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蘭正佇立在窗前,垂眸望着樓下操場上列隊完畢的獵豹大隊戰士們,手裡還捧着一本軍校的教科書。
看着她單薄、柔弱的背影,陳劍峰輕輕嘆息了一聲。沒有紛擾的亂世,沒有千山萬水的阻隔,卻依然無法成就他與她一個圓滿的愛情。只能在夢裡的千迴百轉,期待來世相見,也許來世再相見,卻依舊無法相守,可,還是期待,還是不悔。
他認真的看着林若蘭,每多看一眼,便會難過一分,雖然明知道眼前的女子心裡想着另一個男人,她所有的容光煥發都是爲了那個男人,而他連出手競爭的機會都沒有就被清除出局,可他還是挪不開目光。他苦澀的一笑,在能夠看到她的時候,多看一會兒,總是好的。
他的認輸、低頭、退讓,並不是爲了自身,而是緣於她永遠不會知道的理由。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這是人生中最深的絕望和最大的遺憾——我就在你面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
聽到門口的細微聲響,林若蘭從怔忡中醒來,扭頭看到陳劍峰,臉上露出一絲笑容,用每次看見他時的歡快語氣說道:“你快來幫我看看,這個什麼傅氏變換好麻煩。”
陳劍峰的心情突然就多雲轉晴,“怎麼不去問金昊?”他嘴裡問着,卻依舊微笑着走到她面前,拿過教科書一目十行的看了一遍,“這是金昊的強項,他堪稱數學領域的專家。”
林若蘭撇了撇嘴,不太滿意的嘀咕着:“別提了,他是全世界最不稱職的老師,我每次拿着書去問他,他總是告訴我好好休息,沒事看這麼費神的書幹什麼。”
“他是被嚇怕了,你要是再有什麼閃失,讓他怎麼辦?”陳劍峰伸手拍拍她的腦袋,指着書本微笑道:“傅氏變換是一種特殊的積分變換,將滿足一定條件的某個函數表示成正弦、餘弦函數的積分線性組,簡單說就是分離爲無窮多函數的加成。傅氏變換在不同領域具有多種不同的變換。一般在頻譜上用連續的變換,信號由時域轉爲頻域,可以方便的體現出信號在頻域上隨時間的變化。離散的變換主要在計算機領域裡。”
林若蘭好看的皺着眉頭看着他,“你能不能講得淺一點,我一聽到什麼函數就會頭疼。”
陳劍峰忍俊不禁的莞爾微笑:“好吧,給你舉個簡單的例子。”他習慣性的抿了抿嘴脣,“這是一個微積分的概念,極限的思想就是微積分的基礎,它是用運動的思想來看待問題,比如求加速度曲線的斜率就用微分,求面積體積就用積分。子彈飛出槍膛的瞬間速度就是微分,而每個瞬間的飛行路程之和就是積分。數學分析思想就是研究函數,從量的方面研究事物的運動變化,就是微積分的基本方法。現在懂了嗎?”
林若蘭手指點着嘴角認真回憶着陳劍峰剛纔的講解,“懂了一點兒,你說的比這書上說得明白多了。”
陳劍峰微微挑眉:“這些數學問題讓你來學確實有點勉爲其難,其實考試的事情你不用太擔心,金昊自會幫你想辦法。”
“我纔不要作弊呢。”林若蘭放下書本,看看陳劍峰的一身常服,突然意識到他是來做什麼的,這位平易近人的兄長和可以倚靠的朋友就要遠離了,她的眼神中帶着依依不捨:“你要走了?”
“是啊,時間到了。”陳劍峰努力維持着平靜無波的表情:“抱歉不能參加你的婚禮了,以後有空的話,讓金昊帶着你到我那兒去玩兒。”他擡手欲摸林若蘭的長髮,卻在剛剛擡起手時又突然放下:“調到新的崗位,金昊會變得非常忙碌,如果他沒有時間陪你,不要怪他,不要任性,對他發火的時候,多去想想他爲你出生入死所做的一切,相信我,他的心裡只有你!”
他狠狠咬了咬牙,欲往門口走,卻又猛然站住腳步,在林若蘭錯愕的一瞬間,回身猛的一把抱住了她。
林若蘭被擁進一個堅硬卻溫暖的懷抱裡,她睜大眼睛,想掙脫那個懷抱,但陳劍峰已經低下頭,在她耳邊用低啞的聲音嘶聲道:“我走了!到你和金昊舉行婚禮的那一天,我一定會遙祝你一生幸福!”他用兄長對待妹妹的方式,在她的額頭上留下輕輕一吻。
林若蘭感受到他身體裡那上下翻涌着的、幾近燃燒的血液,聆聽着他越來越強有力的心跳,她被一股強大到無法抗拒的力量給折服了。這一瞬間——她什麼都懂了。
猝然放手,陳劍峰頭也不回的大踏步走出林若蘭的辦公室,門被他“呯”的一聲關上。陳劍峰不敢回頭,他害怕一旦回頭,就再也不能挪動腳步。
身體裡瀰漫着無力感,胸口壓抑着一口悶氣,痛苦得讓他想放聲狂吼,但,狙擊手的生存法則讓他本能的控制着自己,命令身體不去發顫,命令頭腦保持冷靜,這種無可奈何的清醒讓他更加沮喪。
在這個時候,他突然徹底明白了自己和金昊的區別。在戰場上,金昊可以冷酷無情到極點,可是,面對自己心愛的女人,金昊卻是個有血有肉有陽光般溫暖笑容的男人。
而他,他只是一臺永遠保持足夠冷靜與理智的戰爭機器,就算愛了痛了,他也只能把這份情感深深的埋藏在心靈的最深處。
“金昊,我輸了!”挪動着沉重的腳步下樓,陳劍峰在心裡默默的說道。
獵豹大隊全體指戰員,在金昊帶領下,默默的列隊站在直升飛機旁,爲陳劍峰和龍飛送行,沒有人說話,場面異常的安靜,所有人眼圈都紅紅的,沉默的閉緊自己的嘴,莊嚴的敬上軍禮。
六年了,他們在一起整整渡過了六年時光,在這二千一百九十天時間裡,他們背靠着背,肩並着肩,面對無數的強敵,經歷了一次又一次驚心動魄的血戰,在戰場上創造了一個又一個奇蹟,獵豹大隊的赫赫威名裡,飽含着多少戰友共同灑下的鮮血和汗水。如今,他們最親密的兄長、最無私的教官、最溫和的上級就要調離了。
迎視着所有隊員通紅的雙眼,陳劍峰高高的仰起了頭,凝望頭頂那片蔚藍的天空,幾片潔白得不沾染一絲塵埃的白雲,正隨着微風無拘無束、變幻萬狀。迎着初生的朝陽,他張開雙臂,深深的吸了一口混合着淡淡霧氣和樹葉清香的新鮮空氣,這是獵豹大隊特有空氣啊。
轉頭看看筆直挺立的戰友們,哀傷的氣氛低迷而壓抑的飄蕩在操場上空,陳劍峰突然露出一個明朗的笑容,用他特有的,充滿磁性的嗓音朗聲吟頌起王昌齡的詩:“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征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所有人都沉浸在這勇往超前、無所畏懼的千古名句中,縱然已經身處千年之後,但這首詩依舊散發着它奔放、豪邁的魅力,慷慨激昂的鬥志於瞬間取代了所有悲傷與淒涼。
陳劍峰與龍飛相視一笑,面向獵獵飛舞的隊旗立正,莊重的舉起右手,敬上最標準的軍禮。禮畢,兩人同時轉身,向佇立着的全體獵豹大隊隊員敬禮告別。
而後,陳劍峰緊緊擁抱住金昊,在他耳邊低語:“兄弟,你可一定要站直了,別趴下!”
金昊猶如浩瀚宇宙般悠長深邃的雙眸深深的凝視着陳劍峰,那裡面有無法掩飾的依依惜別之情,也有隻會對着兄弟綻放的溫暖柔情。
邁着軍人堅定執着步伐,陳劍峰和龍飛分別走向前來迎接他們的直升飛機。站立在飛機旁,陳劍峰再次回頭深深的凝視他的戰友們,彷彿要把那一張張熟悉的臉龐,一雙雙熱切的眼睛永遠銘刻進心裡。
良久,他一躍上了飛機。伴隨着發動機的轟鳴聲,旋翼絞起狂風和塵土,直升機拔地而起,在天空盤旋兩圈後,向西北方向飛去。
望着陳劍峰那標槍般挺拔的身體,孤獨的走向直升飛機,望着遠去的直升飛機漸漸變成一個小小的黑點。滾燙的淚水從林若蘭的眼中滴落,她實在不知道,這一刻,除了抱歉和痛惜的淚水,她還能爲他做些什麼。
不知道在窗前佇立了多久,直到一雙溫暖的大手圈住她,將她擁進那熟悉的世上最寬厚溫暖的胸懷:“別哭,他深愛着你,不希望看到你流淚,他一直都在爲你的快樂而努力。”
“你……早就知道?”林若蘭驀然擡頭,凝着淚的眼眸依舊如暗夜星辰般明亮。
金昊微微點頭,與她一起凝目注視遙遠的天際:“但願他能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
唉,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三天以後,展鵬和馬平揹着背囊,離開獵豹大隊,踏上完全陌生的征程,去接受全新的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