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歸信因心裡不痛快,又將那剩下的半罈子給喝完了。他一個人的時候,從未如此喝酒過,今日這樣,一來是信任沈孤鴻,二來他心裡確實難受。像他這樣的江湖俠士,一心所繫,乃家國天下。自石敬瑭將幽雲十六州割讓出去之後,不知道多少豪傑義士對之痛斥謾罵。十年前朝廷雍熙北伐,那些義士沒絲毫猶豫,便加入了大軍。只可惜最後功虧於潰,那可是他們一生的信念啊,一朝兵敗,那種從希望到絕望的痛苦,又有多少人能瞭解?
沈孤鴻此時此刻,是真正的能體會陸歸信的痛苦,他隱居邊關,截殺土匪,恐怕也是盼着朝廷再次揮師北伐吧?
沈孤鴻酒意已經上來,坐在那小橋之上,靜靜的看着下面的溪水流過。天色漸漸暗下,一抹歸虹灑下,整個林間都成了紅色的。清風吹動,光條條的樹枝搖動,發出咻咻之聲,秋季的蕭索之意當真是無語形容。
“我這一輩子到底真的只是爲了報仇而活?要怎樣活下去纔是爲自己而活?要怎樣活下去纔有意義?”沈孤鴻眼睛半睜着,看着西邊的紅日漸漸的沒入羣山之後。不知何時,他竟然入了夢鄉。在這裡,他夢到了覓芳,也夢到了青菡,還有一個一直藏在他心底的人,那就是素凝菡。
當第一縷陽光灑在大地,沈孤鴻便睜開了眼睛,他弄不明白青菡到底是何身份,爲何見到以後就會有一種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覺。但是他已然明白,覓芳在他心中的位置,是誰都不可取代的。或許此時此刻,他已經明白了一些他以前從未敢去想過的。
一天之計在於晨,沈孤鴻從來都不是一個懶惰的人。他站起身來,取下背上的玄鐵盒子,將十支追風箭都拿了出來。
追風箭和靈寶弓都是一等一的神兵,可是他的箭術卻卻是不成熟,面對像紅簾、鬼面閻羅那等高手時,他連找不到目標。一直以來,沈孤鴻對自己的箭術都極爲自信,認爲自己做不到的,這世上應該也沒有人能做到。直到昨日他見到陸歸信的箭術,這才真正的被震駭到了,更是明白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之理。儒家對於五射的描述雖是厲害,但比起陸歸信這等神箭手,卻又差之甚遠。
“看來從今天開始,我得練習射移動的靶子了,只是這該如何練呢?”沈孤鴻看了看手裡的弓箭,一時間也沒有注意。正在這時,陸歸信走出了屋子,淡淡道:“要想將箭法練到最好,首先你要了解弓箭的特性,另外,就是要先練習被箭矢射,再次纔是練習射箭。”
沈孤鴻聽得模模糊糊,但他知道既然陸歸信開口了,一定會指點他一二。時下不管是朝廷軍隊之中,還是江湖武林之上,又有誰的箭術會比陸歸信還好?若是得他指點一二,對自己必然是大有好處。
“以前輩所有,要怎樣才說是瞭解弓箭?”沈孤鴻首先問道。
陸歸信道:“譬如你手裡的這把靈寶弓,有何特性,它的極限在什麼地方?你手裡的箭矢材質如何?威力如何?另外就是,你是將靈寶弓看成是你的兵器?你的朋友?還是就是你身體的一部分?”
沈孤鴻細細思索,但依舊不得要領。陸歸信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你連自己武器的性質、特點都不明白,也就是自己有多大的力量都不明白,對敵之時,又如何會想到要怎樣纔會打敗你的敵人?”
沈孤鴻在大匡山之時,學得最多的就是儒家、兵家之說,當下陸歸信換一種說法,他瞬間就明白了。李林桐將靈寶弓和追風箭交給他的時候,就要他對待這神兵利器,當時他以爲就是將這靈寶弓和追風箭好好保管着即可。如今看來,卻是他理解錯了,神弓神箭只有顯出它的最大威力之時,它的價值纔會真正的存在。就像是映庭說的,一個人若是連他的劍都不瞭解,又怎能成爲一個劍客?
沈孤鴻重新審視靈寶弓和追風箭,心道:“我是把你們當做兵器?朋友?還是就是自己的一部分?”
當做兵器,那這靈寶弓與一般刀劍無異,當做朋友,那就會相互尊重,相互瞭解,但是朋友始終就是朋友,不是自己身體的某一部分,無論如何都都無法完全瞭解的,就算是號稱知音的交情,也不見得相互完全瞭解。唯有將其看作是自己的一部分,與自己無異,也就是陸歸信說的,知道它們的材質,知道他們的極限,此弓此箭才能發揮出它們的無上威力。
“多謝前輩指教。”沈孤鴻再次拿起靈寶弓時,那種兩者間的水**融,彷彿只要一動,那便知道追風箭該搭在何處,射出的距離會有多遠。這是他以前從所未有過的感覺,當下興奮得無以形容。
“瞭解了你的弓箭,第二步就是要先學被弓箭射!還是那句話,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當你被弓箭射時,你一定會想到該如何去躲閃。同樣,你拿弓箭射別人時他們也會想,會躲閃。一旦你拿起弓箭,別人所有的躲閃方式都在你腦海中浮現時,你想想看,就算是一個活動着的目標,躲來躲去,也就是要避開弓箭,而你要做到的,就是讓他避不開。”陸歸信又道。
沈孤鴻雙眼頓時發亮:“明白了,只有自己被弓箭射,纔會真正明白該如何去躲閃,明白了該如何躲閃,別人躲閃的路子全都在你腦海中,當箭矢離弦之前,你便能根據他所在的環境、條件判斷出他躲閃的路子。事先知曉他的行動,箭矢趁機而動。天下間又有誰還能避開?”
陸歸信毫不吝嗇的露出讚賞之色,道:“武功也是如此,當你面對敵人時,若是能先判斷出他的招式?你想一下,誰又還會是你的對手。”
沈孤鴻苦笑一聲:“所以理論是這麼說,要練到這種境界,卻又是另外一回事。”
陸歸信淡淡道:“這世間的事,首先就是要敢去想,想了以後能將其做出來,那纔算是本是。”
沈孤鴻抱拳道:“小子受教了。”
陸歸信輕聲一笑,道:“好了,既然明白了,咱們就開始從被弓箭射練起。這第一天,我用的是沒有箭頭的箭,第二天就不是了,你可準備好了?”
沈孤鴻這時想到昨日陸歸信的箭法,當下不由頭皮發麻,不過正如陸歸信所說,只是敢去想還不是本事,要將其做出來方纔算是。當下他向着陸歸信一抱拳:“請前輩指教!”
陸歸信拿了五六十支沒有箭頭的箭矢,領着沈孤鴻來到一處寬敞之處,道:“你是第一次這般練箭,是以我才選了這裡,半日之後,咱們就要去險陡的地方練習了。”
“來吧!”沈孤鴻深深的吸李了口氣,當下他離陸歸信的距離竟然有十幾丈。
陸歸信淡淡道:“我這是普通打獵的弓箭,但是其在我的手上射程會在二十丈左右。若是隔得近了,你連避開的機會都沒有。”
若是在沒有見過陸歸信的箭法之前,沈孤鴻對於陸歸信的話自然不會相信,但在這時,他絲毫不敢懷疑,警惕已經提到極致。
“來了!”陸歸信的無頭箭矢已經搭在弦上,對準了遠處的沈孤鴻。沈孤鴻這時卻是在想:“他的箭矢會怎樣射來?我又該如何閃躲?”腦海裡面思緒萬千,卻是終究沒有避過陸歸信的箭矢。
“你在做什麼?怎麼回事?”陸歸信厲聲道。
沈孤鴻苦笑一聲,這個陸歸信當真是不可多得的嚴師,不過細細一想,若是此時這箭矢是有箭頭的,自己豈不是已經死了一次了?如此想着,背脊不由發涼。在這時,陸歸信的第二箭又來了。沈孤鴻依舊是緊張不已,心神無絲毫放鬆,毫無疑問,第二箭正中他的眉心。接着陸歸信射了十箭,箭箭皆中他的眉心。
“小子,理論說起來一套一套的,練習起來卻是連一般人都不如,當真是讓我失望。”陸歸信的聲音中盡是怒氣。沈孤鴻聽着,腦海中不由嗡嗡作響,自己連一個普通人都不如?當下他不免有些迷茫,在這時他不由想到在大匡山練箭之時,心裡面想得多時反而練不好,只有心如止水時,才能做到箭箭皆中靶子。如今也是一般,你想的越多,越是無法把握箭矢的運行軌跡,如此又談何能夠避開?
想明白這一點,沈孤鴻心境頓入古井不波之境,他看向陸歸信,說道:“前輩請放箭!”
陸歸信是何等人物?沈孤鴻自身的問題他早就看透,只是沒有點破。一個疑難問題,別人點破了自己雖是知道了,但卻是談不上真正的深入瞭解,唯有自己想透的,才能明白其間的關鍵所在。
“注意了,箭來了!”陸歸信的聲音傳出,箭矢也離弦而去。已經靜下來的沈孤鴻,看向那射來的箭矢時,這快如疾風的箭矢已然不是那麼快,在這個時候,他能清晰的感覺到箭矢的運行軌跡,身子微微一側,輕輕鬆鬆的避開來箭。
“好,能用眼睛判斷箭矢的軌跡,你已經做到了第一步,若是將眼睛蒙上,你還能避開嗎?”陸歸信自衣衫上撕下一塊布,遞給沈孤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