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海希猜測的方向並沒有問題。
大仙們的棲息之地被找到，的確是出馬仙一脈內部出了問題。
出馬一脈源遠流長，算是薩滿巫師的一個分支。其根基就是一些特殊的動物修煉成精然後附體人身，進而讓人獲得一部分能力加持。
所以他們這一脈的根基並不在於修行之人本身，而在於那些修行有成的“大仙”。能夠分魂出竅，借體俯靈的妖仙，至少也有數百年修爲。與之相比，人類短短十幾年的練炁就顯得有些微不足道了。所以比起單純的練炁天賦，在挑選擢升弟子時，他們更加看重一個叫做契合度的東西。
契合度怎麼提升呢？
靠供奉，直白點說就是想辦法哄大仙們開心。它們附身於你，要是玩得高興了，那麼以後你再召請，他們自然就更願意來。
一般情況下，這種供奉的內容都是有規定的。除了最常見的丹藥靈草之外，就是各種投其所好的娛樂方式。比如跟狐仙談音律，跟灰仙比挖洞，跟柳仙一起捕獵，跟黃仙一道偷雞等等……選取的都是不損害他人的方式，捕獵也好、偷雞也罷，事先都會給錢。
但是，一個流派宗門，內部總有競爭。
有競爭，就有輸贏。爲了贏，不可避免地會出現一些不正當競爭現象。
放在出馬一脈來說，就是無下限地去討好諸位大仙，甚至去做一些犯罪之事。
大仙們乃是妖靈得道，本就沒有什麼人類的道德觀念，全靠故老相傳的規則，以及出馬一脈的異人約束。如果有人冒天下之大不韙主動放開這個約束，則必然會引發動盪。
而其中最最禁忌的一條便是——吃人！
妖怪吃人從來不是純粹的虛構故事。如果說野獸吃人，只是爲了那一口肉香，人類在它們眼裡跟平時捕獵的野豬、麋鹿之流也沒什麼兩樣的話。那麼修行有成的妖靈，是真的能感受到吃人帶來的收益的，尤其是兩類人：嬰孩和修行有成的異人。
這不難理解，嬰孩體內先天之炁未失，鮮嫩可口，大補。而異人通過修行，血肉都被後天之炁浸潤多年，簡直就是烹飪好的佳餚。一口下去，不比靈丹妙藥差多少。
換位思考一下，如果你能附身兩個人，其中一個給你喂窩窩頭，另一個天天給你吃仙丹，你能不喜歡他嗎？
壞處就是，妖靈的慾望一旦被激發，就難有止境。就像吃過了國宴特供的人，再回頭吃家常小菜總覺得沒味兒一樣，總想着再吃一次好的。
普通人會被金錢、權勢、法律所約束，那些大仙可不會。在普通人眼裡，祂們本來就是神仙，往前推個百十年，每個村子都要獻祭童男童女的那種。
於是，從數量一年一個，到一月一個。修爲從初嘗氣感到體內擁有三五年精純之炁……
然則供奉之力有限，妖靈之慾無厭，奉之彌繁，催之愈急。
終於，因爲動靜太大，被人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只好狗急跳牆。
黃家。
“爹，咱們真要這麼幹？”
黃生眉頭緊鎖，焦慮不安，在屋子裡踱來踱去，“那可是黃仙啊！咱們祖祖輩輩供奉了幾百年的大仙！就這麼賣給小倭子了？”
另一位華髮斑白的老者放下煙桿，吐出一口濁氣，沒好氣地說道：“祖祖輩輩的供奉有什麼用？當初還不是看別人更會調香，就準備拋棄老夫另尋新歡？從那以後，我就看透了，這幫子畜生，根本養不熟！”
黃生感覺父親說的詞有點歧義，但張了張嘴，終究吶吶無言。
出馬一脈，有胡白黃柳灰五位大仙，對應的自然就有五個仙使的位置，算是諸位大仙的首席巫祭。
當年與黃建一起競爭柳仙巫祭的是一位女子，她天生體帶異香，因此極擅調香之術。也依靠這門技術，博得了黃仙的青睞。
這讓原本信心滿滿的黃家大受打擊。他們以爲自己祖祖輩輩全心全意供奉黃仙，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不看僧面看佛面。結果最後發現，什麼交情、苦勞都是自作多情，甚至比不上對方調的一個香囊管用。
於是，就在最終競爭開始之前，黃建黑化了，他幾乎是存着同歸於盡的心思，引誘黃仙觸犯禁忌。第一個吃的就是那位身懷異香的女子。
“你不是喜歡聞這異香嗎？吃到肚子裡慢慢回味可好？！”
他本來是懷着這樣的想法，想要跟背信棄義的黃仙同歸於盡，順便噁心對方一手的。
結果萬萬沒想到，黃仙之前有多喜歡聞那名女子調製的異香，當時吃得就有多開心。
親眼目睹那一幕之後，黃建彷彿大徹大悟。自那天開始，出馬一脈的諸位大仙在他的眼中再也沒有半分神秘高貴，不過是一羣互相利用的貪婪畜生而已！
幸運的是，當時正值兵荒馬亂，那名女子的死最終沒能查到黃建頭上，他如願成爲了新一代的黃仙祭首。
藉助這個位高權重的身份，他和黃仙一起幹了不少犯忌諱的事。終於，黃仙慾壑難填，它的訴求黃建滿足起來越發吃力，留下的破綻痕跡也越來越多。
眼看着東窗事發近在眼前，小倭子們忽然找上門來。
“嘿，說到底還是因爲爲父太弱，無法反制黃仙，這才被它一步步逼到如今這個地步。”
黃建搖頭嘆息，“我甚至嘗試過給它吸食大煙，可惜也不起作用。那些小倭子說有辦法控制它，那就讓他們試試好了。”
“可是……這是與虎謀皮啊！”
黃生斟酌再三，終於還是將話題徹底挑明瞭，“小倭子是整個神州的大敵，我們跟他們的實力壓根不對等。您說因爲沒有反制黃仙的手段所以才被逼到絕境，難道現在您就有反制那些小倭子的手段了嗎？”
“當然！”
黃建一臉自得，“同樣的錯誤，爲父怎麼可能會犯兩次？那些小倭子自稱陰陽師，所使的手段我也見過，都是些劣化版的佛道異術。就憑這些怎麼可能輕鬆制服黃仙？到時候讓他們跟黃仙兩敗俱傷，爲父再出場，坐收漁翁之利，將那些腌臢事都推到他們身上，就說黃仙早就被小倭子引誘墮落了，爲父只是一時不察而已……”
他興致勃勃地講述着自己的計劃，黃生也被父親大膽的計劃吸引，父子倆開始緊鑼密鼓地查漏補缺，共商大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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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到了，現在我們距離那個陰陽師已經不足百米，周圍還有很多陌生的氣息，他們恐怕是聚集在一起的。”
山石之下，海希一行人在闢地梭開闢的環境內討論道。
“要不要抓個舌頭來拷問一下情報？”阮豐躍躍欲試。
“恐怕很難，”
張之維閉目感應了一番，搖了搖頭，“這裡的異人數量並不多，缺少一個很容易被發現。”
“那就只能用點笨辦法了。”
海希想了想，從噬囊裡現場掏出材料開始煉器。
指掌翻飛、氣息流轉，沒過多久，一羣指尖大小的機械昆蟲便紛紛成形。
“就讓它們幫我們探聽一些消息吧。”
這羣機械昆蟲窸窸窣窣地分批鑽出地表，很快就各自找好了藏匿地點。樹葉下、草叢中、碎石縫……幾乎將小倭子們的營地完全包圍了起來。
“給，一人負責聽幾個。”
海希拿出幾套耳機遞給張之維等人，“現在只需等待驚喜的出現……”
小倭子營地。
“宮司大人！”
一名頭戴高帽作神官打扮的中年男子來到大宮司橘太郎身邊，“那個神州巫師真的可靠嗎？”
“北條君的意思我自然明白。”
橘太郎微微一笑，“但，那些妖神你也看到了，若能有祂們相助，伊勢神宮必將以碾壓之勢橫掃扶桑！武士們能做到的事，我們神官也能做。君權神授，自古以來便是如此，不是麼？”
“哈依！”
北條冬馬神情激動，看向橘太郎的眼神就像是一個狂信徒，“在宮司大人的帶領下，神宮必將迎來真正的輝煌！”
“嗯，你們的忠心我都知道。”
橘太郎將手從寬大的袖袍中微微抽出，“那個巫師的打算無非就是等我們跟妖神兩敗俱傷後從中漁利罷了。但他根本不明白，我這次瞞着主祭帶人西來，就沒打算一事無成的回去。這件事，絕不會出現任何意外！”
“您竟然帶來了……”
北條冬馬的神情震撼莫名，幾乎有當場跪下的衝動，“我明白了，我會協助您安撫好其他人的情緒。”
“很好！”
橘太郎點點頭，“聽說妖神共有五頭，那麼祭主也必然不止一位，你未必不能成爲其中之一。”
……
……
“好傢伙，這小倭子宮司也是個畫餅高手啊！”在地下全程旁聽的海希忍不住感慨道。
可惜沒能引發其他人的共鳴，因爲張之維等人各有關注重點。
“從他們的對話聽起來，小倭子內部也不太平靜啊！君權神授、神官，他們要造反？”
“倭子天皇就是個擺設，他們估計是想要學幕府吧？不是說什麼武士做的他們也能做嗎？”
在場衆人，二張出身天師府，家學淵源，阮豐這一年在滬城廝混，對倭島歷史也有些概念。最起碼知道了天皇是個擺設，幕府權力最大，哦，現在叫內閣了。
“那個大宮司似乎從倭島帶了什麼東西過來，讓人一看就相信大局已定，不會出現意外。什麼東西能給他們這麼大的信心？”幾人面面相覷。
“道兄，如果由你們天師府來對付這些妖仙，你們會怎麼做？”
不知道敵人會怎麼行動，那就先代入一下自己。
張之維聞言稍作沉吟：“開壇請符吧，五雷正法先天剋制一切妖邪，如果能請下足夠多的雷符，布成天罡五雷大陣的話……”
“那樣的話妖仙就化成灰灰了。”
張懷義提出不同看法，“聽那個宮司的意思，他們還要御使幾位妖仙回去爭權呢，恐怕是走的馭獸類的路子？”
“馭獸？”
張之維想了想，“正一道雖然也有馭獸符，但我們並不擅長這個。倒是佛門比較擅長度化這些異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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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倭子的陰陽師就是脫胎於佛道兩門，尤其是唐時鑑真和尚東渡，帶去了大量佛經。”
阮豐插話道，“可能真是這個辦法？”
“這樣的話，那件東西可能跟靈魂有關。”張之維分析道。
雖然他不懂馭獸，但道行高了，自然觸類旁通。馭獸的本質就是對目標肉體或者靈魂的奴役。而對於那些可以神魂出竅的妖仙來說，奴役肉體遠遠沒有奴役靈魂來得更加可靠。
恰好佛門也最擅長從精神上度化敵人。
“有點意思，今天收穫頗豐啊！”
海希喜笑顏開，今天探聽到的情報價值非常大，幾乎已經能夠拼湊出整件事情的脈絡了。
“不錯，貧道也是第一次發現，原來聽牆角是如此有趣的一件事。”
張之維也笑眯眯地說道，“看來回去之後我也該抽空練一練這方面的招式，有備無患。”
“哈哈，那天師府上下可就要小心嘍！”
海希笑道，“你自己也是，一不小心什麼秘密都讓你聽完了，這樣恐怕會被打死啊！”
“海兄放心，”
張之維一臉不在乎，漫不經心地回道，“他們打不過我。”
張懷義的臉色瞬間一垮，張之維真要是練了什麼聽牆角的神功，那自己的私房錢還能藏得住嗎？
回去就趕緊挪地方！
……
……
兩天後。
“他們預定的行動時間就是今天吧？”
“嗯，據說那個叛徒也要跟着去，正好一起見見。”
海希幾人也整裝待發。
“一起見見？一起幹掉吧！”
“差不多差不多。”
他們幾個都是高手，一點大戰之前的緊張都沒有，面不改色地互相調侃着。
“別太大意，先殺那個大宮司，最好別給他用出什麼法器的機會。”海希又提醒了一遍重點注意事項。
雖然說小倭子的法器，想來也不可能有多厲害。但能避免意外就儘量避免，讓自己輕鬆一點有什麼不好呢？
“走吧，就用這長白山的風水，替他們送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