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雲閒站在許宣滿臉笑意的畫像前,定定地看着他的雙眼。
按照神羿的提示,他在自己的腦海中展開了無盡的推測和想象,到底發生什麼事情,會讓一個人露出這樣溫暖的笑容?
他自己從小到大,真正覺得幸福的日子,幾乎都是跟劉曉玫在一起度過的。
除此之外,身爲孤兒,性格又孤僻成性的他,從未覺的生活有什麼樂趣可言。
所以,他的本能反應便是覺的,許宣露出這樣的笑容,一定跟心愛之人脫不了干係。
《白蛇傳》的故事,張雲閒不說倒背如流,最起碼是耳熟能詳的,雖然民間傳說並不等同於歷史事實,但是張雲閒覺的所謂故事情節,一定是建立在事實經歷的基礎之上的某種或誇張、或神化的演繹。
所以,要猜測許宣這微笑背後的真正記憶,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在腦海中飛速地回憶着《白蛇傳》中,他們夫妻二人經歷過的一些美好片段。
斷橋初見?
西湖同舟?
新婚燕爾?
……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黑石上的圖像卻一點反應都沒有。
張雲閒不禁有些氣餒,心想,難道是自己的思路哪裡出了問題不成?
再次擡頭凝視着許宣的笑容,他的心頭不禁微微有些煩躁之意,頗有一種高中課堂上,語文老師讓同學們通過閱讀某段文字,分析作者當時的心理活動的荒唐聯想。
“唉!”
張雲閒下意識地伸出右手,沿着黑石上所刻畫像的線條,輕輕地摩挲着,還一邊喃喃自語:“許宣啊許宣,自己何爲爲難自己呢?你有沒有想過有一天我會站在這裡束手無策啊?”
突然,他感到指尖傳來一陣微微的酥癢,一道妙不可言的奇異情緒,在他的心底升起。
他看見許宣的眼睛像是活過來了一樣,變得黑白分明,格外靈動。
那帶點褐色的瞳孔裡,倒影出一個白色的身影。
不是張雲閒,是一個傾國傾城的美女,一襲白衣嫋嫋,黑髮如瀑披在肩頭,正坐在梳妝檯前輕理雲鬢。
是白素貞!
張雲閒一點疑問都沒有,這個身上完全沒有一點菸火氣息,根本就是個天仙一樣的美麗女子,除了白素貞,還能是誰?
梳妝檯上有淡淡的陽光,照射在銅鏡裡,映出白素貞那張美的令人窒息的絕世容顏。
這個畫面,張雲閒腦補了一下,應該是某個清晨,太陽剛剛升起的時候,白素貞起牀梳妝打扮,看畫面的視覺呈現,許宣應該是坐在她身後不遠的地方看過來的,或許應該是躺在牀上,剛睜開雙眼的一刻吧?
恍惚之間,張雲閒的腦海中,閃爍過一連串這張圖片相關的畫面,日升日落,歲月如梭,數不清到底有多少個這樣的清晨,每一天,當自己從牀上醒來,第一眼看見的,都是這相同的一幕。
溫馨!
幸福!
滿足!
淡淡的笑容,從張雲閒的臉上浮現出來,跟黑石上許宣的表情如出一轍。
“倏!”一聲輕響,黑石條中的刻畫突然化作點點星光,一下就全部鑽入了張雲閒的眉心位置。
與此同時,張雲閒靈臺中,除了他自己的靈體之外,原本模糊不清的那八道身影,其中的一個,身上亮起一道微弱光芒,一閃而逝。
張雲閒內觀發現,這個身影竟然變得比之前要清晰了一些。
他隱約之間,有點明白過來,許宣留下的這十二副畫像,通過黑石分別都保存了一段關於白素貞的美好記憶,而這種記憶,對他腦海中屬於許宣的那道靈體來說,是他覺醒的一劑良藥。
想通了這些,後面那些圖像對張雲閒來說,就比較輕車熟路了。
他如法炮製,右手輕輕觸摸着黑石上許宣的面孔,和他四目相對,只需用心體會,便能從他的瞳孔中,讀取到相關的記憶信息。
張雲閒沒有猜錯,許宣留下的這些記憶,都是關於白素貞的。
十二副圖畫,十二種不同的情緒,幾乎囊括了他們夫妻二人六十年歲月裡,所有的相濡以沫,還有他倆幾乎與整個世界爲敵的艱辛茹苦。
白素貞是蛇妖,每到冬季就很容易犯困,總是沒有精神,許宣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將她抱放在搖椅上,在院落裡找一個陽光最燦爛的位置,輕輕地搖動搖椅,看着她睡的像個小孩。
白素貞雖然已經一千七百多歲,但是心性卻仍有點單純,很多時候做事情完全只憑個人好惡,倒是給許宣惹過不少的麻煩,每次她遇到看不過眼的事情,總忍不住會有打抱不平,懲惡揚善的舉止,雖然她的修爲遠比當時的許宣要高很多很多,但是每次幫她善後的,卻都是許宣。
許宣本身是儒家書生,事後總免不了在白素貞的耳邊唸叨仁義禮智信,白素貞哪裡聽的進去,每當這時,她便總是雙手托腮,瞪着一雙脈脈含情的眼睛,做出一派天真無邪的表情,讓許宣哭笑不得。
某年某日,街頭巷尾突然有人瘋傳,許宣是禍國殃民的‘天啓者’。
古人愚昧,一時間,所有人見了許宣,都唯恐避之不及。
許宣並不甚在意,白素貞卻心中不忿,心想愚昧之人,必須以愚昧之法待之,於是她施法託夢給杭州城裡的百姓,言道,許宣乃是天官下凡,此番爲的就是救濟黎民於水火。
卻不想,此夢被當朝某位天師,當作忤逆箴言說給了朝堂上的君王。
君王震怒,命杭州知府將許宣緝拿歸案,白素貞哪裡肯讓許宣受一點委屈,將一衆官兵打的人仰馬翻,落荒而逃。
許宣知道朝廷肯定不肯善罷甘休,只好帶着白素貞遠走他鄉,想找一處遠離塵世的高山樂土,一爲避禍,二是因爲,他當時已經是賢者高階的修爲,想要尋找一個能夠長久閉關的清靜之地,看能否突破聖者一境。
夫妻二人,一路遊山玩水,倒也逍遙自在。
他們在黃山之上觀過雲海,在峨眉金頂看過日出,也曾到武當與張三丰坐而論道,甚至還去過驪山尋找‘驪山老母’……
快樂的時光,總是很短暫。
無論在什麼地方,兩人都住不長久,朝廷派出的那些天師們,鼻子就像狗一樣靈敏,總是能追蹤到他們二人的行蹤。
不知道打過多少場,逃過多少次。
許宣當時的修爲,跟天師聖者們想比,自然還是有一定的差距,白素貞縱使再厲害,也不可能以一敵十,總的來說,兩人敗多勝少,大部分時間都在逃命。
後來,許宣重傷,白素貞到金山寺求醫,這部分的記憶,倒是跟剛剛姚碧在書中讀到的記錄相差無幾。
法海和金山寺的法師們,知道許宣是天啓者,一心想從他身上得到所謂的‘天啓傳承’,可惜許宣自己都沒有覺醒,怎麼可能知道那是什麼鬼東西。
白素貞夜探金山寺,看到許宣被法海折磨,怒火中燒,一把火燒了大半個寺院,趁亂偷了藥庫裡所有的丹藥,總算救回了許宣一條性命。
從此,兩人的逃亡之旅,變得更加步履維艱。
朝廷的天師,加上金山寺的法師,幾乎當時整個大宋朝的聖者,都參與了圍獵‘天啓者’的這場盛宴。
由於這些圖像都是片段是的記憶,中間有很多不連貫的地方,張雲閒最後讀取到的一段內容,便是許宣被白素貞封存了氣息,全身僵硬地倒在樹叢背後,眼睜睜地看着白素貞被法海和另外幾個禿賊擒住,他嘴裡卻喊不出一絲聲音。
當這些記憶全部被張雲閒讀取結束的時候,石條上那些畫面也都消失的乾乾淨淨,所有的圖像都花花做點點靈力,匯入了他靈臺內,屬於許宣的那道靈體之中。
除了面部仍然模糊不清之外,那道靈體基本上已經與正常人所擁有的一模一樣了。
張雲閒回味着自己腦海中突然多出來的這些記憶,一時間各種複雜的情緒涌上心間,喜怒哀樂悲驚恐,全部交織在了一起,這些記憶是如此的鮮明真切,以至於他都有點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張雲閒,還是許宣了。
關於白素貞被抓以後的事情,許宣留下的記憶裡,並沒有提及。
張雲閒很善於推理和猜測,他結合孟瑛之前說過的話,很快就大致整理出了後面的事件脈絡。
白素貞被法海抓走,許宣因爲白素貞的禁錮而逃過一劫。
爲了從法海手中救回白素貞,他拼命修煉,希望衝擊到聖者境界,好有一搏之力。
孟瑛的說法是,當時他已經到了進階的緊要關頭。
法海爲了逼他出面,肯定是利用白素貞,做了什麼讓他怒火攻心的挑釁行爲,或許白素貞的死訊便是法海最惡毒的手段吧?
以至於許宣徹底失去了理智,眼看就要入聖,卻偏偏一刻都忍受不了,再也不願意繼續等待下去,從而做出了前去找法海拼命的決定。
他顯然是抱着必死之心去的,他當時肯定以爲白素貞真的死在了法海手裡,未免沒有自尋死路,追隨白素貞而去的絕望想法。
而這安緹山上,白素貞的墓冢,恐怕也是那個時候,他來到妖族親手立下的。
這或許是他求死之前,所想到的,唯一能爲心愛之人所做的,最後一件事情了吧。
關於他留下的這十二副圖像記憶,代表了十二種情緒,他應該採取了一種類似剝離那樣的手法,全部封存在了這黑石之中。
十二種情緒,有喜有悲,有甜有苦,但是唯獨少了一樣。
恨!
他把所有的美好和心酸的記憶都留給了白素貞,上路的時候,帶走的只剩下了仇恨,對法海和那羣天師們的滔天恨意!
他此去,只爲復仇,只願求死!
最後自然得償所願,如果不是孟瑛最後冒死相救,搶回了他的屍體,張雲閒甚至不敢想象,許宣被法海煉成什麼妙藥之後,到底還能不能輪迴轉世。
或許,自己這個第九代天啓者,再也不會出現在這世上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