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監國公主
到瑤波樓的時候正是吃飯的時辰,客人不少,店小二將我們安排在二樓臨窗的位置上,我授權給陳零點菜。
沈拓突然輕咦一聲,劍眉微挑,目光注視着窗外。我探頭出去看,只見街上兩個婦女正在拉拉扯扯,其中一個年輕的怒道:“這是何道理?我家寶兒纔會走路,你家珍哥兒都七歲了,無緣無故欺負我家寶兒做甚?”她身邊一個小小幼兒正坐在地上大哭,雖然離得遠些,還是能看得到那幼兒雪白的小臉上印着紅紅的指印。
旁邊一個六七歲大小的男孩,手中拿着一枝竹竿正胡亂比劃,口中嘿嘿有聲,蹦來跳去玩得高興,對兩家大人的爭吵根本沒放在心上。
那年長婦女推開少婦,大聲道:“小孩子淘氣,你着什麼急?”
少婦怒道:“偏是你家孩子這麼頑劣,見到路過的小孩就要打,前天還把寶兒推了個跟頭,手都擦破皮了。你做祖母的怎麼也不管教?”
旁邊有人插口道:“孫家娘子,大家都是街坊,你還不知道?那珍哥兒都敢拿硯臺砸他爺爺的腦袋,何況是打你家寶兒了。”
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又有人笑道:“可不是,劉大娘,論理你也該管管珍哥兒了。這麼大孩子了,怎麼還能脫褲子衝着過路的小姑娘撒尿呢。”
那劉大娘兩手一插腰,大聲道:“哪有小孩子不淘氣的,你們這些人怎麼就會欺負小孩子?”
蘇三叫來店小二,指指樓下,問:“這是怎麼回事?”
店小二笑道:“珍哥兒這小子天生是個惹禍精,偏他家裡一脈單傳,上上下下都把他當祖宗似的供着。這小孩也是討人嫌,不光是愛欺負別的小孩,連鄰居大人他都是常常罵個狗血淋頭,劉家的人也不管教。聽說這小子早上起來第一件事就是把家裡所有人都揪起來,誰要是不起就在誰被上撒尿。也難怪孫家娘子生氣,他已經不是第一次打寶兒了,劉大娘看着也不言語。沒見過誰家這麼驕縱孩子的。”
鄰桌有人嘆道:“胤川乃鳳麟國第一豐實之城,竟然都有這等不教化之徒,實在是有辱國體啊。”我們都不由得向他看過去,說話的卻是個花白鬍子的老頭,正拈鬚搖頭。
與他同桌的一個白衣青年笑道:“張大人一開口就要聯繫上‘國家’二字。市井小民而已,粗俗一點也是有的。”
店小二忙道:“市井小民?那珍哥兒的父親可是侯選的縣令,只等主上壽辰過後,遞了貼子,就要走馬上任了呢。”
那二人對望一眼,不禁都是搖頭。
蘇三小聲道:“聽他們口音不像是鳳麟人。”
丁衝肯定地道:“是虹風國的口音。”
陳零也壓低聲音道:“剛纔那年輕人稱那老者爲大人,難道是虹風國的官員麼?怎麼到胤川來了?”
沈拓道:“主上壽辰將至,只怕是來賀壽的使臣吧。從虹風到都城而經過胤川也不奇怪。”
此時樓下已經愈發混亂,孫家娘子氣得混身發抖,劉大娘又不肯退讓,二人爭執不下。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有一個年輕姑娘跑了來,跳着腳向那孫家娘子罵道:“賤婦!你敢欺負我侄兒,姑奶奶就讓你不得好死!”
溫暖愕然:“這又是什麼人?”
小二苦笑道:“這可是名副其實的姑奶奶,珍哥兒的親姑姑。二十歲了都還沒出閣,我看在胤川她是嫁不出去了。”
陳零和蘇三都是不曾見過此等景象,因此只當看戲,但聽那劉家小姐滿口污言穢語不禁也是目瞪口呆。我不禁聯想起以前在公車上看到過互相罵架甚至動手打架的那些女子來,她們自己還不覺怎樣,我在旁邊看得卻先覺得羞慚起來。這也是我的弱點,雖然我自己也是女性,但心裡總有着和賈寶玉一樣的心思,覺得女兒家該是溫柔似水,不然也可以豪放如急流,寬容如大海,卻萬萬不可言語舉止粗魯,更不該同性相輕相賤,否則豈不是混水一潭?辛曉琪不是唱過“女人何苦爲難女人”嗎?這個世間已是如此艱辛,把女孩們錘鍊得都十八般武藝俱全,正因如此女孩們還需自重,要小心呵護自己纖柔純潔的一面啊。
可是樓下那吵鬧的女子似乎正以自己的勇氣爲榮,全然不覺落在旁人眼裡都是恥笑。
店小二向鄰桌那二人道:“二位爺是外地來的吧,唉,倒叫你們看了笑話,但是可別當我們胤川人都是這般沒教養纔好。”說着退了下去,臉上也不禁有些愧色。
沈拓道:“這小二倒是很有羞恥心。”
遠處幾匹馬緩馳而來,到了近前被人羣所阻,一名男子便下馬上前,道:“別擋着路,讓開些。”這一行人衣着華貴,顯然不是平常之輩,被他這麼一喝,堵在路上的人羣便散開了些。那孫家娘子也抱着兒子退避到一旁。
正玩得興起的小霸王珍哥兒,左腳絆右腳,向前撲倒。那男子隨手扶住他,溫和地道:“小心些,別摔壞了。”
這本是好意,孰料珍哥兒卻跳了起來,大罵道:“混帳狗東西!你瞎了狗眼!敢咒我摔傷!”
那男子不禁愕然,馬上那幾人也一時愣住。
陳零突然道:“蘇三,你看那馬上的女子穿的軟甲。”
我們的注意力本來都在那男子和珍哥兒身上,此時依陳零所指看過去,蘇三不禁一愣,道:“那不是玄鷹國貴族的服飾麼?”
此時我也已經看清,中間那匹黑馬上端坐的是個十三四歲的女孩,身穿玄黑色的戎裝,衣領、袖口用金線繡着紋章,外罩精簡的軟金甲。這軟金甲在日光下隱有流光浮動,沈拓道:“不錯,那是玄鷹國王室貴族才使用的金薇軟甲,軟如絹帛輕似蟬翼,卻可刀劍不入。奇怪。”一邊說一邊搖了搖頭。
寧靈湘柔聲道:“沈大哥,有什麼奇怪的?”
沈拓道:“玄鷹國王室血脈一向單薄,王室男子都是專情之人。當今玄鷹王鷹悲安自十六歲繼位以來,只專寵王后一人,後宮雖然還有幾位皇妃,但均無所出。而王后身體纖弱,膝下只有一女,今年才十四歲,也就是監國公主鷹翎。鷹王還有兩個弟弟,韓王憫安和陌王惜安,韓王有一子一女,但女兒已經成婚。而陌王至今未娶,自然也無子嗣。除此之外玄鷹國王室一族再無旁支。”
寧靈湘道:“沈大哥是說那個騎黑馬的姑娘就是玄鷹國的監國公主?只是爲了給主上賀壽,怎麼還讓監國公主親自前來?會不會是別人?”
蘇三道:“玄鷹國等級森嚴,那個紋章是皇室專用的,旁人要是用了就是犯了謀反重罪,是要誅連九族的。”如此說來那女孩確實是玄鷹國監國公主鷹翎無疑了。
只見那珍哥兒又罵又跳,又扯着他祖母和姑姑叫道:“幫我打這個混帳狗東西。”
那男子已經氣得臉皮青紫,但還強壓怒氣,回頭道:“主子,這裡污煙瘴氣的,咱們還是快走吧。”
見鷹翎目光流轉,微嗔薄怒,兩片櫻脣抿了起來,即使是遠遠地看着我也感覺到氣壓驟然降低了。
劉大娘畢竟有些見識,知道面前這些人不是好惹的,因此不住安撫珍哥兒。
鷹翎身旁一左一右兩匹白馬,左邊白馬上的男子二十歲左右年紀,頭髮未曾束起,如瀑般披拂下來,俊美的臉上平靜如水。右邊白馬上的少年十六七歲,外表柔弱青澀,沉默的時候臉上有一種深思的神情,目光也深遠得遙不可及。
我道:“七哥,你看那少年,長得倒和四哥有些像。”
陳零道:“誒——?四哥要是聽你這麼說會傷心的。”
有人到左邊白馬旁稟告了些什麼,那馬上男子便向鷹翎低聲說了幾句話,鷹翎點點頭,馬上男子便揚聲道:“走吧。”衆人縱馬欲行。
不料珍哥兒卻揮起手中竹竿向黑馬頭上打去,口中大罵道:“什麼東西!”
馬上男子身子一探,搶先抓住竹竿,斥道:“胡鬧!”有意無意將馬身一橫,攔在黑馬前面。
話音未了,鷹翎從他身後探身出來,馬鞭一揚,卷在珍哥兒頸中,喝道:“如此頑劣不堪,留你作甚!”手一揚,珍哥兒便飛了出去,頭先着地,頓時腦漿飛迸。劉大娘母女發出撕心裂肺般的慘叫,齊齊撲了過去,抱住珍哥兒的屍體大哭。圍觀衆人也都駭了一跳,畏縮着向後退去。連樓上衆看客都是大吃一驚,寧靈湘低呼一聲,沈拓忙攬住了她的肩膀。
陳零迅速伸出手捂住了我的眼睛,在他的手下,我都能感覺到自己微微發抖,忍了又忍纔沒轉身撲進他懷裡。
馬上男子眉頭微蹙,道:“主子……”
鷹翎冷冷地道:“幼年便是如此囂張跋扈,長大了也必是爲害一方,不如早早除去省事。養不教,父之過。孩子如此,長輩不思管教,也定然惡行累累。哼,若是在玄鷹,我定將他全家發配掖北爲奴,三代不許贖身。”
說着拍馬便走,那男子嘆了口氣,同其餘人急忙跟上,一行人轉眼間便絕塵而去。劉家母女倆又是大哭又是叫人報官,看熱鬧的人卻漸漸都散開了,那孫家娘子把孩子抱在懷裡蒼白着臉也跑回家去了。劉家母女只得抱着珍哥兒的屍體回去,也不知是如何傷心難過。
蘇三嘆道:“玄鷹國監國公主豔名遠播,果然名不虛傳。只是傳言說她尚武嗜殺,狠辣無情,果然……也是不虛。”
鄰桌那年輕人連飲兩杯酒,纔開口道:“張大人,你看清楚了,那真是監國公主?”
老者道:“前年老臣出使玄鷹國,曾遠遠見過公主一面,雖然沒有細看,但輪廓是不錯的。況且,那紋章、服飾都是皇室專用的。”
那年輕人喃喃道:“當真是她。”
老者又道:“監國公主身邊的那兩名近侍,年長的那個大概就是夜叉,聽聞夜氏一族世代守衛王族血脈,與自己的主子是同生共死。那名少年,應該就是監國公主的影奴,邊晝。他二人就像監國公主的影子,有公主出現的地方,必然也會有他們兩個。”
那年輕人的表情漸漸變得哀怨,道:“張大人,你確定父王是想讓我娶監國公主?”
老者猶豫了一下,低聲道:“公子,當今世上以鳳麟、赤炎國力最盛,而玄鷹國國民尚武,成年男子幾乎都能騎射。韓王鷹憫安是鷹王鷹悲安的親弟弟,又任撫遠大將軍,文韜武略舉世皆知,綏陵一役震驚天下。而成鈞富庶豐饒,亦是強兵治國。我虹風雖國泰民安,但既不想征戰,能與之聯合便是最好不過。況且,鷹王膝下只有監國公主這一個女兒。若是能與她成婚,對虹風的好處不言而喻。”
年輕人道:“這我都知道,可你剛剛也看到了,她隨手便擲死了一個小孩,居然都毫不在意。雖說那孩子是惹人厭惡,可也罪不致死啊。這麼恐怖的女人我怎麼能……”
老者打斷他的話,道:“公子,咱們想與玄鷹聯姻,可也未必就能如願啊。”
年輕人一怔,隨即吐了口氣,道:“不錯。此次以賀壽之名前來鳳麟的,各國的皇子王爺可都有吧。誰能得願所償也還不知道呢,只要、只要不是我就好。”
老者只是含笑看着他。
聽他們的交談,我的好奇心足以害死一隻貓了,連連拉扯陳零的衣袖。陳零隻好起身,過去向二人施禮,道:“二位可是從虹風國來的客人?如不嫌棄,與我們飲兩杯酒可好?”
大約是見我們幾個人都不像平常人家出來的,陳零又是如此有禮,那年輕人便笑道:“正好想在這裡交幾位朋友。”便招呼小二把座位挪過來。
陳零先介紹了我們的身份,那老者道:“原來是陳尚書和蘇大將軍的公子,真是幸會幸會。這位是我們虹風國六皇子白微暇,老夫是虹風國禮部尚書張思晚。”又向寧靈湘等人道:“邵大俠、楊大俠和溫莊主的威名老夫也有所耳聞,一直想要結交,只是苦無機會。”於是衆人又重新起身見禮,一邊謙虛着互相吹捧一番。
大家邊吃邊聊,果然白微暇和張思晚是來給主上賀壽的,另外也是借這個機會看看是否能迎得玄鷹國監國公主的芳心。
我看着白微暇那哀怨的表情,不由偷笑,看來他原本對監國公主的美麗的那點嚮往已經徹底被她的暴戾給擊敗了,這會子正滿腦子都是打退堂鼓的想法呢。
白微暇看出我在想什麼,坦然道:“可惜鳳麟沒有適齡的公主,不然我也就不用頭疼了。”
我心裡突地一跳,慌了起來。陳零笑道:“聽說鷹王對監國公主極爲寵愛,而監國公主也是聰明過人,這才小小年紀就已任監國一職,權力不在韓王陌王之下。六皇子年輕有爲,玉樹臨風,與監國公主正是相配呢。”
白微暇嘆了口氣,憂愁地看向窗外藍天,道:“我就怕因爲自己太過年輕有爲玉樹臨風,要是監國公主真的對我青眼有加,那可怎麼辦纔好啊?”
衆人都忍不住笑了,溫暖快言快語地道:“想不到六皇子爲人是這麼有趣的。”
白微暇一笑,一雙桃花眼開始往外冒紅心,向溫暖道:“溫姑娘可有時間來我們虹風做客?”
溫暖嚇了一跳,忙道:“沒有。”
衆人又是大笑。
若沒有那一場突如其來的慘劇降低了氣壓,這桌酒席可算得上是賓主盡歡了,只是我一看桌上的酒菜就想起珍哥兒那崩濺的腦漿,暗暗作嘔。陳零從桌下悄悄握住我的手,慢慢的我的手才恢復暖意,並且不再顫抖。我決定不再想那個公主了,否則晚上會做惡夢的。
白微暇看來十分欣賞陳零和蘇三,約好回國之時再經過胤川,一定要宴請我們,並極力邀請溫暖去虹風做客。
回陳家後,陳零告訴我,如今虹風國的主上年邁,國中雖未立下太子,但看平日的情勢,太子之位多半會落在二皇子胭暇和五皇子無暇其中一人的身上。而白微暇已過了十八歲,其他皇子在他這個年紀早已有了側室,但他父王卻一直沒有賜他侍妾,原本就是打定了主意要讓他來聯姻的。以玄鷹之國力,鷹翎之美貌,他本不該有什麼怨言。可是……哪個正常的男人看到今天那一幕,還能對那個殘忍暴戾的公主產生幻想啊?
可憐的六皇子。
不久後又從陳魚那裡聽說,玄鷹國監國公主是受瑞王特邀前來的,估計瑞王也是想與玄鷹國聯姻來鞏固自己的地位吧。不過各國得到消息後也都派出了自家的皇子,除了虹風國的六皇子白微暇外,還有瀛波國十一皇子長平優、十三皇子長平澈,赤炎國四皇子永寧王,陽驪國五皇子林耕潼、七皇子林休歌,幽都國王子可莫兒,聚闔國王子墨含。
所以說,女孩子家世一好,哪怕品行有些暇疵行情也是隻升不落的,況且這個女孩的家世不是好那麼一點點,她可是位公主啊,而且還是位手握重權的監國公主。就目前的情形來看,誰娶了她就等於擁有了玄鷹國的王位繼承權。
只是不知道監國公主自己想不想這麼早把自己嫁出去。
28曖昧
這個九月註定是一個不平靜的九月。
京中頒下旨意,說主上病重,全國上下齋戒三日爲主上祈福,同時大赦牢獄。因主上壽辰將至,又是病中,心中極爲掛念老臣,下令各地已歸居田野的一干老臣子上京爲主上賀壽。陳鶴儒自然名在其中。
陳野陳言陪同老父上京,臨行前陳鶴儒再三囑咐幾位哥哥嫂嫂要好好照顧我,其實若不是因爲擔心我的安全和健康,陳魚和陳棋兩人早該去赤炎陽驪等國檢視銀號生意,盡力挽回因成鈞國戰亂造成的損失了。好在陳家外聘的掌櫃都很有能力,倒不需要東主片刻不離的監督。
那在成鈞國死去掌櫃和一干夥計,其家屬都得了豐厚的卹金,而且按照陳家的規矩,這些家屬仍然可以繼續領取亡者的薪俸。感激之餘,家屬中一些年輕人便也都投入陳家門下做事。
正是因爲有了這些既有才能有忠心耿耿的人,陳家才能夠不自亂陣腳,儘量將損失降低,不僅使得陳家的生意繼續下去,而且使得依附陳家的人們的生活不致有大的波動。
但沒多久又傳來消息,爲主上賀壽而特製的一批玉器送入宮中後,竟發現有三分之一用的都是劣質玉料。陳家玉器行的玉料一向都採用玄鷹和幽都出產的,發生這種事實在令人懷疑是不是有人故意陷害。幸好玉器行的生意一向是分立出去的,陳家只任東主,主要的商業行爲都是由外聘的掌櫃負責,而且陳鶴儒素來人緣極佳,辭官經商後着力打點各部官員,主上對陳家多年來又恩寵不衰,因此暫時還無人將欺君的帽子扣到陳家頭上,只是將掌櫃帳房一干人收入大牢。
這緊鑼密鼓般接踵而來的打擊令人有些措手不及,但陳家的生意並不侷限於鳳麟一國,根基雄厚,這些意外打擊還不能大傷陳家的元氣。因此在陳家氣氛依舊和平時沒什麼兩樣,就算有什麼爲難之處,至少從執掌家政的秋素商臉上是看不出來的。
老爺子不在家,本來就好靜的顧姨娘更是成日待在自己的漱玉齋裡不出來,索性連飯都拿回房裡吃,看來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沒處和顧姨娘搶風頭去,姜姨娘看來有些無聊,三不無時的就要挑些毛病出來教訓那些可憐的小丫頭,又或者去平瀾居找同她最談得來的明妍閒話。
我覺得最有意思的是,姜姨娘無論再怎麼無聊再怎麼想挑事,有兩個地方她是絕對不敢去的,一個就是我的苔痕館,另一個就是陳棋的珍瓏院。不敢來苔痕館還好理解,因爲陳嬰在家中是衆星捧月的地位,她是斷不敢因爲惹着陳嬰而令老爺子惱她的。可是陳棋是她的親生兒子,她卻怕陳棋比怕老爺子還厲害,甚至不敢表露親近之意,這就有點讓人費解了。
其實陳棋倒真是不怎麼理會她的事,而且還時常弄些衣料胭脂珠寶哄她,當然顧姨娘那邊也總是得一份的。我實在看不出來當孃的怎麼會那麼怕兒子。有一次我親眼看見姜姨娘爲着漿洗的下人洗壞了她一件裙子而在秋素商處吵鬧,正在秋素商不勝其煩又不好斥責她時,恰巧棋坪到了,只淡淡地說了句:“姨娘惱哪個人,我回五少去,把她打發出去好了。”姜姨娘反倒賠笑道:“倒也不必那麼嚴厲,教訓她兩句,叫她小心也就是了。素商啊,你每天操心家務,可不要太累着了。”便急急忙忙回房了。
不身臨其境的人不會知道那情景的荒謬之處,如果陳棋是那種忤逆不孝的孩子也好說,可事實上又不是,有當孃的怕兒子怕到連對他的丫環都要退避三舍麼?
爲此我也問過陳零,他道:“誒——?姜姨娘有怕五哥嗎?我還真沒注意過……我記得從小姜姨娘對五哥就是這個樣子啊,不過五哥跟她不太親近倒是真的。五哥脾氣有點怪,跟誰都不太親近的,要不也不會住在珍瓏院那麼偏僻的地方了。頭幾年五哥都是在各國設立的銀號巡視的,一年在家裡也住不了兩個月,倒是今年沒怎麼出門。棋坪和拈豆兒都是常隨他在外走動的,不然也不會那麼自然天成言語無忌。說起來這個棋坪啊,你不知道她膽子有多大,有一次竟敢當面頂撞父親呢,不過父親一笑置之,五哥也全沒放在心上。”
聯想起第一次見棋坪時她對我的冷淡,我忍不住道:“妖精哥哥對棋坪真是很縱容,他會不會是喜歡棋坪啊?”
陳零眨眨眼睛,道:“當然喜歡啦,不喜歡怎麼會讓她在身邊侍候啊?五哥對棋坪和拈豆兒都喜歡得很呢。”
“不是那種喜歡,我是說那種喜歡啦。”
“什麼這種那種的?”
“少裝傻。”
“誒——?”
“嘁。”
丟給陳零一個白眼,我打算找陳憂玩去,陳零卻一伸手拉住了我,一個站立不穩,我撞在他身上,兩人一起倒在牀上。陳零笑着叫痛,我故意在他身上用力壓了幾下以作報復,陳零抱住我,突然嘆氣道:“妹妹還是這麼瘦弱,輕飄飄的,什麼時候才胖一點呢?”
我強辯道:“這叫骨感美。”自從負傷之後,我的胃口好像就愈發差了,本來我是很能吃的,可是現在看着滿桌的飯菜都沒什麼想吃的慾望,不曉得這算不算是後遺症。但相比較而言,我現在已經比剛穿越的時候要強壯多了,那時候如果換身舊衣服把我扔到街上去,都沒有人會懷疑我不是難民。可是每每攬鏡自照,我還是忍不住哀嘆這具身體的瘦弱、蒼白,儘管皮膚已經開始潤澤有了光彩,儘管五官輪廓開始顯現了一些精緻,可是我還是一副灰姑娘的模樣,再打扮也不像位富家千金。
陳零的眼神有些迷離,喃喃道:“妹妹身上有種氣味,真好聞。”
我懷疑地在自己身上嗅了嗅,除了藥味還是藥味。這種藥味是多年吃藥浸染出來的,從五臟六腑裡散發出來的,味道雖淡,卻是長年不消。對於連膠囊藥片都覺太苦的我來說,這種中藥味實在稱不上好聞。或許陳零偏愛中藥味吧,就像有些人會愛聞汽油味一樣。
“姑娘,大少奶奶叫人送來的胭脂……”鏤月笑着進來,身後還跟着巧篆兒。
看到我和陳零膩在牀上的樣子,鏤月是司空見慣不以爲意,巧篆兒卻不禁一怔,隨即笑道:“上好的重絳胭脂,又輕又薄顏色又好,氣味也香甜,大少奶奶說姑娘一定喜歡。”
我從陳零懷裡掙出來,起身時又故意用手肘杵了他兩下,陳零抱着肚子叫痛。我從巧篆兒手裡接過那隻象牙小盒子,打開蓋子,一股甜香撲鼻而來,便笑道:“多謝大嫂了。”
陳零在後面幫我把玩鬧時弄亂的頭髮抿起來,小聲道:“妹妹不要用這些東西,反而把身上的氣味弄混濁了。”
我道:“好,我不用。給你用如何?”說着用手指沾了胭脂往他臉上抹去,陳零急忙躲閃,我倆又笑鬧成一團。
“喲,這是在做什麼呢?哥哥妹妹搶胭脂打架不成?”寧靈湘笑吟吟地進來。
我大笑着把陳零的臉扳過來給她看,俊俏的臉上被我塗得左一塊紅右一塊紅的,寧靈湘捂着嘴笑,連巧篆兒都大笑不止。陳零也不生氣,向我眨眼道:“好看麼?”我捶他:“你什麼時候染上了洋蔥頭的毛病,開始自戀了?”
陳零嘆道:“天生麗質難自棄啊。”說完自己也覺得太不好意思了,把臉藏在我身後再不肯出來。
寧靈湘羨慕地道:“難得你們這一家子和和氣氣的,兄弟姐妹之間又是情深意重,連平常人家裡的口角爭端都沒有。”
我忙道:“誰說沒有,我常和他們吵架的。”
寧靈湘抿嘴笑道:“那是做妹妹的撒嬌,哪個哥哥不寵着你讓着你的?”
這倒讓我無話可說,莫明的傷感起來,道:“也不知道這樣的日子能過到什麼時候。”
鏤月也感傷道:“說的也是,姑娘總有一天要出嫁的,夫家再好也不如這邊哪。”
陳零突然悶聲悶氣地道:“妹妹不會離開陳家,永遠都不會。”
寧靈湘笑道:“依我看哪,就算小妹出了嫁,這些做哥哥的只怕也會逼着妹夫回這裡來住,還不是照樣當珍珠寶貝似的捧在手心裡。”
鏤月高興起來,道:“那樣最好了。”
巧篆兒推了她一下,笑道:“你是不是怕陪嫁過去再也見不到你想見的人了?”
鏤月頓時羞得滿臉通紅,追着巧篆兒要擰她的嘴,巧篆兒笑道:“我可沒空和你鬧,大少奶奶還等我回話呢。”忙溜出去了,鏤月還不依不饒地追了出去。
寧靈湘向我道:“聽說這裡的南湖風景很好,我想邀小妹一同去常景。”
我正想答應,陳零先道:“父親離開之前叮囑過,在他回家之前妹妹不許外出。”
我道:“就出去一個時辰還不行嗎?”
陳零道:“不行。今天二哥他們都不在家,沈少俠和溫姑娘也出去了,你出去後的安全誰來負責?”
我道:“擔心什麼呢?反正有你陪我啊,還有寧姐姐,對了,不是還有丁衝那隻黑烏鴉嗎?”
陳零難得在我面前堅持己見,任我怎麼磨他也只是兩個字:“不行。”
向來被他順從慣了,突然被拒絕,我的心裡彆扭起來,不由得有些惱意。
寧靈湘見狀忙笑道:“那就算了,反正今兒個起風了,到湖邊去風又大,小妹的身子恐怕禁不住。咱們在家裡玩猜枚吧。”
這會兒又來當和事佬,剛纔你要是不提議去南湖玩不就沒事了?我生氣地鑽到牀裡,把腦袋埋進被子裡去當鴕鳥,誰都不理。寧靈湘哄了我一會兒,見我不理她,只好走了。陳零有一下沒一下地推我,懶懶地道:“妹——妹,起——來,別——悶——壞了。”
就不起,偏不起,看你能拿我怎樣。
陳零安靜了一會兒,突然我覺得被子一陣亂動,接着發現陳零的腦袋也鑽了進來,悶聲笑道:“我陪你一起悶着好啦。”
他離我是那麼近,連呼吸都撲在臉上,我怔了怔,訕訕地把被子掀開,道:“煩死了。”
陳零沒有動,臉上還帶着我亂塗上去的胭脂,就那麼靜靜地看着我,黑亮的眼睛裡如水般溫柔。
不自覺地紅了臉,我忙推他:“快洗洗去,都蹭被上了。”
陳零一笑,爬起來去洗臉。
我偷偷到窗前呼吸點新鮮空氣,真是要命,剛纔怎麼會突然心跳加速呢?就算陳零是美少年也好,我們在一起都好幾個月了,我總該對他有點審美疲勞了吧,怎麼剛纔還會被懾住了呢?那一陣子的心跳害得我差點要化身爲狼了,上帝基督哈利波特呀,幸虧本姑娘定力十足,不然可要犯罪了。
“妹妹在想什麼呢?”一無所知的陳零湊到我身邊來,剛洗完臉,額前的頭髮有點溼,臉上散發着潤澤的水汽,烘托得那雙眼睛愈發的勾人了。
別離我這麼近哪,我的心都快跳出喉嚨了,我知道你長得好看可是不能利用這點來引人犯罪吧,哈利波特呀,你還沒成年呢。
腦子裡胡思亂想,警鈴大作,身體卻不由自主地挨近了他。陳零貼着我的臉頰,輕聲道:“你的臉好熱……”
不熱纔怪,除非你現在給我一大塊冰讓我來降降溫。
陳零用臉頰在我頰上輕輕地蹭,聲音也變得軟綿綿的,喃喃道:“爲什麼這麼熱……”不知什麼時候他已攬住了我,手臂稍稍用力,我全沒抵抗力地伏在他懷裡。壞了壞了,上帝基督哈利波特統統從我腦子裡飛走了,我、我、我…………
伸出舌頭在陳零臉上一舔,我咕咕笑道:“喵~~~”再伸出爪子在他腰側一撓,陳零癢得笑出聲來,急忙逃開,跺着腳道:“你做什麼?”
“喵嗚~~~”我在手上哈了口氣,繼續我的呵癢攻擊,陳零急忙躲閃,笑鬧聲衝散了剛剛的曖昧氣息。
天地良心,我楚輕雲身爲二十三歲的成年人,說什麼也不會對一個十四歲的小孩下手的,就算他再美型也不行,我,是意志堅定的!請忽略我怦怦的心跳聲吧,哈利波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