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謬論”
“歪門邪道”
諸如此類的斷語傳入使得郭嵩燾長鬆了一口氣,他立即明白自己先前之說,至少在漢王的耳中並不是“離經叛道”之言。漢王的感嘆傳入他的耳中,只讓他不由只覺一陣詫異。
“一個人?”
“沒錯!”
點點頭,朱宜鋒繼續向前走着。
“當時的“歪門邪說”實在是數不勝數,但也就是商鞅這位所謂的法家奇才將“愚民之策“變成一整套切實可行的之策,將西陲弱國秦國一下子打造成爲了強國,而秦國也正是憑以商鞅的“愚民之策”,橫掃六國,一統中國,從那時起,任何學說在實際取得成功的法家學說面前都黯然失色!”
同樣熟讀史書的郭嵩燾聽漢王提及商鞅,提及秦國時,只是低頭不語的跟在漢王半步之後,而談性正濃的朱宜鋒則繼續說道。
“商鞅爲何要愚民呢?”
在反問之後,朱宜鋒又自問自答道
“在《商君書?定分篇》中就給了答案。“民愚則易治也”,因爲“愚民”這個政治學的目的看起來很簡單老百姓愚蠢了,也就容易治理了,如《商君書》中所言“昔之能制天下者,必先制其民者也;能先勝敵者,必先勝其民者也。”,而如何制民呢?”
“必先弱民!民弱方纔易制!”
郭嵩燾毫不遲疑的答道。
“所以《商君書》才“弱民”之篇,“民弱國強,民強國弱”,總之,要想使人民聽命,必然要弱民,既不讓其富有,也不讓其強大。弱民的第一步,自然就是愚民了。而如何“愚民”呢?”
說到這,朱宜鋒不禁想到那個在一個半世紀後,因爲一部“僞紀錄科教片”而被無數國人爲之激動、自豪、狂熱的“大秦帝國”,又有多少人知道,正是他們中口的那個“偉大”的“大秦帝國”開啓了“愚民”源頭呢?
“治國,如果開導人民的知識,而不加以堵塞,百姓的學識就會增長。百姓學識的增長,則不會去攻打敵國,就產**邪。所以其纔會在《商君書》中言稱“開而不塞,則短長;長而不攻,則有奸”……要瓦解民間已經形成的道德風氣,以統一百姓的思想,這是國家強大的基礎,所謂的“《詩》、《書》、禮、樂、善、修、仁、廉、辯、慧,國有十者,上無使守戰。國以十者治,敵至必削,不至必貧。國去此十者敵不敢至,雖至必卻;興兵而伐,必取;按兵不伐,必富。”如此,才能去以學識,統一思想,除此之外,還要禁止大臣、諸大夫遊學、遊仕,閉塞人們獲得知識和信息的途徑,儘可能地讓人民愚昧無知、不好學問,使他們專心聽從國家的安排和規劃。正所謂“國之大臣、諸大夫,博聞、辯慧、遊居之事皆無得爲,無得居遊於百縣,則農民無所聞變、見方。農民無所聞變、見方,則智農無從離其故事,而愚農不知,不好學問。愚農不知,不好學問,則務疾農;智農無從離其故事,則草必墾矣。”(注:《商君書?墾令》)”
脣角輕揚着道出這番話來,朱宜鋒的臉上露出嘲弄之色,這就是中國古代“農本主義”的根源,其根源不是“以農爲本”而是“愚農不知”。
“可怎麼樣讓老百姓變成愚民呢?僅僅不讓老百姓不受教育還不夠,還得錮民。自然也就有了其書中所言“使民無得擅徙,則誅愚。亂農之民無所於食而必農。””
禁止民衆自由遷徙,他們就會愚昧無知,那些不安分的到處遷徙,擾亂農事的人就會失去混飯吃的地方,只好老老實實種地。這正是中國統治者的“愚民”的不二法寶。
“可限制老百姓的自由遷徙還不夠,還要將老百姓變成貧民,正所謂的“力富則淫,淫則有蝨。民富而不用”,所以必須通過限制商業,使百姓保持貧窮,以避免其因富而縱不易役使。“重農抑商”其目的並不是爲了維持“農本”,而是爲了弱民,爲了制民。可是這麼幹,百姓並不樂意,食色性也,百姓並不甘於貧困,畢竟人都向往好日子,這個時候,怎麼辦?如何維持統治?”
搖頭冷笑着,朱宜鋒又一次引用《商君書》中的話。
“所以纔有了“國以善民治奸民者,必亂,至削;國以奸民治善民者,必治,至強。”,有了“政作民之所惡,民弱;政作民之所樂,民強。”。可如此民衆自然會反抗,這也就是有了秦國的重刑,“重刑而連其罪,則褊急之民不鬥,狠剛之民不訟,怠惰之民不遊,費資之民不作,巧諛噁心之民無變也。秦國之強,究其本源,就是弱民、愚民、刑民!””
“自然也就有了秦二世而亡!”
郭嵩燾適時的補充一句,而朱宜鋒深以爲然的點頭說道。
“所以,後世的統治者,纔會吸取秦國的教訓,但在吸取其教訓時,卻又念念不忘秦國以“愚民”治民的成功。也就是在這個時候,董仲舒適時的出現了!”
提及董仲舒的時候,朱宜鋒的眉頭微微一挑。而郭嵩燾同樣也因爲漢王的話鋒轉換,而驚愕的看着他,似乎不明白漢王爲何會提及董仲舒。
“就學說上來說,與法家以弱民、愚民、制民爲核心不同,儒家學說的根本是“以民爲本”,最爲代表性的一句話就是“民爲貴,社稷次之,君爲輕”,甚至在《孟子》中《梁惠王下》中,孟子謂齊宣王曰:“王之臣,有託其妻子於其友,而之楚遊者,比其反也,則凍餒其妻子,則如之何?”王曰:“棄之.”曰:“士師不能治士,則如之何?”王曰:“已之.”曰:“四境之內不治,則如之何?”王顧左右而言他.”……”
在提及此文時,朱宜鋒不禁流露出些許笑容,
“這段話很有意思,其實是孟子給齊宣王下套,齊宣王的一棄、一已,一個斷交、一個撤職,可換成國家的時候,他就左顧言它了,儒家站在民衆立場上,國君不能治好國家,也得負責下臺,並沒有愚民來維護統治者進行統治的含義。那個時候的儒家創立者,不是阿附權貴之徒,而都是頂天立地的“大丈夫”。不會爲了政治利益去出賣人格,爲國君出謀劃策。無論是孔子也罷,孟子也好,其學說中盡是“養民”和“教民”。“教民”則一定不是“愚民”的政策,而是恰恰相反。可到了董仲舒那,卻變了味!”
此時,兩人走的非常慢,而郭嵩燾更是不時的皺着眉頭,今天漢王的每一句話,在他震驚之餘,更是發人心省。
“秦國的二世而亡,固然令人警醒,可漢隨秦制,其實只是將“愚民”之道加掩飾罷了,漢宣帝爲了教育”仁柔好儒“的太子,說了”霸王道雜之“的明言。而後來董仲舒爲討漢武之歡喜,篡改儒學之本,由此也就有了“儒表法裡”之說,就是以儒家構建社會綱常、忠君等思想以及秩序。以儒家標榜的仁義道德爲統治合法性建立基礎並增進認同,而法律、行政等政治實踐,則延續秦律中的法家之學,也就是”漢承秦制“而法家思想中對“愚民”有着豐富而充分的論斷,“民弱而國強”是其核心思想。表面上歷代王朝說的是儒家仁義,可是制度上卻是法家馭民使用的霸術。”
這也是儒家成了“愚民之學”的原因,這是因爲法家作爲政治、行政體制的核心思想,普通大衆接觸並不多,這些黑暗的內容都是統治階級秘不示人的“法寶”,人民只能看到統治者宣揚的儒家仁義道德,而發現自己被愚弄後,就會認爲是儒家思想愚弄了他們,所以說儒家愚民是不對的,儒家是爲法家的愚民思想背了黑鍋。
“也就是從董仲舒爲討漢武之喜,迎合其用,添加了“三綱五常”以爲其統治篡改儒家學說起,孔孟時代儒家的內容也在不斷地被各個朝代的君王修改或者曲解,而至高皇時,高皇看到《孟子》的時候,看到民本思想時候,勃然大怒,憤怒地下令從書中刪去大約相當於《孟子》全書三成以上的內容,這種刪減確實是儒家一步步淪爲統治者的統治工具,並通過科舉制度傳遞給更多知識分子“奴性”,成爲愚民的方式之一,”
“陛下……”
若是說先前是驚訝,那麼在聽到漢王提及高皇刪改《孟子》時,郭嵩燾更是被嚇了一跳,就在他欲爲朱元璋辯解時,朱宜鋒伸手打斷他說道。
“雲仙,高皇當年刪除非孟子原文85條,將剩下100多條,編了一本《孟子節文》,雖說專門規定,科舉考試不得以被刪的條文命題。但是卻未強刪令天下《孟子》,只是規定不考《節文》之外的文章,是爲了讓大明政權千秋萬代永世不倒。如此,亦可理解……可,他並沒有想到,中國正是毀於其刪書之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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