靖一說：那我是一名帝國軍人，總不能遠離這些場面啊。
醫生說：如果你不調試好自己的心理疾病，你在帝國軍人的崗位上就會給帝國利益帶來極大的傷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