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在找他!直到後來季夫人帶他父母回季家老宅,我知道他一定會出現,那晚我終於等到了他,可他,卻躲在暗處看着你……他何止當你是妹妹?他是在自欺欺人!”
顏潼聲音像斷裂的冰錐,硬冷又鋒利,她一步步走近歐陽妤攸,居高臨下站在她面前:“你問我爲什麼要綁架你?”
“因爲只有你出事,他纔會露面!如果重新再來一次,我真恨不得在季家老宅就一次撞死你,你就該去死!”
“你就該去死!”顏潼蹲下身抓着她的肩膀,嘶聲痛斥着,傾力將她推倒在地。
外套從她身上滑落,薄如蟬翼的輕紗禮裙透着白皙的皮膚,她冷得發抖。
這時一直沉默在一旁的林昇,忍不住出手將顏潼扯開,清冽地說道:“沒人能決定別人該不該去死,而你應該去看看精神科,被你愛上的男人真夠可悲的……”
顏潼看着他輕笑:“林老闆,你難道不可悲嗎?愛一個沒心沒肺的女人,你圖什麼?”
“我愛誰,圖她什麼,這都跟你沒關係。”林昇扶起她。
歐陽妤攸臉色越來越蒼白,她從開業典禮上就察覺到一股小腹的莫名疼痛,愈發強烈,她咬着嘴脣,怔怔地出神。
原來不止綁架……
撞她的,也是顏潼。
歐陽妤攸還沒來得及消化這些信息,顏潼卻對她露出同情的笑:“可恨之人也有可憐之處。”
現在就受不了了?還有更有趣的呢。
顏潼緩步走動,高跟鞋踩得水泥地咔咔作響,“季太太,你到今天才知道對嗎?可我要告訴你,你的丈夫,季總他一早就知道,撞你,綁架你,這些事都是我乾的。”
是,季總知道,昨晚陳嘉棠準確無誤地分析過,這一切季臨川是知道的,所以陳嘉棠勸她離開,可她爲什麼要這樣離開?憑什麼?
歐陽妤攸回過神,不肯相信:“你說……季臨川他知道?”
顏潼欣賞着她吃驚的表情,很滿意:“沒錯,他知道。”
“驚訝嗎?那你猜他是什麼時候知道的?在我主動申請進公司,或者更早以前?不管他是什麼時候知道這些事,總之他依然讓我進了梵森,他就算利用我又怎樣?這不也證明了他根本沒拿你當回事,你也不過是男人養的玩物而已。”
“在真正的利益面前,他一樣可以忽略你,所以,季總他選擇既往不咎,我害過你又怎樣,那些在他眼裡算個狗屁!”
季臨川他知道……
他竟然都知道……
歐陽妤攸至今忘不了自己差點被那些噁心粗魯的男人凌辱,差點被劃傷臉,被那奸佞的老太婆帶走……
她受過的罪,遭過的惡意,就像那場飛機事故一樣,都被季臨川一筆勾銷了?
……他毫不在乎,他無所顧忌。
陳嘉棠問,如果他爲了財富利益,足以犧牲掉你呢?
足以犧牲掉你呢?
歐陽妤攸耳邊嗡鳴,近乎失聰般,再聽不到任何聲音,只覺一股溫潤的血液正在從身體緩緩流失,很真實,摻着小腹的疼痛。
她手指緊攥着裙紗,彷彿聽到從心臟深處傳來的撕扯,像一柄冰冷的刀捅在心窩上,曾經動容過,柔軟過的心,此時疼得不能自已,一呼一吸間都是血腥味。
這就是她嫁的男人,從婚姻的開始,就是有利可圖。
他費盡心思哄她,寵愛她,不過是拿她當個蠢貨來對待,他需要她安安靜靜,不再去計較那些傷害,他說得對,打從第一眼見到她,他就把她當作一個精美的櫥窗娃娃,他希望她是養在家裡,供他取樂的乖巧女人。
一旦牽扯他的商業藍圖,她就變得無足輕重,甚至可以犧牲,可以忽略不計……
顏潼電話響了,這一天她的電話一直不停地有人打來,而直到現在,她纔等來那個她想要接聽的電話。
她避開廠房裡的人,走到門邊,聽到那端叫她:“潼潼。”
“陳嘉棠……”她彷彿沒聽清,問他:“你叫我什麼?”
“潼潼。”他說:“你現在過來,我有話跟你說。”
“我,我……”顏潼望着身後的人,思忖片刻,“你還有什麼要說的,昨晚,你不是已經明明白白告訴我了!你說你不會走!你說你永遠不會跟我走。”
“潼潼,我改變主意了,你先過來,咳咳……你……”
“陳嘉棠”顏潼聽到一陣劇烈的咳嗽,緊接着是柺杖落地,他吃力的呼吸聲:“陳嘉棠,你等我,我現在,我現在過去找你。”
顏潼失魂落魄,她像一個遊蕩的靈魂,忽然被召回。哪怕昨晚她去找他,這個男人絕情得不像話,哪怕他現在突然叫她回去,只要一個簡單的指令,她可以不假思索地拋下一切。
顏潼匆匆離開廠房。
林昇抱着櫻櫻,他撿起被顏潼丟下的手機,然後扶起歐陽妤攸,她的手腕纖細像脆弱的蘆葦,稍一用力便可將她托起,林昇撿起地上的外套,想替她撣去灰塵,低眼望去:“妤攸,你裙子上……”
是血……
像涓涓細流,暈染着裙身,歐陽妤攸撐力站起來,只穩住兩秒,再次昏倒在他懷裡。
……
另一邊,市中心高樓頂層,舉辦的梵森珠寶答謝酒會。
季臨川換了一套暗紋深灰色西裝,輾轉停留在衆人間,無論舉杯抿酒,演講致詞,他都是全場最受矚目的焦點。
梵森開業銷售額創下行業內之最,天價鴿血紅寶石被一個香港富商買下,更有玉雕翡翠上了各大收藏報刊頭條。秦子航廖總等人慶賀連連,董事會更是樂得合不攏嘴,爲梵森跨行轉型有如此火爆的績效,甚是滿意。
季臨川一次次接過侍從遞過來的酒杯。
與往日不同,今晚任誰敬酒,他來者不拒,一飲而盡,再換一杯,繼續喝,直到他再也喝不動了,臉上的笑容卻沒有一絲消退。
季夫人與名媛太太熱聊,被問起她那臨時退場的兒媳婦,季夫人面色堪堪,打着客套話:“體弱多病,上不了檯面,出來也是給大家看笑話,不提她。”
“喲,還真可惜了季總這樣的男人,多少不體弱多病的姑娘,想嫁還撈不着呢。”
珠寶耀眼,觥籌交錯。
酒會樂隊持續演奏,場內瀰漫着紅酒,食物,以及女人身上的香水味。
季臨川撇開賓客,行至僻靜處,重重地放下高腳杯,心臟緊壓着,像被一雙手攥住了命脈,他解開衣領釦子,眼神飄忽,顛着腳步不知該走去哪兒,才能逃出這密不透風的空間。
“季哥。”莫莉一晚上始終保持着半米的距離。
“出去,老子要出去透氣。”他醉意薰染的眼神夾着苦澀,擡起戴着猩紅寶石的手,指向外面。
莫莉將他帶出酒會,高聳樓林下,車水馬龍,像移動的條條珠光細線,他雙臂撐在頂層樓頂的欄杆上,俯身向下,冷風撩起額前梳起的碎髮,他揚起臉,突然大聲笑了起來,磁性低沉的嗓音,說:“老子今天真他媽高興,沒有她,真好。”
沒有她,真好。
胸腔左下方,橫膈之上,像被掏空了一般。
他衝着暗夜蒼穹,放聲大笑,風吹散了他的笑聲,莫莉站在他身後,看那挺拔偉岸的身影,站在高空樓林間,聽他笑着笑着……竟笑出了半聲哽咽。
“季哥。”
莫莉上前扶住那顫巍巍的身影,質地順滑的西裝袖口,手握成拳,小臂肌肉緊實,像痙攣般陣陣顫抖,他那雙上挑的外眼角,依稀有溫潤的細光。
不顧醉酒,他偏要自己開車,哪怕已經醉得走不了直線,他還是趕走了司機,獨自駕車上路。
莫莉驅車緊隨其後,遠離喧鬧的市中心,車開出兩個小時,越來越覺得不對勁,他竟是往荒涼的郊區開,離海越來越近。
直到路的盡頭,再沒有路。
耳邊是洶涌的浪濤聲,遙遠的深海似有船隻移動,嗚嗚地發出猶如哀鳴般的響聲。
翻滾的海水,像深崖低處遊動的風流,一股趕着一股,往更遠的地方逼近。
莫莉一邊握着方向盤,一邊不斷撥打電話。
他整晚輕鬆自如應對賓客的冷靜,他站在頂樓發出的笑聲,都是不正常的。
莫莉透過車前窗,望見他的車子駛上一條筆直的斷道,兩邊海水翻滾,在那條路的末端,有一盞明亮的燈塔。
不好……
她猜得沒錯,他這不是在發泄!
明知是盡頭,他依然車速不減,加緊油門的轟鳴聲,貫穿耳膜,那輛邁巴赫朝着斷道,直直開了過去!
“季哥!”
莫莉大叫了一聲,慌亂的打開車門,從車上下來,她拼命緊追,卻阻止不了那輛車從眼前掉進了海里……
噗通巨響!
黑色轎車從眼前消失!
海面擊出高漲的浪花,漩渦卷聚,一切像被黑暗吞噬。
……
從廢廠房出來,林昇驅車幾公里,帶着櫻櫻和歐陽妤攸來到最近的一家福寧醫院。
櫻櫻是在他被擊昏倒地時,從他懷裡摔下去的,五歲的孩子磕傷腦門,說起來可大可小,嚴重的話很有可能顱內出血,醫生問及情況後,第一時間把櫻櫻抱去了急診室,林昇跟隨推車,看着歐陽妤攸也被護士推走,他扶着後頸緩緩蹲在醫院走廊裡。
她裙身上的血跡是怎麼回事,她爲什麼會昏倒,林昇絲毫沒有頭緒,白熾燈管強烈的光,照得他睜不開眼。
不知過了多久,林昇再次擡頭,醫生檢查後,站在他跟前,問他,“你是她丈夫吧?”
他帶着孩子和女人來,他說不是,恐怕旁人也不會信,林昇默認點頭。
醫生摘下口罩,請他進了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