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言!”
我驚呼了一聲,急忙跑過去,那窄窄的角落裡只能容下她嬌小纖細的身子,我完全走不進去,只能伸手將她從裡面拉出來,抱在懷裡:“妙言,你沒事吧!”
當一抱住她的身子,我就感到心裡一沉。
妙言的身子,冷得像塊冰,而且剛剛把她從角落裡拉出來的時候,感到她整個人都硬得發僵,好像全身的血骨都被凍成了冰一樣,被我這樣拖出來,又被我抱在懷裡,完全沒有一點反應,甚至眼睛裡也沒有一點神采,就這麼呆呆的。
我急忙蹲下身來看着她:“妙言!妙言!”
“……”
她對我的呼喊也完全沒有反應,甚至那雙眼睛看着我的時候,就跟什麼也沒有看到一樣,空洞得讓人覺得可怕。
我只覺得心都揪緊了,雙手緊緊的抱着她:“妙言你怎麼了?你跟娘說話,妙言!”
就在我焦急的呼喊她的時候,周圍的那些人也顯然大吃一驚,完全沒有想到妙言會出現在這裡,裴元修大驚失色,急忙走過來蹲下身,臉色凝重的說道:“妙言怎麼會在這裡?”
我回過頭看着他,這時裴元灝也走了過來,他伸手扶着妙言的肩膀,似乎也感覺到了掌心下,那孩子纖細的身子散發出的冰冷,微微皺了一下眉頭,然後轉頭看着我,雖然沒說話,眼神也發出了同樣的疑問。
爲什麼,妙言會在這裡?
我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轉頭看着妙言,看到她交握在胸口的雙手,手掌下面隱隱的露出了一樣東西的一角,才說道:“妙言她特別爲今天的喜宴準備了一樣禮物,要送給新人。
我想她來這裡,想要把禮物送給——送給長公主。”
說着,我伸手去,輕輕的牽了一下那東西。
是我慢慢的教她,一針一線,繡出的繡品——一條簡單,卻傾注了她許多心血的絹帕。
但就在這時,我感到妙言猛地蜷縮了一下,更緊的抓着那絹帕,像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嚇一樣,整個人都顫抖了起來。
我頓時感到一陣心痛,急忙伸手抱着她:“妙言!”
她還是一句話都不說,對於周圍的交談,我的擁抱,裴元灝的撫摸,她像是完全沒有感覺,又好像,她和我們之間隔了一層看不見的東西,不管我們怎麼說話,什麼動作,都根本到達不了她的身上,她的心裡。
雖然我已經確定她沒有受傷,甚至身上也沒有沾上血跡,但那雙無神的眼睛,和她倉惶的表情,還是讓我感到一陣強烈的不安。
好像,我的女兒雖然人還在我的面前,但她的心神,卻已經不再在這個身體裡了。
想到這裡,我越發的驚惶不安,伸手用力的將她抱在懷裡,柔聲道:“妙言,妙言看看我,娘在這裡啊,妙言!”
“……”
她仍然毫無反應。
難道,她是嚇壞了?
在這個房間裡發生了這樣的兇案,滿地的鮮血,一個小孩子看到那真的會被嚇壞的!就在我不停的呼喚她的時候,身後那擁擠的廳堂裡,不知道是誰暗暗的說了一句:“難道,兇手是——”
話沒說完,我一下子回過頭。
內室裡的人也全都回過頭去。
我還沒開口,站在一旁的薛慕華已經冷冷的開口道:“會說話嗎!”
……
“這種傷,普通的大人都辦不到!
”
“……”
聽她這麼一說,大家才注意到了裴元珍胸口的那把刀,那是一把看起來並不顯眼的短刀,刀身幾乎完全沒入了她的胸口,只剩一個短短的刀柄露在外面,都完全被鮮血染紅了。但也正是因爲這樣,所以裴元珍中刀之後,鮮血幾乎完全沒有噴灑出來,周圍的牆上也是乾乾淨淨的,只有她的衣服被染紅了,身下滿是鮮血,因爲血是沿着刀身周圍的傷口流出來的。
不要說一個九歲的孩子,就算一個普通的大人,都不容易做到這一點。
裴元豐一直蹲在那裡,眼睛通紅着一動不動,這個時候,他開口了,聲音彷彿淬了冰:“那,兇手是誰!?”
“……”
周圍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兇手是誰?
這是所有人此刻都在考慮的問題,但也沒有任何人能答得出來。
兇手是誰,是誰殺了安國公主裴元珍?
就在這時,大門外又傳來了一陣腳步聲,好像有很多人走到了洞房的門口,我一回頭,也只看到一些凌亂的身影在外面,卻是齊刷刷的跪下了。然後,一個人走了進來,定睛一看,卻是聞鳳析。
他氣喘吁吁的走到珠簾外,俯首一拜:“皇上。末將去查問過了,今晚的守衛一直守在周圍,沒有擅離職守的。只是——”
“只是如何?”
“只是,剛剛正好是他們換班的時候。”
“……”
“而且,他們主要還是——”
話說到這裡,感覺到裴元灝的臉色更難看了一些,聞鳳析一看他的臉色,也沒有把話說下去。
但,一些人還是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這一次皇帝下江南,所有的注意力自然都在這位萬乘之尊的身上,而且之前發生的幾次刺殺都是圍繞着皇帝,還有今天的新郎官劉輕寒,自然而然的,主要的守衛就到他們的周圍了;雖然安國公主得到了皇帝的極大恩寵,甚至得到了在揚州開府的特權,但說到底,她畢竟只是個女流之輩,況且她爲趙淑媛守孝多年深居簡出,沒有參與朝廷的任何決策,表面上沒有和任何勢力敵對,那些守衛在保護她的時候相對也要放鬆一些。
可萬萬沒想到——
這時,外面立刻傳來了那些守衛們砰砰磕頭的聲音,齊呼道:“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裴元灝臉色鐵青,沉默了一下之後,冷冷道:“把他們都押下去,聽候發落。”
“是!”
聞鳳析轉身走出去,一揮手,另一隊人馬走上來,替代了這些守衛,護在了周圍。
而當聞鳳析走回來,看到洞房裡這一幕的時候,臉色也沉了下來。
很顯然,這是一場有備而來的刺殺。
行刺的人竟然能摸準這裡的守衛換班的時間,在他們交班的間隙竄進來,殺死了長公主,然後又溜走了,這絕對不是一個普通的刺客所能做到的!
這時,旁邊的幾個一直跟在皇帝身邊的禁衛軍將士低聲跟他說了什麼,聞鳳析皺了皺眉頭,又擡起頭來看了一下被我抱在懷裡的妙言,突然說道:“既然妙言公主剛剛一直在洞房裡,那——公主殿下有沒有看到誰是兇手?”
話音一落,大家的精神都是一振。
我的心裡也突的跳了一下。
對啊,剛剛妙言是在角落裡被發現的,屋子裡進了那麼多人,都沒有注意到那個角落,而刺客來刺殺了裴元珍,雖然看起來是事先有安排的,但絕對不可能做到天衣無縫,大概也想不到屋子的這角落裡還藏着一個人,否則,妙言應該也被滅口了纔對。
這樣一想,我急忙鬆開妙言,抱着她的兩邊胳膊:“妙言。
”
“……”
她仍舊木然的站在我的面前,我的呼喚對她來說好像一點作用都沒有。
我越來越感覺到不對勁,呼喚她的聲音也顯得焦急驚慌了起來。
這個時候,韓子桐也走了過來,她驚慌失措的蹲下身來看着妙言,輕輕的晃了一下她的胳膊:“妙言,妙言你說話啊。妙言你怎麼了?”
她轉過頭來看着我:“妙言怎麼了?”
“……”
我說不出話來,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妙言這樣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不管她生氣也好,高興也好,驚恐也好,愉悅也好,我見過她所有的情緒,見過她所有的模樣,卻從來沒有見過她這個樣子。
好像——好像沒有靈魂的一個軀殼。
就在這時,裴元灝也走了過來,他慢慢的蹲下身平視着妙言的眼睛,我感覺得到他的怒意,但此刻他還是極力的壓抑着自己,只是每一次呼吸都能感覺到那種焦灼和怒火中燒的炙熱,他說道:“妙言,你剛剛在這個房間裡看到了什麼?”
“……”
“誰進來過?”
“……”
“妙言,你——”
他的話沒問完自己就聽了下來,因爲這一刻,我們都發現,離兒在不停的發抖,額頭上的汗水大顆大顆的凝結着,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落下來,而且她的臉色也在蒼白中,透出了一點異樣的,近乎病態的嫣紅,看起來彷彿十分的紅潤,但仔細一看,卻覺得好像有一把火在她的體內燒着,更像是在吞噬着她。
我和裴元灝對視了一眼,立刻都感覺到了不對,裴元灝急忙道:“傳御醫!”
他的話音剛落,薛慕華上前一步:“我來看看。”
裴元灝看是她,也沒有說什麼,但立刻退開一步讓她走了過來,我急忙護着妙言完全一動不動,冰冷得好像是一座冰雕的身子,擡頭看着薛慕華,她的醫術高明,希望她能看出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薛慕華蹲下身,先摸了一下妙言的額頭,臉頰,給她診了一下脈。
她一言不發,但我卻看到,她的眉心漸漸的皺緊了。
然後,她翻了一下妙言的眼皮,這一看下來,我感覺到她的眉頭皺得更緊了,接連喚了妙言兩聲,但她都一點反應都沒有。
我只覺得心裡的不安越來越甚,看着她:“妙言她——”
薛慕華皺着眉頭,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背後眉頭緊鎖的裴元灝,有些艱難的說道:“可能是,失魂症。”
“什麼?!”
一聽她說的這三個字,我就感到心沉了下去。
“失魂症?”裴元灝問道:“是什麼病症?”
“症如其名。”
薛慕華慢慢的站起身來,說道:“孩子年紀太小,但受到了太大的驚嚇,就會是現在這個樣子。失魂落魄,魂不守舍。歸之慾離離之慾歸。”
“……”
“我之前在西川的時候,也曾經遇到過一個孩子,因爲目睹父母口角,父親失手用木凳砸死了母親,之後便得了失魂症,好幾年的時間,沒有開口說過話,任何人叫他也沒有反應。”
我只覺得呼吸都要窒住了:“那,那能治好嗎?”
“……”
薛慕華看着我,一時像是不忍心,又像是不知該如何回答,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道:“那孩子,我是沒有救過來。醫書上也有解法,但大抵之是個延緩之計,要治好這種病,只怕需要一些時間,更需要一些——機緣。”
她這麼一說,我的心沉了下去。
需要時間,更需要機緣。
也就是說,能靠人力來治好的機會是微乎其微的,只能靠時間拖延,也許哪一天好了,或者遇上了什麼機緣,讓她回魂。
我擡頭看着妙言木然的神情,木然的眼神,只覺得心如刀絞,用力的將她抱緊在懷裡,愧疚和悔恨一瞬間涌上來,幾乎讓我窒息。
這時,一隻手輕輕的撫上了我的肩膀,耳邊響起了裴元修溫柔的聲音,他極力的安撫我道:“青嬰,你別這樣。至少妙言安然無恙,這已經是一件幸事了。況且薛小姐也說了,不是不治之症,只要我們還有希望,妙言就一定有能治癒的一天。”
“……”
話是這麼說,但這種希望是微乎其微的!
難道我的女兒,她接下來的生命就要在這樣失魂落魄的情況下度過了嗎?
我越發的說不出話來,只緊緊的抱着她冰涼瘦小的身子。
而這時,洞房裡的這些人也全都嘆了口氣。
誰也沒有想到,原本以爲可以從妙言的身上得到一點線索,誰知妙言竟然受到了過大的驚嚇而患上了失魂症,這樣一來,到底是誰刺殺了裴元珍,就根本無從得知了!
聞鳳析看着劉輕寒環抱着滿身是血的裴元珍,半晌,狠狠的道:“可惡!”
這個時候,一個顯得有些纖弱的聲音響起——
“既然不知道刺客是誰,那查一查到底哪些人來過這裡,不就有線索了。”
一聽這話,屋子裡的人都轉過頭去。
而我根本沒有擡頭去看,也知道說話的人是誰。
韓若詩。
這個時候,她站在人羣當中,纖細得彷彿一陣風都能吹走,但她的話,卻像是一陣驚雷,在所有人的頭頂炸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