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 舊人
我不想那樣。在心裡默默補上一句,她小心的專注於他的神色。
握住她小手的掌心忽地用力收緊,泄露了他的不安,“不要多想。”
她輕咬脣瓣,依舊一副怯怯的惶恐,眉眼微垂,半晌不曾言語,只是眸中憂色並未褪去分毫,愈加深重。
他的這句安慰,顯然彼此都沒有成功安撫,片刻的沉默,他還是忍不住問道,“最近一年,這種情況頻繁麼?”
她搖頭,忽然鑽進他懷裡,悶聲,“不頻繁,但是我害怕。”
馨香柔軟的小身子在他的臂彎間瑟縮着,微微發顫,不知怎的,很多並不美好,關乎於她的回憶開始在眼前聯翩,他似乎又看見那棵丁香花樹下,羸弱靜默的孩子。
心頭略酸,他輕輕撫摩着她的背,安慰道,“是我疏忽,先送你回車裡。”
“不。”沒想到迴應他的,卻是這樣倔強的低喃。
“我很快就回來。”
“不。”
“那不買書了,我和你一起。”
“叔叔。”她卻好像生了氣,眼眶紅通通的,“你不要把我當病人看,好不好?我不是小阿姨,也不需要你們這麼遷就。”
倔頭倔腦的說完,她一轉身便跑了開來,像是和誰在賭氣。
其實面對他時,她罕有這般叛逆的時刻,她家庭劇變之前是怎樣一個孩子他不清楚,但從他見到她起,她就一直乖乖的,很溫順,儘管有的時候會把他氣得半死,但是能夠看得出來,她是想要極力討他歡喜的,只是主意不太靈光。
只有一種情況她會紅臉,會生氣,那就是她覺得自己受到了某種輕視。安瑞並沒輕視她,而是憐惜,但是這個詞語在她的詞典中似乎是相同的涵義。
他可以拒絕她,打擊她,諷刺她,她都不會在意,依舊可以傻樂的沒心沒肺。但是她獨獨難以忍受,他可憐她。或許是因爲她骨子裡藏得極深的,過分纖細敏感的自尊心作祟。
她永遠做不到像她的小阿姨——臻惜那樣,理所應當,全心全意的依賴一個人,安樂的受盡那人憐惜疼愛。
安瑞不再勉強,一言不發的跟上,爲表歉意,換做他去主動拉她的手。
沒想到小傢伙卻還在生悶氣,很彆扭的把小爪子抽了出來,把他甩到一邊。
他表情僵了一下,半天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默默看着她低低垂着的小腦袋,良久,最終還是決定照顧下她的情緒。
揉揉她蓬鬆的捲毛,他心平氣和的再次進行嘗試握爪子,她象徵性的又甩了一下,沒甩脫,也沒動靜了,乖乖讓他牽着。
安瑞在心裡不出聲的嘆息,這麼大了,還要順毛。
爲了安撫她受傷的心靈,他最終還是同意她歡歡喜喜的抱走了那一套早先看中的言情小說。不過二人做了個約定,書放在他那兒,每週限量一本,但不準有實踐的想法。而且前提還是她閱讀完了同樣含量的名著。
這年頭,想要給熊孩子培養點情操可真是不容易。
看着一旁正喜滋滋啃糖葫蘆的錦年,安瑞忽然覺得有點鬱悶。
“叔叔。”吃完糖葫蘆,她隨手把籤子一扔,滿臉期盼的又湊到他眼前,“晚上我請你吃披薩好不好?”
他彎下身子,拾起腳墊上的竹籤,用紙巾包好放進垃圾袋,又抽了一張幫她那張喋喋不休的小嘴擦乾淨糖漬,“爲什麼是披薩?”
“因爲我好久沒吃了。”她老實的回答。
好吧,你贏了。他嘴角抽搐了下,“你也難得請我吃飯,態度就不能誠懇點?”
“那叔叔想吃什麼?”她有點蔫了,看上去是真的很想吃。
“行了,晚上我安排。”他發動汽車,無情的擊碎她的僥倖,“你現在在長身體,垃圾食品不準吃。”
這話脫口沒多久,不消錦年說什麼,他自己都覺得哪裡都彆扭,自己這怎麼就越來越入戲了呢?真要是習慣了這種詭異的相處方式,他以後要怎麼正常和異□□流?都像養女兒一樣?可憐他一場正經的戀愛沒有談過,卻蹦出了個這麼大的“女兒”,果然上帝是公平的麼?
在用晚餐之前的這個空當,安瑞到底還是陪着她去了趟恆隆,補充一些小女孩子的物資,她倒是看得開,每一回過來都是一人一包,從來不帶行李,現用現買,他這裡都幾乎快成了她的第二個家。上至衣帽鞋襪,下至牙刷甚至頭繩,應有盡有。
其餘的倒是不缺,但是這兩年沒過來,之前的衣服倒是確實小了不少,她長胖了點,更明顯的是高了,小腦袋甚至差不多可以捱到他的胸口。雖然還是嬌小,但遠遠看着卻有了些許娉婷的味道。不再完全是個孩子了。
當然,隨着她身體慢慢長大的,還有她日益復甦的,那顆女人的心,購物的心。
在陪着她逛了一下午的街之後,安瑞終於確認了溫錦年再也不是那隻可以隨便他搗騰應付的小蘿莉,她也學會了或者說是患上選擇困難症這個毛病,可以把他看上去一模一樣的兩件衣服反覆替換十來遍逼着他來選,而且在他明智的決定把兩件一起買下來之後不知從哪兒又摸出了第三件……
所以,在整整半日的頭昏腦脹之後,安瑞對於晚婚晚育這一信念,變得更加堅定了。無論是女人還是女兒……都緩緩吧。
晚餐之後,他同她的第一天同居生活終於愉快的走向了終點。
車子載着二人回到家,她在他房裡洗澡,他在她房裡幫着收拾今天的戰利品,裙子分分類,鞋子放放好,順帶喂喂他前年贈予她的那隻哈士奇,待一切收拾停當。看着重新變得乾淨整齊的粉色小屋,安瑞突然覺得這一切是這麼令人沮喪,他是欠了她的還是怎麼着,都快成了她的專職保姆了。
然而更加讓人沮喪的還在後頭。當他回到自己房間,發現自己的牀已經被她佔了大半,而且她又陷入雷打不醒的沉睡時,已經心累的連半句獲獎感言也不想發表了。
他又遛回她的屋子,對着她那張心形的,粉紅色的小牀沉默了很久,決定還是返回自己的房間。他不想睡她的房間,更加不想和她同牀共枕,那麼唯一的出路就是把她移出去。
可是她似乎很不情願,在他試圖把她打橫抱起的時候,錦年一直哼哼唧唧的很不配合,甚至還連續滾了兩圈,移到了牀的另一邊,因爲擔心動作太大會把她弄醒,不能用拖的,安瑞只得耐着性子繞了過去,這下總算是抓住了她。
小小的,軟軟的身子被他半擁在懷,散發着淡淡的,沐浴露的清香,溫熱的鼻息熨燙着他的胸口,心臟。他望着她,半片心神似乎都安寧許多。
可就是這麼一晃神的功夫,沒把她抱好,不知是不舒服了還是怎得,她忽然不安分的動了起來,胳膊一揮,他牀頭櫃上的一個相框不幸中標……
“啪嗒!”一聲脆響,四分五裂。
幾乎是同一瞬,他心臟驟然一痛,無法控制的,手上力道鬆弛,她無聲的又滑回牀面,只是他已無暇再顧及她,單手捂住心房,呼吸也爲之錯亂。
還好,只有那麼一瞬。
只是疼痛的消散並沒有帶走神智的恍惚,瞪着地面那一攤碎屑良久,他驀然上前,慌亂的將水晶殘片間的那張照片拾起,手指割了數道細小的傷口也不理會,任憑血珠沁出,染紅了那張珍貴的懷念。
從微微發黃的痕跡上看,照片有些舊了,只是保存的很好,沒有絲毫皺褶。
照片上的風景看上去是在國外,背後一個莊園,參天古木周遭林立,停駐其中的人們都很年輕,是彼此最美的年華。一個男孩摟着一個女孩,笑容明淨,有一種風清雲朗的感覺。女孩的表情則微妙多了,怯怯的,懵懵的,帶着些不知所措的味道,脣角的笑容總覺得有些牽強。
他指腹輕輕的摩擦着她還不甚明顯小腹,動作和眼神一般細緻,目光微微閃動,有落寞的情緒在其中氤氳蒸騰。
這個時候,你應該是幸福的,對吧?雖然這份幸福與自己並無干係。
突然間,他想起了很多事,他想起了昨夜兄長在電話那端沉沉的嘆息,他想起了在自己草長鶯飛的年紀,很多不該存在的回憶,很多……不美麗的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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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這究竟是誰的錯呢?”
他看着這張照片,自言自語,眼神悲憫而溫柔,還摻雜着難言的傷痛。
“唔……”錦年在他身後,忽然翻了個身,胳膊大咧咧打了過來,像是跟那張照片有仇似的,直挺挺的落在上頭,後者再次無辜中槍,從他的指尖剝落,飄到到地面,而肇事者依舊沉浸在自己的不爲人知的美夢中,窩成小小一團,呢喃起了沒人聽得懂的夢話。
被她這樣一攪合,他心思有點亂了,疲憊的情緒驀然間翻涌,再難抵禦。
“就這樣……好像也挺好。”自嘲一笑,他最後看了眼那張老照片,將它丟到抽屜中,再不理會,而是轉過身,開始收拾這隻實實在在的大麻煩。
不知是因爲這兩天過得太過精彩,神經太過緊繃,還是因爲臨睡前那一番感傷情懷終究沒有那麼輕易放下,總之,這一晚踉踉蹌蹌的,折騰許久才睡着,然後,他做了一個夢。
作者有話要說:有獎競猜,安蜀黍夢到了神馬?歡迎編輯答案發送到《聽說你要嫁給我》書評區,截至日期,本週五晚更新前。猜中有紅包喔~猜錯也有鼓勵獎的麼麼噠,親們踊躍發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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