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段時日, 漫羅亦過得很不舒坦,用容軒的話說,便是如今他們乃俎上魚肉, 惟有任人宰割的份。好幾次漫羅想起容軒的這話, 都在那兒一個人傻兮兮地猛晃腦袋, 然後自我催眠道:“不會的不會的, 我顏筱朵乃何許人也, 豈是如此容易便會被人主宰了生殺大權的?”有一回她在暗自低語時恰巧容軒經過,他見她在自言自語,便湊上前去一探究竟, 這一舉動着實把漫羅給嚇了一大跳。
後來容軒問漫羅,“顏筱朵是誰?”漫羅答不上來, 又實在不好同容軒說, 其實她是從另一個時空過來的, 若是那樣說了,難保容軒不會把她當做瘋子。於是她便與之東拉西扯, 結果容軒便也將此事給拋於了腦後。
而之所以說這段日子過得甚是不好,主要原因仍是出在那個打着聖上旨意,說是要來調教她這個不懂事的質子殿下,實則是來騷擾加調戲她的某人。
這個某人,自然便是那個讓漫羅怎麼瞧怎麼不爽的國師尹寐瞳。
說起某一日, 日光正好、晴空萬里, 漫羅手持一把摺扇, 拇指輕輕一推, “啪”地一下將之打開, 瀟灑地扇了兩下,優哉遊哉地翹着個二郎腿坐在前殿的高座上, 語調不急不緩,倒是恰到好處,偏是那口吻不善,說的話又不合時宜,她道:“來人,給我將這位大人轟了出去。”
結果平日裡伺候着她的一名小太監匆匆上來,湊着漫羅的耳畔勸說:“殿下,使不得啊!”
漫羅眉目輕挑,不屑地反問:“怎就使不得?”那小太監聞之又道:“國師大人乃陛下跟前的大紅人,咱若是將他轟出去,惹惱了他可沒好果子吃呀!”
漫羅拿着扇子不停地扇啊扇的,忽見寐瞳坐在斜左側的一張椅子上笑得不懷好意,於是心中立馬又升起厭惡之感,便道:“那麼,就將國師大人請出去吧!”雖說用了個“請”字,然意思卻是一樣,而小太監仍是同樣的唯唯諾諾,寐瞳也是同樣的囂張得意。
直至最終她仍是沒能趕走寐瞳,而如此一來,反是增了寐瞳的氣勢,日後他便日日造訪這子望宮,而理由自始至終都只是那一句,“陛下讓我來好好調教下七皇子。”說這話時,他脣角輕揚,笑得分外妖媚。
漫羅曾經下定了決心,心想橫豎大不了一死,便無畏道:“要調教請儘快,要調戲出門左拐,後宮裡多得是美人,國師不必在漫羅此處耗費時間。”
她這話本是隨口說說,而寐瞳聽後卻甚爲歡愉,張揚笑道:“七皇子果真有趣兒。”漫羅當下便毫不客氣地甩給他一記白眼,繼而大聲喚道:“容軒呀,有個色狼盯上了你家良人了,還不速速過來將他打走!”
容軒本就站在一旁不遠的地方,這會兒一聽漫羅口中“良人”一稱,臉一紅,反是逃進了內殿,漫羅見之臉色頓變,低聲暗罵:“好你個容軒,見死不救!”
此時寐瞳方纔湊近漫羅笑道:“他那叫識時務,七皇子,在玄漪做質子,你首先當學會的是必須要有耐心,特別是在陛下面前,要表現得極爲有耐心纔可。”
漫羅摺扇一收,扇骨往自己手心一敲,道:“漫羅記住了,國師大人請回吧!”每每漫羅如此說時,寐瞳皆是將之當做空氣阻力忽略不計,直至以後,漫羅嘮叨得多了,自己也就厭煩了。
偶一夜,容軒在裡屋研究着陸賢贈予的醫學筆記,漫羅一個人無聊,便跑到庭院裡,獨自坐在臺階上擡頭看星星看月亮,是時心裡也不知究竟在想着什麼,只覺得彷彿這樣情緒便能平緩下來。
許是她瞧得太癡迷了,纔沒有意識到寐瞳是何時來到她身後的,待她回過神的時候,卻見那人已然坐在了她的身旁。
攆人的話說多了也沒意思,反正結局總歸是那樣,寐瞳便是那怎麼攆都攆不走的主,多少日子過來,漫羅也懶得多說了,見了他便冷眼一瞥,無力地問道:“天都黑了,國師怎麼還惦記着漫羅這邊呢?”
寐瞳倒是絲毫不知含蓄,順着漫羅之前的目光望向天邊的那輪明月,笑道:“想你了,所以來看看你,不行嗎?”
漫羅愣愣地瞧着寐瞳,見其將視線收回,而後二人四目相對,有那麼一瞬間,漫羅感覺自己的心跳似乎突然快了一拍,她趕緊別開眼,失措地道:“國師這玩笑開得過了,我可一點都不想見到你。”
“那麼罹湮呢?你想不想罹湮?”寐瞳忽然如是而問,漫羅一驚,緩緩側過臉來,迷茫地望着他,“爲何突然提及罹湮?”
寐瞳的神色淡淡的,望着黑幕星辰,他深深地呵出一口氣來,“只是很想知道,你還恨不恨他?”
漫羅沉默了須臾,也將目光投向夜空之中,“我從來沒有恨過他,我只是怨他,同時也怨我自己。”她在說這番話的時候語調顯得極爲平靜,“若是我從一開始就沒有去相信他的話,那麼也不會有今日的下場,其實都不過是我自作孽而已,活該被最親的人背叛。”
“那你當日那一掌還打得那麼狠?”寐瞳挑眉問道,漫羅卻淡然地一笑,“我並未使出全力去傷他,只是他背叛了我,難道我連小小地報復一下都不行嗎?”
寐瞳瞧着漫羅,略顯好笑地勾起脣角,“小小地報復?”他反問道:“你可知他差點死在你那一掌之下?”
寐瞳此話確實有誇大之嫌,幸而漫羅也沒愚蠢到會相信寐瞳的鬼話,“我那一掌絕對不會要了他的性命。”
“可是他卻有心求死。”寐瞳嘆道:“他不爲自己運功療傷,什麼都不做,若不是段則逸爲他傳入真氣治癒,他說不定真會沒命。”他微抿脣角,復又啓口,“罹湮哮喘發作,半夜發燒,昏迷中反覆叫着你的名字,翌日甦醒後又被段則逸拉去受了一頓鞭子,爲了懲罰他任務失敗。”他望着漫羅淡漠的臉在月光下愈顯蒼白,卻再度啓口,“當然這些我若不說,你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以罹湮的個性,他寧願什麼苦痛都往自己肚子裡吞,也不會讓外人看出絲毫。”
漫羅垂下眼瞼,漠然地望着腳下的臺階,神情極爲涼薄,“你告訴我這些作何呢?希望我心軟,或是在博取我的同情?你要知道,選擇這條路的人自始至終都是他而不是我,就算真的要責怪,也該是他做錯了。”
說完這段話,她雙手抱着屈起的雙膝,無助地擡起臉看向前方,夜色遮去了她眼中的幾道血絲,“我曾經真的相信他所說的每句話,堅信他不會離開我,更不會背叛我。”她忽然笑起來,無聲地笑着,脣角帶着些許諷刺,“可是我與你說這些又有何用呢?”
寐瞳擡起眸對上她的眼,剛想啓口說些什麼,忽見原處一個帶着微光的東西向着此處逼來,他一驚,連忙叫道:“漫羅,小心!”言下則扶起她的身子向邊上閃去。
那閃光物其實是隻飛鏢,從遠處飛來,在月光的照射下泛出幾許光芒,寐瞳情急之下也顧不及該客套地喚她一聲“七皇子”,卻是那聲緊張的急喚讓漫羅一怔,身形也就頓了頓,寐瞳眼見着飛鏢直逼漫羅心臟的部位,連忙閃至她身前將她拉開,而那隻飛鏢卻堪堪劃過他的左臂,在上臂落下一道血痕。
“你沒事吧?”二更時分竟會有人潛入子望宮內欲殺她,這般狀況倒是漫羅始料未及的,而寐瞳會因救她而負傷,這是她更沒想到的。
寐瞳眉間一片凝然,他沉聲回了句,“沒事。”忽而漫羅瞧見對面屋檐上有個人影閃過,正欲出聲,那人卻又向這邊連發了好幾只飛鏢,這回漫羅心有準備,摺扇大開,使力一扇一股勁力而出,將那些飛鏢紛紛打落。
寐瞳回過眸去,尋着了那黑衣刺客的身影,於是衝漫羅甩下一句,“你照顧好你自己便可。”繼而縱身一躍飛身上了屋檐。
漫羅站在原處,略顯擔憂地望着屋頂上大打出手的兩人。怎料那黑衣人並不好對付,而寐瞳的武器只是一支玉簫,尾部拖着一段流蘇,在一次次的攻擊與抵禦間,流蘇隨風飄蕩,竟是美到了極致。
那黑衣人的武功不差,卻因武器是飛鏢而擅長遠距離攻擊,偏生寐瞳的武器適合近身戰,漫羅剛在爲寐瞳憂愁,忽見二人之間拉開了老長一段距離,而寐瞳站在屋檐的一角,將玉簫置於脣邊,頓時一段奇異且尖銳的曲子在夜空中盪開。
漫羅忽然雙目大睜,驚駭地自語:“音殺之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