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臻惜亦是從裡頭將門拉開,還沒弄明白怎麼一回事,只感覺到面上一熱,好大一隻笨狗整個的扒在她身上,倆爪子搭在她肩頭,親熱的搖頭擺尾以示親好。
“哈,哈哈?”
因着有安瑞在身後扶了一把,臻惜才勉強站穩腳跟,沒給這貨一激動給直接撲地上,可即使這樣,也還是驚的夠嗆,喘了好幾口氣才緩過來,“你怎麼來……”
話未說完,她已徐徐收了口,只發怔的看着大狗後面愣愣站着的那個女孩兒,一時語塞。
錦年站在那裡,半倚着欄杆,手中抱着一個紙袋,正一聲不吭的看着他們,脣瓣被咬得有些發白,臉色不大好看。
“錦年,你……”
你在這裡待了多久?
錦年想,她大約就是想要問這個問題吧。於是,也不等臻惜將話說完,自顧自的,急慌慌開了口,“呃,這個,那個,我剛剛,剛剛從葉姨家回來,這狗,哈哈它不聽話,一下子就竄上來了,我拉都拉不住,也追不上,這……有沒有嚇着您?”
臻惜沒有回答,安瑞也沒有。而通過他們的表情,也難以猜出他們究竟相信了多少。
滿屋子靜悄悄空寂寂的,除了哈哈哼唧撒嬌的聲響,就只有錦年過分熱情高亢的嗓音——那語調,假的連她自己臉上都過不去。
面頰漸漸開始*滾燙,不知出於何種原因,她只覺得,覺得自己似乎把原本好好的一份微妙給打破了,看着眼前長身玉立的一對兒,突然十分懊惱,只感覺自己特別多餘。這種古怪念頭冒出來的時候,連她自個兒都嚇了一跳。
天……她在胡思亂想什麼。
爲了規避這種不安的情緒,錦年什麼也顧不得了,只將懷中紙袋朝臻惜手裡一塞,快速嘟噥,“這個,紉玉做的餡餅,可好吃了,你們,你們嚐嚐?”
臻惜只靜靜接過,半晌才輕道一聲“謝謝”,並沒有動,欲言又止。
做完方纔那件事,似乎就用盡了錦年全部的勇氣,此時,臻惜不言,她亦不語,只低低垂着頭,上至她腦後兩隻辮子,下至她裙角的一絲皺褶,都在微微發抖。
最終,還是安瑞輕嘆着開口,“你小阿姨着了涼,上來找點藥……”
“你不必和我解釋。”下意識地,錦年捂住雙耳一臉戒備地看着他,尖聲脫口而出彷彿他吐出的每一個字眼都裹着鋼針一樣。
爲着這份蠻橫和尖銳,連她自個兒都嚇壞了,向後退了兩步,只怔在原地,目光,在他上身半敞的,明顯剛換上的簇新的銀灰襯衫遊走而過,她擡手捂住哆嗦不斷的嘴,驚慌失措的扭身背過去,不敢再去看他,去看他們。本小說手機移動端首發地址:
早晨,早晨分明是白色的,還是她踮起腳尖,替他扣上倒數第二個鈕釦。
視線的轉移,並不能夠完全淡去方纔所見,更不能輕易忘卻方纔所聞。
他到底想說什麼?他們剛剛又在說什麼,做什麼?他們要瞞着她什麼?爲何她的心裡這樣的慌亂,害怕?
直覺告訴她,他沒有說真話,就像方纔她聯合和紉玉哄騙小唯一樣。他,知道她在門口待了很久。兩害相衡取其輕,那麼,重的那端是什麼?
她想起剛剛哈哈驟然撲上小阿姨的時候,他近乎於本能的,上前邁的一步,還有他至今還沒有放下的,搭在她腰間的手……
“你太狠心。”
“你早該看清。”
“我在那處兒等着你,你知道的。”
極其悱惻的一嘆……
壞錦年!
一個朦朧的念頭自腦海中升起時,她惡狠狠的罵了自己一聲。
更加用力捂住耳朵,護住腦袋,憤怒的直髮顫,你是個壞孩子,你究竟在想些什麼!壞孩子!不準這樣想!不準!
“小錦年……”
臻惜終於開口喚她,可搭上她肩頭的手卻被她觸電一樣瞬時甩開。力道之大,險些將她從樓梯口掀下去。
她愣住了。久久都沒反應過來。錦年也是。
呆呆的看着被猛力撥開的那隻素白小手,還有臻惜朝後踉蹌着的身子,三人都呆住。
“小阿姨。”錦年怯怯開口喚道,整個人懵了一樣。
穩住身形之後,臻惜只淡淡一笑,不甚在意般的將手攏進袖口,並不曾苛責,“是我突然了,錦年……嚇到沒有?”
“我……”錦年愧疚的垂頭,笨嘴拙舌的說不出話,心頭酸脹,堵得發慌,“小阿姨,我……”
“走吧。”安瑞突然出聲催促,像是下定了極大的決心般,轉過身,也不再看她,極爲煩躁的擺擺手,“走。”
臻惜動了動脣,終究沒有說什麼,最後又深深看了眼一邊兒發呆的錦年,離去。
安瑞像是鐵了心了,只定定站在房內,連身子也沒有迴轉。
錦年看着那抹白色裙裾越來越遠,忽覺心中寥落,頓頓足,憋回眼角發酸的液體,噔噔跑回房裡,抱着件羽絨服又跑了出來,直追着跟了上去。
“汪汪!”
哈哈也要跟過去湊熱鬧,卻被一邊兒沉寂許久的安瑞一把拉住繩子,面無表情的給揪了回來,利落捆隔壁屋陽臺柱子上,關小黑屋。再回到屋子裡,眼見着,方纔還鬧騰不休的地兒,此刻只剩下自己一人了。
他隨意找了個地方坐下,點了根菸。
淡色的牀單上是她方纔蜷縮過的痕跡,有點凌亂,觸手間,餘溫未熄,淡香尚存。他擡手從枕頭邊兒上勾起一根烏黑的長髮,柔韌卻不柔軟,即使失去了根基,髮尾依舊倔強的捲曲……
安瑞突然覺得心裡亂糟糟的煩,說不出的怪異的感覺,像是某個地方缺失了一小塊,空蕩蕩的。不知道爲什麼,久久思索不出一個結果,他心下愈發煩躁,泄憤一樣的,他扯着那根頭髮,死命繞了幾圈,想要扯斷它,似乎斷了心下也就踏實了。
最終,在給他手指留下幾道深刻的,隱隱帶着血的印痕過後,那根倔強的頭髮絲纔不甘心就範,碎裂。
真是……同它的主人一般難對付,
非得魚死網破。
他將頭髮絲丟掉,起身,開始拾掇屋子,帶血的被衾牀單,丟的七零八落的藥瓶藥罐,一樁樁一件件——她就總有那個本事,在最短的時間內,將他苦心經營許久的任何物事都弄的亂七八糟。
最後,他從地毯上拾起剛剛換下的那件白色襯衫,掂在手心,卻是遲疑了。
他怔怔凝視心口那處紅的泛黑的血跡出神,無論怎得,都很難移開視線,很難……忽略不計心中陣陣絞痛。
這個險些要了他的命的女人,如今,終究也快要以命相抵了。
“我希望你能再見他一面。”
“如果她想要嫁給你,我希望……你不要拒絕。”
“無論是親情,亦或者愛情,太可惜。是我毀了你的這兩段感情,所以,我想,是否能夠盡力彌補你。”
不久前她淚流滿面在耳邊哀求的這段話,現下還盤旋不去,他卻只覺得一陣陣的心涼。
“口口聲聲的,說是爲了我,彌補我。呵……”安瑞輕笑着,溫柔摩挲着手中布料,那塊心頭血,失神喃喃,“可是一別七年,今朝相逢,自始至終的,你可曾問過哪怕一句……我好不好?”
記掛着樑珹,放心不下錦年。她當之無愧的,是一個好妻子,一個好母親,臨終之前,惦記着的還是將自己最親之人安置照料好。可是,她的這份良善,對不是“最親之人”的另一人而言,卻是那樣狠毒。
“臻惜……”他將臉埋入那灘血跡,只恨不得當下隨着這灘血一併化了去,“你太狠心。”
“安瑞。”又擡頭,他對着鏡中自己的倒影,嗤笑,“你沒用。”
……
“小阿姨!”
最終總算是在庭院口追上了她,錦年氣喘吁吁的遞上羽絨服,“外邊兒,外邊兒冷的很,你身子剛剛大好,別再凍着了。生病多難受。”一低頭,看見她還赤着足,想也沒想的,將自己毛茸茸的雪地靴也踢給她,“還有,穿上鞋子。”
臻惜頓足,回頭,看着眼角鼻尖皆是紅紅的小錦年,不出聲的一嘆,也不好拂了她的意,依言接過。
但也沒有急着離開,她知道,她有話說。
果然,錦年低頭踢了會兒小石子,片刻後,支吾道,“小阿姨,不要生錦年的氣……”
倒是沒料到會是這句,臻惜也是愣住了,她還以爲,這孩子是想要問一問方纔之事,滿腹準備妥帖的言辭一時用不上,倒不知說什麼是好。
“傻孩子。”她上前兩步,輕輕擁她在懷,哄小孩兒一樣給她順着氣,摸着頭,“小阿姨永遠不會同錦年生氣。”
錦年紅着眼睛點點頭,看起來似乎好受了些,可沒一會,似乎又更難受了。
臻惜看得出,她有話沒有說完,只是她不說,她也不好問,於是,只好出聲試探,“要不,進去換雙鞋,咱們逛逛去?”
“啊?”錦年沒反應過來。
“不是說好,下午小阿姨幫錦年補慶生的麼?”臻惜微笑,溫柔凝望她。
“這個……”她卻猶疑了,半晌過後,卻緩緩搖頭,“小阿姨,叔叔剛剛說您着涼了,您別撐着,早點回去休息吧,我明天再去找你玩,生日……不用補啦,我,昨天過的很開心啊。明年,明年咱們再一起。這次真不用,那就這樣,我先回去拆禮物了!”
有一瞬間的失落和黯然自臻惜眸中閃過,不過錦年一直低着腦袋,所以並不得見。
再開口時,臻惜又是一貫的溫柔和縱容了,“那好,我先回去了,你也快些進家,別凍着。”
聽得她如此話,錦年乖巧應了聲,磨磨蹭蹭的走了。
目送錦年離去,臻惜才喟然一嘆,看着庭院中雪落滿肩的枯樹,有些悲涼的一笑,“明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