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肯定是當成了!
對於胡家兄弟來說,他們來的正是時候。正好趕上了,義軍的又一次擴充——在一年內擴軍五萬人,這意味着三省每個縣都能夠分到一百多個名額。儘管不是每個縣都能招到足夠兵勇,但對於胡家兄弟而言,他們都恰逢其會的驗上了兵。
如果他們早上一個月的話,驗上兵的可能性幾乎爲零——因爲新兵的名額有限,儘管義軍在某種程度上是中國第一支近代化的軍隊,但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又不是一支近代化軍隊,比如他還沒有建立退役制度,當然之所以沒有建立退役制度是因爲老兵的數量有限,在這種情況下,自然不可能讓老兵退役,而在另一方面,兵力的有限,使得當兵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有時候看起來很困難,有時候看起來就很容易,就像現在。
軍隊的擴充使得這一切看起來都極爲簡單,數萬名新兵的名額分配到各地之後,使得願意從軍的人幾乎都能夠獲得當兵的機會,當然有一個前提就是他們的各項條件能夠滿足軍隊的要求。
在湖南各地招募的新兵,從縣城聚集到府城,再從府城前往省城,整個過程完全是步行,對於這些新兵來說,從縣城到省城的集結,就是他們所面對的第一次考驗——他們每天要步行70裡以上,在一個星期內,他們需要行軍近500裡才能抵達省城,當然,實際距離並沒有這麼遠,但是,領兵的軍士會特意繞遠路帶領他們進行第一次長途行軍,在這個行軍過程中至少有10%的人會被淘汰。
這種只有90%的人能夠進入省城的新兵訓練營地,在城北的兵營中接受訓練,訓練他們的都是上過戰場的軍士,這些軍士一例外的都會最粗暴、最嚴厲的方式訓練着這些新兵,而他們同樣有一個硬性的指標就是必須淘汰15%的新兵,這意味着最終每四個新兵之中必須要淘汰一個。指標是硬性的,甚至可以說是毫不留情的,也正因如此,他們的訓練也是殘酷的,因爲只有最爲嚴格的訓練,才能夠淘汰這些人。
每天早晨,這些來自湖南省各地的新兵們兩眼剛一睜開便是五公里越野長跑,每個人需要揹負重達20公斤的揹包,然後便是站軍姿,一站便是一天,軍姿、隊列,看起來極爲枯燥的訓練,卻是打碎他們身上平民作風,將其變爲軍人的基礎。
每一天軍營裡的新兵訓練全都是一副熱火朝天的樣子,負責新兵訓練的上尉在他的第一次訓辭中就明白無誤地告誡每一個新兵,三個月的新兵訓練結束後,纔有資格留下的,纔是大漢義軍合格的陸軍士兵。至於不合格的人,只有一條路可走——就是被淘汰!而且清楚地告訴他們有15%的人會被淘汰。
這意味着他們如果不想被淘汰,就必須要更加努力的訓練,從而才能保證自己能夠留在軍隊之中。從那以後,寬闊的大操場上每天打太陽升起到殘陽西下,幾乎是片刻不停地響徹着軍士們粗暴的口令聲、喝斥聲,當然還有軍棍擊打在新兵身上的“噗、噗”聲,自然也免不了會有捱打者驚心動魄的慘叫聲。
在最初十幾天的時間裡,幾乎所有人都被訓得走起路來趔趔歪歪,甚至就連解大便也沒法蹲下去。但是,爲了不被趕出軍營,能夠吃上這碗難得的兵糧,掙上多得來連他們想也不敢想的洋錢,再大的苦,他們也只能心甘情願地咬緊牙關挺過去!
否則等待他們的只有一個選擇——淘汰。
更要命的是那些軍士除了在訓練場上的嚴酷要求,還制訂出許許多多讓這些大都是從湖南鄉下來的年青人覺得千奇百怪,甚至可以說很難適應的規矩。現在這座軍營在這些人眼中既是天堂,同樣也是地獄。軍營給他們提供了好得令絕大多數人根本無法想像的生活條件——米飯管夠,每天都能吃到肉,即便是鄉下的小地主,也不見得有他們吃的好,不過只是短短半個月的功夫,這些青年右邊的一個個紅光滿面起來,充足的食物使得他們的身體甚至比過去更加壯實。
可是在另一方面,在軍營之中時時事事表現出來的規矩卻讓人無法忍受。
比方說,像吐痰這樣的小事也明確地寫進了內務條例之中,隨地吐痰,違者責打五軍棍;罰銅元五十枚,也就是半塊銀元,——作爲新兵的他們,一個月的軍餉只有三元,也就是三百銅元。隔上幾天吐上一口痰,非但要捱上幾十棍軍棍不說,一個月的軍餉也打水飄了。
軍營不單管起了大家上面的嘴巴,甚至對連同下面的**也決不放過——軍營裡講究得甚至有點太過分,連供士兵們拉撒的廁所也修造得比不少大戶人家的堂屋還乾淨——條例規定,大小便後一律要用水沖洗便槽,違犯者處理與隨地吐痰者同。甚至很多時候,長官給他們的懲罰,就是用刷子清洗便槽,要把那瓷便槽刷的能夠映出人的影子了,甚至要比他們的臉盆還乾淨。
這些新兵絕大多數是農民和漁家的子弟,隨地吐痰、到處拉屎撒尿習以爲常,就連揩屁股自小就從來不知道要用什麼手紙,竹片兒土坷垃什麼樣的湊上去順手一刮拉,也不管幹淨不乾淨就了事。世世代代祖祖輩輩都這麼着過來了,不照樣活得精精神神,亂蹦亂跳,可到了軍營裡就絕對不行了。
如此苛酷的條件是不是存心和他們過不去?
不是和他們過不去,行伍有行伍的規矩!
在集體生活之中,只有注意到生活上的各個細節才能夠避免傳染病的大規模散發。比方說保持宿舍、飯堂、操場的衛生,襪子內褲要經常換洗,每天早起必須洗臉刷牙,穿着必須整潔等等。這是吸取過去的教訓——義軍成立的早期,對於內務的要求很普通,幾乎沒有太多的要求,但是這卻帶來了疾病的遊行,尤其是在夏天的時候,甚至曾導致過一個營地近三成的士兵感染疾病進而失去戰鬥,也正因如此,堪稱苛刻的內務條令才制定實施,在實施當月,疾病便減少70%以上,這一結果自然堅定了義軍繼續實施嚴格內務條令的決心。
不過這種嚴格的內務條令,對於新兵來說,從來都是最大的考驗。新兵剛入營的時候,違犯者如過江之鯽,作爲訓練班排長的軍士們自然也是毫不留情,依照條例有多少收拾多少,嚴懲不貸。
在這一隊新兵之中,被罰得最慘的就是胡遠山,還不到半個月,他當衆被扒下褲子打了八次軍棍,一個月軍餉不夠罰,把下月的也提前墊罰了。拉屎撒尿加吐口痰丟了大把銀子,心痛得差點一頭扎進軍營後邊的河裡頭,可以說這是每一個新兵的念頭,但也正因如此他們纔會長記性,主動的每隔兩天就換一次內衣,每隔兩天都會洗一次澡。有時候人的記性確實需要懲罰去提高,要不然所有的內務條令只會是寫在紙。也正是這種懲罰是的,他們明白規矩的重要性,明白了紀律對於軍人意味着什麼。
而這也正是新兵營要教會的他們的,不過對於這些一個月的軍餉都被扣下的新兵來說,他們想要一頭扎進河裡的念頭沒過幾天就成了真——在新兵訓練之中還有一項是游泳,這是新兵訓練的必修課。
而且也沒有人會問他們到底會不會游泳,然後就被直接拉到附近的小湖。在木船上把他們象捉魚的魚鷹似地,用一根繩子綁起來,突然從船上推到河裡,嗆得個個沒有呼吸了,才拉上來緩口氣,然後又被推到水裡,軍衣凍成了冰。然後再推下去再拉上來,再推下去再拉上來,慢慢的不會游泳的也學會游泳了。
不過在寒冬臘月天這樣“游泳”倒不是一件好事,他們是學會了游泳課,一個個的基本上也都凍的夠嗆。
“阿嚏……娘地,可凍死我了……”
窩在被子裡,胡遠山和其它人一樣,儘管屋裡升着火爐,但是他仍然渾身不住的顫抖着,鼻涕更是不停的流出來。
“他麼的,我這是遭的什麼罪飛來當這個破兵,到城裡當個夥計多好,就是到誰家裡扛長工也比這強……”
胡遠山這麼一抱怨,旁邊的王大河立即嘿嘿的傻笑着。
“當兵,當兵好呀,要是早知道當兵不僅有軍餉拿,而且可以隨便吃。我早就來當兵了,哪裡還會等到現在……”
大家都知道王大河家裡窮,因爲他剛來的時候,身上穿的破棉襖,甚至破到會讓人以爲是從亂葬崗裡扒來的。雖說如此,可他卻是這一隊新兵之中個頭最高大的一個,而且飯量特別大,別人一頓吃兩三碗,他狼吞虎嚥能吃五六碗米飯。由於體壯如牛,力大無窮,一來就被就吸引了長官的注意,第一個月的訓練剛一結束,被點成了新兵班長,這自然引起了其他人的羨慕,畢竟這一個月可是多出了50塊銅元。
而且這個班長對他將來也有好處——如果他會比其它人早半年晉升上等兵,這可就是就是一塊大洋的懸殊。而這種快人一步的區別,在將來的部隊之中會一直存在,一步落後,就步步落後,可這卻是別人羨慕不過來的,不是每個人都有他那個身體。
打小起,對於王大河來說,他整天最惦記着的就是怎樣填飽自己的肚子,他從來也沒有填飽,即便是給財東家扛長工,財東也不見得就會讓他吃飽。
也就是到了軍隊之中,他才真正敞開肚皮吃飯,才天天能吃飽飯,自然的對這份兵糧極爲看重,甚至超過了對軍餉的看重。所以在所有人之中,生怕被除名的他平時最注意規矩的,從來不曾違反過一次營中的規矩,可以說,在這些新兵裡頭,他被淘汰的可能幾乎爲零。
“吃、吃,王班長,你就知道吃,早晚非得撐死你,到時候非漲死你不可。”
“你懂什麼,能吃是福!能吃比什麼都好!撐死,我只見過餓死的,可真沒見過幾個人能撐死。”
王大河不覺得生氣的說道。
“王班長,既然能吃是福,那要不然咱們明個去城裡花差花差……”
一旁的胡遠山立即接控說道。明個兒也就是週末,洋人的禮拜天,軍營也放假,雖說不是所有人都能出去,但上週未出去的胡遠樑、遠山兄弟兩,還有王大河他們三人還是出了營,說是吃喝玩兒樂,可實際上對於還沒拿軍餉的三人來說,自然是沒有吃喝玩樂的本錢,他們也就是想看看這省城到底是什麼模樣。
與他們來說,省城是他們見過的最大的大城市,單就是城外的熱鬧勁都遠超過家鄉的小縣城。穿過黑洞洞的城門,他們便猶如進入了一幅活動的畫屏中。路兩邊酒肆青樓煙館比肩而立,旗招飄飄。被踩踏得鋥亮的青石板路面上,車轅下掛着糞袋的馬車、驢車“吱呀”而行、頭上剪了辮子的男人和身穿絢麗漢服的女人絡繹不絕。不過這一切對於他們這些新兵來說,也就只是看看罷了。
在城裡逛了一圈,口袋空空的三人又來到了湘江邊,儘管空氣清冷,看起來是一副想要下雪的模樣。可是他們三個人卻是依然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
相比與城中,湘江畔似乎更加的熱鬧,在湘江上幾艘蒸汽船泊停於碼頭,城廂外與湘江間,一間間大房子聳立了,大房子中間還有幾個大煙囪,那是繅絲、紡紗的工廠,他們曾聽人說過,那裡女人多——廠裡的工人幾乎都是女人。而在工廠的遠處,還有一個正在興建的火車站,站在這裡根本看不到。
一道黑黝黝的古老城牆,隔出了兩個近在咫尺的世界,城外已是火車輪船,電報機器,城裡仍是沿襲了數千年恆古不變古色古香的省城街巷。不過對於他們三個人來說,似乎沒有這麼多感嘆。
“工廠裡的女工一個月能掙四塊錢,工場裡的學徒工才三塊錢,咱一個月的軍餉等於兩個人啊!”
“當兵一年升上等兵,加一塊,然後擇優升下士,再加一塊,中士加兩塊,要是到上士,那一個月可就是十塊大洋。”
“給我說,最牛的還是軍士長,就是一個三級軍士長,一個月可就是24塊大洋的軍餉,要是一級軍士長,乖乖,一個月足足42塊大洋!……”
雖說當兵不過一個來月,胡遠山對這軍營裡的門道卻也摸了個清楚,他知道,你下連隊的時候會是一等兵,也知道怎麼樣才能夠獲得晉升。自然的對軍士長也就充滿了期待,準確的來說是對軍士長的那份薪水充滿了期待。
一個月24塊大洋,若是家裡有婆娘的,一個月還能再得到4塊大洋住房補貼。總之一句話可以說充滿了“錢途”,而且這前途還是一輩子。
“20年退役,一輩子都能拿5成的軍餉,30年退役,能拿8成……這輩子……”
只要能幫上30年的兵,那這一輩子就吃用不愁了,那就相當於拿了官府的鐵桿莊稼。
“還軍士長呢!”
還不等他繼續幻想下去就被,大哥一句話給打斷了。
“就你那隨地吐痰,滿地拉屎的模樣,還想當軍士長,好吧,別做夢了,不把你給開出去,都算是上頭法外開恩了!”
“就是遠山,你的心想的遠,我可沒想過這些……”
坐在柳樹根上,王大河嘿嘿的笑着說道。
“就尋思的,趁着這幾年當兵?軍餉積攢下來,等將來啊,要是出了營,我就在這裡買一間房子……”
王大河手指着遠處的長沙城說道。
“到時候媳婦兒讓她在這長沙城外頭的絲廠裡頭幹活,俺到機器廠裡頭幹活,一個月可是能掙十塊大洋哩,再怎麼着也比種地強……”
是的,再怎麼着也好過種地,一樣的累,還不一定能掙到這麼多錢。不僅掙不着這些錢,甚至連吃飯,都不一定能吃飽。種地哪有在工廠舒服,工廠裡雖說不像軍隊營養,一天管三頓飯,可人家畢竟還管一頓飯呢,只要那一頓飯能吃飽,那怕就是少拿兩塊大洋,也都比在鄉下種地強。
“那萬一要是打仗死了呢?”
這句話顯然不招人待見,可胡遠山這麼一問,王大河先是一愣,確實,他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不過這也沒什麼,他嘿嘿的傻笑道。
“要是戰死了,那也不是壞事,你沒聽長官說嘛,這撫卹又漲了,200塊錢的撫卹。要是死了,這筆錢就當給咱爹孃盡孝了……”
班長的回答讓胡遠山一愣,他看着遠方,愣愣的說不出話來。
200塊大洋!
這輩子他都沒有見過這麼多錢,要是死在戰場上能有這麼多錢……就當給爹孃盡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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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元的撫卹,看似很多,但實際上並不多,以湘軍爲例,陣亡士兵有撫卹50兩,燒埋銀10兩,也就是60兩。按照1比1.4計算,湘軍的撫卹金是84元。義軍差不多是2.5倍於湘軍。但在另一方面,湘軍士兵受傷也有賞錢,傷分三等,頭等傷賞銀30兩,二等傷賞20兩,三等傷賞10兩。後背受傷不賞(所以“苦戰數日人人皆傷”,受傷對於士兵來說等於銀子,不僅對於四平了,對於官長同樣也是如此,比吃空餉還來錢……)。
而且相比與義軍,湘軍可以劫掠,且每次打仗,若是打勝了,還有額外的賞錢,每次開拔皆有賞銀。至於義軍一等兵8塊錢的軍餉,對應的是湘軍4.5兩的餉銀(6.3元),表面上看似高了2.7元,但是相比於湘軍,義軍沒有開拔費,沒有年節賞銀,沒有傷賞,在某種程度上來說,義軍的高餉其實並不高。只是表面上看起來高,但實際上,甚至還沒有湘軍高,但在表面上遠高於湘軍。也僅僅只是表面上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