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俏天煞暗助風雷刀

他身法何等迅快,晃眼已自撲到,長劍閃出冷電似的寒虹,一下子捲住天煞文開華。

趙嶽楓微一遲疑,在這等情勢之下,他雖然明知白石道長乃是設法要他逃走,可是他怎能捨下白石道長一個人陷身在此地?自家卻去逃生?

白石道長當然知道他的心意,沉聲低喝道:“生死之間,有鴻毛泰山之別,趙兄豈可猶疑不決!”

趙嶽楓虎軀一震,反身縱出兩丈,放目一瞥,只見七指翁江奎、水煞梅豹一道奔來。賴略房仲這兩個高手從另一邊掩到。武宮主衣袂飄飄,打另一方抄截過來。因此他只好先向無人的那一邊奔去。奔出數丈,兩條人影斜衝上來,把他去路攔住。

這兩人乃是陰風五舵舵主之二,一個手持鬼頭刀,一個使用雙鉤,急驟發招,兇猛攔截。

趙嶽楓也自一言不發,手中銀鱗刀閃起千點銀芒,疾逾閃電般向雙鉤砍去。

那名舵主雙鉤迅撤,化作守勢。趙嶽楓健腕一沉,刀身急翻過來,鏘的一響,已砸在鬼頭刀上。

他的腕力極是沉雄,這一招只砸得那名舵主腕臂發麻,鬼頭刀險險脫手墜地。

趙嶽楓繞步斜旋,銀鱗刀刷刷連聲疾砍數刀,把那個手持鬼頭刀的舵主迫得往同伴身上退撞不已,這一來那個使用雙鉤的舵主根本無法出手。

但見刀光電起,風起勁厲,接着一聲慘叫起處,趙嶽楓的銀鱗刀已斫中敵人手腕,連手掌帶鬼頭刀,一齊墜落塵埃之中。

趙嶽楓不暇再傷敵人,趁機迅快掠過,向前直奔。

這邊廂的武當白石道長劍勢如虹,圈住天煞文開華,連番急攻。

天煞文開華細長眉毛緊緊鎖在一起,手中三尺鐵杵上下翻飛,抵住白石道長的長劍,起先相形見細,險狀百出。但十招之後,那支鐵杵上威力漸漸增強,奇招迭出,以白石道長那等身份名望的高人,也查看不出對方這些絕世奇招是什麼家數。局勢頓時轉危爲安,一時三刻之內,決不致發生變化。

黑煞手賴珞舍下追迫趙嶽楓之舉,徑自疾撲過來,陰森森喝道:“文香主且歇一歇,這老道交給本座……”

文開華立刻使用敗式,身形迴旋馳突,眨眼已退出圈外。白石道長連用三招九宮劍法中的絕學,居然攔阻不住,心中大感驚奇。

黑煞手賴珞已經接上來動手,因此白石道長無暇多想,揮劍迎戰,他左臂臂骨已碎,如若換了別個功力稍差之人,這刻別說動手拼命,只怕連站也站不住腳了。

趙嶽楓放步向曠場那一頭迅快奔去,轉眼問已奔到盡頭,躍上那一圈三尺高的石牆上,放眼一瞥,只見底下卻是陡峭懸崖,大約十丈左右,雲霧如帶,阻隔住再往下看的視線。

他心中叫一聲苦也!沿着石牆向左右兩邊望去,只見都無路可下,只有在另一頭,也就是他們來時所經之處,纔有道路下山。但那邊有玉軸書生房仲,水煞梅豹兩人把守住去路。

那位宮裝打扮的武宮主已經走到曠場中心,蓮步姍姍,遠遠望去,風姿綽約,宛如圖畫。但趙嶽楓卻曉得在這美麗的外衣之下,蘊藏着何等驚人的殺機。

那位身量矮小,相貌俏美的天煞文開華手持鐵杵,也急急向他奔來,就憑這文開華及武宮主兩人的武功,不論他怎生掙扎,也將徒勞無功。

趙嶽楓再一次俯首下望,但見十丈以下的雲霧暗影沉沉,目力無法穿透。姑不論底下是何情景,單論這可見的十丈高度,若是摔了下去,勢必粉身碎骨。何況既有云霧繞崖而生,底下必定深不可測……

天煞文開華後發先至,眨眼間已奔到,戟指喝道:“下來,咱們再拼個生死……”

天煞文開華雙臂一振,縱上那道石牆,舉起鐵杵,作出進擊之勢。

趙嶽楓運功聚力,蓄勢以待,突然聽到文開華低聲道:“雲霧之下,只有三丈左右,就是一片淺水泥沼。”這幾句話說得極快,接着已提高聲音冷笑道:“誰怕你來,看招……”

喝聲中鐵杵挾着勁烈風聲直砸過來。趙嶽楓刀光一展,硬封硬架,兩般兵器一觸,發出一陣震耳的金鐵交鳴之聲。

兩人功力悉敵,各各震得退了一步。風雷刀趙嶽楓臂力較強,此時猶有餘力,立時揉身搶攻,施展出迅快刀法,眨眼之間,已攻出六七刀之多。

文開華被對方搶佔了主動之勢,身形被一片刀光罩住,步步後退。

那道石牆雖然不高,但一來寬度只有一尺左右,二來外面的一邊便是深不可測的懸崖絕望。因此這兩人在上面動手,形勢特別驚險。

趙嶽楓手中魚鱗刀泛起千百點銀鱗似的光芒,毫不放鬆,着着緊迫。他的風雷刀法本以威猛凌厲見長,這時被他放開手盡力施爲,招數宛如長江大河,滔滔而來,隱隱接着鳳雷之聲,當真有別開天地,橫絕古今的氣概。

一會兒工夫之後,武宮主已走到一丈之內,佇立觀戰。

只見文開華用盡一身本事,奮勇抵拒,但腳下仍然一步後退,顯然趙嶽楓這一番搶攻,已經盡制先機,佔了優勢。

武宮主微微皺一下長眉,心想這文開華一身功力招數,深厚精奧,幾乎可與四奇抗衡,是以名列七煞之前。至於風雷刀趙嶽楓,則是三門四派的代表中最弱的一環。是以文開華縱然一時未能取勝,卻也不該失利至此。

她轉頭四望,已想出助那文開華一臂之力的妙計。

天煞文開華本以爲自己暗暗將峭壁底下乃是淺水泥沼的秘密告訴對方之後,對方一定會客氣些,哪知對方竟然放開手盡力搶攻。而他在疑惑之下,心神微分,被對方完全搶制了先機,所以才落在這般地步。此刻大勢已去,只剩下抵拒之功而無還手之力。

趙嶽楓自然有他的想法,他眼看道消魔長,同來的人已經死亡殆盡,心中不免悲憤填庸,加以逃走之路已斷,忖度形勢,自身也必難倖免。因此便存下能夠傷得一個敵人就算一個的決心。

至於文開華告訴他底下乃是淺水泥沼的話,他當然不肯相信,況且即使他說的乃是實話,但從這上面到底下泥沼高達十二三丈,再高的輕身功夫,也難制馭身形下落時的平衡,如是橫着摔落泥沼水面,也得當場骨筋震裂而死。縱然不死,敵人難道不會繞路下去查看?

故此他根本不考慮從這條絕路逃生的問題,運足全身功力,猛烈進攻。

他的刀法越戰越見威猛凌厲,好幾次差點兒就把對方鐵柞磕出手去。

忽然聽到武官主冷冷的聲音飄送入耳,她道:“趙嶽楓你還逞什麼勇,你不妨轉眼瞧瞧那武當山的老道……”

趙嶽楓心頭一震,明知對方有意分他心神,但仍然忍不住偷空轉眼去瞧瞧那個唯一仍然生存並且與他一齊抗拒強敵的白石道長。

這一望之下,心頭又是一震,原來白石道長這刻己被黑煞手賴珞打得團團直轉,手中長劍已經墜地。一看而知白石道長乃是仗着數十年精純的內家修爲,勉強作垂死的掙扎。

對面的文開華好不容易等到這個機會,口中叱喝一聲,鐵杵急急反攻。他不但面目俊俏,動作嬌軟有如女子,連叱喝之聲,也似是女子口音。

趙嶽楓一面招架,一面仍然分心去瞧看白石道長的形勢。這一來就輪到他步步後退,屈居下風。

白石道長實在已筋疲力竭,右手手骨被砸碎的傷勢,原本就大大影響他的功力招數,此時更覺得奇疼攻心,難以忍熬。

但他明知自己一旦倒下,這一干魔頭便得以雲集包圍趙嶽楓一個人,那時節趙嶽楓插翅也難以逃生。爲了這一點,便竭盡全身深厚功力,拼死支撐下去。他一生都是修習武當正宗內家心法,是以韌力極強,宛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雖是垂危苦戰,但每一出手,仍然極爲厲害辛辣。

黑煞手賴珞出道以來,身經大小數百戰,卻從未見過一個韌力如此強厚之人,更沒有人能夠面對死亡而尚能支撐這麼久的人。這位黑道之雄,此時也不禁深爲震駭,不敢過於緊迫。

趙嶽楓分心觀看白石道長的戰況,以致失去主動之勢,當他看出白石道長已經是垂死掙扎之際,不禁心神又一陣劇烈波動。

天煞手文開華眼中射出憐憫之光,可是手中鐵杵似乎更加凌厲猛惡。

武宮主大聲道:“賴香主尚須多久,方能取那老道性命?”

黑煞手賴珞高聲道:“敝座恭候宮主吩咐!”

武宮主道:“十招如何?”

天煞文開華眼見武宮主望住那邊說話,趙嶽楓則不住移眼偷覷。突然深深吸一口真氣,運聚起全身功力,左掌右椅,一齊攻去。

趙嶽楓陡感壓力大增,連忙收攝心神,揮刀抵禦。卻見敵人鐵杵使出一招寒江獨釣,倚風壓頂砸到,功力之深厚沉重,遠超於所有曾經施展過的招數。最奇的還是他的左手,此時化爲豹爪,五指似開不開,隔空遙抓。

趙嶽楓失驚地舉刀力架鐵杵,突然感到右肩似是被五隻鋼爪抓住,不但阻滯了他銀鱗刀封架之勢,同時似是要把他摔倒生擒似的。

他本能地向一側掙去,一時沒有想到那一側正是深不見底的峭壁深淵。

文開華鐵杵之勢依然力砸而下,正好擊在對方刀上,同時之間,左手改抓施之勢爲外推。

他招數變化,極爲微妙奇奧,迅快如電。趙嶽楓來不及變招抵拒,已感到對方格上力重如山,如迅雷般直壓下來,同時身形又被對方順着自己外掙之勢推了重重的一下,登時站不住腳,凌空向矮石牆外飛出。

恰在此時,白石道長亦力竭不支,自行跌倒在地上。

武宮主一回頭,剛剛見到趙嶽楓飛出牆外,直向下面迅急降墜。短促的一瞥當中,仍然看到趙嶽楓滿面忿怒仇恨的面容。

她愣了一下,心中涌起說不出的後悔,躍上矮牆,向下望去,只見雲霧沉沉,趙嶽楓杳無蹤影。

文開華低哼了一聲,道:“敝座被他劈中一掌,方始迫得他跌落峭壁,如果宮主不見怪的話,敝座這就要運功自療傷勢。”

武宮主舉目一望,只見這個貌如女子的黑道高手,面色變得甚是枯黃,顯然內傷不輕,當下微微頷首,接着又俯首向下面遙望,明眸中流露出一片悵惘之情。

三門四派的人除了一個趙嶽楓葬身在峭壁下之外,全部死在當場,一個也沒有逃掉。

玉軸書生房仲指揮幾個勁裝大漢,清理戰場。黑煞手賴珞也走來走去驗看那些屍體,接着向房仲道:“這一干人已是當今幾個大門派的精英,這一戰全部折損,各派元氣已大傷,本座臆測最少也得有二十年工夫,方可彌補過來……”

玉軸書生房仲點頭道:“賴兄所言甚是,但本座卻擔心二十年前那批老傢伙偵悉此事之後,紛紛出關,只怕我們不易應付!”

黑煞手賴珞陰陰笑道:“房兄未免多慮,以兄弟看來,這次三門四派選出這一干好手,其中大有道理。第一點是顯示出三門四派近二十年來人才凋零,只有這幾人撐住場面。第二是二十年前三門四派所推選的老一輩高手自從紛紛閉關之後,迄今沒有消息,可知當時他們雖然仗恃人多勢衆,迫使山主自閉二十年死關,其實……”

玉軸書生房仲大感興趣,插口道:“賴兄見解超世絕俗,兄弟恭聆高論!”

賴珞微微一笑,道:“房兄過獎之言,愧不敢當,大概是兄弟的想法,與房兄不謀而合,所以得邀房兄寵聽……”

玉軸書生房仲索聞這黑煞手賴珞武功機智卓異羣流,如今看來,果然盛名不虛,當下道:“兄弟雖然妄作揣測,終有疑惑!”

賴珞道:“兄弟大膽說一說拙見,供房兄參考。關於那三門四派老一輩的高手,這二十年來都閉關絕跡,起先兄弟也大惑不解,認爲除非他們其實都不活在世上,否則怎會成就諾大威名之後,突然都隱去蹤跡?但自從投身鐵柱宮之後,才恍然而悟,一定是他們昔年雖是迫得山主自閉死關,其實個個身已負傷,返去之後,都無力東山復起!”

房仲擊掌道:“不錯不錯,兄弟自從得睹宮主絕藝神功,才深信山主昔年被尊推力百家千門之冠,天下無敵,實是名不虛傳。那老一輩的三門四派高手全都負傷,並非奇事……”

那邊廂武宮主望向峭壁下悵然俯瞰一會兒,忽然一聲炮響,瞿然驚醒,連忙轉身走到場中。

這時戰場早已清理完畢,身份較低的勁裝大漢個個離開,只剩下四奇中黑煞手賴珞、玉軸書生房仲,太原烏魔娘。七煞中的天煞方開華、地煞北邙幽靈滕圭、水煞梅豹,火煞金蛇老人鄭凱、土煞七指翁江奎等人。其中雖有人受傷,但此刻都肅立在武官主面前。

武宮主道:“家父現下已經功行圓滿,即可出關。他老人家當年設計的十丈死關,就在這根鐵柱對正的巖壁上。”

衆人不禁舉目瞧去,只見那一片峭直的巖壁上,苔生藤蔓,整片光滑如鏡,離地四丈左右,卻隱隱有一塊方圓尋文的石頭微突出來。

武宮主道:“諸位請看那一處微微隆起的巖壁,就是十丈死關的出入口了。這十丈死關說起來並無出奇,卻須大智大勇方敢付諸實施……”

她微一停頓,似是側耳凝聽,片刻之後,才道:“適才家父忽有密示,諸位且等候片刻……”

在場之人無一不是當世高手,可是卻沒有一個人聽到可異聲音。

他們眼送這位宮裝美人姍姍走到巖壁底下,她就在那兒站了一陣,然後向石壁斂衽施禮,才飄然走回來。

她向衆人微微一笑,道:“家父告知尚須候至晚上方始開關,諸位可以坐下休息!”

那幾個受傷的都紛紛盤膝跌坐,天煞文開華也是其中之一。他本來沒有受傷,卻裝得煞有介事一般。

武宮主道:“諸位一定想知道那十丈死關的內情,我可乘此無事之時,奉告一二。這十丈死關說穿了,內裡只是一個相當寬廣的石洞,但從人口處進去,卻須穿過十丈長的堅巖甬道……”

她微微一笑,道:“哪一位猜得出這十丈甬道的用途麼?”

衆人想了一陣,雖然人人心中都有幾個答案,可是卻沒有一個說出來。

武宮主道:“這十丈雨道乃是經過精心設計,只要點燃藥引,一聲爆炸,頓時被無量石頭堵塞住,誰也無法出入……”

衆人一聽這個答案大大出乎意料之外,個個都感到驚詫。

黑煞手賴珞地位最高,首先皺眉道:“然則山主此刻竟是在十丈甬道後的洞窟之內麼?”

武宮主道:“不錯,家父這二十年來坐的死關,就是由於這十丈甬道,被山岩石骨堵死,不但無法出來,外面之人也無法進去!”

她用那對黑白分明的鳳眼向衆人環掃一眼,接着道:“家父因而勢須在二十年內練成一種具有移山倒海威力的神功,始能打通這十丈甬道。”

玉軸書生房仲道:“山主昔年威震武林,一身絕藝神功,冠絕當代天下高手。他既然許下二十年之期,必有十分把握,毋庸置疑……”

武宮主似是忽然想到什麼事,道:“諸位目下閒着無事,不妨飲酒作樂!”

她一揮手,立時有兩名豔婢奔來,武宮主吩咐了幾句,那兩名豔婢立刻退下。

片刻之後,這片平闊廣場之上,已經擺上酒席。設席擺位以至送菜的都是妙齡女郎,此外,尚有一隊女樂,在左側吹笠弄管,奏出靡靡之音。

衆人入席後,即有八個妖豔侍女,分別陪坐在這八位武林黑道高手身例,陪酒笑鬧。

衆人似是已經試過這等場面,因此個個肆無忌憚,一面暢飲,一面擁抱侍女調笑。

武宮主在開席之時,已經不知去向。

且說在那峭壁底下,果真是一片淺水泥沼。泥沼上面三四丈高,雲霧絛繞,以致天色甚是陰黯。

此時泥沼之中水聲亂響,一個人緩緩立起來。

他蹣跚地移到近岸之處,左張右望,找到一處水窪,便移過去,先洗一洗頭面,把披散的頭髮理好,頓時變成俊美異常的少年。

他接着脫掉全身衣服,在水中略一洗滌,便丟在岸上一塊巨大的岩石上,自己躺在水中,緩緩洗掉身上泥垢。

他很快就爬起來,走向岸上。忽然一道白影宛如閃電般掠過巨巖,他定睛看時,隱約看出那道白影並非人類,卻是一頭高達五尺的白猿。

那頭白猿掠過巨巖之際,長臂順勢一撈,已把石上的衣服攫起,瞬息之間,己隱沒在數丈外的磷駒岩石之間。

這個俊美瀟灑、體格強健的青年人大吃一驚,怔怔向那白猿去處凝望。

這刻當真令他有點張惶失措,只因目下已變成赤身露體,在大白天之下如果這樣走動,縱然無人看見,卻也殊不雅觀。

但他似乎更無法迅速行動,只能蹣跚地向鱗峋岩石中走去,走了數丈,只見前面兩根石筍並排屹立,有如一道門戶。石筍之後,目力能及之內,盡是奇形怪狀的石筍或巨大如屋宇般的岩石。

他一直走入去,又走了十來丈遠,但覺地上碎石刺得腳板生疼。他向四下查看一陣,自個兒搖頭嘆口氣,揀了一塊體積巨大高聳的岩石爬上去。

在巨巖頂端縱目四看,只見頭頂雲霧沉沉,周圍都是如林石筍或巨巖,竟已難辨方向。

他索性躺下來,閉目休息。過了一會兒,忽然好像聽到遠處傳來猿嘯人叱之聲。

過了一會兒,聲息寂然,他皺眉尋思道:“猿嘯之聲,必是那頭白猿所發。但人陀之聲,分明是女子口音,莫非那頭白猿乃是有人豢養的?”

這個想法使他不寒而慄,只因那頭白猿如果是有人豢養的靈物,則攫去自己衣服之舉,必是受人所指揮。他只怕豢猿之人既是女子,而又指使白猿攫走衣物,令自己赤身露體,這等作爲,未免太惡作劇。如果那女子再耍此花樣出來,當真比被人殺死還要難過。

過了一陣,他突然聽到細微的腳尖擦地之聲,頓時爲之大驚,緩緩翻個身,貼着石頭蠕蠕爬到邊緣之處,找到一處縫隙,向下面張望。

目光到處,恰好見到一個少女背影繞過一根石筍。

這時,他心中泛起一陣恐懼之感,生怕這個少女會找上來,那時真不知如何是好。

過了一陣,又有一個女子出現,低頭望着地上,悄無聲息地向前移動。看她的態度舉動,似乎是留心察看地上的痕跡。

這個女子沿着向前那少女的同一路線,繞過那根石筍,便奮無蹤跡。

這一回他可就看清楚這個女子的衣着,卻是個佩劍少女,作侍婢裝束。

而最令他驚駭震動的,便是這個婀娜佩劍侍婢手中捧着一堆衣服,極似是自己的東西。

不久工夫,那名侍婢又迴轉來。他定睛細看時,誰說她手中捧着的不是他的衣物!

他暗暗吸一口氣,幾乎要振臂撲下去。但一運真氣,頓時感到左腿痠疼無力。立刻壓抑住撲上去搶回衣物之心。事實上他縱然左腿無事,也未必當真敢撲了下去。只因他目下赤身露體,沒有寸絲半縷掩蔽,如此形狀落在一個女子面前,試問成何體統?

那名侍婢就在巨巖之下停步,有好幾次擡頭回望,因此他已看清楚這個待嬸面貌秀麗頗有幾分姿色,不過她面上卻沒有什麼表情,所以他無法猜測出她到底爲何停留在岩石之下。

過了一會兒,那個佩劍侍婢仍然沒有走開。岩石頂的他可就暗暗心頭打鼓,忖道:“莫非她已發現石上有人,故意停在下面,誘我自動現身去搶回她手中衣物,或者是特地來戲弄我,教我在這上面空着急?”

他既不能出聲詢問,因此只好繼續疑惑猜測。

又過了半盞熱茶時分,倏然一道人影飛落那名待嬸身邊,卻是一位宮裝美女,發上插着的金步搖直在搖顫,風姿動人。

他認得出這位宮裝美女正是死對頭武宮主,心頭一凜,屏息噤聲,靜伏不動。

那名侍婢躬身道:“啓稟宮主,婢子沿着小鵑所留的粉跡,追過那邊石筍之後,就失去線索,是以在此守候宮主駕臨。”

武宮主想了一想,突然長嘆一聲,道:“趙嶽楓到底是死是活,大概一時無法知道的了……”

那侍婢道:“這些衣服一定是他的麼?”

武宮主頷首道:“當然是他的,我難道還認不出來麼?”

那名侍婢又問道:“那頭白猿似乎也懂得武功,真是駭人聽聞的事,宮主後來可曾追上了它?”

武宮主道:“那頭孽畜腳程太快,最後聽它在一片森林內隱去蹤跡。以我看來,此猿必定有人豢養,授以武功。若是尋常獸類,豈禁受得起我神功一擊?何況那猿尚會變化招數,手法精微奧妙,指爪所罩之處,俱系人身大穴。”

那侍婢道:“這頭白猿既然有人豢養,宮主勢必要查個水落石出才行。”

武宮主微哼一聲,道:“這個自然。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酣睡。以我猜測,豢養此猿之人,大概不出這附近二十里之內,待明日我命所有好手遍搜這二十里以內地面,務必把那人找出來。一則可免有強敵暗伺之虞,二來亦可根究出趙嶽楓的生死……”

她突然停口,側耳傾聽了一陣,驀地騰身向對面石筍之後電急撲去,似乎有所發現!

在那方巨巖頂端的趙嶽楓因視線被石筍所阻,故此不知她如此迅急向那邊撲去是何用意。

不久,武宮主突然出現,手中還多了一人。

那侍婢上去,哎的一叫,駭然道:“竟是小鵑……”她把趙嶽楓的衣服丟在地上,伸手去接着武宮主手中的人。

只見那個被武宮主帶回的侍婢全身衣服破碎了多處,血跡斑斑。頭面上雖無血跡,但青一塊紫一塊,顯然仍然受傷不輕。

趙嶽楓一方面十分驚訝這侍婢小鵑怎生會弄成遍體鱗傷,另一方面卻渴切希望這幾個女子趕快就此回去,忘記取回他的衣物。

武宮主取出傷藥,迅快給小鵑服食敷塗,片刻工夫,藥力已經生效。待婢小鵑長長呻吟一聲,睜開雙眼。

她見到眼前站着主人,頓時鎮靜下來,不等主人詢問,已開口道:“婢子走了一段路,忽然記起應該灑布特制銀粉,以便認路回去,卻不知何時已經中止。心中一驚,覺得此地大大不善,連忙尋路迴轉……”

她喘息一陣,又接着道:“婢子往回走了一陣,好像已爬上一座奇高的山蜂,四周雲霧茫茫,景物時隱時現,那時節頭腦中已迷迷糊糊,只覺那山峰高不可測,使婢子疲乏不堪。

最後,婢子已支持不住,忽然一腳踏空,便向下峰滾落,當時就暈原過去,直到現在才醒轉過來。”

武宮主道:“你現下已不要緊,此地雖然亂石如林,宛如天生,但其實有人利用天然險惡形勢,擺成一座奧妙奇幻的大陣。你所說的山峰,其實只是一方巨巖,你從那邊上來,在這一頭滾下,弄得遍體鱗傷。如果不是被我聽到聲息,你別想生出這座亂石大陣……”

兩名侍婢都露出駭然之色。武宮主道:“小翠可把小鵑放下,讓她休息一會兒!”

那個身材修長健美的待姆小翠應一聲,把小鵑穩穩放在地上。

趙嶽楓可就暗暗緊張着急起來,暗自忖道:“她們在下面休息,說不定會躍上來查看四周形勢……”

小翠輕輕道:“請問宮主,這座亂石大陣幾時被人擺設在此?”

武宮主道:“我十年前來到此地,這座大陣已經存在,據山主說,這座亂石大陣當他三十年前抵達此地時,亦已經屹立此處,因此誰都不曉得此陣究竟擺設了多久?是何人擺設……”

她停頓一下,接着道:“我卻忽然有個想法,那就是利用此地天生形勢擺下這座亂石大陣的人,大概就是豢養白猿的人,相信那人仍然活在世上!”

她倏然住口,似是凝神查聽,接着踢足走到巨巖底下,提氣向巖頂縱上。

眨眼之間,她已躍到上面,環顧四方,似乎毫無發現,很快就躍下巨巖。

光着身子的趙邱楓這時擠伏在巨巖外側的一道裂縫之內,屏住呼吸,不敢弄出絲毫聲息。

原來當他想到武宮主可能上來查看這一着之後,心中極爲緊張,立刻採取行動,手足並用,謹慎小心地往後蠕退,直到岩石外側的一道裂縫處,緩緩擠入去。他終不免弄出一點點聲息,立刻就驚動了那位靈警無比的武宮主。幸而武宮主心中已有成見,認爲這座亂石大陣決無人能夠出入,更不會這等知機,停留在陣門後十丈的限度之內。若然超過十丈之限,心神就立受陣法禁制,唯有在限度以內,才能保持清醒。

不久,她們已動身離開,出陣而去。趙嶽楓大大鬆一口氣,但怕她們走而復轉,所以再等候一會兒,纔敢爬出石縫,心中暗暗祈禱老天保佑,但願自己的衣服仍然留在地上。

他緩慢地爬行到邊緣處,低頭一望,只見地面空蕩蕩的,人影固然杳然,那堆衣服也不見蹤跡。

趙嶽楓失望地嘆一聲,坐起身子,開始按摩左腿,一面調運功力,催動血氣流通。

過了一會兒,已經覺得可以稍爲用力,心中叫聲僥倖,暗想如果早先摔下峭壁之時,沒有預先聽天煞文開華說過下面是淺水泥沼,因而在下墜之際,拼命保持頭上腳下直立的姿勢的話,不管是倒栽入泥沼或橫着摔落,這麼高的距離,任是銅皮鐵骨之人,也非死不可。饒是他一直保持筆直挺立的姿勢掉下,但落在泥沼中時,左腿震得一陣劇疼,人也幾乎失去知覺。

這時,他可就想起那個身型容貌以及聲音舉止均極像女子的天煞文開華,此人近數年來方始崛起於江湖,不但做殺人劫貨的黑道勾當,還有貪淫好色的惡名,卻想不到當真像傳說中的人妖模樣。

這還罷了,最令他感到不解的,就是文開華實在沒有理由要指點自己生路,尤其可怪的是文開華一身武功,深不可測,表面上他和其餘六煞相差有限,但事實上他用出全力之際,幾乎還高出於四奇之上。還有就是他的手法家數,竟不知是何來歷。其中有幾手威力絕大的招數,卻頗似南荒門中不傳絕藝……

他呆想了一陣,終不得要領。當下緩緩從巨巖上攀爬下地,用心在地面上查看,果然發現有幾點銀粉。他沿着有銀粉的道路走去,終於走出那兩根像是門戶的石筍之外。

他再次回到淺水泥沼岸邊,辯明方向,徑朝西北方奔去。經過在岩石頂一陣休息及運氣按摩,那條左腿雖然仍比不上平日靈活有力,但如果只是用以奔走,卻已無妨礙。

翻過兩座山嶺,只見一道山泉從一面峭壁上急瀉下來,發出陣陣水聲。

趙嶽楓不再尋思,舉步跟着那股山泉走去。走到傍晚時分,大約已走出四五十里地。

忽然見到前面不遠的山坡上,燈火隱現。趙嶽楓暗暗大喜,忖道:“我等天色再黑一點,纔到那村子內設法弄件衣服蔽體……”

於是他坐在山泉邊,儘量休息。天色黑齊之後,趙嶽楓一躍而起,直向燈光隱隱的山村奔去。

不久工夫,他已到了近處,放目一瞥,發覺這山坡上只有十來戶人家,其中有燈火的大概只有三四家,可知此地的人家生活貧苦,極是儉省。他因此怔了一怔,忖道:“這等窮苦人家,我怎能下手偷取蔽體衣服?”心中一面忖想,腳下一面移上前去。

倏然間大吠之聲大作,頓時羣犬相應,鬧成一片。趙嶽楓雖然聽出吠聲老在原地,可見得猛犬已經鎖住,但他一生仗義疏財,抑強扶弱,哪裡幹過這種宵小勾當,心中無端端一陣驚凜,轉身急急奔開。

他又回到山泉旁邊,甚覺灰心,垂頭喪氣地找了一個巖洞,再弄些樹葉乾草,鋪在地上,倒頭便睡。

黎明時光,他緊緊捲縮成一團,仍然冷得全身發抖,終於凍醒過來,兩眼一睜,肚子中飢火立時上焚。這時當真是飢寒交迫,心中泛起無窮淒涼滋味。

他只好起身打坐用功,過了片刻,身上寒冷減退,肚子也不似早先那般飢餓難當。

他走出石洞外,迎着朝陽旭光,陡然間激起滿腔豪情,適才的無限淒涼已經煙消雲散。

空山寂寂,只有鳥語之聲。他記起昨晚企圖盜取衣服之事,忽地醒悟那十餘戶人家,一定是山中居民,世代以打獵維生,是以家家戶戶,都養得有靈警獵犬。想起獵戶,登時心中有了計較,舉步向林青深處奔去,轉眼間已隱沒在林巒之中。

不久,趙嶽楓提着一頭野兔,奔到深山荒谷之中。但難題來了,他一向習於熟食,此刻身上寸縷皆無,自然更別說火折之類,因此雖然手中提着現成的野兔,卻無法烤熟食用。

於是他四下找尋可用的石頭,費了好大工夫,才找到一根長長棒形石頭,一端尖銳。另外找了兩塊燧石,再檢來好些乾燥木頭。

他先用堅韌的山藤,繃住那根尖銳石棒,在木上急轉,這種原始的取火之法可真不容易,幸而他身負武功,雙手比普通人要靈活有力得多,鑽轉了許久,那塊乾燥木頭已經發熱,他便再用燧石敲出火星。

這樣反覆試驗了好多次,終於被他生出火來。他高興得長嘯一聲,小心地把火勢引旺,接着飛奔到樹林中撿了一大捆乾柴來。

之後,他把兔子烤熟,飽餐一頓,卻已是下午時分,這時精神大振,便四處查看形勢。

在隔鄰谷口的一座山坡處,發現了一個寬大的石洞,於是把火種搬到石洞中,並且撿拾了許多幹草樹葉,充作晚上睡覺時的墊褥。

目前他已不須發愁,食物方面,除了烤熟的鳥獸之肉以外,尚有一些野果,也尋到了遮風雨的居處,晚上的寒冷已可用火堆驅除。

他變得無憂無慮地生活在大自然之中,身上連一點點文明的痕跡也沒有,完全徹底地回到史前先民那種穴居的生活形態。

這樣地過了好幾日,他腦海中似乎一點事情都想不起來,每日渾渾飩飩地在山巒林巔間遊行往來,或是採摘野果,或者獵取鳥獸。有一天他甚且用一根長長的尖木棒,跑到一個山潭那兒,在淺水的地方,叉了好些鮮魚。

唯一的過去痕跡仍然在他目下這種原始生活中繼續存在者,就是武功。他每日仍舊一如過去。晨昏兩次,在石洞中打坐練功。

一晃又過了七八天,趙嶽楓好像已把人世遺忘,每日過着同樣單調的生活。他的頭髮披散下來,鬍鬚也相當長,全身皮膚在風吹日曬之下,完全變成古銅色。他似乎比過去更爲強有一次他見到一些巨大的樹葉,便採摘了許多片回來,用樹皮的纖維持成細繩,將這些巨大的樹葉編成一條短裙,卻也可以遮蔽下體。

不過他此刻卻不喜穿上這樹葉短裙,似乎已經習慣於赤身露體,自由自在地在大自然中活動。

混沌中已不知過了多少日子,他似是更加安於這種生活,而且從開始時直到現在,他從來沒有想起過以前的事情,甚至每天的夜晚,他總是一覺就睡得天明,連夢也不做一個。

這天早晨,他拿起長長的尖木棒,翻過兩座山嶺,奔向那山谷中的水潭。

那個水潭面積相當廣闊,但只有當中方圓兩丈的真正的深水之處,其餘四周都是淺水石灘。朝陽之下,好些游魚偶然跳出水面,銀鱗閃出眩目的光芒。

在對面的石灘淺水中,有個人佝僂地站着不動,望着水中跳躍的魚類。

趙嶽楓老遠就看見了,不過他卻不加理會,徑自走到石灘上,冰涼的山泉浸到他的膝蓋,有一種寧靜舒適的感覺。

兩個人隔着當中的潭心,誰也不瞧看誰一眼,生像從來都沒有發覺另外有人存在。

趙嶽楓叉到四五條魚,用細細的樹枝穿成一串,掛在木棒上,悠然自得地離開水潭,回到石洞。

他在烤魚的時候,深心中隱約有一絲喜悅在跳動,有如那個水潭淺灘上的魚在清澈的水中偶然躍起似的。

但他卻沒有尋思此事,而且過了一段時間,他心中只有一種滿足之感,而把所有的經過都淡忘了。

第二日早上,他又跑到淺灘又魚,這次在對面的淺灘上也見到有人。他沒有認真地望過去,對面淺灘上的人也沒有瞧過來。

第三日如此,第四日照舊,直至十多天之後,他們每日早晨都在石灘上出現,可是雙方一直沒有互相瞧看過,更沒有談話。

然而他們卻似乎已經很熟了,每天早上趙嶽楓總是帶了一串鮮魚回去。他雖然沒有向對面瞧看,卻知道那個人一直沒有動手捕魚,只佝僂地站在淺水中,俯首凝看水底的游魚或石頭。

日子一久,趙嶽楓已不把那個人的存在放在心上,而且他已習慣生吃鮮魚,有時又到魚之後,就撕咬出晶瑩的魚肉,一面細嚼,一面在石灘走來走去,找尋他喜愛的魚類。

自然他並非當真漠視那個人的存在,否則他決不會每日早上都到那水潭叉魚,起初是下意識中產生到那水潭去的慾望,久而久之,卻也成了習慣。

這天早上,他比往常早了一點到達水潭,只見那人蹲在岸邊的一塊石頭上,手中拿着一枝粗如鴨卵的樹幹,正在石上慢慢地磨着。

因爲那人正好在他經過的路上,所以他被迫瞧清楚這個人的形狀相貌。

只見那人鬚髮甚長,泰半霜白,身上穿着一件短只齊膝的布衫,但那件布衫已經破爛不堪,袖子領子都沒有了,因此更加令人泛起襤褸之感。

這人身軀瘦長,手足皙白,面貌因被鬍鬚遮住,只能見到那對神光湛湛的眼睛,長得是俊是醜,可就分不出來。

趙嶽楓在他身邊停了一下,只見他手中的樹幹,色作黝黑,隱隱泛射烏光。

那個短衣怪人動作很快,黑色的木頭在石上磨出刺耳的聲音。

他在石上磨的一頭乃是樹極分叉之處,有一截長約半尺的樹叉附着,形成一個倒鉤。短衣怪人此刻正在磨那節倒鉤的短枝,似是想把那節樹枝磨尖。

可是那根烏木堅實異常,此時己把石頭磨得現出一道凹痕,石粉飛揚,而那節樹枝尚未磨尖。

趙嶽楓淡然瞧看一下,正想拔腳走開,那短衣怪人陡然停手,擡目望他一眼。

兩人目光一觸,接着就各自移開,好似這一切都未曾發生,又生像這一切都不值得加以理會似的。

趙嶽楓走到淺水灘中,叉到一條肥大鮮魚,便開始享用鮮美的魚肉。

他一面咀嚼,一面走來走去,找尋另一條下手。不知不覺走到那個短衣怪人旁邊。

那短衣怪人忽然哼了一聲,趙嶽楓卻聽出那人乃是在招呼他,於是轉過頭去。

那人放下手中烏木鈞子,從石上跳下來,動作輕快異常。

兩人目光一觸,怪人點點頭,用手指指石上的烏木鉤子,再比一個手勢。

趙嶽楓略搔一搔頭,接着就跳下那塊岩石,放下自己的尖木棒,取起那支烏木鉤子,也像那怪人一樣,在石上磨動。

那短衣怪人先是瞧一瞧他的動作,然後好像感到滿意,涉水走開。

趙嶽楓可看不出這根烏木是什麼名稱來歷,人手但覺甚爲沉重,似乎比鋼鐵鑄成的同樣一根鉤子還要沉重得多。

他磨了好一陣,但見那一節想磨尖的地方,只微微磨斜了一點。但石上到處都是凹痕。

於是他另行找了一塊石頭,繼續再磨。

到了他平日離開的時候,那個短衣怪人走過來。趙嶽楓把烏木鉤子還給他,他接過之後,只哼了一聲,便轉身走開。

第二日又是同樣情形,第三日第四日乃至一連十餘天的早晨,趙嶽楓都是叉了兩條魚之後,就替那短衣怪人磨那根烏木鉤子。

他雖然瞧見那個短衣怪人沒事時老是站在潭心對面的石灘中,佝僂着上身,向水中凝視,而他卻磨得一身大汗,卻沒有什麼不平之感。大概是由於他反正沒事,同時磨這烏木鉤子並不用費心思的原故。

那枝烏木鈞子雖是堅硬絕倫,可是日子久了,終於也被他們磨尖。

這天早上,趙嶽楓到達水潭時,照例又兩條魚,食完之後,便走到那短衣怪人身邊。

那短衣怪人這回可沒有把烏木鉤子給他,趙嶽楓站在一旁看了片刻,只見那倒豎的那節已經相當的尖。那短衣怪人突然加勁急磨,頓時石粉飛揚,並且發出尖銳的刺耳聲音。

趙嶽楓早就知道這個短衣怪人懷有一身武功,手上內力似乎比他更強。此刻見了這般聲勢,才曉得這短衣怪人一身功力,深厚得更超出自己想象之外。

過了一陣,那短衣怪人停手長長吐一口氣,舉起那根烏木鉤子,反覆觀看,喉嚨中發出陣陣聲音,表示出心中的滿意。

那截倒鉤此刻尖銳已極,而且那段尖鋒甚爲細長,看來足以刺入任何物體之內。

趙嶽楓也在喉中發出滿意的咆哮聲,就像是常人用語言連聲贊好一般。

那短衣怪人跳落淺灘中,休息一陣,便把烏木鉤子遞給趙嶽楓,接着把頭偏一下,作出要他跟來的意思,自己當先開步向前走去。

趙嶽楓跟在後面,一直繞過潭心,到達對面的淺灘。這一邊他從來未到過,有一次他想走過來,剛走了一半,就被這短衣怪人的一陣咆哮聲阻住。此後,他就永遠不向這一邊走。

那怪人走到他往日所站的地點附近,就停下來,用手指點一下。

趙嶽楓雖然曉得他叫他站到那個位置上,但卻不懂爲何要這樣做,故此眼中露出迷惑的光芒。

那怪人比了幾下手勢,趙嶽楓仍然弄不懂。只知道他要自己用這根烏木鉤子,去鉤什麼東西。

他疑惑地舉步上前,耳中忽然聽到一陣生疏的語聲:“等一等……”

這還是多少日子以來,第一次聽到人類的話聲。趙嶽楓心中陡然涌起淘淘波瀾,脫口道:“啊,原來你也會說話的……”

那短衣怪人哼一聲,緩緩道:“那邊……有一個洞口……很深……很深……”

他的聲音一如常人,但話說得甚爲生疏,也不能一口氣把話說出來,顯然這怪人已經好久沒有開口講過話。

趙嶽楓道:“洞內有什麼東西?”

那短衣怪人舉手捋一下額下花白的長鬚,表露出一種莊嚴的氣度。

若在往時,趙嶽楓一定會因這奇怪人突然流露出這種懾人的莊嚴而大爲驚訝。但目前他已經將一切身外之事付之淡然,是以並不在意。

那短衣老人道:“那個洞裡面……有一條……水蜃……”

他仍然不能一口氣把想說的話說完,可是顯然已比早先流利了不少。

趙嶽楓道:“你老要把那條水蜃鉤出來,對不對?”他其實不但不曉得水蜃的形狀,連這名字也未曾聽過。

短衣老人緩緩道:“對,我要把它鉤出來……”

趙嶽楓道:“那水蜃肯張開嘴巴讓我鉤住麼?”

老人道:“當然不肯啦!這條水蜃業已通靈,比人還精……”

趙嶽楓道:“你老說過那個石洞很深,這根鉤子大概不夠長,而那水蜃又已通靈,怎生鉤得它出來?”

老人兩道長長的灰白眉毛輕輕一皺,道:“你不要多言,如果不能鉤住它的話,我何必叫你去動手?”

趙嶽楓一聽這話敢情真有道理,便不做聲。

老人首先舉步,向潭心那邊走去,趙嶽楓在後頭跟着,默不做聲。

快要走到那短衣老人往常立足凝望之處,那老人突然停步,仰頭向天,面上露出一派深思莫索的樣子。

趙嶽楓一點兒都不急,也停步不動,靜靜等候。

過了好久工夫,那短衣老人長長透口氣,自言自語道:“我的腦子許久不曾使用,現下只想了一陣,就覺得很不舒服!”

趙嶽楓見他並非與自己說話,便不答口。短衣怪人接着又自語道:“這孩子性情爲人都怪不錯的,如果發生意外死了,實在可惜!”

趙嶽楓這一回可就微微動心,只因這短衣老人口中的孩子,無疑是指他而言。然而他仍然不聞不問,任由事態發展。

要知趙嶽楓這些日子以來,已經習慣於恬淡渾沌,不思不慮,縱是有生命之險,也當真不放在心上,並非故意矯裝。

短衣怪人仰天想了一陣,徐徐移目望住他,道:“孩子,你一身武功相當不錯,可是我卻不知你能不能抵得住那通靈水蜃第一次猛拖之力!”

趙嶽楓道:“你老如果知道那水蜃猛拖之力有多大,那就不成問題了。”

短衣老人道:“這話有理,三十年來我曾經和這通靈水蜃鬥過幾十次力量,當然深知它的拖力有多大了!”

他歇了一下,繼續道:“這條通靈水蜃一向蟄居在這個石洞之內,深不可測,平時隱伏不現,但如果洞口略有響動,它就把頭伸出來,如是魚類或一些想捕魚果腹的獸類,它就一口吸住,拖入洞內。”

趙嶽楓道:“這樣說來,這條通靈水蜃的歲數可也不小啦!”

短衣老人道:“它最少也有一二百歲,否則焉會通靈。現下你必須抵得住它第一下猛拖之力,才能把它鈞住。

“如果我太早出手助你,那水蜃靈警異常,一現即逝,以後連你也誘它不出啦!”

這老人話說多了,頓時已消失了生澀斷續的現象,說得流利異常。

他灰眉輕聳,接着道:“現下你伸出鉤子,待我拉你一把,就知道能不能抓住那水蜃的頭一下猛拖了!”

趙嶽楓如言把烏鉤子平舉伸出,暗暗聚功運力,貫注全身。

他雖然是許久不曾運功與人相搏,或者是鍛鍊刀法招數,但每日奔馳于山巔林表,均須提氣輕身。而且這些日子以來,他每日晨昏都仍然照常練功,所以功夫並非擱下分毫。

那短衣老人低喝一聲:“小心了。”驀地伸手,快逾閃電,連趙嶽楓那等高明眼力,也幾乎看不清他的出手來勢。這時但感鉤上一股大力猛然疾拉,重逾山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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