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明軒定定的望着陳劍峰,目光無半絲轉移,嘴角微微上揚,毫不遲疑的道:“你放心,我只是來看望棋友的,不是來爲難她的。”
“是。”陳劍峰抿了抿嘴角,緩慢的退開一步,讓程明軒和吳遠山進入病房。
再次見到程明軒,林若蘭有些尷尬,訕訕的叫了聲:“首長……”便支撐着身體企圖坐起來。
程明軒向她擺了擺手,急忙說道:“躺下躺下,你的醫生說傷口還沒有長好,不要亂動。”
林若蘭把求助的目光投向緊跟着程明軒進房的陳劍峰身上,陳劍峰立刻向旁跨出一步,快步上前,站立在林若蘭的chuang側,低聲卻非常堅決的說道:“病人還在輸液,二位首長請到會客室坐吧。”
走在最後的吳遠山哈哈一笑,拍拍陳劍峰的肩膀:“我們是來看病人的,坐在會客室裡還怎麼看?”他不由分說走到chuang的另一側,端詳着病chuang上的小姑娘,這女子的雖然還在病中,可就連一個眼波,都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嫵媚的風韻,不經意間流露出的豐麗華美攝人心魄。他點着頭道:“不錯,金昊這小子有眼力。”他擡頭看看程明軒:“比那個叫王什麼的,強多了。”
程明軒沒有反駁,看着林若蘭的眼眸中多了一絲暖意,他十分不客氣的隨手拉過椅子坐下,對困惑不解的林若蘭道:“給你介紹一下,這位吳遠山將軍是小昊上軍校時的總教官。”
林若蘭看向吳遠山,怯怯的叫了一聲:“吳將軍好。”
豪爽的吳遠山大手一揮,“你已經嫁給金昊了,以後也和他一樣,喊我一聲‘教官’就行。”
“是,教官。”林若蘭低低的應了一聲,聽得出來她的聲音裡沒什麼底氣。
陳劍峰有些着急,金昊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吳遠山倒沒什麼,可要是程明軒真的難爲林若蘭,他該怎麼辦?暗中咬了咬牙,他決定無論如何都要豁出去,替林若蘭擋住程明軒的所有刁難。
然而,天不從人願,吳遠山繞過來,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走,臭小子,咱們到會客室坐會兒去,讓他們單獨聊一會兒。”說完,他不容反抗的硬把陳劍峰拖到外間的會客室。
陳劍峰一手搭在他拖住自己的大手上,微一使勁,正要掙脫,吳遠山突然在他耳邊低語了一句:“渾小子,你擔心個屁,我們此行並無惡意,老程不過是來看望兒媳的。放心!”
陳劍峰被拉走了,內室安靜的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到,一老一少互相品評打量着對方,空氣變得有幾分凝重。林若蘭想起嚴寒,禁不住有些神傷,低聲道:“首長,謝謝您派嚴寒來救我,要沒有他,我可能……”
程明軒擺了擺手,示意她不必再說:“嚴寒是個戰士,犧牲在戰場上,也算死得其所。總部準備在清明節的時候把他安葬在烈士陵園,到時候你如果身體尚可支撐,就去送送他吧。”
“是,我一定去。”
室內再度陷入寂靜,過了片刻,程明軒開口,低沉的聲音裡帶着幾分笑意:“終於又能見到你,一直以來都想跟你再下一盤棋。”
林若蘭有些驚慌地擡起頭,迎上了一雙清澈而深邃的眼晴,這是一雙堅強、睿智、驕傲,又隱含着家人般溫情的眼睛。“首長,我一定贏不了你。”上次能贏,不過是因爲她在察覺自己身陷絕境時的奮起反抗罷了,其間多少帶着些無賴潑皮的味道,她可不是什麼國手。
wWW☢тTk án☢co “誰讓你贏我了,我只是想和你再下一盤棋,又不是要跟你賭博。”程明軒的脣角帶着些散慢的笑意,“輸贏又有何妨,棋局萬變、棋勢無定,你所要關心的是還有多少棋子供你支配,已有多少收穫在你心中,是否應該更小心的把所剩無幾的棋子放在最佳位置上,用所有的能力爭取最好的結局,且行且珍惜!懂了嗎?”
林若蘭心中微動,許多紛雜的念頭閃過腦海,突然間有了種醍醐灌頂的徹悟。大約世間萬物皆是寂寞的吧,未逢欣賞的樂章、無人能解的才識,命運之神的厚禮,只會賞賜給那些敢於一試的人。一如哲人所說:掌握於手心的就是無限。
程明軒讓秘書送進圍棋盤,立刻便有兩名警衛參謀跟進來搖起林若蘭的chuang架,並在chuang上搭上一張小桌,把棋盤放置在桌上。
林若蘭執黑先行,兩個人的棋下了很久,每一步都經過了長時間的思索。程明軒的強大的掌控能力一如金昊,或者說更加強大穩固,但是,他似乎多了一些東西,讓某些地方出現了細微的意外。
程明軒看着棋盤思索着,嘴裡卻突出其來的說道:“你棋風多變,走的是狡詐詭奇的套路。當初林biao穩健刁狠,粟|裕飄忽詭詐,你的棋路與粟|裕有幾分相似。”
林若蘭正在費力的捉摸自己下一步該如何落子,聽他忽然這麼說,不知他有什麼用意,只得撿最大衆化的說法:“我哪兒能和兩位開國元帥相提並論。”
程明軒不以爲意的一笑,笑容中帶着與金昊一模一樣的狂傲:“都是人,怎麼就不能比了。談談,談談看你對這兩個人用兵的看法,你是參謀,別告訴我你對他們一點都不瞭解。”
瞭解,自然是有的。就算書本上不說,平時金昊在給她講解戰略戰術時,也會多少提及一些。沉默了一會兒,林若蘭低聲道:“論戰術指揮能力,林biao要比粟|裕更強。林biao的戰術才能體現在他對戰術的全面思考上。戰術不同於戰略的地方在於,戰術需要精密的思考與按部就班的部署,這需要一顆周全細緻的頭腦來完成。在執行這樣縝密的戰術行動時,需要考慮得面面俱到,林biao便善於這類需要精密計算的戰鬥。”
“舉個例子來聽聽。”程明軒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垂頭專注地看着棋盤。
林若蘭遲疑的偷看他一眼,不知道自己這算不算是班門弄斧,但事到如今,她也豁出去了,不就是想摸摸她的底細嗎?“林biao在紅軍時期指揮的小規模戰鬥,屢次以連殲營,以營殲團,在戰術設計上極爲縝密而不乏大膽,故能迅速於紅軍內部提升。他在第一、四次反圍剿戰鬥中,以伏擊戰爲主。全局兵力弱於敵軍,故在某一局部集中強勢兵力圍殲敵人。在戰術部署的計算上,林biao考慮周全很少犯錯。”
程明軒微微點頭,“繼續。”
“戰術上的精細謀算,使林biao擅長於攻堅戰。林biao在攻打四平失利後,總結出了許多攻堅戰的經驗教訓,認爲在一場攻堅戰中,進攻前的準備是最爲關鍵的。在攻克錦州前,林biao在準備與火力部署上均花了大量時間,之後一戰而下。所以,後世有說法稱林biao打的是必勝仗,體現了他在戰術方面的專業與細緻。”
“功課作得不錯,粟|裕呢?”
“粟|裕在戰術能力上並無突出之處。在指揮小規模作戰期間,粟|裕獨自於敵軍重圍下開展游擊戰,固然體現了很高的膽略,卻也說明戰術指揮能力的不足。後來粟|裕指揮三野,於戰術方面也經常出現失利,三野最大的弱點是攻堅戰不夠迅速凌厲。比如孟良崮戰役三野死亡1。1萬以上,斃敵1。3萬。淮海戰役,三野猛攻碾莊黃百韜兵團,付出沉重傷亡。這些數字均能體現出粟|裕不精於戰術指揮。三野的攻堅戰術是以人海戰術、犧牲戰術等正面步兵衝鋒爲主,不具科學性。”林若蘭此時已完全進入了作戰參謀的角色,專注的思考着自己想說的話,連吳遠山和陳劍峰是在什麼時候緩步走進來的都不知道。
“哦?照你這個說法,粟|裕似乎比林biao差得遠了?”吳遠山忍不住開口了。
“不能這麼說,論戰略指揮能力,林biao比粟|裕差得太多。林biao打仗講究穩重,用他自己的話說‘無七分把握不打’,風險太大的戰役,他是不會去打的。而粟|裕膽識過人,在淮海戰役中的指揮,更顯氣勢磅礴。以六十萬戰鬥力量突破國民黨八十萬大軍,殲敵近五十萬,如果換作林biao,是做不到的。”
她微微一頓,接着說道:“粟|裕的戰略遠見性很強,比如冒死直陳,說服毛zei東改變策略,讓三野留在江北作戰,最終在豫東、淮海等大戰中殲滅大批國民黨有生力量。他也擅長創造和把握戰略機會。這就比林biao強了很多,林biao不喜歡冒險,而創造機會的過程是需要冒極大風險的。”
“我輸了。”程明軒漫不經心的把手中的棋子扔回棋盒,慢悠悠的一笑,“就以這盤棋作個比喻,林biao與粟|裕在計算範圍上都很遠,但棋風卻有所不同。林biao步步爲營,在全部棋子佈置得當後,再拉開簾幕,把對手一招擊殺。粟|裕則是利用少數棋子在局部巧妙吃掉對手大棋,最後形成了對手大勢已去的局面。在軍事上,這二人可謂棋逢對手。”他凝目看着林若蘭,格外的語重心長:“但最後平定天下,得享晚年的卻是葉帥他們,軍事,從來都不是全部。你懂麼?”
林若蘭低頭琢磨,隔了許久,她輕籲一口氣,點點頭:“用兵以奇,治國以正。”
“孺子可教!”吳遠山仰天大笑,他上前慈愛的拍拍林若蘭的頭,“送你一句話,就當是我給你的見面禮:‘眼內有塵三界窄,心頭無事一chuang寬。’好好記住它,以後對你大有好處!”
“教官的意思,是要我時刻記住不受侷限,改變思維定勢,跳出桎梏,走出迷局?”林若蘭抿抿嘴脣,遲疑的問道。
“你想得不錯,金昊年輕有爲,以後必將擔當重任,你們將要面對的困境還不知會有多少,遇到事情,不妨跳出來、居高臨下的看待,這樣才能不辱使命。”吳遠山帶着欣賞的眼光凝注眼前的小女子,秀外而慧中,金昊的良配呀!
“你這老傢伙,就用一句話把我兒媳婦給打發了?”程明軒笑罵一句,不待林若蘭向吳遠山道謝,他已經從衣兜裡掏出一個紅色錦鍛包裹的正方形首飾盒:“想必小昊已經把家傳的玉玲瓏給了你,這是程家歷代只傳長媳的信物,我想來想去,把它送給你,是再合適不過的。”
林若蘭遲疑着沒有去接,樓道里忽然傳來沉穩的腳步聲,側耳細聽之下,林若蘭知道,金昊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