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昊放下筷子,靠在椅背上,黑眸中泛起一絲淺淺的波瀾,很快又湮沒在無盡的幽深之中,他的背脊挺得筆直,身體沒有半分歪斜。
程明軒緩緩離坐站起,“你是那種不受環境侷限,擁有創造性思維,給你一個支點就可以創造奇蹟的人才,我希望你到了新的崗位仍然可以不辱使命!”他拿起椅背上的外套穿在身上,看着一同起身的金昊和林若蘭,微微一笑:“聽說你們要舉行婚禮了,到時候別忘了通知我。”
過了好一會兒,金昊微微的笑了,這些微的笑意好像自雲層深處折she出的一縷光,登時掃盡他臉上的陰霾之色,“謝謝,我會的。”
……
第二天一大早,送走前來宣佈調令的幹部部首長,陳劍峰迴到辦公室,默默的關上房門,儘管早有心理準備,但他沒有想到這一天來得這樣快,他捨不得離開這個擁有最完美默契的團隊,捨不得離開那些同生共死的戰友,捨不得摘下那枚獵豹臂章。但更多的是在思索,思索在最後的三天任期內還能爲獵豹大隊做些什麼。
明亮的陽光從窗戶裡投she進來,細小的灰塵在陽光下飛舞。他盯着那些塵埃看了許久,久到門口終於傳來叩門聲,不輕不重的叩擊聲,非常圓潤而乾脆的聲音,好象水波的漣漪一圈又一圈的向外擴散。
陳劍峰用力按壓着自己的眉心,打開房門,敲門的人是金昊。
“你怎麼了?你的警衛參謀說你把自己關了很久了。”金昊跨進門,直截了當的詢問。
他的到來給陳劍峰低落到冰點近乎凝固的心情帶來些許暖意,他話語之間的圓融溫厚也讓陳劍峰稍感輕鬆:“沒什麼,我在想臨走前還有什麼事情是我能做的,想得太入神了。”
金昊神色沉靜,沒有多說什麼,只是伸手拍拍陳劍峰的肩膀:“命令要求你三天內赴任,在走之前,你要和接替你工作的江震進行交接。”
“我沒忘。”陳劍峰整理着辦公桌上的幾個文件夾,“也沒什麼好交接的,不過就是一些作訓計劃,只是咱們三個人都要調走,剛成立的閃電突擊隊有些形同虛設了。”
“嗯,我也在想這件事,必須有人能挑起大梁來。”金昊走到沙發邊坐下,順手拍去大腿上的灰塵:“你覺得許明亮和馬向東怎麼樣?”
陳劍峰手上的動作停頓了一下,帶着詫異的神情擡起頭:“你不帶許明亮一起去k師?”
“帶他?”金昊的神情比陳劍峰更加詫異:“我要是把他帶出特種大隊,就把他徹底害了,他是那種一生下來就註定做特種兵的人,沒有比獵豹大隊更適合他的地方。”
“能跟着你去k師收拾那個爛攤子的人,除了程小鵬,再也挑不出比許明亮更合適的人選。”陳劍峰的眼裡浮現出些許不可思議的訝異,“你居然從來沒想過要帶走許明亮?”自從昨夜金昊回到大隊,向他簡單的通報了與副總長的談話內容後,他就一直在思考,整個獵豹大隊,誰更適合跟着金昊去k師。
對上陳劍峰目光中的擔憂與關切神色,金昊隨意的一笑:“別替我擔心,我能應付。”
“以前,你說這話我百分之百相信,但是現在……你多了一個軟肋,如果真有別有用心的人,他們動不了你,會動她!你需要有人幫你看住後背!”陳劍峰嘆了口氣,俊美的眉宇間浮現着如芒刺般的銳利氣息,“可惜,這一次我不能和你搭檔去料理那個爛攤子。”
金昊明白陳劍峰口中的“她”是誰,他仰靠在沙發背上,皺着眉頭想了一會兒,低聲道:“你的顧慮我也有,但我堅信我能保護好她。更何況,”他微微一頓:“羅捷接任參謀長,江震接你的班,我已經提名許明亮和潘勇剛爲獵豹大隊副大隊長,請示文件下午就會送達軍區。”
“不行,不能送!你可以保護好她,但是你自己呢?你有多少精力,可以一邊去保護自己、保護你心愛的女人,一邊去躲過所有she向你的暗箭,同時還把工作做得有聲有色?”陳劍峰看着金昊瞬間僵冷的表情,臉上飛快的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焦灼與暴燥。“我瞭解你,你是那種登高一呼,必有百應的人,但在一個新的環境裡,要做到這一點,需要時間,而你現在最缺少的就是時間!”
“我想——”金昊停滯了一會兒,聲音很輕,輕得像是浮雲上飄過的微風:“帶雷鳴和程小鵬走。”
“如果雷鳴沒有受傷,那他的確比許明亮更適合跟着你。他粗中有細,有膽有識,最重要的是,他是跟着你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人。但是,你恐怕忘了,他已經不是過去的雷鳴,他現在多走幾步路都會喘息不止,怎麼可能勝任高強度的工作?怎麼可能再拿出從前的鋒芒和銳利?”帶着一絲懇求,陳劍峰緊盯着金昊:“帶許明亮走,我相信他會是你最好的助手!”
“金大,我和你一起去。”江震的聲音突如其來的在門外響起,金昊與陳劍峰錯愕之間,江震已推門而入:“我在門外聽了一會兒了,金大,讓我跟你一起去吧。”
“胡鬧!”金昊粗暴的揮了揮手:“我去的地方是中國人民解放軍的一支部隊,不是什麼龍潭虎穴,你們跟着我幹什麼?去打狼嗎?好好當你的特種兵!”
“報告!金大,司令員電話。”通訊參謀打斷了江震到嘴邊的話。
金昊站起身朝門口走去,“這件事,別再爭論了,獵豹大隊需要合格的指揮員。”
看着那個熟悉的,曾經在戰場上和他緊緊相靠,彼此感受到溫暖和安全的背影果斷離去,陳劍峰和江震沉默了,整個辦公室陷入一種微微的,難以覺察卻無處不在的焦灼氣氛中。陳劍峰神情怔忡的發了一會兒呆,突然咬了咬牙,把手中的文件夾硬塞進江震手裡,“我去趟訓練場。”他拔腿急步下樓,招手叫過一輛巡邏車,向訓練場開去。
到了訓練場,陳劍峰卻突然猶豫了,看着全身挺得象一把刺刀般筆直的許明亮,感受着他身上散發出的含而未露的殺氣,陳劍峰的心裡突然有了一種了悟:許明亮天生就是特種兵,這是金昊不肯帶他走的原因。
“陳副大,聽說你和參謀長都要調走?”老遠就看見陳劍峰站在訓練場邊緣發呆,剛剛做完五百個俯臥撐的許明亮擦着滿頭大汗跑到他面前。
陳劍峰點頭,笑容裡充滿苦澀:“不只我們,兩個月後,金大也會調走。”
“啊?!”許明亮的嘴張成了大大的o型,他不敢置信的看着陳劍峰:“連金大都要走?那……那我們這些人怎麼辦?”
“羅副大升任參謀長,江副大會接替我的位置,同時,上級也會派來一位新任大隊長,據金大說,這位新任大隊長有豐富的特種作戰經驗。”這些調動命令還沒有在大隊裡公開宣佈,陳劍峰嚴厲的目光掃視着幾名側耳偷聽的隊員,拍拍許明亮的肩膀,兩人並肩走到訓練場邊緣,在一個花壇邊坐下。
馬向東跑步橫穿訓練場,把衣服扔給許明亮,又遞給陳劍峰一瓶水,很快的跑開了。
許明亮穿上軍服,一屁股坐在花壇邊的草地上,瞪大眼睛看着陳劍峰,特種兵的直覺告訴他,這位老領導今天憂心忡忡,“陳副大,出什麼事了?要調去的單位不理想嗎?”
“不是我,是金大。”陳劍峰擺弄着手中的礦泉水瓶,深吸了一口氣,有些漫不經心的問道:“聽說過空降k師嗎?”
“就是那個連續八年不跨先進門檻,在演習時還弄虛作假欺騙上級的空降k師?上級不會是要把金大調到那個師吧?”許明亮撓着腦袋,小心地向陳劍峰詢問,那可不是什麼好地方,以金大剛正不阿的一貫作風,必然會因爲堅持原則而得罪很多人。
“你猜得不錯。”陳劍峰嘆着氣點了點頭。
“不能留下嗎?”
“軍令如山!”
許明亮的神情呆滯了,兩個人突然陷入一種奇異的沉默中。過了很久,許明亮象是下了某種決心,突然昂起頭,凝視着陳劍峰:“陳副大,我想和金大一起去k師,你看有沒有這種可能性?”
“金大已經提名你做獵豹大隊副大隊長。”陳劍峰望着天邊那抹飄渺不定的白雲,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他認爲,你是天生的特種兵,一旦把你帶走,將是獵豹大隊的重大損失。”
“那就是說,金大可以帶人走?”許明亮的眼裡燃起希望的火花,他一把抓住陳劍峰的手,急切的詢問。
陳劍峰點了點頭,“總部允許金大從獵豹大隊挑選幾名得力助手帶走。但是,金大對副大隊人選的提名將在下午送達軍區。”
許明亮騰的跳了起來:“我找金大去!”
“等等!”陳劍峰一把拉住他,“你可要想清楚,一旦離開,就再也回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