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打架
“妖精哥哥~~~”我使出扭股麥芽糖的本事纏住老五陳棋不放,“帶我出去玩嘛~~”
陳棋無奈地看着我:“爲什麼叫我妖精?”
呃,這個……其實那天給陳平陳魚起過外號之後,我就給每個哥哥都起了一個,隨心情轉換而胡亂稱呼,反正我發現,不論我做什麼,他們其實都不會真的生氣,誰叫我是最小的呢。
陳棋身材偏瘦弱,看起來有些弱不勝衣,不太愛講話,常常一副神遊物外的樣子,對什麼都是淡淡的,偶爾會語出驚人,比如:“昨晚我在園裡看到一羣綠色的小人兒在跳舞。”“拈豆兒真讓人舒服,他身上有白色的光。”最要命的是他的腰,那個細啊,比之思嘉麗不差分毫,讓人嫉妒死,我暗中懷疑他是蛇妖投胎。總而言之,陳棋身邊總會有詭異的氣流涌動,超奇妙的。
但是這些理由當然不能對陳棋說,否則我擔心他修長的手指會忍不住掐上我纖細的脖子。總之,耍賴纔是王道。
“人家不管啦~~~妖精哥哥~~~~帶人家去玩嘛~~~不要轉移話題嘛~~~~”聲音嬌得讓一旁的陳言不住打哆嗦,插口道:“老五,咱們就帶上她吧,別讓小妹再說了。”又擡頭看看天:“今天真奇怪,明明風和日麗的,怎麼我覺得這麼冷呢?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就是嘛~~還是nod哥哥好。”我忙恭維一下陳言。
陳言打個寒顫,道:“鬧、鬧的?”
他看起來高大強壯,還有一張嚴肅起來有點嚇人的臉(多數時間都是笑如春風的),但其實脾氣蠻好,我說什麼他都點頭,所以叫他“nod哥哥”。
陳棋無奈,只好道:“那總該去和父親說一聲。”
我吩咐琴築:“你去告訴老爺子,就說我和哥哥們出去玩會兒。”陳棋被我挽住的手臂僵硬了一下,多半是因爲我那聲“老爺子”吧。
不乘車不坐轎不騎馬,也不讓太多下人跟着,我堅持“微服私訪”。於是我們一行八人——陳言、陳棋、我、我的小跟屁蟲陳零,還有端硯、拈豆兒、小螢火蟲和畫紋——浩浩蕩蕩地出了陳府,只可惜這幾個哥哥舉止斯文,丫頭書僮也都進退有度,絲毫沒有走路生風的囂張,而我一個人囂張是不夠的,所以總少了幾分氣勢。
第一次走在古人的街道上,這種感覺挺像掉進古裝戲裡似的。啊,當然,我不是掉進了古裝戲,而是掉進了古代。
胤川城裡最熱鬧的一條街叫響溪老街,筆直的青石板路足有一千多米,兩旁磚木結構的店鋪,白牆青瓦,磚雕彩繪精美獨特。店鋪的匾額楹聯招幌也是古色古香……當然,他們想不古色古香也難,這是古代,我再次強調。
最最讓我驚奇的是走在街上的美眉,居然真的有把眉毛剃掉一半,再用煙墨揉成珠狀的,還有臉上的粉塗得活像日本藝伎似的。迎面過來兩個窈窕少女,一個臉塗赭色,脣塗烏黑,另一個眉毛剃得精光,用紅紫色塗畫暈開……原來古代美眉們化起妝來的前衛不比21世紀差到哪去,就剛剛這一個澀谷妹一個血暈妝,已經讓我的心臟受不了了。
我嚥着口水,扯扯陳棋的袖子:“妖精哥哥,你喜歡看女孩這麼打扮嗎?”
陳棋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簡單而直截地回答:“難看。”真酷。
拈豆兒插口道:“我覺得女人還是素面朝天的好,隔了那些鉛粉都看不清她們的本來面目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嘴歪眼斜滿臉麻子。”這個壞小子嘴巴真毒。
我又悄悄問畫紋,畫紋掩着嘴笑:“姑娘,那是小戶人家的女兒纔好作的裝扮,咱們名門大戶人家,別說姑娘們了,就是我們丫頭也不好那樣隨性的。”語氣裡是有些羨慕的。
陳零湊到我身邊:“妹妹也想化那樣的妝?”
我堅決地搖頭。我的審美沒那麼超前,我一向是掛在時尚的尾巴尖上的。
陳言陳棋這次出來是爲了和人談生意,陳家的經濟來源除了農莊佃戶收上來的租子,便是做生意了,只是做的什麼生意我還沒弄清楚,決定這回要向陳零套問明白。
到了約定的茶樓,陳言爲我和陳零叫了些點心水果,讓我們在這裡等候,便和陳棋自去雅間了。
這個位子是我挑的,二樓,靠窗,既可看街上風景又可觀察茶樓內形形色色的客人,一舉兩得。而且,清風拂面舒服得緊。
小螢火蟲和畫紋守着規矩站在後面侍候,剛穿越的時候我還不太習慣這種情況,後來也就當他們是飯店服務員了,雖然被人看着吃東西有點彆扭,可是也沒見誰在飯店裡招呼服務員一起坐下來吃的,是不是?
拈一塊椰子糕送裡嘴裡,我問陳零:“007,爲什麼妖精哥哥那麼年輕就可以跟nod哥哥出來談生意了?”
陳零道:“五哥細心,人也聰明,他做事父親最放心了。其實不是他跟着三哥學做生意,是三哥在跟着他學。”
我嗆了一下,妖精哥哥是天才兒童?
“那妖精哥哥做的什麼生意?”
小螢火蟲噗哧一樂,他聽見我這麼稱呼陳棋就會偷笑,很沒禮貌的。見我瞪他,他忙板起臉,很嚴肅地道:“咱們陳家有一個玉器行,每年給朝廷上供的玉器大部份都是從咱們的玉器行出來的。另外,還有遍佈各國的銀號。”
我一愣:“什麼?遍佈各國?”
小螢火蟲道:“是啊,喏,除了幽都那個蠻夷之地外,玄鷹、赤炎、瀛波、虹風、成鈞、聚闔、陽驪都有咱們的銀號。而且這些都是五少接手後發展起來的呢。所以外面的人都管咱們五少叫‘財神少爺’。”一臉得意洋洋,好像“財神少爺”說的是他一樣。
陳零微笑道:“妹妹不記得了嗎?以前大哥就買過九國廣輿圖給你啊。”
我隨口道:“忘了。這九國是在一個大陸版塊上嗎?”
陳零笑:“誒——?”
小螢火蟲也問:“大陸版塊?”
“嗯,就是說這九個國家的邊界是相連的嗎?中間有沒有隔着大海什麼的?”剛剛我的用詞太科學了嗎?
陳零叫小螢火蟲向掌櫃的要了紙筆,然後畫給我看,基本上這幾個國家都是在同一大陸版塊上的,只除了瀛波,是位於碎雪海的一個島國。
九國之中以鳳麟、赤炎兩國爲中心,國力也是最強。
虹風地處鳳麟和玄鷹兩國之間,是個小國,但因地理位置微妙而得以平安。
聚闔在最西邊,有廣袤的森林和沼澤,據陳零所說,曾經成鈞與聚闔交戰,結果被誘入叢林之中,被毒蟲毒蟻和瘴氣弄死了大半,最後不得不弒羽而歸。
陽驪與瀛波只隔了一重海,民間貿易上多有往來,但也常常被瀛波海盜騷擾,不勝其苦。後來陽驪向赤炎借兵,打了五年,與瀛波簽署條約,海岸線上才平靜下來。
幽都的位置在最北邊,是個草原之國,又號稱白馬之國。傳說幽都人是一匹白色天馬的後裔,後來分散成很多小部落,十幾年前被其中一個大部落的首領古古奇莫罕聯合起來。幽都人好戰,常與臨近的成鈞和玄鷹發生小規模的戰爭,但那兩國也是民風尚武全民皆兵,因此幽都人雖然擅於打仗,卻也得不了多少好處。
而陳家銀號因爲在各國都有設立,因此貨幣的兌換比較方便,那些大商家甚至各國官府都有在陳家銀號設立帳戶。相比之下,陳家玉器行的生意只是小兒科了。
再說明一下,陳家玉器行的玉料大多來源於玄鷹,有部分竟然還是來自於幽都的。
這樣一邊聽陳零解說,一邊看他畫的地圖,時間不知不覺就過去了。
陳言、陳棋已談完事情,從雅間出來,坐到我們身邊。拈豆兒和端硯忙要了熱茶給各自的主子倒上。陳棋一邊喝茶一邊拿起陳零畫的地圖看,道:“老七的記性真是不錯,畫得和廣輿圖上分毫不差。”
聽了這話我小小地驚訝了一把,原來007也是天才兒童。
陳言的樣子有點鬱悶,道:“老五,你說剛纔那個裘老闆是不是成心的?拿咱們的玉和風菊坊的玉相比,那能比嗎?誰不知道風菊坊的玉用的是本地的,質料上就差很多啊。”
拈豆兒插口道:“自然是成心的,想壓價嘛。”
陳棋只是一笑,放下茶杯,向陳零道:“你說呢?”
陳零託着腮,笑眯眯地道:“越佑府的那位裘老闆嗎?壓價是自然的,不過拿咱們的玉和風菊坊的相比,恐怕還有一個原因。”
陳言道:“什麼原因?”
陳零道:“我前些時候和六哥在街上閒逛,發現風菊坊的玉賣得很好。”
陳言道:“那是因爲他們的玉便宜。質料不行,自然賣不了高價,便宜了買的人就多。”
陳零道:“有賣得便宜的,也有賣得很貴的,而且簡直比咱們的還貴。”
陳言奇道:“這是怎麼回事?”
陳零道:“三哥,你看沒看見六哥房裡擺的一個青玉雲紋薰爐?”
陳言想了想,才道:“啊,那個,我還跟老六說呢,那哪是薰爐啊,整個都鏤空了,倒是夠精巧的,可是不實用啊。”
陳零道:“就是因爲它都鏤空了,才賣得貴呢。”
陳言不解,道:“這是爲何?”
陳零笑道:“風菊坊的玉器雖然質料不如我們的好,但勝在玉匠竭盡巧思,雕得靈瓏剔透。現在很有種風氣,是以此爲美的。”
陳言皺眉道:“這是什麼道理?”
陳零笑而不言,陳棋道:“不管有道理沒道理,既然人們喜歡,連宗室貴族也爭相購入,那我們也該投其所好。”
陳言還是皺着眉,道:“這樣不好吧,我們一直是以做禮器爲主的,又是上供給皇家用的。像風菊坊那樣,未免太奇技淫巧了。”
拈豆兒插口道:“三少死腦筋,不開竅。咱們做買賣的,當然是什麼賺錢做什麼,管他什麼技什麼巧呢。照我說呀,最好再找些名家,把他們的字畫也刻上去,那就風雅了。”
我今日以來第不知道多少次看他一眼,做爲一個下人來講,拈豆兒還真敢隨便教訓主子,而陳言他們居然也不生氣。這小鬼頭見我看他,便咧着大嘴衝我笑,一副古靈精怪的樣子,偏偏又可愛得緊。
陳棋道:“拈豆兒這主意不錯,我看晏十烏的那幅撲蝶戲貓圖就很適合雕出來。”
陳零道:“關鍵是要神似。”
陳棋道:“嗯,看來應該再網羅些琢玉的高手才行。”
陳言還想再說什麼,端硯笑着道:“我聽二少奶奶房裡的敏兒說,顧家那邊有帶口信過來呢。”
拈豆兒道:“顧家那位纖塵姑娘嗎?”
陳言臉上一紅,害起羞來,忙低頭喝茶。
端硯道:“是顧家的老爺太太,也就是尋常問候一下,倒是沒說別的。”
拈豆兒撇嘴,道:“這也值得說一說?我還以爲是給三少捎的口信呢。”
我再打量端硯一眼,這孩子倒真會轉移話題替他主子藏拙,免得再說下去顯得陳言頭腦不如弟弟們靈光。
被端硯這麼一打岔,剛纔的話題便不再繼續。隨便聊了幾句,陳棋道:“也該回去了吧?”說着看向我。
我正想問他有沒有夜市可逛,就聽旁邊一個很粗俗的聲音故意大聲道:“這孩子長得真是招人疼啊,看那小細腰,爺我一隻手都能掐得過來。”
說話的人是個黑臉膛的年輕人,衣着華麗,氣勢囂張,正一腳踏在椅子上,一隻手摸着下巴,不懷好意地瞄着陳棋。
陳棋神色不動,拈豆兒卻已怒得要跳起來,但被端硯按住了肩膀。
那人旁邊還跟着八九個人,看來都是紈絝子弟,其中一個眉心有顆硃砂痣的,看着陳零道:“瞧瞧這孩子,長得跟女孩兒似的,真是漂亮。”
小螢火蟲喃喃道:“像女孩兒?他還真敢說啊。”
那一羣人一邊淫笑着一邊走過來,硃砂痣笑道:“你們是哪家的孩子?素衣樓還是碧月閣的?”說着伸手就來摸陳零的臉。
陳零擡頭一笑,容色如晨光清新明亮,晃得硃砂痣眼神迷離,手停在半空中忘了更進一步。陳零道:“爺爺我是天一院的。”
我只看到了陳零的笑,卻沒看到他是如何出手的,只見到那個硃砂痣捂着肚子飛跌出去,一下撞翻了身後的桌子。二樓的客人們眼見不好,有的連忙走開,有的就站到一旁準備看熱鬧。
那羣人譁然起來,黑臉兒喝道:“敢打我兄弟?找死!”手一揮,衆人向陳零衝過來。
陳棋攔在當中,勸道:“算了吧,在這裡打架,不是壞了人家生意麼?”
黑臉兒喝道:“這個最弱,看那身子骨一折就斷了,先打他!”
陳棋臉色一沉,飛起一腳乾脆利落地將那人踢倒,再一拳打在旁邊一人的下巴上。
陳言不住嘆氣:“唉,怎麼辦啊,我不愛打架的。”一邊說一邊加入了戰團。
端硯嚴嚴實實地把我和畫紋擋在後面,輕聲安慰:“姑娘別怕。”
我不是怕,我是興奮啊。
親眼看到打架是我一直以來的夢想啊。從小到大,除了在電影裡,我都沒有看到過打架的。有幾次在學校裡聽說有人打架了,等我興沖沖地跑去看,結果人家都打完了。唯一一次親眼目睹的,還是看到一個男人飛毛腿似的在街上跑,後面追着上氣不接下氣的兩個人,一邊口中還大叫:“有種的別跑!”
現在,終於有機會看到現場了,我推開端硯:“別擋着我,看不見了。”
畫紋嚇得緊緊地拉着我的袖子,快哭出來似的:“姑娘,小心別讓那些粗人碰着你。”
我哪有功夫理會她,跳到椅子上面大叫:“喂!那個死肥豬,你別背後偷襲我三哥!對!拈豆兒,對準他鼻子打!妖精哥哥,打那個穿紅衣服的,長那麼醜還敢穿紅衣服!哎,小螢火蟲,你別跳那麼高,你個子矮,打他肚子!不對,是側面,唉,笨蛋,掄凳子啊!砸他!007加油!加油!YEAH!”
陳零嘆了口氣,不再理會那些人,徑自走過來把我從椅子上抱下來,無奈地道:“妹妹,怎麼你看起來這麼高興啊?”
我捏住他babyface的臉蛋往兩邊拉,他的臉就被拉成了一個很可愛的形狀,跳着腳道:“你過來幹什麼?過去接着打呀。唉呀,我都沒想到,你看起來弱弱的,原來還這麼能打。妖精哥哥也是,比nod哥哥力氣還大呢。”
興奮!興奮!!興奮!!!
陳零好不容易把自己的臉從我手下搶救出來,揉着被捏紅的臉頰:“妹妹愛看打架?”
我連忙點頭。
陳零嘆氣:“那也不要站得那麼高啊,很丟人吶。”
我一扁嘴,陳零立刻認錯:“對不起,我不該這麼說。”
那邊戰局已經結束,對方全軍覆沒,我方毫髮無傷,茶樓損失桌椅碗碟尚未計數。唉,好容易看回打架,還結束得這麼快,真不過癮。
臨走時陳棋留了張銀票給掌櫃的,並且吩咐他派夥計把那些人送去醫館。
一直走到家門口我還興高采烈的,而其他人都以怪異的眼光看着我,端硯還顯得悶悶不樂的,大概是被我推開而感到自尊受傷了吧。
“今天的事別對大哥說啊。”陳言叮囑我。
我用力點頭,當然不會大嘴巴到處去說,我還想他們下次再帶我出來玩呢,然後,運氣好的話還可以再打一架。
陳棋在旁只是輕輕搖了搖頭,看的不是我,是陳言。
進了家門我才知道陳棋爲什麼看着陳言搖頭,因爲陳野正板着臉站在那裡等着我們,首先就是一頓臭罵:“居然和人打架?堂堂陳府的少爺們出去和人打架!陳家的臉都被你們丟盡了!還是帶着小妹去的,你們就不怕嚇到小妹?要是小妹受了驚,我看你們怎麼跟爹交待!”
膽大包天的拈豆兒插了句嘴:“大少爺,姑娘可沒受驚,我們倒是被她驚嚇到了。”
陳言、陳棋、陳零、端硯、小螢火蟲,還有眼淚汪汪的畫紋默默地點頭。
陳野的目光愕然地投向我,我吐吐舌頭,笑問:“大哥,素衣樓和碧月閣是什麼地方?”
我好像聽到轟的一聲,然後看見陳野一副要爆炸的模樣,陳言不禁瑟縮了一下,叫道:“不是我們跟她講的。我們也沒告訴她那是……”端硯從後面捂住了他的嘴。
唉,nod哥哥人很好,就是和其他兄弟比起來腦子不太靈光。
5烏鴉喜歡金鐲子
其實陳野也就是虛張聲勢地罵罵而已,並沒有把事情告訴老爺子知道,只是罰陳言、陳棋、陳零各把家訓抄了十遍。家訓的內容,我沒有看——如果看了,那以後犯錯就找不到理由了,所謂不知者不怪嘛。
至於素衣樓和碧月閣,用不着再逼問我也能猜到了,不外乎是青樓煙花地,看他們緊張得那個樣子,對於看慣洗頭房按摩室滿街開花的我來說,實在是不屑一顧。無論到哪個時代,色情業都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
一直只聞其名不見其人的鏤月終於出現在我面前了,琴築完成任務回去秋素商那邊。
不過房裡的氣氛顯得有些奇怪,大家都不說話,從眼角偷看着我。鏤月站在我面前,低着頭,欲語還羞的樣子。
爲了表現上級領導的關心,我就主動和她說話:“鏤月,你的病都好了?”
只聽撲通一聲,鏤月給我跪下了。如果用字符來表示,我現在的表情是這樣的:⊙.⊙
鏤月伏在地上,語帶哭腔:“姑娘,鏤月再也不敢了,您饒了鏤月吧。”原來她剛纔不是欲語還羞,而是欲語還“怕”啊。
這是什麼狀況啊?我被她嚇到了,急忙道:“起來說話。”
畫紋過去扶起鏤月:“姐姐,姑娘最近和氣得很,想必是已經原諒你了。不然大少奶奶也不敢叫你上來啊。”
鏤月的淚珠撲撲簌簌地往下掉,我嘆氣:“哭什麼?”
鏤月嚇得臉都白了,又要下跪,我忙道:“算了,去歇着吧。”
見鏤月下去了,我才問畫紋:“鏤月這是怎麼回事?”
畫紋覷着我的臉色回答:“不是姑娘把鏤月打了一頓攆下去的嘛。”
現在我的表情是這樣的:×_×
“我爲什麼事打鏤月?”
“……其實……就是……那個……”畫紋吞吞吐吐。
我着急,一拍桌子:“快說!”
畫紋深吸一口氣,大聲道:“就是姑娘心愛的鸚鵡死了,姑娘怪鏤月沒有好好照顧它,所以吩咐秦大娘子派人打了鏤月一頓板子,罰下去反省。”秦大娘子是大管家秦海的老婆,也是府中管理丫頭婆子們的管事人。
我orz了。
爲一隻鸚鵡就打人板子,陳嬰啊陳嬰,你還真不是一般的大小姐脾氣啊。
“畫紋,把我的首飾挑兩件給鏤月吧,告訴她別害怕,以後我不會打她了。”鏤月那麼嬌滴滴的大姑娘被人脫了褲子打板子,我都替她感覺羞恥和憤怒,替真正的陳嬰給她補償一下也不爲過。
畫紋從我的首飾盒裡取了一支金步搖,我又讓她拿了只玉鐲,看畫紋去找鏤月了,我怎麼想心情都很糟糕,於是起身走到外面。
小丫頭繭兒正在給花澆水,見我出來便道:“姑娘要去哪裡?”
我道:“隨便走走。”
繭兒道:“我去叫畫紋姐姐來服侍姑娘。”
我忙道:“不用了,讓她和鏤月兩個說說話吧。”
繭兒又道:“那我叫裁雲姐姐來?她就在後頭做活兒呢。”
丫頭多了就是煩,散個步都要跟着,我制止了繭兒,耐心地哄這個小丫頭:“繭兒,我就是去園子裡走走,不用人跟着。你乖乖的澆花,澆完花就去玩吧。”
繭兒傻傻地道:“裁雲姐姐叫我一會兒幫她去巧篆兒姐姐那裡去要花樣子呢。”
是,是,人家年紀雖小,可也是有工作的。我無奈地擺擺手,自己出了苔痕館。
沿着小路走了一會兒,我發現自己已走近了陳平所居的平瀾居附近,這裡種了很多奇花異草,遠遠的就花香撲鼻。看了一會兒花草,發現自己對植物的知識少得可憐,這些花兒裡我認得出的也不過就是玫瑰這一種。於是心情更加惡劣。
從平瀾居往西北方向,先是陳言住的中直館,周圍滿是翠綠的修竹,頗有些瀟湘館的意思。只是nod哥哥那陽剛氣質似乎和這裡有點格格不入,想像了一下他倚着紗窗教鸚鵡唸詩的樣子,我不由打了個寒顫。太惡搞了。
出了竹林,繞過顧姨娘的漱玉齋、姜姨娘的亭芳院,再過眠虹橋,便是小鳥哥哥的以沫居和陳憂的布衣樓。陳魚和陳憂感情很好,住處相鄰得也近。而陳棋的珍瓏院是全府最邊角的地方,附近有很多大樹,一走到這裡就覺得空氣都變得陰涼了。
空中傳來鳥鳴聲,我仰着頭看了一會兒,在一株大樹上發現了一個鳥窩。將裙襬掖進腰裡,挽起袖子,我爬了上去。
鳥窩裡有三隻雛鳥正張大嘴巴不住地叫,大概是肚子餓了在等媽媽來餵食。雖然看着喜歡,我卻不敢伸手去摸,因爲聽說有的鳥很敏感,如果雛鳥身上沾上了人類的氣味,它們會把孩子丟到外面摔死的。
等了一會兒,果然有一隻烏黑的鳥兒飛了過來,倒是不怎麼怕人,落在遠處的樹枝上歪頭看了我一會兒,便飛過來給它的寶寶喂蟲子吃。我仔細端詳它,那油黑順滑的羽毛,堅利的鳥喙……唉,等了半天原來是烏鴉,心情再次跌落到谷底,我抱着粗粗的樹枝嘆氣,都沒有精神爬下去了。
待這隻烏鴉飛走後,又一隻烏鴉飛來,嘴裡還叼着一個亮閃閃的東西,待它把那東西放進巢裡,我仔細一看,竟是一隻明晃晃的金鐲子。“你這樣是不對的,不告而取是爲偷,你懂不懂?”我嚴厲地批評它,“雖然我知道你們的習性就是愛這些亮閃閃的東西,可是金鐲子有多值錢啊,你們偷了人家的東西,人家該有多着急。快點送回去。”
烏鴉偏頭嘎地叫了一聲,銜些稻草樹枝把鐲子埋起來,然後扇扇翅膀飛走了。
這小偷。
我把鐲子拿起來揣進懷裡,還差點被小雛鳥給啄了一口。我準備一會兒去問問府裡誰丟了鐲子,就把它還給失主。烏鴉啊烏鴉,我是在替你做功德,知不知道?
正在我準備下去的時候,聽到有說話聲越來越近,於是我又在樹上多待了一會兒,畢竟身爲一個大家閨秀,又是在十三歲這個尷尬的年紀,爬樹還被人看到是很丟臉的。就算我自己覺得其實沒什麼丟臉的,但老爺子和哥哥們應該是會很頭疼吧。爲了他們着想,我默不作聲地猴在樹枝上不動。
“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真沒用。”怒氣衝衝的責罵聲傳來,我探頭一看卻是姜姨娘的丫頭舞燕,被罵的那個是二嫂明妍的丫頭敏兒。
舞燕停下來,大概是覺得這裡偏僻無人吧,她伸手在敏兒額頭上一戳,道:“小蹄子,你說實話,是不是把那東西私藏了?”
敏兒慌道:“姐姐,我哪裡敢啊。我就藏在那邊樹下了,誰知道今天就找不到了呢。沒準是被誰撿了去吧?”
舞燕咬牙道:“若真是被人撿去也就算了,要是讓我知道你這個不長眼的東西私藏了起來,看我不剝了你的皮的。”
敏兒委屈地道:“我是對姐姐一片忠心的,若不然也不會答應這件事,被主子們知道了,我還真怕被剝了皮呢。”
舞燕沉吟了一會兒,道:“也罷,你再去棋坪那裡拿一件。”
敏兒道:“哪有那麼容易。棋坪於這些事上雖不大留心,可也不是個木頭樁子啊。”
舞燕道:“丫頭們裡面就屬她性子火爆,這事少了她還真不行。況且,我不說你也該看出來,現在外頭主事的雖然是大少二少,可是大少爲人寬厚,二少又是總在江湖上走動,這府裡的大事小事竟漸漸都落到五少肩上去了。平時大少奶奶對五少也甚是忌憚,五少對他房裡的人又護得緊,若是棋坪張揚出去,五少是肯定不會委屈着棋坪的。到時候自然就要徹查清楚了。”
見敏兒不說話,她又道:“而且大少奶奶經常有事要和五少通氣,常派小丫頭們過去問事,首先見的就是棋坪,一般的事她就作主回大少奶奶了。所以,出了事也懷疑不到你頭上,當然是先查那些常來往的小丫頭們。沒事的,你就說煩她給打個絡子,用在扇子上的,她這人懶得緊,必是推三阻四,你就趁機拿了東西。也別再等一天了,東西到手你就去大少奶奶那裡。你就找個不懂事的丫頭,塞到她枕下就完事。”
敏兒拍手笑道:“我想到了,不如就塞到幼煙的奶孃那裡去如何?”
舞燕白她一眼:“糊塗,多少隔着一層呢。要是查出來大少奶奶身邊的人偷了東西,那她才叫沒臉呢。要是奶孃偷東西,她大可以擺着官腔處罰一頓了事,動搖不了她分毫的。”
敏兒撇嘴:“偏姐姐這般機靈,爲何總支使我?上次叫我和研墨去鬧,讓大少奶奶罰了研墨下去,可害得我好苦,六少就沒再給過我好臉色。便是二少奶奶也訓了我一頓,說我小題大作。”
舞燕笑道:“傻丫頭,你怎麼不想想,你們主子性子軟弱,平時總被大少奶奶欺壓着,上頭若沒了她,還不是你們主子當家?”
敏兒道:“我就疑惑,這樣就算讓大少奶奶沒臉,可也輪不到我們二少奶奶當家啊。”
舞燕道:“這樣的小事多上幾件,大少奶奶的威信慢慢就沒有了。而且六少不是已經對大少奶奶不滿了麼,若是少爺們都埋怨起來,慢慢的傳進老爺耳朵裡,想到大少奶奶如此不會處事,當然也就不會再讓大少奶奶管事了。到那時候,還不就該是你們主子上位了嗎?”
敏兒笑道:“我看是姜姨娘想讓自己的兒子顯顯威風吧,她那麼討厭大少奶奶,當然樂得見到五少給她出氣了。”
舞燕道:“五少性子冷淡,姜姨娘也拿他沒法子。算了,快點去吧。我可要先回去了,別讓人知道我來過這裡。”說着扭着腰走了,那背影竟和姜姨娘頗有幾分相似。
敏兒便折向珍瓏院去了。
等她們都走遠了,我才悄悄溜下樹來,用手摸摸懷裡的金鐲子,頭開始疼了起來。
“妹妹,你爬樹了?”陳零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
我否認:“沒有。你哪隻眼睛看見我爬樹了?”
陳零笑道:“哪隻眼睛都沒看見,不過見你衣服都蹭髒了,喏,這裡還掛破了。”
我不服氣:“我在地上打滾兒來着,行不行?”
陳零笑道:“行,可是你也教教我,怎麼打滾兒纔不會弄髒背後的衣服?”
我無語。
陳零道:“我找了你好半天了,原來是在這裡爬樹玩,怎麼也不叫我?”幫我把裙子放下來,又給我拍灰:“瞧,這手上臉上都蹭髒了。這裡離五哥那裡近,不如去洗洗吧?妹妹大概也餓了吧?順便吃些東西。”
眼珠一轉,我道:“七哥,我撿到樣東西呢。”
陳零愣了一下,道:“什麼?”
我掏出鐲子給他看:“不知道是誰丟在樹林裡的。”
陳零道:“嗯,一會兒拿給棋坪去,讓她問問是誰丟的。或許就是她們院子裡的,這邊也不常有別人走動。”
我笑道:“好。”把東西還回去就是了,至於其他的,她們愛怎麼鬧就怎麼鬧吧,我是不想插手的,只要別鬧到我頭上來就是了。
到了珍瓏院,拈豆兒先迎了出來,笑道:“七少和姑娘怎麼有空過來?”
陳零笑道:“叫人打水來給妹妹洗洗手。對了,棋坪呢?”
拈豆兒叫了一聲,棋坪便從偏廈裡出來,她膚色如蜜,一雙大眼睛靈動有神,頰上一對淺淺的酒窩兒,模樣十分俏麗。棋坪向陳零笑道:“我當是誰呢,可有日子不見七少過來了。”又向我隨便道了一福,樣子有些冷淡。
陳零道:“剛纔妹妹在樹林裡撿了個鐲子,你拿去問問看,是誰丟的。”
棋坪接過來,頓時一愣,驚訝道:“這不是我的嗎?我怎麼不記得弄丟了?”
拈豆兒笑她:“總這麼粗心大意的,哪天把自己丟了都不知道。”
棋坪瞪他一眼,不太情願地向我道:“謝謝姑娘了。”
我擺擺手:“不客氣。”雖然不知道棋坪爲什麼對我會這樣冷淡,但是聯想起鏤月的事,多少也猜到幾分。只是心裡不禁有點佩服這個丫頭,整個陳府裡誰不對我笑臉相迎,偏她就敢給陳老爺子的心頭肉臉色看,真有個性。
敏兒從偏廈出來,笑道:“姐姐要是懶得打,那我就去煩書桐姐姐去。”
棋坪忙道:“你去找她吧,她成日價看書寫字的,都快成書呆子了。”
敏兒隨口道:“偏我手笨,不然也不用煩姐姐們了。”眼光落在棋坪手裡的金鐲上,臉色微微一變,匆匆走了。
待她走後,棋坪自語道:“她們房裡的巧擺手最巧了,怎麼一根絡子也要找我來打?”
我和陳零走進房裡,早有小丫頭打好水來幫我洗手洗臉。陳棋正坐在窗下看書,陳零笑道:“還以爲你不在呢,怎麼我們來了你卻連聲音都沒有?”
陳棋放下書卷,淡淡地道:“左右你們也是要進來的,我又何必出去相迎?”
拈豆兒道:“我們主子懶得很,多走一步路也不願意。”看一眼棋坪,再補充,“丫頭主子一樣懶,這丫頭可都懶到家了,這房裡的事她都不肯多動一動手。”
棋坪嗤笑一聲:“誰都跟你似的,成天跳來跳去的也不嫌累,上輩子是個猴兒吧?”
拈豆兒搖頭道:“瞧瞧你這張嘴,當心嫁不出去。”
棋坪道:“你倒是也修修口德,不然連媳婦兒都娶不着。”
拈豆兒笑道:“我若是娶不着媳婦兒,就求主子把你……嘿嘿。”自己嘿嘿一笑,下面的話吞了回去。
棋坪知道他想說什麼,臉上一紅,呸了一口:“勤快人,你在這裡侍候着吧,我回去歇着了。”說着也不理會我們,自己甩手走了。
拈豆兒在她身後叫道:“成天歪着,你又不像書桐身子弱。”
出了門了,棋坪還回一句嘴:“再羅嗦就剪了你的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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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他們倆個鬥嘴,我忍不住笑,感覺就像我和楚重山在一起的時候一樣,誰也不肯在嘴上服輸。吵來吵去的無比熱鬧,而我現在是無比寂寞。
“五哥在看什麼書?”陳零走到書桌邊,拿起陳棋的書翻看。
陳棋吩咐拈豆兒:“去拿些荔枝冰露來,看妹妹熱得一頭是汗。”
提到這點我就忍不住嫉妒陳零,這個非人類,天再熱他都是清清爽爽的,我懷疑他沒長汗腺。
正說着,棋坪闖了進來,瞪着大眼睛道:“奇怪了,我的那支玉簪子怎麼不見了?”
拈豆兒笑道:“剛回來金鐲子,又丟了玉簪子,我說你怎麼那麼粗心啊?”
棋坪皺眉道:“就是因爲這個鐲子,我纔想起來點一點首飾的。你知道我總共也沒幾件,這鐲子是上回大少奶奶賞的,那簪子還是少爺從街上給我捎回來的。”
陳棋道:“你好好找找,別是放在哪裡忘了。”
棋坪道:“都找過了,小丫頭們我也都問了,都說沒看見。再說平時我也不大戴它們的,怎麼就一會兒丟鐲子一會兒丟簪子呢?”煩惱得眉頭都皺了起來。
拈豆兒笑道:“難不成這裡還出了賊了?”
棋坪眉毛一挑:“這還得了,家賊難妨啊。不行,我得把她們叫來好好問問,這要是偷起了性兒,偷到別的房裡去可怎麼得了?”
拈豆兒見她認了真,忙道:“你先別急,也不一定就是她們拿的。你倒是想想上次見那簪子是什麼時候,又有什麼人去過你房裡?”
棋坪皺着眉頭細想。
陳零放下書,道:“這本棋譜倒是挺少見的。”
陳棋道:“是上回二哥從瑜縣帶回來的。”
陳零話題一轉,笑道:“妹妹累了吧?我送妹妹回去。”說着挽了我的手要走。
陳棋懶懶地道:“那就不送了。”
陳零笑道:“不用,不用。”
出了門我才問:“不是說在五哥那裡吃東西嗎?我還真餓了呢。唉,都沒吃着那個什麼荔枝冰露。”
陳零笑道:“去我那裡吃吧,我那邊有新做的金桔團雪泡和荔枝冰酪,還有冰鎮的果子,看你愛吃哪個。”
我高興起來:“那我都要嚐嚐。哎?007,你是不是故意帶我走的,好讓妖精哥哥查誰偷了東西?嗯,肯定是,要不咱們在那裡看他們抓賊,妖精哥哥會覺得沒面子的。”
陳零笑道:“誒——?”
6天使何時談戀愛?
我有些搞不懂了,這個007到底是聰明還是笨呢?或者,只是聰明但單純的小孩?
他的樣子和年紀給人的感覺是很天真無邪的,特別是當他笑起來的時候,微微上翹的嘴角,彎起來的眼睛,都顯得那麼溫柔可愛。有時候我真想把他當弟弟一樣揉揉他的頭,跟他講:“乖乖的,姐姐給你好吃的。”想像中他應該會把爪子交給我,吐着舌頭…………抱歉,把陳零跟我家小狗ok混淆了。
當然陳零絕對不是三頭身的大腦袋小狗,儘管他的可愛連小狗都比不了,可是,我鄭重聲明:陳零是人。不過,你把他當非人類也沒問題,至少我沒見過比他更不愛出汗的人了,而且那皮膚好得讓人嫉妒。
“妹妹,疼……”陳零的臉蛋被我的祿山之爪捏得變了形,眨巴着大眼睛可憐兮兮地看着我。
收回手,我繼續吃荔枝冰酪,這東西是用果汁加鮮奶和冰沙製成的,類似於冰淇淋的前身,當然口味上是差一些。不過,聊勝於無。
“007,你說妖精哥哥會怎麼處理這件事?”
“如果不是珍瓏院的人做的,那他會告訴大嫂,讓大嫂來處理吧。畢竟府內的事還是由大嫂主持的。”
“那大嫂會怎麼做?一查到底?”
“誒——?不知道——呢。”
“別跟我裝傻,快說。”
“真的不知道啊。”
不知道爲什麼燥熱得很,我把袖子擼到胳肢窩那裡,陳零默默地過來又給我擼下來。
“那你說偷東西的那個人會怎麼樣?”
“做錯了事當然是要受處罰啊。嗯,多半是會拖出去打板子,然後罰下去做漿洗之類的活兒吧。”
更加燥熱了,我有點坐立不安。不知道敏兒把棋坪的玉簪塞到哪個倒黴的丫頭那裡了,如果大家真以爲是那個無辜的丫頭偷的東西,那她的下場不是會很慘?我又把袖子擼上去,陳零再次默默地給我擼下來。
“哎,你說,要是發現東西不是那個人偷的,是另外有人栽贓陷害的,那會怎麼樣?”
“這樣啊,那個栽贓的人大概會被打上一頓,然後交給人牙子帶走吧。”
雖然敏兒和舞燕的行爲可惡,可是被人牙子賣掉,是會繼續被賣去當丫環,還是會賣給糟老頭子當妾,或者被賣青樓?這下場也很慘哪。
我鬱悶,用勺子攪着碗裡的冰酪:“哎,這冰酪怎麼這麼難吃啊?”
“誒——?你都吃了大半碗了……”
“難吃死了!”
“哦。”
如果我什麼也不說,那可能就會有一個無辜的小丫頭要背黑鍋挨板子。而如果我把真相告訴大家,那麼那個無辜的小丫頭就可以得救了,可是敏兒和舞燕兩個就會很慘。而且,說出了舞燕,那就必然會牽扯出姜姨娘,到時候會發生什麼樣的事呢?老爺子會把自己的姨太太也賣給人牙子嗎?不太可能吧?那會怎麼處罰她?
我再三回憶《紅樓夢》裡的情節,那個總是挑事兒的趙姨娘小吵大鬧了多少回,好像也沒被賈政給怎麼樣了。那是不是說這件事說出去,姜姨娘也不會有事呢?可是說出了姜姨娘,那陳棋不是會很沒面子?
哎呀,重點不是姜姨娘有沒有事,而是那幾個丫頭。
如果秋素商也來個“抄撿大觀園”,那又會揪出多少事來?會有多少人倒黴?雖然這些都不關我的事,可是……
“七少,蘇三少爺派人送了兩盆花來,我叫人放在廊下了。來的人也打賞過了。因爲姑娘在這裡,就不叫他進來回話了。”一個十五六歲的丫頭進來稟道。
看着她的樣子我突然想起評劇《花爲媒》裡的幾句唱詞來:芙蓉面眉如遠山秀,杏核眼靈性兒透,她的鼻樑骨兒高,相稱着櫻桃小口、牙似玉、脣如朱,它不薄又不厚,耳戴着八寶點翠叫的什麼赤金鉤。……巧手難描,畫又畫不就,生來的俏,行動風流,行風流動風流,行動怎麼那麼風流,猜不透這位好姑娘是幾世修。美天仙還要比她醜,嫦娥見她也害羞。年輕的人愛不夠,就是你七十七、八十八、九十九,年邁老者見了她,眉開色悅贊成點頭,世界上這個樣的女子真是少有,這纔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有這樣的美少女成天在身邊轉來轉去,侍候着穿衣疊被端茶送水,我還真不相信正值青春期的少年們會不動心不動情。難道在這裡也會發生賈寶玉和襲人那樣的事嗎?我實在難以想像陳零摟着丫頭的脖子硬要吃人家嘴上的胭脂的樣子。
對了,古人不是都很早熟嗎?十幾歲就成親了,在這樣的大戶人家,正式成親之前有幾個通房丫頭甚至小妾,大概都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情吧?那陳零會不會也……
那丫頭被我盯得有點發毛,找個藉口就退出去了。
我把目光轉向陳零,死小孩,你要是也學人家搞三掂四的我就……唉,不要那樣看着我,那種無邪的眼神看得我覺得自己好邪惡,剛剛的想法實在是太猥瑣太卑鄙了,我恨不得抽自己兩嘴巴。
“七哥,你是天使。”我伸手在他頭上摸摸。
陳零呆呆地看着我,天哪,這種天使纔會有的純真表情讓我沒有抵抗力了。我懺悔,上帝啊,原諒我吧,我剛剛不該胡思亂想的,我家陳零怎麼會變身成狼呢?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啊。
“妹妹,你的表情怎麼好像很……很……”陳零一時找不到準確的形容詞了。
我回過神來,不對啊,我不是應該煩惱敏兒她們的事嗎?怎麼思維一下就跳到“寶玉與襲人事件”上去了?絕對是被那個美貌丫頭給震的,暈了我。
“007,剛纔那個是誰?”
“見夏啊。”
“哦。”
“你是不是有事瞞着我?”
“沒、沒有啊,怎麼會呢?”
“可是你好像心虛的時候纔會正正經經地叫我七哥,今天我聽你叫了兩次。”
“有嗎?我怎麼不知道?”裝傻是我的強項,反正這個時代沒有錄音機,你沒證據。
慢吞吞地再吃幾口冰酪,我道:“悶死了,我們出去玩吧?”
“去哪裡?”
“響溪老街。”
“誒——?不行啊,大哥說了不許再隨便帶你出去。”
“我們偷偷出去,大哥不會知道的。”
“天色都晚了,快吃晚飯了。”
“出去吃嘛。把你的衣服借我穿,我裝成男孩子,不會有人知道的。”
陳零到底拿了一套他的衣服給我穿,單叫了小螢火蟲跟着,三個人偷偷溜出門去。
傍晚時分的響溪老街尤其的熱鬧,賣小吃的、雜耍的,還有煙花女子站在門口攬客的。
我們先在小攤上吃了熱乎乎的薺菜餡小餛飩,又到另一個攤上吃了羊雜湯,再逛去吃冰沙綠豆湯……吃得小螢火蟲撫着肚子不住打嗝。
看見前面圍了一羣人,我便擠過去看,只見一個乾瘦的老頭子,面前擺了張簡陋的桌子,上面放了一把小巧玲瓏的小竹椅,上面蹲着一隻大蛤蟆。我不由得向後躲了躲,生怕那隻蛤蟆會突然跳到我身上來,但又好奇,捨不得不看。
陳零從後面扶住我的肩膀,道:“這是表演蛤蟆教書的。”
“什麼?蛤蟆還會教書?”我詫異。
只見那老者拍拍身上掛的布袋,從裡面又跳出七隻小蛤蟆來,規規矩矩地在那大蛤蟆前面排成一列。老者將手一拍,大蛤蟆呱地叫了一聲,七隻小蛤蟆也呱地叫一聲,大蛤蟆叫三聲,小蛤蟆們也叫三聲。不論大蛤蟆叫幾聲,七隻小蛤蟆都跟着叫幾聲,倒真有些像大蛤蟆在教小蛤蟆們讀書的樣子。周圍的人都哈哈大笑,有的便掏出銅板扔到老者張開的布袋裡。
陳零叫小螢火蟲也扔了錢,然後拉着我的手從人羣裡擠出來,道:“那邊好像還有別的玩意兒,咱們過去看看?”
我瞅着他笑,他被我笑得不明所以,呆呆地看着我。我搬着手指頭數:“一、二、三、四、五、六、七……嘿嘿,七個。”
小螢火蟲咕地一聲笑了出來,連忙又捂住嘴,想了想,又忍不住笑出聲來。
陳零好奇地問:“你笑什麼?”
小螢火蟲指着我道:“姑娘也太促狹了。那些小蛤蟆是七隻,少爺們不也是……嗬嗬嗬。”
陳零這才明白我是借那七隻小蛤蟆來取笑他們兄弟,也笑了,道:“我們要都是小蛤蟆,那妹妹呢?”
“我是教你們唸書的大蛤蟆。”我脫口而出。
小螢火蟲大笑道:“不對,屠先生纔是那隻大蛤蟆呢。”
陳零也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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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反而斂了笑,怔怔地看着他,唉,這個死小孩,爲什麼連笑得這樣失態的時候都是這麼好看哪?上帝真是不公平。我自憐地摸摸自己的臉,明明陳嬰和陳零是親兄妹,爲什麼就不如他好看?
“屠先生是誰啊?”我問。
小螢火蟲道:“屠先生就是教少爺們功課的先生啊。”
“咦?007,你是幾時上課的,我怎麼都不知道?”從我來這裡之後,就見他成天黏着我,從沒見他去上過什麼課啊。
陳零道:“屠先生請了假,回鄉探親去了,還沒回來呢。”
小螢火蟲卻道:“每天寅初時少爺們就起來讀書習武了,要是先生在的話,寅末也就該去書齋學功課了。”
我在心裡換算了一下,寅初那不就是凌晨三點嗎?寅末也才凌晨五點啊。從小我就愛賴牀,讓我早起比殺了我還痛苦,上學的時候都是拖到最後一刻才被我老弟從牀上拽起來,然後抓一盒豆漿往學校跑的。想不到古人求學是這麼辛苦的啊,我由衷地欽佩起陳零來。
“那大哥二哥他們也都是這樣嗎?”
陳零道:“大哥二哥都行過弱冠禮了,父親又不要我們進仕途,所以多少學些知識也就罷了,他們現在倒不必經常去聽先生教誨。不過,晨起的時間還是一樣的。”
聽到這裡我心虛了一下,訥訥地問:“是不是大家都那個時間起來?”
小螢火蟲道:“當然啦。”
也就是說整個府裡頭,只有我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牀的。什麼嘛,難道大家都不睡懶覺的?烏漆抹黑的起那麼早幹什麼?我氣憤。
陳零道:“妹妹身子弱,自然不當早起,況且又不用去父親那裡請晨安的。”
明知他是在替我說話,我心裡還蠻不是滋味的,悶悶地道:“我們回去吧。”
陳零奇道:“不想再逛逛了?”
我道:“我要睡覺。早睡早起,早起的鳥兒有蟲吃。”雖然我並不想吃什麼蟲子。
回到苔痕館,畫紋、鏤月領着幾個小丫頭正在燈下玩猜枚的遊戲,畫紋手裡握着幾顆松子,叫她們猜單雙,贏桂花糖吃的。只裁雲一個人默默地繡着一塊嫩黃色的抹胸,沒有加入到她們中去。
見我回來,畫紋便丟下她們迎上來,笑道:“今晚的金絲酥雀很好吃,我叫人留了一碟。”
我道:“吃過了,不餓。你們分着吃了吧。”
畫紋道:“幸好七少叫人來告訴,說你們出去玩了,不然我們還要在這裡傻等呢。”
鏤月便侍候我洗臉換衣,見我悶悶不樂,她們就不接着玩了,靜悄悄的該做什麼做什麼去。我徑自上了牀,抱着阿不滾到被子裡去,叮囑畫紋:“明早你起來就叫醒我,我要去看哥哥們唸書。”
畫紋笑道:“這可是日頭打西邊出來了。”
鏤月推裁雲道:“別繡了,眼睛都花了。”
裁雲伸了個懶腰,揉揉眼睛,道:“今天誰上夜?”
鏤月道:“我。”
裁雲笑道:“那我可要歇着去了。”
我從被裡探出頭來,道:“裁雲,我看你繡那個繡了好幾天了,還沒繡完嗎?”
裁雲鳳眼一瞄,將抹胸遞過來,笑道:“看看,喜不喜歡?”
嫩黃的底子壓着鬆綠色的線,繡的是蘭草的樣子,我道:“好看。給誰的?”
裁雲一愣,畫紋笑道:“這不是姑娘要的嗎?裁雲都繡了五六個了,姑娘都不喜歡。”
“咳,咳,我都忘記了。對了,畫紋,今天我出去以後有什麼事沒有?”
畫紋道:“沒什麼事啊。哦,巧篆兒來過一次,問這裡有沒有丟過什麼東西。說是她們那邊撿了個玉簪子,怕是誰過去玩的時候丟下的。”
我怔了怔,忽然覺得十分疲倦,道:“我要睡了。”
畫紋不再言語,放下帳子,將燈都熄了,留下鏤月睡在我外間的榻上,其餘的人都回自己房裡去了。
躺在牀上我翻來覆去的睡不着,鏤月在外面問:“姑娘要喝水嗎?”
我應了一聲,她便掌燈進來給我倒水,本來她們都是倒茶給我喝的,可我實在喝不慣茶,後來只叫她們倒水了。
喝了幾口水,我道:“鏤月,你上來,咱們倆說說話。”
鏤月有些受寵若驚的樣子,上了牀躺在我身邊,我偎近她,用手玩着她的頭髮,道:“鏤月,你的頭髮真漂亮,又黑又順。”
鏤月輕笑道:“大概是因爲我娘懷我的時候吃核桃吃多了吧。”
“今天巧篆兒來還說了什麼沒有?”
“不過是閒話了幾句就走了。”
“不知道那個玉簪子是誰丟的?”
“不知道呢。”
“大嫂平時脾氣好不好?”
“嗯,大少奶奶要管理這一大家子,太和氣了反而會被人欺負吧。”
“咦,她是大嫂,誰敢欺負她?難道哥哥們會欺負她嗎?”
“少爺們是不大管府內的事的,但是還有兩位姨娘呢,還有二少奶奶呢,還有那些管事娘子們呢。家裡上上下下幾百口子人,總有些愛竄掇是非的。大少奶奶雖然是主子,可是也擋不住有些下人不服管的,但凡大事小事上給她推三阻四一回,大少奶奶就有氣受了。幸虧她是個有心機的,又有手段,這一二年家裡才都漸漸服氣了。”
“和鳳姐一樣不易啊……對了,姜姨娘這人怎麼樣?”
“姜姨娘就是心眼兒小些,愛挑刺,別的倒也沒什麼。”
“顧姨娘呢?”
“顧姨娘大方厚道,不是很愛說話。”
“二嫂呢?”
“二少奶奶……咦?姑娘怎麼淨問這些事情?要是讓人知道我隨便議論主子,我可又要捱打了。”
我忙道:“別擔心,我不會打你的,咱們倆個說話,誰又會知道。”
鏤月想了想,委屈道:“姑娘,上次那頓板子打得我可差點連命都沒了。”
我連忙道歉:“對不起,那時候我是病糊塗了,況且我不是沒捱過打嘛,不知道挨板子會那麼疼啊。以後絕對不會打你了。真的。”
鏤月幽幽地嘆了口氣,臉頰湊過來貼着我的臉,道:“姑娘現在待我們真是好,不像以前總是打罵,簡直就像換了個人似的。可惜我也快到年紀出去了,侍候姑娘的日子恐怕是不長久了。”說着臉頰就溼了起來。
我驚訝道:“你要去哪裡?”
鏤月道:“府裡的規矩,各房的貼身丫頭和小廝,過了二十歲的就要出去婚配,不能再貼身侍候少爺們和姑娘了。”
說得也是,過了二十歲還不讓人家結婚也未免太不人道了。
“可是,成親以後你們做什麼去?不能再進來了嗎?”
“小廝們或許還能再跟着少爺們出去辦事跑腿,我們做丫頭的,或者分到各處管事,或者就單在家裡侍候自己的……那個了。”
“那你有喜歡的人了嗎?”
“姑娘……”鏤月的臉頰一下變得滾燙,羞羞地不肯說。
“你告訴給我聽,等你到了年紀,我就讓爹把你許給他,不好嗎?”我笑着道。
鏤月猶豫了半天,才道:“其實,我……藥泉人挺好的。”
“藥泉?哦,你是說四哥的書僮?你和他?”
鏤月有點着急:“沒有,我就是覺得他人挺好的,行事又不張揚,待人又和氣,從來沒見他跟誰生過氣。”
“那他對你呢?”
“……我不知道。大概在他心裡,我和其他的姐妹也沒什麼不同吧。其實說起來,藥泉也好,端硯也好,他們都是少爺的貼身的小廝,地位和別人是不同的。像研墨,六少爺對他好得不得了,連大少奶奶責罰他,六少爺都差點去和大少奶奶吵呢。也不知道他不會看上我。”聲音越來越低。
唉,還以爲是兩情相悅呢,原來只是單相思。不過,不用擔心,我會想辦法給你們兩個牽紅線的。
“哎,鏤月,那你今年多大了?”
“十五。”
“…………”還有五年哪,現在就考慮這些會不會早了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