寐瞳從屋頂上跳下來, 穩穩當當地落在漫羅身前,那一臉的笑容如以往一般,不懷好意、邪佞妖嬈, “你終於肯見我了, 漫羅?”
他不過是用他的方式打了個招呼, 怎料漫羅二話不說猛然對之出手, 那一掌破風而來氣勢了得, 逼得他連連後退,繼而只見那女子袖中冷光一閃,下一刻手中已握着一把匕首, 堪堪向他刺來,眼見鋒利的刃便要劃傷他的頸項。
他腳下迅速輕點, 卻朝着反方向閃去, 漫羅立馬回身, 竟已不見人影。心下暗叫一聲不好,趕緊擡頭向上看去, 果然瞧見寐瞳自上而下向她攻來,然那速度極快,叫她一時不知如何閃避。
不過須臾,但覺肩頭一疼,寐瞳已欺近她身後, 一把將她的雙手反扣, 低聲喝道:“你是瘋狗嗎?見人就咬!”
如今的狀況顯然是寐瞳佔了上風, 而口頭上漫羅卻絲毫不示弱, 冷笑一聲, 她道:“你也算人嗎?”
寐瞳卻也不惱,只隨意地回了一句, “不是人怎麼讓你懷孕的?”此話一出頓覺不對,果然感覺漫羅的身體一僵,而後她忽然擡腳,往他的小腿上狠狠一踹,疼得他難以形容。
趁着寐瞳鬆懈的時候,漫羅從他的牽制下解脫出來,而後淡漠地望着他,問道:“說吧,你又來幹何?”
“來看看你不行嗎?”寐瞳輕微地揚起脣角,笑得格外媚色,而漫羅卻很是不屑,“那太可惜了,我還真是很不想見到你,所以國師大人請回吧!”說話間,她晃了晃手中匕首,復又啓口,“不然我可不保證下一回我的匕首不會插入你的心臟。”
而寐瞳那人似乎總是一副倨傲自負的模樣,面對漫羅的話語,他卻絲毫不以爲然,反是道:“你要殺我,卻也要看看你有沒有那本事。”眼見着漫羅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寐瞳也不再打趣她,立刻切入了正題,“好了,我有話直說了,罹湮是不是在這兒?”
一聽到“罹湮”的名字,漫羅突然莫名的難受起來,再想起他身上的傷,心裡則積了一肚子的怨氣,統統發泄到了寐瞳身上,“當日是誰說會力保罹湮的,如今可好,他都傷成那樣了,而你只是來此問我一句他是否在我這兒便了事了?呵呵!”她輕笑起來,“是,罹湮確實在我這裡,他傷得很重,尹寐瞳,你讓我看到了你的無能。”
寐瞳不禁蹙了下眉頭,坦然道:“我是說過要力保罹湮,只是這次我不方便出面。”
“是啊,你不方便出面,因爲你是國師嘛!而罹湮不過是右相身邊一個打手,哪敢勞煩您出手相救呢?”漫羅冷冷一哼,雙目中透着一抹鄙夷的光色。
寐瞳不知該如何解釋纔好,只說:“段則逸是陛下那邊的人,如今罹湮犯了錯被他打出相國府,若我出手干涉,他上陛下面前告我一狀,對我毫無益處,我知道罹湮不過是受了點外傷,還不至於要了他的性命,這些日子還望你能多多照料下他。”
漫羅聞之微微眯起雙眼,久之才問道:“你這算什麼啊?以爲我這是難民回收站嗎?很抱歉,罹湮我不能留下他,請你將他帶走。”
“我不方便。”寐瞳淡淡地迴應了一句,緊接着卻聽漫羅厲聲喝斥,“你少拿這個理由當藉口。”
寐瞳表現得很平靜,“那你的意思是無論如何都不肯留下罹湮了?你打算讓他露宿街頭還是亡命天涯?”
“呵——”漫羅笑起來,“那個口口聲聲說要力保罹湮的人在哪裡?”
“正因爲我要力保罹湮,所以此刻我纔在這裡低聲下氣地求你,拜託你留下罹湮。”寐瞳垂下頭,十分誠懇地說着。
而漫羅卻依然堅持,“憑什麼啊?別忘了,我們不是朋友,是仇人。”
寐瞳擡起眼,深深地望入漫羅的眸子裡,他忽而認真地啓口,“那你說,要我怎麼做你才願意留下他?”
瞧着寐瞳那般“萬事好商量”的模樣,漫羅突然起了一陣壞心,便說:“好啊,要想我留下罹湮,你就跪下來求我啊,興許我心情好了,便答應你了。”她湊近寐瞳,在其耳畔幽幽啓口,“這一招你似乎也曾對罹湮用過,在蒼蘅的冷霜勾欄,如今我原封不動的還給你,也算是因果報應,對吧?”
寐瞳愣了一愣,旋即卻是笑開了,“也許你說得對。”言下,他對上漫羅的眼,靜了些許時候,忽而雙膝一屈,在她面前跪了下來,“請你留下罹湮,求你了。”
漫羅從未想過,那個向來強勢強權、睥睨天下的寐瞳,這一刻竟然真會爲了罹湮而向她屈膝,她依然記得,寐瞳曾說:“男兒膝下有黃金。”所以,此刻他願意跪她求她,可見是做了極大地犧牲。
若是寐瞳強硬些,漫羅倒是還能應付,偏偏他如此,反叫她無措,俯視着那個跪在她身前的男子,她無奈地嘆了口氣,“你就那麼在意他?”
寐瞳如實而道:“如若你也不收留他,那麼罹湮便真的無處可去了,相國府他是絕對回不去的,段則逸不派人除掉他就很好了,所以他必須有個安全的落腳點。”
“所以你就找到了我?”見寐瞳頷首,漫羅終是心軟,嘆道:“好吧,但我只答應你,留罹湮到他傷勢痊癒,你若真那麼在意他,就趁他養傷這段時間爲他另尋一個安身場所吧!”說罷,她不再多看寐瞳一眼,轉身便要走。
忽聞身後寐瞳的嗓音再度響起,“漫羅!”她微側過半張臉,冷瞥他一眼,“你還有什麼話?”寐瞳依然跪在原地,沉默了好些時候,才分外真誠地說了一句,“對不起。”
漫羅微微一怔,而後恍然明白過來這一句道歉爲的是什麼,她自嘲地笑了笑,甩下一句,“我要的從來不是這句話。”語畢,再不顧寐瞳,徑直朝着殿內深處去了。
我要的從來不是這句話,我要的是你尹寐瞳的命,你能給我嗎?漫羅輕揚起脣角,笑得極爲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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罹湮醒來是在兩天以後,之前他因傷口感染髮了趟高燒,燒糊塗的時候一直喊着漫羅的名字,而漫羅始終陪在他身旁,他叫一聲,她便應一聲,一直到他安靜下來。
兩日後的那個午後,罹湮從昏迷中甦醒過來,視線起初有些模糊,待看清眼前的一切,才發現漫羅正坐在牀邊,平靜地望着他。她臉上看不出有什麼特別的表情,見他醒來,也未有多少的欣喜,只淡淡地問了一聲,“醒了啊?”
罹湮愣了好一會兒,才稍有怯意地喚了聲,“漫羅。”
漫羅撫了撫罹湮的額頭,感覺燒已退了,便安下心來,耐心地詢問,“感覺怎麼樣?身上的傷還疼麼?”
罹湮搖搖頭,輕聲回答:“不疼了。”
“那就趕快養好傷離開吧,總不能一直待在我這兒。”說着,她站起身,“我去找容軒來給你瞧瞧,你稍等。”言下她便朝門外走去。
可身後那個少年卻突然焦急地喚住她,“漫羅!”她側過身去,淡然地望入他的眼,“有什麼事?”
罹湮沉默了須臾,忽而鼓起勇氣問道:“我可不可以留下來?”
漫羅靜默地瞧着罹湮懇求的目光,半晌終是問了一句,“你想留多久?”
罹湮道:“永遠,就像以前一樣,讓我一直陪在您身邊。”漫羅回過身,面上依然沒什麼表情,只是口吻顯得過分殘忍,她說:“不可能。”
“因爲我欺騙過您、背叛過您?”罹湮問道,而漫羅卻負手立於門前,冷漠地啓口,“不僅僅如此,小罹,你要知道,我之所以會把你留在我這兒養傷,是寐瞳跪下來求我求來的,不然此刻你已不在我這裡了。”見罹湮一怔,她復又說道:“我不希望在我身邊安個麻煩,在玄漪我不過是個質子而已,希望你能體諒我的苦衷。”
“對你而言,我是個麻煩嗎?”罹湮悲切地問,那對瑩潤的眸子裡含着濃郁的悽楚光色,他乞求着,但願漫羅對他搖頭。
偏偏那女子卻無情地道:“以前不是,但如今是,萬一哪天右相大人或是陛下找你找到我這裡,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把你交出去。”
那一刻,罹湮只覺得心裡一陣劇烈的抽痛,如一把鋒利的刀子,在一層層剮割着他的心頭肉,而對方只是淡薄地瞥了他一眼,最終轉身離去。
他癡癡地笑起來,卻顯得那般悲絕,分明悲傷到了極點,竟是流不出一滴眼淚,只是難受得想要立刻死去,周遭的空氣彷彿變得稀薄,逼得他幾近喘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