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卷廿壹 病發

冰涼的指尖挑起清瘦的下巴,漫羅的目光深深地望入罹湮的眸中,將對方眼中那一片焦急收入眼底,繼而淡漠啓口,“你可以不用受罰,但你要告訴我,你究竟去了哪兒?”

然而罹湮卻道:“我無話可說。”感覺到漫羅捏着他下巴的一股力量突然加重,他心中明瞭,怕是七皇子怒意已起,可他卻絲毫沒有要妥協的意思,反是堅定而道:“今日確實是罹湮做錯了,七皇子若要罰我,我也無話可說,只希望您不要遷怒他人。”

“哦?”輕挑起柳眉,漫羅打趣地望着罹湮,隨後漸漸鬆開抵着他下頜的手,她刻意壓低了嗓音,說道:“你私自離府是錯,如今你又不願說出你的去處,那便是錯上加錯,你知不知道,這些罪名可以要了你的命?”

罹湮並未料到事情會如此嚴重,可是倔強的他在那一刻仍舊選擇了堅持,高昂着頭,他竟是淺然地笑了起來,“罹湮不怕死,七皇子請隨意。”

這一番話倒是讓漫羅微微一怔,而後她邪佞地勾起脣角,笑望着罹湮,說道:“是嗎?可是我不忍心殺你,你說怎麼辦呢?”言下心中已充斥了怒氣。

漫羅不知道罹湮究竟在堅持些什麼,而與其說她是在氣他所犯的錯,不如說她更在意的是即便死亡當前,罹湮也不願意對她說實話。

望着罹湮無措卻固執的表情,漫羅臉上的笑意卻是一點點地斂了去,許久之後,她方纔接着啓口,“你不說也罷,我不會打你,”她突然伸出食指,指着地上虛弱的秦雋,冷漠地出聲,“我打他。”

“七皇子!”罹湮一聽立馬急了起來,剛想開口說些什麼,卻被漫羅打斷道:“我記得我曾經說過,我不喜歡你叫我七皇子,這稱呼始終顯得太過生疏了些。”

罹湮旋即會意,於是說道:“漫羅,求求您,您氣我就罰我吧,求您別再打秦雋了。”

從某些方面看來,其實漫羅可以算是個冷血的人,所以她才能對罹湮這番求情的話無動於衷,而是一揮手,下令道:“給我繼續打!”

伴着那一道命令的落下,沉重的杖打聲再度響起,這一回罹湮再也無法保持冷靜,向前膝行兩步,他抱住漫羅地腿懇求道:“求求您,求您放過秦雋,都是我的錯,是我的錯……”話未說完,淚水已潸然而下,那一幅場景,雖顯得罹湮何其卑微,卻是讓人不得不爲之動容。

漫羅低頭望着跪在自己身前的這個少年,眉間不禁微微凝起,她並不喜歡罹湮此刻的模樣,總感覺丟了尊嚴,就好像丟了一切一般。

杖打的悶響落在耳畔,一聲又一聲,每一杖都似打在罹湮的心上,有時候想,世事當真是會作弄人,那一刻漫羅瞧着罹湮眸中的淚光,心早已軟了下來,只見她雙脣翕動,正是打算開口說話,而罹湮卻是再也等不了,自顧起身朝着秦雋跑去,在那一杖還未落下之前,覆上了他的背。

一人做事一人當,這本是他罹湮惹出來的禍,理應由他一人來承擔,若是如此仍無法消了漫羅心頭的氣,那麼就讓他被活活打死吧!

當時罹湮這般想着,然後緊閉了雙眼,等待着劇烈的疼痛降臨身體,卻不知那兩名打手一見這般情況,早已自動收了手。

恍然間,漫羅心頭升起的那一絲不忍又被憤怒代替,罹湮,你爲何就是不願對我坦誠呢?你究竟在保護誰?秦雋,還是你今夜出去見的那個人?

閉眼沉思了一會兒,漫羅又緩緩睜開雙目,望着罹湮死命保護秦雋的模樣,心中突然很不是滋味,於是她怒斥道:“都愣着作何,給我打!”

罹湮,這是你自己選擇的,我本不想傷害你,偏偏你爲了一個奴才,願意爲他接受杖刑。可是終究漫羅沒再問罹湮今夜究竟是去了何處,心裡總有一種不願去承認的想法,讓她沒敢再度逼問下去,只怕猜測成真實,她不希望到最終好不容易揭開了真相,卻是罹湮背叛她的事實。

有一個詞叫做“自欺欺人”,用來形容她此刻的心情,竟是出奇的吻合。她明明知道罹湮趁夜離府定有詭異,偏偏心有疑惑卻自己不願知道答案。

~

長杖打在身上發出悶悶的響聲,漫羅深鎖了眉頭緊閉上眼,不願去看此刻罹湮痛苦的表情,然而耳邊秦雋的哭喊聲卻讓她越發的無法冷靜。

“主子,您快讓開,奴才是賤命一條,受那幾十杖也不礙事,主子!”秦雋使盡了全力吼出聲,而罹湮卻絲毫不動,只緊緊擋在他身上承受那一下下重杖。

秦雋亦是身負重傷,此刻也正虛弱着,但憑着一顆護主之心,他依然死撐着,那些情急之下吼出的懇求之語到最後竟帶了一絲的哭腔。

而下一刻,他感受到壓在他身上的那個少年開始急劇地喘息,於是更爲着急起來,他拼命叫着“主子”,可罹湮卻絲毫不理會他。

至此,心中突然涌起一片恐懼,他大聲喊着漫羅,哭喊着求道:“七皇子殿下,求您饒過主子吧?求求您了,主子他……主子他快撐不住了。”

漫羅這才慢慢地睜開了雙眼,果不其然瞧見罹湮臉色蒼白如紙,彷彿失去了所有血色。而他的呼吸似乎也很不平穩,正當此時,秦雋又急切地揚聲道:“七皇子殿下,主子他的哮喘發作了啊!殿下,求求您救救他,求求您了!”

漫羅聞之臉色忽而大變,之前的心煩意亂在頃刻間化作焦急,她迅速起身來到罹湮身旁,那兩名打手一見七皇子如此匆匆跑來,立刻停了手。

將罹湮擁入懷中,漫羅擔憂地問道:“小罹,你怎麼樣?”

而罹湮呼吸急促,就如一口氣換不過來,連出聲都困難,漫羅瞧着他那般模樣,心下更是惶恐萬分,彷彿下一刻罹湮就要氣絕一般,她着急地衝着身邊的下人喝道:“立刻請‘續命先生’過來!”

漫羅一邊替罹湮順着氣,一邊將他緊緊地抱在懷裡,口中還不住地念着,“你不能死,小罹,你絕不可以死。”

陸賢來到雲湮齋的時候見到的正是如此情景,是時他的酒意已散,提着藥箱過來之時,罹湮就快背過氣去,他趕忙打開藥箱,取出一排金針,首先在其天突穴上施以一針,繼而又取定喘、太淵二穴,分別刺入金針。

大約一炷香之後,罹湮的呼吸總算是平緩了下來,隨後陸賢開了一個藥方子遞給一邊的下人,道:“抓了藥熬給這位公子內服便可。”

待那下人拿了藥方離去,陸賢才看向漫羅,發現自剛纔起,她就一直緊緊擁着這個哮喘發作的少年,即便在他爲之鍼灸之時。那時漫羅神色間的驚慌那般真切,陸賢相信,七皇子是真的在意這少年。

“七皇子對這位公子的關心程度似乎超越了我那傻徒弟。”陸賢打趣地調侃道,漫羅這才反應過來,只說:“今日若是容軒病危,我一樣會如此。”

陸賢稍稍一愣,隨後輕輕一頷首,卻不再說話。

漫羅使了人將罹湮抱回內屋,待罹湮躺到牀上,陸賢再次爲他把了把脈,確定了他是真的沒事了,纔回去繼續補眠。

送陸賢出了雲湮齋,回來時忽而瞧見仍舊趴在地上滿身無力的秦雋,她蹲下身,對他輕聲說道:“你放心,你主子已經沒事了,今夜我會留下來照顧他。”

秦雋聽了這番話後總算是安了心,繼而雙目一翻,如此暈了過去。叫人把秦雋帶下去上藥,而那一個深夜,漫羅卻是一整夜陪在罹湮的身邊,她親手爲罹湮的傷處上藥,也不知那人究竟有沒有感覺,當時她特別希望罹湮能睜開眼睛看看他,哪怕只是一眼也好。

半夜的時候,罹湮突然發起了高燒,迷迷糊糊間,他反覆叫着一個人的名字,竟是“漫羅”。漫羅知道罹湮只是在夢囈,卻仍是緊握住對方的手,一聲聲地應道:“我在,我就在這裡陪着你。”

給罹湮服下退燒藥後不久,他又安靜下來,只是其間不曾睜開過眼,漫羅卻在罹湮的額間落下一個溫柔的吻,嘆道:“從未見你這般固執的人,好吧,我不逼你,也不問你究竟今夜去了哪裡,只要你快點醒來。”說着說着,眼眶中竟蓄滿了淚水。

至那一刻,天色已經漆黑無比,窗外忽而吹進一絲冷風,將油燈打滅。漫羅站起身將窗戶關上,而後回到牀邊爲罹湮掩好被褥,下一刻倦意侵襲了整顆心,她伏在牀邊,一手與罹湮的手十指相扣,漸漸地也墜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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