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太后娘娘。”見於太后一直盯着自己手上的那隻翡翠玉鐲出神,久而久之,傾城也覺得有些奇怪了,但也不敢直接開口詢問,故而喚了一聲於太后。
於太后從失神當中回過神來,面上卻是有着一閃而過的失落。
感覺到自己失了態,於太后整了整坐姿,瞬間又恢復了以往難以親近的威嚴。
手指撫了撫皓腕上的玉鐲,傾城有些矛盾,明明知道於太后心中有事,可是卻是不能夠直接開口問出來。
想來,太后娘娘想必也是極其喜歡這隻翡翠玉鐲的,可是,既然那麼喜歡,又爲什麼還要轉送給她呢?
傾城心中大爲不解,雖然知道這本不該是她所應該管的事情,卻也還是出於內心的關心,只得道:“太后娘娘如果實在喜歡這隻翡翠玉鐲,那就留下吧。”
說着,傾城也已經伸手準備去摘下,可是卻被於太后給攔了下來。
看了一眼傾城,目光又落在了那隻翡翠玉鐲之上,於太后雖的確有些捨不得割愛,卻也還是並沒有要收回的意思,“哀家既然送給了你,那它便是你的了,這是哀家的心意,不要拒絕。”
“可是這實在是太貴重了啊!”翡翠玲瓏剔透,無論是色澤還是質地都均是上上之品,何況,在傾城以爲,東西的貴重不在於奢華與昂貴,而是人對它的那一份獨特感情。
可於太后卻是搖了搖頭,而後收回了目光,也別過了頭,“東西貴不貴重哀家不在乎,哀家只在乎送東西的人。人既不在,東西留下,也不過只是塗添了一份哀傷。”
傾城不解,復又聽於太后繼續說了下去,“這隻翡翠玉鐲跟了哀家二十多載,每每看到它,哀家都只覺得痛心疾首,可畢竟是那人所贈之物,再痛,也只能夠日日受着。哀家不捨丟棄,也不願送人,今日見了你,哀家卻是想要將它轉送與你,所以,好好收着它,也算是給哀家保管了吧。”
於太后說得模棱兩可,傾城卻是聽得滿頭霧水,可是在於太后的問話之下,卻也只能夠點頭應是。
聽於太后的語氣,似乎這其中有着什麼令人悲痛的過年往事,但於太后不願意說,傾城自然也不會打破沙鍋問到底。
每一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一份不爲人知的過往,於太后有,她亦有。
有些往事,是可以用來說出,讓人與你一同分擔的,可是有些往事,就註定了只能夠有你一個人去承受,一如於太后現在。
垂了眼瞼,傾城低頭,輕輕撫摸着玉鐲光滑的玉身,思緒卻是已經飄飄蕩蕩,不知去了哪兒。
“城兒的!”於太后突然開口,傾城神遊的思緒被剎那間給帶回,有些茫然不解的看着於太后,“太后娘娘有什麼吩咐嗎?”
“哀家沒有什麼吩咐,這裡沒有外人,你不用顧忌什麼,就當哀家是你的婆婆也好,哀家想聽聽你的故事,還希望你坦言相告。”於太后說話並不拐彎抹角,也許在她看來,傾城是個聰明人,也
是一個孝順的媳婦兒,所以婆媳之間的談話,有些時候,是並不用顧忌太多的。
“臣、臣妾不明白太后娘娘的意思。”傾城有些擔憂的垂下了頭,手指不安的扯着衣角,似要將其給扯破一般。
然而於太后是何等聰明的一個人,在宮中生活近二十多載,一路過關斬將坐上如今太后的位置,對待一切事與物,自然是比旁人還要通透許多的。
傾城的擔憂,傾城的無奈,傾城的害怕,還有她不能言喻的猶豫,於太后都是看在眼裡的,可是卻並沒有言明,只是旁敲側擊的說着,“今日哀家召你來鳳藻宮,其實就是想要和你談一談。”
“太后。”傾城擡起頭,目光放在於太后的身上,忽然覺得面前這個頗具嚴厲的太后娘娘,是多麼的深不可測。
“傾城,你覺得在皇上娶一個女人入宮的時候,哀家會不徹查她的底細嗎?”於太后靜靜地說着,每一個字聽來細聲溫和,卻字字帶着威嚴,不容任何人敢允以挑釁,“你雖是以左丞相之女的身份入宮,可是哀家從未聽說過左丞相還有一個大女兒,心中不得不有所疑慮。所以哀家曾經派人調查過,不過卻也只是查到了在你進宮之前,與皇上曾經相識的事情,可你的真實身份,哀家卻是不得而知。”
看向傾城的目光中,於太后有着疑惑,卻並沒有意料之中的責怪。
傾城知道,這一次,是無論如何都瞞不下去了,唯有坦言。
“太后容秉,臣妾卻是左丞相之女,真真切切的丞相千金。”傾城垂了眸,暗淡了神色。
第一次,她在外人的面前承認了自己的身份,尤其是在於太后的面前,她竟然承認了一個,她自己永遠也不想要再承認的爹。
在心中暗歎了一口氣,傾城毫無保留的句句回答,“當年,我爹還是一個小官的時候,我母親卻是江南的富商之女,以才情學識,琴棋書畫而在江南揚名。那時候,我孃的琴,是整個江南中彈得最好的,可謂餘音繞樑,三日不絕。我爹路經江南,在樓閣外聽見了我娘彈琴,覺得分外動聽,於是停下了腳步,細細的聆聽了起來。而我爹,年輕時也是一個頗具才情的人,擅長吹簫。再後來,我爹孃因爲音樂而相識相知,而後的日子裡,我爹吹簫,我娘起舞,爹故以一句‘國有美人兮,一舞動傾城’所贈與孃親。”
“所以,你的名字,正是由此而來?”於太后忽然明白,傾城爲何會叫傾城了。
傾國傾城,此名美麗而又張揚,並非是一般女子可以予以掌握得了的。
貌美,則傾城絕色,反之,則自取其辱。
可是此名卻在傾城的身上體現得恰當好處,傾城用此美名,實在是人如其名,令人感嘆。
傾城輕點頭,而後起身走至房中,由着窗櫺望向外面蔚藍的天空,思緒,也漸漸地跟着飛往了遠處。
“那時候,爹只是一個無名的小官,無人賞識,而前來求娶孃親的人,卻是猶如紅燈掛街,幾乎踏破了
門檻。富貴人家皆是傾慕孃親的才情與美貌,日日帶了貴重禮品上門提親,可外公並非是那種貪慕虛榮之人,見着孃親與爹兩情相悅,又加上賞識爹的才華,便做主,爲他倆成了婚。之後的幾年裡,爹更加發奮努力,終於在一個機緣巧合的情況下遇見了先皇,而後官路亨通,就在爹年紀輕輕便坐上了丞相位置的那一年裡,孃親便有了我。”
先皇賞識上官信的事情於太后是知曉的,也知道那時候上官信有一明媒正娶的夫人,還有一個名喚雲汐的女兒,卻想不到,雲汐竟然會是傾城。
“位居丞相,這可是光宗耀祖的好事,想必你們之後的日子,應該過得很舒坦吧。”於太后客觀的說道。
富商之女配上堂堂丞相,也算得上是門當戶對,何況又是兩情相悅,興趣愛好相投,應當是過得更好了纔對。
可是事實,卻往往並不是如此。
傾城搖搖頭,“恰恰相反。”
“我三歲那年,爹舉辦大壽,朝中各路官員均紛紛前來賀壽,那一天本該是喜慶的一天,可是卻恰恰不盡如人意。”越說下去,傾城的臉色已經逐漸變得難看,“我猶記得那一天,正當百官賀壽之際,一名女子領着一個與我年紀相仿的小女孩來到了會廳。孃親以爲她們是想來討點彩頭,正欲命人給錢打發了她們,卻不想,那名小女孩,竟然一開口便喚了我父親爲爹。”
“那是左丞相的私生女?”於太后倏然站起,雖然這種事情已經見怪不怪了,而且大戶人家也難免有三妻四妾的,這也純屬正常,可是不知道爲什麼,這事攤在傾城的身上,於太后竟然有些微微的生氣。
傾城轉身,望着於太后靜靜地道:“安眉本是丞相府中的人,在我滿月的那一天,爹喝多了酒,是安眉照顧的爹,卻不想,那一夜,他們便有了孩子。事後,爹不想讓孃親傷心,便給了錢讓安眉離開,從此不得再回丞相府,就欲將此事給瞞了下來,一瞞便是三年。以爲幸福就會這麼延續下去,可是知道,三年後的丞相壽宴,安眉回來了,還帶回來了我爹流落在外的親生骨肉。”
“因爲安眉出現的那一天,恰恰是百官匯聚之地,礙於人言可畏,爹沒有辦法,只能夠收了安眉爲妾室。孃親縱然傷心,可始終是愛着我爹的,何況那一年,外公攜着全家來至天朝國,誰料竟路遇歹徒,全家都死了,孃親想着我,硬是嚥下了這口氣。”傾城說道:“後來,爹因爲愧疚,對我孃親更加的好了,也就因此而冷落了安眉母女。可雨汐畢竟是我妹妹,孃親又是善良之人,見爹對安眉母女不聞不問,甚至連孩子的名字也未曾取過,孃親便作主,爲妹妹取名雨汐,也將我改名爲了雲汐。”
“你娘大度,必定好人有好報。”聽着傾城口中的母親,於太后也不禁由衷讚歎。
可若說之前提起的那些會讓傾城陷入悲痛當中,那麼後面所說的這些,便會讓傾城覺得痛徹心扉,好比有人,正用了利刃,一點一滴地剜着她心頭上的血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