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微微亮，老張就推着他的腳蹬三輪車，出現在了泛黃的路燈下面，他身上穿的橙黃色馬甲在路燈的映照下，被拉的很長很長。
一直到清晨的陽光照來，老張還沒有離去，他騎車三輪車穿梭在上班的人羣中，顯得是那樣的突兀，只不過他是孤獨的，沒人願意跟他多說幾句話。
直至老張的三輪車上堆滿了垃圾，他才肯離開，走在那條永無盡頭的柏油路上。
我有一次偶然的機會，和老張說上了幾句話，我得知，他就在我身後的小區裡面住，卻只是一間昏暗的地下室，夏天熱的慌，冬天悶的慌。
我問起老張的家人，他卻只是淡然一笑，說就只有他自己在這裡做環衛工掙錢，他說，等他賺夠了錢，就回村裡娶他那個還沒過門的新娘。
我問起老張的故鄉在哪裡，老張只是苦笑着搖了搖頭，不願多說。
老張是個菸民，卻只是抽着三塊錢一包的香菸，我曾遞給他多次我抽的煙，他卻從沒有遞給我一次他抽的煙。有一次我見他好像喝了點酒，微醺的臉紅撲撲的，我又給他遞煙，他顫巍巍的接過之後，給我說，他平時不是不想給我抽他的煙，是因爲他覺得他抽的煙太差，怕辣了我的喉嚨。
我笑着，也沒有說什麼。
後來，老張爲了多掙些錢，不僅破曉之前便出門，而且深夜還在繼續，直至大街上一個人都沒有了，依然還能看到老張挨着每一個垃圾桶走過的身影。
我問老張，這樣不累嗎？你的睡眠時間夠嗎？老張卻只是苦笑，他說，晚上出來比清早出來要好，因爲他發現了一個大秘密，那就是晚上的垃圾桶裡，不僅僅有紙箱，還有很多塑料的飲料瓶，他靠着撿這些東西，賺了不少外快。
老張還說，他有一次甚至在垃圾桶裡翻到了一塊手錶，只不過秒針不動了，他卻如獲至寶一樣，整天戴在手腕上，儘管手錶上根本沒有時間。
後來有段時間，我去了一趟外地，等回來之後，卻看到老張突然有些瘦了，面色更是憔悴，我問他怎麼了，他還是苦笑着搖頭，說他有一次早上起牀晚了，有些街道上的垃圾沒有及時清理乾淨，被領導給扣了些工資，他很心疼，甚至爲此，還將三塊錢一包的香菸給斷了，哪怕我遞給他我的煙，他也不抽，他說，萬一再抽出癮來了，還不是得花錢？
從那之後，老張突然像是變了，變得更爲勤奮了，他甚至有很多次通宵不睡覺，只在白天中午最熱的時候，蜷縮在屬於他的地下室裡休息。
我總能在清晨和深夜的時候，看到老張用力的騎着他的三輪車，穿梭在人羣中。我看到過他揮汗如雨，我看到過他凍得哆嗦，我看到過他疲憊不堪。
然而他總是那一件橙黃色的馬甲披在身上，無論春夏秋冬，無論風吹雨打，無論烈日炎炎。
日子就這樣緩緩的度過，老張一直在努力賺錢，直至有一天，老張竟然給我送來了一包糖果，他這次沒有苦笑，而是發自內心的開心，他說，他賺的錢夠了，要回去娶他那個還沒過門的新娘。
我恭喜他，還送給了他兩百塊錢，說是給他的禮錢，可是他死活都不要，最後只好不了了之，只不過在他臨走的時候，他給我說，等他娶完媳婦，在家裡過上一段日子後，還會帶着他的新娘子回來讓我見見。
我本來以爲他只是開玩笑，可是他的認真卻讓我深信於他，也正是因此，我心裡便有了一個期待，或是念想，只等着有一天老張帶着他的新娘子再回到這個小區裡來。
可是，我等了很久很久，大概過去了大半年的時間，依然還是沒有老張的消息，甚至，我都幾乎快忘了這件事，直至有一天同樣一位環衛工來我店裡買菸，我突然想起來了老張，便問這位環衛工，想要打聽一下老張的情況。
這位環衛工問我是不是之前在這片區域負責清潔的老張？我說是，然而這位環衛工卻低頭嘆息了一番，我很詫異，便追問到底。
最後才得知，老張回去故鄉以後，便打電話過來辭了職，領導問其情況，卻得知，老張本是回故鄉迎娶新娘子，可等老張回到故鄉以後，卻纔知道，跟他有過婚約的那新娘子早已嫁爲人婦，而且還已生了一個小孩。
想來人家可能是一直沒有老張的消息，便再也等不下去了，與他人結了婚，建立了家庭。
我很驚愕，也很爲老張難過，可當我問起眼前的環衛工索要老張的電話號碼時，環衛工卻說老張根本沒有手機，打電話辭職，也是借用了別人的電話。
我很驚愕，我在想，老張你爲什麼不早些買上一臺手機呢？這樣一來，可以一直聯繫着你的還沒過門的新娘子，也不會導致今日的局面。
然而我又想到，老張拼命的賺錢，他是不會花那麼多錢去購買一臺手機的，我想，他也許根本就沒有想到，他的還沒過門的新娘子會這般失信於他。
自那以後，我再也沒有老張的任何消息，儘管我後來也還打聽過，但始終都是一個謎，老張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再也沒有回來這個小區，再也沒有騎上他的三輪車，再也沒有穿上橙黃色的馬甲，再也沒有起早貪黑出現在街邊，再也沒有拼命的穿梭在人羣之中。
這一切，就像是從未發生過一樣。
然而在我的心中，老張一直在樂觀的生活着，我甚至在酒醉之後，還能模模糊糊的看到老張蜷縮在泛黃的路燈下，抽着三塊錢一包的香菸，喝着最烈的最便宜的白酒。
只是時過境遷，卻沒有留住一個老張，然而人去樓空，只是泛泛其談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