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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前剛下過的那場持續數日的暴雨,甚至使得這濤濤江水都跟着漲起了寸許,就連同那江畔的蘆葦蕩裡也被淹於江水中,而對於乾旱月餘的湖北大地而言,這場暴雨似甘霖,此時湖北田間水稻大都已經收齊,那麥子或是紅薯剛剛種進地裡,正是需要的雨水的時候,這場大雨看似下的急,於莊稼來說卻又是一場急時雨。
今年個個難得的好年景!
對於經過了差不多半年兵荒馬亂的湖北百姓而言,今年確實不錯,雖是兵荒馬亂,可除了省城之外,卻沒有幾個地方真正遭受兵災,眼瞧着年景這麼好,有人便將這一切歸於“天命南移”,當然這“南移”移的不是江寧,而是武昌。
這當然只是村裡鎮上的讀書人這般說道,他們自然不會認爲那焚孔廟、毀詩書的粵匪“順應天命”,在他們看來,能夠讓湖廣總督那樣的封疆大吏歸順的“漢軍大都督”自然是“順應天命”之人,有時候,天命總是那般簡單,只不過是讀書人的言語。至於讀書人口中的“天命”,則往往與其利相關。
不過對於尋常百姓來說,這天命在何,似乎與他們並沒有多少關係,縱是天命“帶來了好年景”,也需要百姓自己勞作才能落得好景,若不然就是豐年也能餓死懶漢。雖說天氣極熱,但人們還是走到田邊在烈日下挖渠疏水,以讓田間積着的水排出去,而許多興致的勃勃的孩子,卻在水渠處用破網網起魚來,或於江邊的水窪裡戲着水,全是一副無憂無慮之狀。
“快看,快看,過火輪船了!”
突然,正在江邊水窪裡戲着水的孩子指着江中的大船歡喜的嚷喊着。
對於這些孩子們來說,瞧見與平素所見的小貨船不同的“火輪”,確實很讓人新奇,莫說是他們覺得的新奇,就是那些自以爲見過世面的人,也會覺得稀罕,畢竟這火輪船於這江上確實罕見,實際上縱是上海,火輪船亦不多見,這火輪船是武昌新成立的“汽船公司”從香港買回來的輪船。
雖說汽船公司不過只買回來了六艘蒸汽輪船,於人們眼中不過只是瞧着稀罕,可知道內裡的人卻非常清楚,有一天這江上的舢板帆船之類的木船,早晚會被淘汰,會全數爲這日行數百里的火輪船所取代,就像現如今這武昌與長沙之間,官府便是用這火輪船運糧搭客。
在孩子們喧囂着爲見着火輪船而興奮時,江岸上的老農卻只是輕撇一眼,然後便默默的吸着旱菸,似乎那輪船並沒有什麼新奇之處,也確實,對於在江邊活了大半輩子的老農來說,雖說他們沒有見過什麼火輪船,可這世間除了田裡的活計,似乎再也沒有什麼能夠吸引他們了。
當岸邊蔭下的老人用眼光一撇江中的輪船之餘,在江中的輪船上,有一個穿着白色襯衫金髮碧眼的洋人,卻是好奇的打量着江邊的美景。
在只見那長江兩岸不知修於何年的堤壩上,盡是一排排古老的柳樹,那些柳樹無不是都有兩三人合抱粗,那巨大樹蔭下隱約可以看到有人在納涼,還有老農負着雙手佝僂着身子,手中牽一截繩頭,慢吞吞地在壩上走着,繩子拖着一條瘦骨嶙峋的老牛,牛脊上坐着小娃娃。而在不遠處的河畔小鎮的上空已飄起了一道道午時炊煙。
此情此景,如油畫一般展現在弗雷森的眼前,只讓他整個人不禁迷醉於這充滿東方色彩的長江兩岸的景緻上。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在話聲傳來的時候,一個二十幾許的青年。他生着一張頗爲俊秀的臉,他的笑容看起來同樣很是誠懇,但是眉宇間卻又帶着些許青年人才有的調皮,他的眼神雖然流露着愉快和坦率,但是有點過於凝重,咄咄逼人。不過與清國百姓的不同是,他留着短髮,身穿西洋式的服裝,看上去非常合體。
若是於上海租界的話,定會有人認出來這留着短髮的青年正是那個曾於英國呆過一年半的習之墨,現在,他已經完全融入了這裡,就像他剪掉了辮子,穿上西裝一般,實際上——他之前的辮子不過也就是根假辮子,早在英國時他便剪掉了辮子。現在只不過是光明正大的留短髮、穿西裝罷了。
“弗雷森先生,現在,咱們所過的這個地方便是赤壁,而這首臨江仙?滾滾長江東逝水,雖非爲三國所做,但毛宗崗父子評刻《三國演義》時將其放在卷首!”
走到弗雷森身邊,習之墨的舉動顯得很是溫雅,不過這時,他口中的話卻改了英語,甚至在又在弗雷森的請求下,將那首楊慎的“臨江仙”譯成英文,雖是不見得譯出其意,但卻也讓弗雷森感受了一番這詞中之意,兩人就這樣站在船頭說道,全是一副興致勃勃之狀,只聽習之墨用英語對身旁的弗雷森說道:
“長江,自古以來便是我中國之南北分界,所謂北馬南船,便是以這長江爲界,古往今來,不知多少文人士於以詩詞舒懷此江水……”
他們兩人立於船首盡覽這長江之景,此時這江景盡入兩人眼簾;極目望去江畔的壩上百年巨柳綿綿綠無盡頭。古老的江水平靜的流淌,絕無波瀾,絕無喧囂,宛若置身世外桃源,不禁讓人心浸泡在這靜美之中,立於船首向下看去,看着船下的流水,只使人產生河水流向遠方,不知何處是盡頭的感覺,水中倒影宛如圖畫。
眼前的美景只使得弗雷森激動得舉起雙臂高呼,他感覺也許在這一刻,自己觸碰到了這個古老國家的脈搏了。洋人的歡呼讓習之墨的面上的得意更濃了,他便笑着問道:
“弗雷森先生,還是我們的中國好吧!”
習之墨的得意,卻是絲毫不落的落在弗雷森的眼中,他點點頭說道。
“長江兩岸的景緻雖美,但是這裡卻和中國一樣已經沒落,若是在歐洲,這將的江河恐怕不知會有多少蒸氣船於其中航行,就連江邊的碼頭也不知進行了多少次疏浚、加深,從而讓更大蒸汽船泊靠,而你看……”
弗雷森手扶着扶欄,另一隻手卻指向了江面上一艘破舊的木船上孤零零的硬帆。
“這帆,這船,無不是這中國沒落的象徵!”
弗雷森的回答,先是讓習之墨一愣,不過其卻依是滿面笑容的說道。
“這只是暫時的,我國之文章遠勝西洋,而西洋之科學亦遠勝我國,所以,纔有了我大都督今時大興洋務之舉,想來不出數年,我國必不遜於西洋……”
即便是有過西洋留學的經歷,習之墨也不覺得中國文化遠落於西洋,在他看來,中國文化有自己的出色之處,當然西洋同樣也是如此,現在中國理應像明朝之前那般用海內百川的氣魄學習西洋之長處。
而他的這一番話倒也不是虛言,在奪取長沙,控制湖南之後,大都督府又一次進行了改制設立了“工部”,而工部則主掌湖北湖南的礦山、兵工廠、鐵廠以至鹽廠等企業。而爲了進一步推行洋務工廠,督府更是僱用西洋地質學者和採礦工程師去勘探湖北、湖南各地的金屬礦產資源。
現在,作爲工部都事他之所以離開武昌,就是爲陪同身邊的這位工部首席地質學家和採礦工程師到大冶地區考察鐵礦以及其它礦產資源。大都督對於大冶可是充滿了希望,甚至大都督都已經選定那裡作爲未來的鐵廠所在了。
而他們此次赴大冶,就是爲了完成大都督交辦的任務——堪定大冶一帶的煤鐵資源,若是煤鐵資源豐富的話,那麼督府就會於大冶置地設廠,大都督的信心來自何處,習之墨自然清楚——來自於古書和地方誌,其實,現在工部礦科的那些西洋礦師勘探礦產資源,往往也需要礦科的部員從地方誌中尋找些許蛛絲馬跡。
“數年?”
弗雷森看着習之墨,眼光顯得頗是古怪,好一會才說道。
“難道,你真的相信,中國只需要數年便能實現這一目標嗎?”
“當然……”
習之墨點點頭,笑着說道。
“這話是說給別人聽的,但我相信只要我們漢人能夠重拾古時“海納百川之氣魄”,而不似現在這般守舊保守,又焉會趕不上西洋?”
提提守舊與保守時,習之墨的脣角微微一揚,面上多少總帶着那麼些無奈,原因無它,作爲工部都事的他原本極有可能被任命爲工部主事,可卻一羣剛到武昌的湖南書生卻言道他“數典望宗”——一身西洋打扮,被指責的習之墨暗自裡卻是爲那羣的腦子抓急,他們這不是指着禿子罵和尚嘛!
大都可也是一身西洋式樣的軍裝!而義軍憑的也是西洋火器!可雖是如此,最終他這主事一職還是擱下了,這不,甚至這次離開武昌,也是爲了散散心。至於武昌的煩心事兒,嗯,還是留給大都督去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