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妤攸快步飛奔,朝小致撲去,雙臂交叉遮住他的小腦袋,用自己的身體完完整整把他護在身下。
剎那間!
無數細碎的葉子猶如驟雨般傾盆蓋下!
黑壓粗壯的樹枝從頭頂劃下去,猛烈擊打着地面,隨着力道反彈,葉與枝幹搖晃着,最終全數落地。
在樹枝落下前,歐陽妤攸緊閉着雙眼,心臟驟然撲通猛跳,全然做好了被狠狠撞擊的準備。
可等一切塵埃落定,似乎……並沒有想象中那麼激烈,唯獨幾片葉子刮過她的手臂,留下微不足道的觸覺。
“臨川!”
季夫人驚慌失措,心痛地叫道。
這時,歐陽妤攸緩緩回頭,只見他緘默不語,手臂擡起,虛擋在她頭頂上方,另一隻手圈着她和小致。
“季臨川……”她叫他,因爲望見他額頭許是被樹枝砸到,那塊白紗貼上隱約冒出血紅,可他全然不覺,只冷着臉,指着還在樹上的老陳,厲聲道,“大晚上的折騰什麼呢!”
季夫人見他突然從後面衝出來護住了那一大一小,原本嚇得心頭一震,此時見他竟還有力氣訓人,一顆提到嗓子眼的心又落回去。
“不怪老陳,這棵樹是你爸的寶貝,眼看着都快病死了,我才讓他連夜把那壞掉的樹枝鋸下來。”
陳姨李姐她們聞聲出來,趕緊幫着老陳將那巨大的樹枝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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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夫人從歐陽妤攸手裡牽過小致,擡眼一瞟,這才察覺季臨川頭上的傷,聯想到他們倆那晚突然沒回來,不禁懷疑地指着他道,“你這傷怎麼弄的!我還納悶,怎麼連聲招呼都不打就突然說什麼去了海南,我看這幾天你們是存心躲着……”
小致接收到季臨川的眼神,連忙晃晃季夫人的手,仰着小臉說,“外婆,你這裡的奶黃包最好吃了,我好餓,我媽晚上都沒給我吃飽……”
果然,季夫人一聽,忙抱起小致,轉身就往屋裡走,一邊心疼地說道,“你媽就是個糊塗鬼,看把我孩子餓的,到了外婆這兒你想吃什麼都有。”
轉眼把她兒子忘得一乾二淨。
衆人散去,季臨川忽然扶着腰,趴在歐陽妤攸肩頭,臉色一沉,道:“扶我進去,老子後背疼。”
花格窗戶下,李姐她們在楠木桌上擺滿小巧的點心,看着季夫人一塊塊喂外孫,好一派祖孫其樂融融的畫面。
歐陽妤攸扶着季臨川走上木質樓梯,再攙到牀上,她去樓下找藥箱,剛下了兩個臺階,望見陳姨迎面走上來。
她手裡拎着的白色箱子,眼角褶皺深疊,擡眼冷言道:“他頭上的傷是你弄的吧?”
樓梯牆上幾盞橙黃的壁燈,陳姨鬢角灰白,兩年來她蒼老得不止十歲。
歐陽妤攸仍記得那個教會她女孩隱秘的常識,爲她洗去白裙子上的經血,憐惜她從小喪命,每逢做了好吃的菜都惦記着她,那個總叫她小歐陽的陳姨,曾經也是個很親切的人。
而此刻,她諷刺道:“歐陽小姐禍害人的本事見長啊,依我看,小季纔不該去什麼寺廟求觀音,他就該去找人算算命,去去邪氣,留你這個剋星在身邊,早晚也得把他也害死!”
一個猛擲,白色藥盒扔到她身上。
季臨川還在房裡叫疼,歐陽妤攸來不及傷神,趕緊回了房間,拿出藥水擰開瓶蓋遞給他。
季臨川趴在牀上,一動不動地冷眼瞥她,“你教教我這個受了傷的人,怎麼給自己的後背上藥?”
歐陽妤攸不言語,他自顧自起身解開衣釦,把上衣脫了個精光,後背那大片的刺青圖案又顯現在她眼前。
坐在牀邊,見他脖子上刮破了幾道皮,後背實在看不出有什麼砸傷的痕跡,倒在手上的藥水總不好往破了皮的地方抹,只好低聲問他,“哪裡痛?”
季臨川枕着健碩的手臂,暴躁吼道:“哪裡都痛!”
她只好將藥水輕揉在他後背上,手心拂過那片繁複細密的植物圖案。
遮擋在其中的小鹿,鮮活靈動,依然閃着明亮的眼睛,彷彿在望着她。
她手指不禁一縮,不敢再觸碰他,季臨川不滿地呵斥道,“你他媽的能不能別這麼敷衍,用點力揉幾下會死啊!”
她暗暗吸口氣,纖細的手指繼續在他背上來回按揉,不消多久就被濃烈刺鼻的藥水味嗆得眼睛不適。
季臨川卻滿意地趴在枕頭上閉目養神。
房間內一時只剩下沉悶的呼吸聲。
半響,她收了藥瓶,起身道,“我去看看小致,阿生交代他晚上不能吃太多,更不能睡太晚。”
“少來!那丫頭腦袋都沒他兒子好使,還知道叮囑這些?”季臨川扭頭眯眼,饒有興致地望着她道,“你要這麼喜歡照顧孩子,就乾脆給老子生一個。”
歐陽妤攸說,“我可沒阿生那個好福氣,這家裡再多個孩子只會添亂。”
季臨川冷諷:“好福氣?你去了一趟尚家,見阿生得寵,眼饞了不成?”
歐陽妤攸輕笑,世間人,各人有各人的命,她有什麼可眼饞的?
季臨川撐起身體坐了起來,冷意漸起:“你對我,要是有阿生對尚奕君的半點真心!我們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是嗎?”歐陽妤攸眼眸輕薄淡然,像院子裡盛開的白蘭花。
曾經,白鴿環繞的湖邊,她坐在長椅上釣魚,手被端起,戴上那枚藍錐石戒指時,她也有過一顆真心啊。
失神間,季臨川按緊她的後脖,厲聲道:“這些年你欠了我多少債?數一數,我這渾身上下,哪一個不是因爲你弄的?”
她溫怒甩開手,卻又被季臨川拽過,擒住一對手腕,緊鎖在他力道十足的掌心裡,眼神硬冷鋒利,“你他媽的給我好好看看,忘了老子這背上的東西是怎麼來的了?早知你這麼不知好歹,那時候就任由你被別人拖了去!我他媽的才懶得去管你!”
見她撇過頭去,閃躲的眼神不肯看他,季臨川猛力將她按倒在身下,“怎麼?真想不起來了!要不要我再給你重複一遍!”
“不要……”她睜着一雙晃動的眸子,回視他。
那背上的紋身怎麼來的?
歐陽妤攸自然是不能忘的。
穿過漫長的時光,來到那一端。
她才十五歲,喜歡上一個人,就連他臉上的一顆痣,身上穿的白襯衫牛仔褲,半扎着的頭髮,習慣用的畫筆牌子,經常去吃的叉燒粉……她每一樣也都喜歡。
那時候,爸爸不在家,她時常一個人吃飯,阿姨把飯菜端好,叫她下樓。
歐陽妤攸一見到那一桌早就吃膩了的飯菜,皺着眉頭說不餓,等到了晚上自己實在是飢腸難忍,翻來覆去只想吃那家的叉燒粉。
那時候,城市還不如現在繁華,那家開在龍躍路的小鋪子,因做的是夜間生意,到了九十點生意正好,她見父親沒回來,拿了鑰匙和包,獨自跑出了家去吃夜宵。
她坐上公交車,穿過路燈昏暗的立交橋洞,很快就找到那家鋪子。
那晚老闆生意很好,店裡店外坐滿人,她很少獨自出來吃東西,想起上次他帶她來,招手點菜的樣子,便像模像樣地學了起來,“老闆,一份叉燒粉,一碗蝦粥,多加香菜,謝謝。”
隔壁桌的幾個穿着惡俗的男人,禁不住朝她瞟了一眼,十幾歲的小姑娘,嫩得都能掐出水來,尤其那荷葉裙下一雙漂亮的腿,看得人垂涎三尺。
這時,歐陽妤攸手機響了一下,她拿起剛買的翻蓋手機,上面問道,“在哪兒?”
她不動聲色地把這地方發了過去。
玩骰子喝啤酒的男人,彼此看了一眼,一雙視線時不時留意着她。
老闆是個上了歲數的中年男人,把粥和叉燒粉放在她面前,低聲叮囑道,“閨女,吃完趕緊回家,這一塊兒安保不好。”
歐陽妤攸揚着笑臉,說了聲謝謝,拿起一次性筷子滿心歡喜地吃了起來。
短信回覆:“他在找你。”
歐陽妤攸用白瓷勺喝着粥,邊看邊合上手機,皺皺眉,繼續低頭喝了兩三勺,匆匆給了錢便走了。
隔壁桌的兩個男人也起身結了賬,跟着她走進那條立交橋下面的暗道裡。
藤蔓植物沿着橋面垂落下來,通道的牆壁上畫滿了誇張的塗鴉,偶爾有幾輛車飛速開過,橋上的路燈被遮擋下濃密的樹蔭裡,周圍除了蟲鳴鳥叫的細微聲響,半個人影也沒了。
歐陽妤攸察覺到身後的腳步聲,警覺地停了下來。
摸到包裡的手機,撥通電話,嬌嗔的語氣說,“你的車在哪兒呢?”
身後的兩個人影也停了,只聽她繼續說道,“再多給你一分鐘,你不出現我們就分手。”
她原以爲說出男性同伴,就足以把身後的人嚇跑了,可到底是個稚嫩的少女,邪惡的兩雙眼睛,盯住已經快到嘴的小白兔,即便是知道獵人已經趕來,餓狼自然是加快了動手的速度!
他們扔掉菸頭走上去,一把奪下她手裡的電話!
二話不說,擡起她的身體就往路邊黑暗的樹影裡拖!
十五歲的她涉世未深,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反抗,一雙瞳孔睜大的眼睛,望着兩個陌生男人臉上透露出的邪惡笑容。
她嚇得渾身顫抖,剛張開嘴求救,就被渾身體臭的男人捂住了嘴!
頓時腦袋轟隆一下,被扔到雜草叢生的叢林裡。
從那個角度看,遠處立交橋上車輛移動,可這黑暗裡將要發生的事,在那光亮的地方是無論如何也看不到的……
絕望和羞恥如同眼前的黑暗,嚴絲合縫包裹着她。
其中一人摸到她的腿,噴着滿嘴口臭,色眯眯說,“都交男朋友了,還裝得跟個小處女似的,老子第一次見這麼乖的小姑娘,到現在連叫都沒叫一聲。”
另一個人催促道,“你趕緊的,把她嚇暈可就不好玩了……”
說話間,其中一人手腳並上,厚重的身體壓在她的身上,酸臭噁心的汗味衝入鼻腔,全身顫抖,五臟六腑像打了結的麻繩,纏得她從頭疼到了腳底心。
太陽穴處滾燙的淚水延綿不斷地往下滑去……
那一刻,她覺得自己快死了……
當下的念頭,她寧可去死,也不要被這兩個猥瑣的臭男人糟蹋,她掙扎着,掌心在草叢裡摸索着,除了乾枯的細碎樹枝,再沒有別的東西能夠讓她實現去死的心願。
在她感覺世界都已經崩塌,再不會有迴路的時候,一陣震耳欲聾的跑車聲從暗道裡傳了出來……
車燈如同兩簇筆直的光柱,朝這邊投過來!
兩個男人還沒來得及看清是怎麼回事,車上的人已經如閃電般急速衝了出來,一腳踢在其中一人的後腦勺上,另一個人從身後掏出防身匕首,揮舞着朝他砍去!
季臨川一個騰空跳起,一記狠力揣在那人的肚子上,他個子高出那兩人半個頭,手腳修長,招式利索,靈活地應對他們毫無章法的亂揮猛撲。
兩壯漢沒想到來人竟不是個簡單的毛頭小子,他挺拔健碩的身材,超出年齡的沉穩,出手狠辣,他們根本招架不住,沒多時就被撂倒在地。
見他們沒了反抗的意思,季臨川目光冷冽,正要走上去狠狠一頓教訓,那兩人爬起來就跑,料定了有那小丫頭在,他不會浪費時間追上去。
季臨川輕彈衣服上的灰塵,走到她身旁,蹲下來,托起後背。
“連手都還沒給我牽一下,怎麼就要分手了?”
歐陽妤攸蒼白的面容,見到是他,這纔回過神,放聲哭了起來,“臨川哥哥……”
他放下袖子給她擦眼淚,“不許哭,看你以後還敢不敢一個人跑出來,這麼偏僻的鬼地方,你是怎麼找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