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4 驕傲
安瑞執過那個小小的塑封袋,看着靜躺其中的那枚香囊,若有所思,良久,徐徐問道,“有問題?”
“小唯以前得過哮喘,用的噴霧裡有一種味道很獨特,我一直記得,今天在你車裡,也聞到了這個味道。”她頓了頓,補充,“雖然有摻了正常香料,很淡了,但是還是聞的出來。我私自做主拿下來化驗了下,雖然不多,但果然是有的。”
安瑞點點頭,平靜的確認,“就是平喘藥麼?”
葉臻愣了愣,“你知道?”
“顯然是剛剛知道。”安瑞輕輕笑道,比之對方的愕然,他這個當事者倒是自有一番氣定神閒,“三年了,若是知道這玩意兒隨時能讓我一命嗚呼,何苦還留着?雖然活着是挺沒意思的,但我也不是很想死。”
葉臻深深吸了口氣,“安瑞,你現在是怎麼了?以你的觀察力,這麼些年了,怎麼居然一點都沒懷疑過麼?”
“懷疑誰?”他隔着薄膜摩挲着那個小玩意兒,靜靜道,“這是錦年送我的。”
“錦年?”
“是。”他頷首,“三年前,我哥帶着臻惜和她,去泰國拜神,她給我帶了這個。”
沒有預料到竟會是這種情況,一時間,似乎也是走到了死路,葉臻想了一會兒,張口欲言……
“當然,你也可以設想下,或許是有人想殺我哥,但是歪打正着的搭上了我。畢竟麼,他結的仇家那麼多。”他卻打斷她,“可是他沒有心臟病,這點我很確定,平喘藥對他構不成誘因。所以,這法子對他一點用也沒有。”所以,這一切一定是衝着我來的。
所有想要陳述的可能性,幾乎都被他一一枚舉,再推翻,她一時居然再不知如何接口,只看着他此刻不同尋常的淡定,心頭愈發忐忑,莫名的不安。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錯覺。”葉臻放下手中一切物事,認真的同他對視,“是否現在發生的一切都已在你的意料之內,甚至掌控之中?”
“葉臻。”他忽然喊了聲她的名,又忍不住的一聲笑,搖頭,“你真的很天真。”
她沒有動氣,依舊靜靜看着他。
片刻之後,他再開口,笑意不再,字句之間皆是淡淡苦澀,“生死之事,一切都是天註定,世間何人能意料?至於掌控?更是癡人說夢。”
逐字逐句的說完,他沒再出聲,而是饒有興味的隔着塑料膜提起香囊的流蘇,吊在眼前細細研究。
談話變得越來越晦澀,葉臻不想再繞下去,坦白的問道,“我不和你咬文嚼字,只問你,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現在的處境有多危險?”
“我知道。”他仍然回答的波瀾不驚,眼下似乎對於除了手中香囊之外的任何事物都不感興趣,只反覆把玩反轉,一邊答到,“有一個人,他很瞭解我,此時此刻,正躲在暗處,並隨時準備着置我於死地。”
“你知道?”聽見他有條不紊的思路,原本應該鬆了口氣的,可是他如此漫不經心的態度實在很難讓人放心,“那你打算怎麼做?”
他低頭想了一會兒,最終只是搖搖頭,一副事不關己的平靜。
“安先生。”抱着一番好好和他溝通的心,得到的卻始終是這般不慍不火雲淡風輕的態度,葉臻終於有點惱了,“能不能麻煩你稍微對自己的生命安全上點兒心?你有沒有想過,萬一你真的……”
“怎樣?”他終於有了點反應,“萬一我真的……死了?又會怎樣呢?”
“有誰會真正在意麼?我哥?臻惜?還是……”心底一個柔軟的名字掠過,略一停頓,有片刻的猶豫,罷了,何苦牽連上她。他低低一聲喟嘆,有點自嘲的意味摻在裡頭,“葉臻,你未免太看得起我。”
片刻的激越,他自嘲一聲嗤笑,直起身子,安撫性的拍拍葉臻的肩膀,“好了,不逗你,放心吧,我心裡有數,知道怎麼做的。”
而葉臻的表情,只差沒直接把“我不信”三個大字寫臉上。
“別這樣看着我。”他脣角的弧度讓人猜不透究竟是否玩笑,“其實,你完全不用擔心我會想不開,我挺怕死的。因爲我要是死了,有些令人尷尬的事實就不得不公之於衆,比如我的葬禮上,甚至湊不齊一桌麻將,這件事……很麻煩,當然更重要的是丟人。但我不想丟人。”
他輕輕嘆道,“既然我選擇了驕傲,雖然愚蠢,終究還是要驕傲下去的。”
這句話說的有些突兀,她沒聽懂是什麼意思,可是她明白,話到了如此境地,再往深處,自己也不好多做置喙。雖然不比樑薄和他是自小到大的情分,但是論相識時間,她與眼前人相交亦是有了些年份。只是,越是深交,越是覺得眼前一片迷霧重重。
她瞭解,他不想說的事,無論如何也不會開口。同時卻也放了心,觀他神情舉止,倒是很清醒的樣子,只要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就好。作爲朋友,似乎也只能辦到這裡。
這個男人,他短暫的半生,似乎很精彩,可是細細觀察,卻可以發現有很多關鍵之處在世人眼裡都是空白的。沒有人知道在那段時間裡,他去了什麼地方,做了什麼事,認識了什麼人。她不知,樑薄不知,就連他親哥哥也是不知。
沒有人是一座孤島。
莫名想起出多恩的詩句。
她想詩人大概是錯了,有些人就是天生的孤島。
“對了。”安瑞忽然開口,“這件事情,樑薄知道麼?”
“還不知道。”她搖頭,“他今晚在趕設計案,一直沒回家,怎麼了?”
“那就好。”他放心的頷首,“你就別告訴他了,省得他又和我哥去通個氣。”
“出了這麼大的事……你不打算告訴你哥哥?”她無法理解。
安瑞揉揉眉心,輕嘆,“他真的很囉嗦。”而且,眼下,有更加需要他照顧的人。
“好吧,如果你確定你能應付的來。”作爲醫生,葉臻決定尊重下病人的意願,“當然,要是你真的掛了,我也會考慮去你的墳上哭一哭的。”
“謝謝,不過還是算了。我擔心樑薄會打斷你的腿,之後挖了我的墳。”安瑞頰邊露出一絲淺笑,然後衝她揚揚手中香囊,“對了,這個還是還給我吧。”
“你還要這個做什麼?”葉臻不解,“對你沒好處。”
他搖頭,笑容讓人琢磨不透,“掛還是得掛着的。”
目送葉臻離開,他頰邊笑容漸漸斂去,調暗了枕邊燈,望着窗外寂黑的夜,神思輾轉千里之外。
“造過的孽,欠下的債,遲早都要償還,可是想讓我輕易雙手奉上,卻也沒那麼容易。”不自覺的,手中那枚香囊已微微變形,他將方纔那句晦澀難懂的話又喃喃重複了遍,“既然選擇了驕傲,雖然愚蠢,終究還是要驕傲下去的。”
錦年躲在門縫後面,正辛苦偷窺。
可惜他們的聲音好笑,偶爾聽見的幾句也是好複雜,好難懂,她不明白他們在說什麼呢。
只是……他看起來好像有點不一樣,雖然笑着,可是,並不開心啊,反而怪怪的,陰沉沉的。
錦年最終安靜地靠了回去,望着不遠處那個孤獨挺拔的側影,有點擔憂。
她不喜歡這樣的他。
安靜,孤僻,深沉。
他們究竟在聊什麼?還是,她做錯了什麼,哪裡惹他不開心了嗎?有什麼難過的事情說出來不就好了,爲什麼要憋在心裡呢?
正在她爲着這個問題愁眉不展的時候,“嘣”的一聲悶響,錦年感覺額前一痛,忍不住的低呼,“啊。”
“錦——”葉臻愣愣的看着她,差點也喊了出來,好在及時收了口,有所顧忌的回頭一看,悄沒聲息的合上了門,這才走上前詢問,“這是怎麼了,你不睡覺,跑這裡做什麼?”
“唔……”錦年痛的眼淚汪汪,好半天說不出話,捂住額頭上紅起的那個大包,想想真是流年不利,前一陣子被季澤用籃球砸出的傷纔剛剛好透,這又來記更狠的。
“唉,到我那兒先上點藥吧。”葉臻無奈的牽過這迷糊孩子,“你說你沒事兒聽什麼牆角呢?”
錦年一步三回頭,還有些戀戀不捨,可是敵不過額前一陣接連一陣突突的疼痛,只能作罷,含淚跟葉臻去上藥。
冰涼滑膩的藥膏一點點浸染在額角傷處,葉臻的動作已經很輕了,但是她還是痛了齜牙咧嘴,前者有些歉疚的望她,“真是……也不知道你就站在門後,我這下手沒輕沒重的。”
錦年抽抽鼻子,“沒關係,本來,本來就是我不對。不該偷聽偷看。”
葉臻嘆氣,“好端端的,你這是想看些什麼?”
“我,我擔心叔叔。”話音未落,她的臉蛋已經漲的比額頭上那個包還要紅,雖然一直喜歡的理直氣壯,可是在別人面前如此坦言還是有些不好意思,“我想知道他到底有沒有事了。”
葉臻摸摸她腦袋,溫聲寬慰,“真的沒事了,他很好。”
“不好。”沒想到她卻突然出言反駁,“一點也不好,阿姨,你看不出來嗎?叔叔不開心啊。”
這孩子一向心思細膩敏銳,倒是讓她給疏忽了,反之自己先前那番說辭,倒像個笑話,葉臻遲疑片刻,勉強笑道,“沒有的事,他只是剛醒,有點不舒服罷了。”
“不是的。”錦年慢慢的搖頭否認,“阿姨,您不用騙我,我都明白的,他現在……經常這樣。”
在葉臻驚愕的目光下,她沉默了一會兒,之後有些酸澀的開口,“叔叔以前,不是這樣的。”
“那他以前……是怎樣的?”葉臻聽見自己的聲音輕輕地問。
另,我真的很喜歡他的驕傲。那份近乎於自負的,孤獨的驕傲。
很喜歡劉同的那本書,那句話《你的孤獨,雖敗猶榮》。
我想,他的驕傲,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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