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門外響起一陣突突腳步聲。
片刻後,新調到皇上身旁的劉公公捧來了文房四寶。
提筆,一揮而就,不得不說皇上的書法蒼勁有力力透紙背是極好的,白紙黑字,子絮看着這明黃帛布上還未乾透的墨跡,露出了一個笑容。
“謝父皇。”
聖意難測,就算現在皇上日漸昏庸他的想法還是讓人捉摸不透,不管皇上這麼簡單答應子絮的請求是因爲是對金碩公主的愧疚還是隻想爲麗妃恕罪,這結果還是子絮喜歡的至少,她的目的達到了。
用她的死來達成現在的目的,不知已經死去額金碩公主是該高興還是悲哀?
麗妃,是唯一的勝者。
得了聖旨,謝了聖意,子絮不知自己與這個身份該有的父皇該怎麼交談下去,總之一句,言多必失。
“再過些日子就是你母后的忌日了,到時你替父皇去拜拜你母后吧。”
“父皇您不去?”
“朕就不去了。”皇上笑得有些淒涼,他寵愛的麗妃做的那些事,已經讓他愧對了那個爲他生下一女卻從未愛過他的女人。
金碩公主的母親,大靖故去的皇后,皇上心裡唯一可以勝任當上他的皇后的人名叫泠綺。這個沒有望族世家庇護的女子出身貧寒幾乎不爲人知,但她有着別人都沒有的幸運。
皇上曾經很喜歡南下尋訪,在他還只是二皇子的時候,就很喜歡去微服去江南,也就是在那裡,當時,他是二皇子,是一個有着野心有着實力深得先皇喜歡的二皇子,他微服去江南,有些人不知道,但有些人卻一定會知道。
那一次,大皇子派去暗殺他的人追到了江南,找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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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次,深夜楊柳岸他廝殺到天亮,隨身的護衛在那一場打鬥中全數覆滅,而他,只能跳水僥倖活了下來。
他跳水,帶着流血有着二十處傷口的身體在水中潛了很遠很遠,一直到,他再也使不出一點力氣,一直到,他疼痛的軀體已經沒了一點知覺,一直到,他最後一點支持着他活下來逃出來的意識也漸漸被疼痛湮滅。
但他,還是醒了,還是活了下來。
他醒過來的時候,是躺在一張破舊的木牀上,正是炎炎夏日,木牀四周罩着輕紗,他的身下,墊着涼蓆。
有些陰涼的屋子,就算是時隔二十四年,皇上也清楚的記得自己當時的感覺。
他的第一感覺是,我在哪?他身後四肢上都纏着白布條,一陣陣疼痛還從四肢軀體傳到大腦讓他險些有昏睡過去。
他不知道這是哪,他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他不知道自己救自己的人是誰,他唯一知道的,是自己還活着。
活着,一陣陣傳入大腦的疼痛告訴他,他還活着。
活着的感覺,真好,雖然這不是他第一次經歷過的暗殺,但他是第一次如那晚那麼絕望,他清晰的記得在水中,那些鹹水不斷洗刷着他流血的傷口,那種瀕臨死亡邊緣卻強烈渴望生命的感覺,他讓宛若重生。
醒來,便是他的重生。
“這是哪?”口中呢喃一聲,他想要支持着陣陣撕痛的身體下牀。
但一動,他就聽到了那扇緊閉而破舊的屋門處傳來的聲音。
他停了下來,擡頭看着那已經被打開了一條門縫的屋門。
光,很強烈的照了進來。
久不見陽光,讓他不覺伸手擋了擋這強烈刺目的陽光。
再放下擋眼的手的時候,他見到了一個姑娘。
姑娘穿着了一件紫羅蘭色彩繪芙蓉拖尾拽地對襟收腰振袖的長裙。色羅裙繚姿鑲銀絲邊際,水芙色紗帶曼佻腰際,微含着笑意,青春而懵懂的一雙靈珠,泛着珠玉般的光滑,眼神清澈的如同冰下的溪水,不染一絲世間的塵垢,睫毛纖長而濃密,如蒲扇一般微微翹起,伸手點了點小巧的鼻子,一雙柔荑纖長白皙,袖口處繡着的淡雅的蘭花更是襯出如削蔥的十指,粉嫩的嘴脣泛着晶瑩的顏色,輕彎出很好看的弧度。如玉的耳垂上帶着淡藍的纓絡墜,纓絡輕盈,隨着一點風都能慢慢舞動。
“你醒了?”
是一個姑娘,他皺了皺眉,聞到了隨着陽光進入屋子的微風中的魚腥味。
是個打漁女?可這裝扮又不像?他在想,這個姑娘,是什麼身份?
皇上永遠會記得自己當時的感覺,內心裡除了感謝,目光便是被她深深的吸引,她的身上,彷彿有他許久都不曾見到過的東西。
是啊,他們兄弟殘殺,身上哪裡還會有這些東西,就如這次,大皇子要置他與死地,他大難不死已是幸運,他深知,那夜那些人,可都是來要他的命的。
“我若不死,定會重謝姑娘。”當時他是這般說的,他知道,他大哥這次下了狠手,定不會讓他活着離開江南。
“我去打漁,不想見到了你昏在了河邊,於是我就順手救下了你。”
姑娘如是說。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還不知道恩人的名字。
“你叫什麼?”
“泠綺。”
那姑娘放下手中的竹籃,走到了桌上拿起了一個藥膏罐子走到了他身前。
他看了一眼藥膏罐子,有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白紗,這些日子,便是這姑娘替自己敷的藥?
“泠綺?姓泠?這姓氏倒是少見。”他悻悻一笑道。
“我沒有姓。”泠綺苦笑,然後放下了手中的藥膏罐子繼續說道:“這是外敷的藥膏,等下,你自己……”說着說着,她就紅了臉。
他不由內疚,也不過是一個小姑娘。
“沒有姓?”這倒是讓他很是詫異,這世上,誰沒有姓氏?
“嗯。”泠綺回答得很是隨意,很是在意,她在意的看着他的眼,然後低下了頭。
“你想要得到什麼?”
“陪我幾天,怎樣?”
他還記得當時她擡頭時的目光,淡淡的,清澈得讓他有些自慚形穢。
“好。”
這不是過分的要求,他傷還沒好要時間修養,現在明顯也不適合出去。
於是,他便在這
裡住了下來,一住就是半個月。
在他走出屋門的時候才發現,那魚腥味也並不是因爲是這姑娘打漁,事實上這姑娘也並不是打漁女,那天她去打漁,不過是因爲她心情好。
這件屋子,不大,只有兩間屋子,一大一小。
出門,便可看見水,推開屋子後面的窗子,也可看見水,這屋子,是四面圍水的。
嗯,這屋子建在水中,要出去,要靠一條小船,這倒是一個極好藏身的地方,當時他這般想着。
“我帶去去看看。”
他看着自己身後的泠綺,這個貧窮而又生活簡單的姑娘,他說道:“好。”
於是,他們便在這河裡遊玩了一天,她帶着他,看遍了一河的風光。
晚霞滿天的時候,他們回來了,帶回來了五條魚。
之後的半個月,反覆如此。
不同的只是,他的傷,一日一日的好起來了,他的心,似乎對泠綺一日一日的慢慢打開了。
是的,這半個月簡單的生活,讓他愛上了這個姑娘。剝離了身份,剝離了財富,他認爲這樣簡單的愛情,是他期待的,是他渴望的。
但不定每一個故事都會有一個完美的結局。
他愛上了她,但她卻不愛他。
他後來才知道,她並不是孤女,她又父親,出生的時候,她母親死了,之後父親再娶,母后也死了,父親再娶,後母又死了,於是便有人在說,她是剋星,會剋死自己的親人,他的父親害怕了,將她拋棄了,之後她父親再娶了一個女人,那個女人一直活着,於是,這些不切實際的流言蜚語,就似乎在她親人身上得到了證實,於是,更多的人厭惡她儘管她長得很漂亮,很多人見到她掉頭就走,就是小孩也會欺負她。
後來,流落街頭的她被一個老人救了下來,這個老人就是這屋子的主人,但到了現在,那老人已經死了。
她就一個人生活,生活到了現在。
後來,他成了大靖的皇上,中間經歷了很多,很多他願意不願的事情,由此,他更是羨慕那個簡單生活的姑娘了,他也更想她了。於是等到他終於把皇位坐穩,等到他終於把要除去的人都除掉無人敢再反對他的時候,他把她接近了宮。
他對人說,她是孤女,於他有救命之恩,於是在他強硬的舉措下,她成了他的皇后,儘管,她並不情願。
他想,用自己一生的時間,總是可以打動她的,但沒想到,一切的因果循環,開始得那麼早。
在她爲他生下一女之後,在他還來不及打動她的時候,麗妃進了宮。
金碩公主還未長大,皇后便走了。
那一年,舉國哀悼,皇上下令,半年大靖全國上下不得作樂。
他想,若是她也喜歡他,不總是反對他不總是不在意他也不會有當年的事情發生,現在也不會有現在的局面,但一切都晚了。
晚了。
“父皇,您已經好久沒去了。”
皇上苦笑搖頭道:“替朕上一炷香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