炁針萬千,如雨如幕。
寒光閃爍的針尖並非死物,而是隨着阮豐的一舉一動,不斷微調,每一根的落點都精準地指向他周身的一處穴位。
阮豐感覺很難受。
他第一次覺得,海希給的法器也不是沒有副作用的。
就好比嗅覺靈敏的人闖入了一個奇臭無比房間一樣,此刻阮豐感覺全身上下都好像有螞蟻在爬。這當然不是真的,而是法器給予他的惡意提醒。也就是說,呂慈的目標覆蓋了他大半個身子。
‘在這種情況下,還不如沒有提醒呢!’
阮豐心裡吐槽,但剛纔那一招不落下風的硬碰硬給了他極大地信心,此刻雖然緊張,卻並不慌亂。
他腳下化作虛影,左三右三,明明與呂慈有着數丈的距離,卻彷彿縮地一樣被瞬間跨越。
阮豐沒有遠程攻擊的手段,必須要拉近距離。
呂慈雖然不忿於自己硬碰硬幹不過一個無名之輩,但他只是瘋,卻不傻。如意勁本來就是最擅長中距離戰鬥的手段,揚長避短他還是懂的。
“落!”
一揮手,阮豐當場就被紮成了刺蝟,即便他努力向體外爆發炁勁試圖阻攔也無濟於事。還是那個道理:沒有精妙的招式,炁勁無法形成足夠穩固精巧的結構,光憑蠻力的話只能事倍功半。
否則無根生的神明靈爲什麼那麼厲害?
就是因爲在他面前,一切招式技法都沒有用,只能比拼本源炁力、性命修爲。
呂慈最終還是贏了,雖然有些艱難。阮豐雖敗猶榮,他自己稍微有些遺憾。畢竟之前硬碰硬小勝了呂慈半招,這回落敗更多是輸在了招式傳承上。
如果阮豐會龍虎山的金光咒,不,哪怕是唐門的護身毒瘴,他跟呂慈都有的打。可惜,身爲一名野生異人,他在這方面落後太多了。
“老大,對不起……”
走到海希身邊,阮豐低聲道。
“哈哈,沒關係,沒關係,你做的已經足夠好了!”
海希很高興,不只是因爲阮豐的戰鬥表現,還因爲那一聲“老大”。
看來,經過實戰體驗了法器的重要性之後,阮豐終於下定決心要跟着自己混了。
這是一個很好的開始。
“……至於你輸給呂慈的原因,你清楚,我也清楚。相信我,這並不難解決。”
海希的聲音很淡定,彷彿在說早餐吃什麼。
本來也是,阮豐缺的是傳承,而海希手裡最多的就是各種各樣的傳承。上到八奇技,下到曾經協助馬仙洪設計修身爐時複製過的那些上根器,甚至還有異世界的奇妙手段可以嘗試。
只有阮豐想不到,沒有海希拿不出的。
“我信。”
阮豐很高興,失敗的小小陰霾被瞬間衝散。其實對他來說,惜敗給呂家二少爺真的不能算什麼重大挫折,更別說已經知道該從哪裡彌補短板。
“下次,我一定能找回場子!”
“要的就是這股自信!”海希拍了拍他的肩膀,很是欣慰。
這個黑暗沉淪的時代,整個國家、民族層面上,都瀰漫着一股迷茫和絕望,幾乎所有人都被外國的堅船利炮給打懵了。我們從大國的美夢中醒來,卻發現雙方的差距如此驚人,問題究竟出在哪兒?
不知道。
不知道,那就只能用排除法。
是漢語不如英語、日語、法語這些語言嗎?
還是制度不如西方國家?
血脈人種的天生差距?
……
諸如此類的反思涵蓋面之廣,幾乎將傳統的文化習俗一網打盡,提議全盤西化的人不在少數。
當然了,這個時候與七八十年後不同。現在提議全盤西化的人未必是有什麼壞心思,他們只是在迷茫,不知道該怎麼追趕那天淵一般的差距。
衆所周知,想要練出一筆好字,就要去臨摹名家字帖。
那想要搞好國家,最簡單的辦法不就是臨摹那些發達國家嗎?
這個思路也不能說有問題。
但正所謂學我者生,像我者死。臨摹得再好,也不可能超過原版,追平都不可能。
這些人的格局還是稍微低了些。
而七八十年後還這麼主張的人,那就是蠢壞二象性了,屬於間諜法的管理範疇。
話說回來,這股子崇外的風潮,在異人圈子裡倒不太明顯。
因爲大家親身感受着傳統文化的強大,在異人界的戰爭中,我們並沒有落在下風。
但異人也有自己的麻煩。
槍炮的出現,還是對異術傳承造成了一些影響的。沒辦法,這玩意訓練起來太快,威力又強,堪比法寶,而且還可以量產。
一個普通人,經過最多一週的訓練,就能對一名修行了十年的異人造成致命威脅。
這太恐怖了!
據廖天林說,機雲社搞到了不少槍支,已經開始研究新的戲法,如何讓子彈拐彎了。
對機雲社本身來說,這沒什麼問題,反倒顯得他們與時俱進,是好事。可一旦開了這個頭,面對未必堪比法寶的槍械誘惑,還有多少人願意苦哈哈地修行呢?
畢竟,伱苦練五年十年,也未必能正面擋下人家一槍。
這種浮躁的思潮一旦形成,對於異人界來說不啻於一場顛覆。
在這樣的大環境下,發自內心的自信尤爲難得。
尤其是對於修行者來說,你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心思猶豫不定,還怎麼寧心靜氣,運轉周天?
阮豐在這一點上就做得很好!
海希想要建立一個以復仇爲第一目標的組織,但他並不希望組織裡的風氣過於苦大仇深,絕望壓抑。
他會給出復仇的希望,也希望成員們永遠朝着希望大步前行。
“我們的組織叫新截。”
他對阮豐說道,“在這個黑暗的時代裡,截取一線希望。”
“截取…希望麼,很好的名字!”阮豐重重點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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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豐認輸下場之後,呂慈自然也不會久留。
而經過兩人剛纔一戰,很多原本有意想要出場展示一二的年輕人都有些邁不開腿。
實在是珠玉在前,磚瓦難拋啊!
於是,經過了一小段時間的冷場之後,身爲主人家的陸瑾站了出來。
“那就讓瑾兒先來獻醜吧。”
他先是對着父親說了一聲,然後朝四周抱拳,“哪位兄臺願意賜教?”
陸瑾的面子還是要給的,他的風評在圈子也很是不錯。正所謂花花轎子衆人擡,很快,火德宗豐平就跳了出來。
這傢伙海希也有印象。
甲申三十六人之中,除了最後領悟奇技的八人之外,有記憶點的並不算多。比如之前那個機雲社的廖天林,海希也就知道一個名字而已。
能記住豐平,主要是因爲他有一手非常厲害的火遁之術。
可不是忍者那一套啊,實際上東瀛忍者根本沒有五行術法傳承。豐平的火遁就是字面意思,借火遁形。屬於火德宗的核心秘法,在兩顆特製的火種之間進行穿梭,一步千里視若等閒。
這顯然不是純粹的速度,而是藉助了另外一片神秘空間的相位移動。
海希本來對此沒什麼想法,但是當他了解了大羅洞觀,明白了內景空間的特殊性之後,對這門火遁之術也有了一點新的猜想:
火遁的過程中,豐平是不是也進入了內景空間,藉助那裡沒有時間與空間概念的特殊性,才做到的一瞬千里?
如果是的話,那他是肉身進入的,還是每次進出都需要重組軀殼?
無論通過哪一種方式,特製的火種應該都在其中發揮了重要作用,而並不僅僅只是負責定位吧?
就海希目前瞭解到的情報來看,只有純粹的精神能量才能進入內景。高二壯利用大羅洞觀將自己的肉身靈魂化,導致她失去了可以在現實世界行走的依憑。
就連谷畸亭本人每次出場也都套着別人的軀殼,雖然可以解釋爲隱藏身份,但隱藏身份的辦法有很多,如果他可以隨時隨地重組軀體的話,又何必借殼?
而豐平明顯不一樣,他可以在短時間內從秦嶺山中去往紹興買酒,再回轉回來,而且來回都是實體。
這是怎麼做到的?
火遁之術比八奇技之一的大羅洞觀還要厲害?
這個可能性其實不大,依靠火遁之術進入內景空間肯定有限制。
比如說,不能停留太長時間,只能從定好的座標點進出等等。
這兩點應該都跟特殊的火種有關。
海希很想了解一下。
因爲那種通過內景世界隨意穿行的能力實在是太有吸引力了,試問誰不想擺脫束縛,暢遊大千?
但大羅洞觀這門奇技實在是過於危險了,更何況背後還有一個神秘莫測,大概率是敵人的谷畸亭。
相比之下,火德宗的火遁之術就顯得非常友好。就算有些限制,只要影響不大,他也願意接受。
這話說得好像有點不要臉,火遁可是人家火德宗的鎮派之技,怎麼還給弄出勉爲其難的感覺了?
能搞到手就該謝天謝地了好吧!
輕輕拍了拍臉,海希從美好的暢想中迴歸現實,發現豐平和陸瑾已經戰成一團。
但問題是……
海希微微皺眉:“這是在過家家嗎?”
出身火德宗的豐平不玩火,陸瑾也沒開逆生三重,這也叫切磋?就算是表演賽也未免太不走心了吧?
幸好豐平還是有點追求的,你來我往地友好互拆了幾招之後,他往後撤了一大步,收起嬉笑,正色道:“陸公子,我是真心想要跟您討教討教的,接下來我就不客氣了,您也甭跟我客氣!”
陸瑾自然沒什麼好猶豫的,現在的他可自信着呢:“好!我就喜歡豐兄弟這種爽快人!”
“爆步!”
豐平一步踏出,腳下土地瞬間炸開了一個小坑,強勁的爆發力推動着他迅猛向前。
腳下雖快,但他的身形架勢很穩,並沒有因爲速度快而變形,每一步踏出都在地上留下一個小小的坑洞,速度越來越快。
靠近陸瑾身前三尺的同時,他左臂揚起,肌肉鼓動間,炁勁悄然於拳面凝聚,重重揮出。
【內爆拳】!
陸瑾擡手格擋,角度出力都十分精準,但雙方甫一相接,他的臉色登時一變。
因爲有一股炁勁順着手掌悄然向內潛入。
火德宗以火爲名,在火之一道上浸淫極深。他們不僅僅只有外放的明火,還有內修的闇火,或者叫內火、陰火。
爆步、內爆拳就是闇火流的招式,追求對火勁更加精細的掌控力。
其實天下武道殊途同歸,最終都會走向混元合一,陰陽圓融的道路。
以追求靈巧變化爲立意之本的如意勁會被嫌棄威力不足,以暴烈洶涌爲招牌的火德宗也走上了強化掌控力的道路。
所有人都想要追求完美。
按照內爆拳的原理,豐平的一縷炁勁潛入陸瑾體內之後,會在關鍵部位引爆,或者不立刻引爆,如果對方沒有發現,那就多來幾拳,積蓄更多的炁勁一同引爆。
哪怕是異人,體表的防禦或許可以練得很強,但身體內部,經脈、臟腑等等依舊脆弱不堪。
內爆拳講究的就是一個勁力發於內,讓敵人無法防禦,只能生吃。哪怕絕對威力比陽火稍小,但造成的傷害恐怕會更嚴重。
豐平也是這麼想的。
但陸瑾可不是一般人,這裡指的並非他的出身或者天賦,而是他所學的技藝。
陸家並沒有所謂的家傳絕學,他們的核心子弟歷來都是拜入其他門派的,陸瑾的運氣很不多,他的師父是三一門的門長,被稱爲大盈仙人的左若童,與龍虎山天師齊名。
而他所學的功法自然也是最頂級的,三一門鎮派之法——逆生三重。
多的不在這裡介紹,但逆生三重的核心理念是讓修行之人反本還源,恢復到先天一炁的狀態。練到高深處可以全身炁化,無形無相。
因此,陸瑾對炁息極爲敏感,異種炁勁剛剛入侵就被他發現了端倪。發現也就發現了吧,大不了豐平立刻引爆就是,但偏偏陸瑾還正好有解決的辦法。
他心神一動,部分經脈瞬間炁化,直接將侵入體內的異種炁息包裹起來,然後炁化了皮膚,直接丟了出去。
這個過程裡,豐平一直想要提前引爆,但陸瑾從頭到尾都沒給他機會,直到那股火勁被排除體外,才放鬆了對它的封鎖。
豐平神色複雜地看着陸瑾,失落雖然有,但很快又變得樂觀起來:“你贏了,我果然不是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