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
黃建的話彷彿一道晴天霹靂，突兀而又狠辣地砸在了在場所有出馬弟子的心頭。
這傢伙雖然暴露了叛徒的身份，但他這二十年來身居高位積累的聲望卻不是一瞬間就能徹底消失的。更別說剛纔他與黃大仙之間的互相指責幾乎就是在明示其中另有隱情。
再加上他此時此刻癲狂而絕望的姿態，不禁令大家想起了一句老話——
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沒有人會懷疑做出了背叛之舉的黃建的下場，他必死無疑。所以，他現在絕望的哀鳴，是真的嗎？
是真的嗎？
普通弟子在思考，而現場的另外兩位祭首則臉色大變。
一來，他們比普通弟子更加明白黃建的話會帶來的影響。出馬仙一脈能夠維繫傳承的核心就是這些大仙與人類之間的密切聯繫，雖然說人類是在供奉者位置上，雙方並不平等。可一旦大仙與異人之間的信任被破壞，出馬仙一脈將何去何從？黃建此舉無異於是在斷整個流派的根基！
兩人此刻都恨死黃建了，甚至有些埋怨黃仙。你們倆之間有什麼恩怨不能私底下自己解決嗎？非要鬧出這麼大的場面來，又是小倭子入侵，又是當衆爆料什麼的，是不是嫌最近日子過得太平淡了？！
二來，黃建話語中提到的那個名字——李香，年輕一輩的弟子們或許不清楚，但他們作爲同輩怎麼可能不記得？那可是一位令人印象深刻的天才，當年一度被默認爲黃仙祭首最佳接班人的存在！她的死竟然與黃建有關？還跟黃仙有關？是黃仙吃了她？！
這些消息簡直就像是一柄柄大錘，砸的他們腦仁生疼，嗡嗡作響。
怎麼辦？
今天趕到這裡的出馬弟子非常多，黃建這傢伙又是故意宣揚，消息根本封鎖不住。在這種情況下，如果強行下閉口令，反倒會引發很多暗流，埋下一些隱患，不如坦誠地將事情徹底掰扯清楚。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底看到了深切的無奈與心累。
“黃建，住口吧。你的事，等到了五仙大會上再慢慢說！”
五仙大會，類似於宗門高層擴大會議，基本上流派內部有名有姓的異人都有資格參與，算是處理大事的標配。
黃建聞言也慢慢收聲，只留下幾聲冷笑。
……
……
“嘖嘖嘖，好可怕呀！”
阮豐抱緊自己抖了抖，“出馬一脈的大仙竟然會吃他們自己人？咦~~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他嘴上說着可怕，神態卻更像是調笑。作爲散修出身的異人，他還是不太能理解這種事對於一個宗派來說，到底意味着什麼。
張之維和張懷義就不同了，他們師兄弟交換了一個眼神，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個相同的結論——如果這次事情處理得不好，出馬仙一脈估計要完了。
畢竟出馬仙一脈的修行方式與衆不同，他們是要被那些大仙降靈附體的！讓一個更加強大的靈魂出現在自己體內，如果雙方互相之間沒有充分的信任，誰願意這麼幹？你就不怕他直接奪舍？
同樣，對於那些大仙來說，神魂出竅千里降臨，其中的風險也並不小，如果對方不值得信任的話，它們怎麼肯承擔其中的風險？萬一是個陷阱呢？
這種猜忌一旦形成，出馬仙一脈就徹底完了，因爲他們的根本功法練不了了。
“這件事，必須妥善處理！”
張之維難得認真，“神州正值厄難，每一份力量都很珍貴。且小倭子們狼子野心，出馬一脈要是出了意外，那些妖仙未必不會被他們拉攏過去。”
這一進一出，差別就大了。
“你的意思是想要插手？但這可是出馬仙一脈的內務……“
海希有些遲疑，主要是後來也沒聽說出馬仙一脈出了什麼事情，幾十年後人家還好好的傳承着呢，說明這次的風波看似可怕，實則並沒有造成什麼根本性的影響嘛。
“而且，即便德高望重如天師，也不好輕易對這種事情指手畫腳吧？”
“所以我們不能讓這件事情成爲出馬仙一脈的內部問題！”
張之維斬釘截鐵，似乎已經想好了對策，“妖仙吃人，這件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說，他們可以推脫成功法反噬，不了了之。可往大了說，那就是又有異族威脅到了人類的生存環境。”
‘臥槽，六六六，不愧是板上釘釘的下一代正道魁首，這扣帽子的本事真不是蓋的！’
海希心中大呼離譜。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可不是一句空話，在過去，它可以指代東南西北四方蠻夷戎狄，現在拿來指異類修行生物也恰到好處。
一旦事情被推到這個高度上，那真就不是出馬仙一家能蓋得住的了。
甚至因爲他們與那些大仙的親密關係，還會被視作一體，要求給其他同仁們做出交代。
可以想象，如果有激進些的人類至上主義者，還會對出馬一脈發出靈魂質問：你們是不是背叛了人類？成了那些孽畜的爪牙？！
‘嘖嘖嘖，想想都可怕呢~’
海希嘖嘖讚歎，然後毫不猶豫地加入進來，出謀劃策道，“如果按照這個思路來謀劃的話，那麼我們首先需要跟那個黃建取得聯繫。如果他所言非虛，那位黃仙連出馬一脈自家的弟子都吃，沒道理會對外人網開一面。這二十年來，喪生在它口下的異人，恐怕不在少數。我們一定要拿到這個名單，然後暗中傳遞給受害者的同門或者親友。
“他們大概率都不是什麼大門派或大家族的成員，單獨一人無力與出馬仙一脈抗衡。但衆所周知，龍虎山天師府身爲正道魁首，有義務維護異人圈子的公平和正義。這些苦主求上門去，請天師爲自己主持公道，這很合理，對不對？”
他越說越興奮，最後兩手一拍。
“等到天師攜大義而來，出馬仙一脈怎麼擋？”
“你這是要他們死啊！”
張懷義暗暗咋舌，他本來以爲自家師兄張之維的想法已經夠狠了，萬萬沒想到海希更進一步。
黃仙吃人的事如果只在出馬仙內部處理，可以預見，它並不會受到多麼嚴重懲處。
畢竟，出馬一脈還要靠着這些大仙們修行呢。最多最多就是做出一些類似於減少供奉之類形式大於實際的表面處罰。否則萬一罰得太重，引起了其他幾位大仙的不滿，誰擔得起這個責任？
到底是死人的公道重要，還是活人的未來的重要？！
這壓根就是一筆糊塗賬！
可一旦把事情鬧大就不同了。
作爲兇手，黃仙有很大可能會被處死，至少也會被施加絕對可靠的強力束縛，確保它沒有機會再爲非作歹。
“更妙的是，這個決策可能會招致出馬一脈的異人反對，他們雖然影響不了大局，卻可以刷一刷其他妖仙的好感，以同是天涯淪落人的身份，因禍得福，更緊密跟妖仙們團結在一起。”
張之維補充道，“這樣一來，看似出馬仙損失了五脈傳承之一，傷筋動骨，實則他們內部會變得更加團結，且排除了重大隱患，綜合實力未必弱了多少。”
“可這樣一來，作爲主持公道的裁決之人，天師府就成了出馬一脈和那些妖仙們共同敵視的對象。”
海希指出其中暗藏的威脅後，張之維灑然一笑：
“無妨，我們受得起。”
……
……
主意既定，幾人便紛紛行動起來。
這個計劃中最關鍵的一環，就是取得黃建的信任，並從他嘴裡得到那份受害者名單。
因此，這個任務就交給了手段花樣最多的海希親自來辦。
黃建此刻正被單獨關押在一間石室之中，帶也沒受到多少刁難和虐待。
實事求是地講，今天這一出大戲，在大多數出馬一脈的異人看來，都有點迷迷糊糊的。
黃大仙說黃建勾結外敵，黃建對此也沒反駁，可是等他們趕來的時候，外敵已經全部撲街了。要說他們造成了什麼損失吧，大家回頭仔細盤點了一遍發現，真還沒有！哦，也不是完全沒有，聽說黃建給黃大仙下毒了，還帶着人圍攻了它，可惜沒什麼戰果。
問題是，隨着黃建最後的自爆，他跟黃大仙之間明顯有些外人都不瞭解的問題存在，而且非常嚴重。
所以這件事究竟是定義成黃建私通外敵意圖顛覆山門，還是定義爲他和黃大仙之間的私仇，還沒有一個定論。在這樣的環境下，出馬仙一脈的異人還真沒有多少非常憎恨他的。
嗯，其他四位祭首除外。
他們現在是恨死這個給自己等人找了個一個大麻煩的黃建了。
“你們說，這件事情怎麼處理？”
狐仙一脈的祭首吸了一口老煙槍，無奈地問道。
柳仙祭首是一位面相頗爲陰柔的男子，他用手指輕輕敲了敲桌面：“所以，黃大仙是真的吃人了是吧？還是供奉它的弟子，李香？”
“這不重要！”
灰仙祭首的體型就像一隻胖老鼠，他揪了揪脣邊的鼠須，不耐煩道，“黃大仙犯了忌諱，這我們都知道。但五位大仙之間可是幾百上千年的交情，我們要是真鐵面無私地處理了黃大仙，諸位可曾想過，我們自己會如何？還能得到大仙們的青睞嗎？”
對於出馬仙來說，失去了大仙的青睞，就意味着這輩子練的功夫全白費了。到時候別說繼續當祭首了，恐怕就連一個普普通通的野生異人都打不過。
所以他這話一出，在場的四個人全都沉默了。
半晌之後，擔任白仙祭首的女子用非常不確定的語氣問道：“諸位大仙，應該不至於吧？”
沒有人回答，房間陷入了一段頗爲長久的沉默。
即便他們幾個都是所謂的祭首，但又如何能揣摩得清那些修行了幾百上千年的大仙們的想法呢？
幾人面面相覷，大眼瞪小眼僵持了半天，也沒能想出來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
最後，狐仙祭首長嘆一聲，站起身來：“罷了，我去跟黃建談談吧。你們回去可以各自想辦法試探一下大仙們的意思，雖說相處千年，但也未必就一定關係融洽。”
可惜，黃建那邊，早就有人捷足先登了。
……
……
“你就是那個膽敢以凡人之身，謀算仙家的出馬叛逆？”
黃建正靠在冰冷堅硬的牆角回憶人生，耳邊忽然響起一道戲謔的調侃。
“……”
他似乎並不驚訝，只是反駁了一句，“什麼仙家，不過是一羣活得長些的畜生罷了。”
“你如此的憎恨仙家，主要還是因爲那個黃大仙吧？它到底怎麼你了？”海希進一步試探道。
說到這個話題，黃建終於來了點精神，側過頭看了海希一眼：“你不是出出馬流的異人。”
“當然不是，”
海希並不驚訝對方能識破自己的身份，“所以我很好奇你究竟經歷了什麼。我看你似乎恨不得跟那位黃大仙同歸於盡？”
“哼，若非那個冷血又貪婪的東西，我怎麼會落到如此境地？”說起黃大仙，黃建的臉色陰沉無比。
“但是你應該也知道，黃大仙是出馬一脈的五位大仙之一。無論它做了什麼，都很難受到實質性的懲罰。也沒有人敢於提議去嚴懲一位仙家……”
聽到前半段，黃建神色黯然，身居高位多年的他自然明白這個道理，不過後半句話又給他帶來了希望。
“……除非，這個人並非來自出馬仙一脈。”海希意有所指。
“你什麼意思？想要幫我？爲什麼？”
黃建不傻，他瞬間就領悟了海希的言外之意，但曾經跟黃大仙合作結果最後被坑了的慘痛經歷讓他格外警惕。
“你自己琢磨，我還能圖你什麼？”
海希失笑道，“我只是不願意看到一個會隨意將異人當做口糧的惡妖，還能繼續逍遙法外罷了。”
“你竟然要幫我主持正義？！”
黃建覺得很新奇，異人圈子裡還有這種正義使者嗎？
“你憑什麼覺得自己有這個實力？”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不想抓住這個或許是你此生僅有的一次對付黃大仙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