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
心底寄生的疼痛
週一的凌晨3點搬,安逸就醒了,貝寧昨天飛新加坡了,要2天以後纔回來,就她一個人孤單地在和黑夜做鬥爭。
開啓了電動的窗簾,看着窗外的微光,一片迷濛。
突然手機閃爍了幾下,遲疑了一下,點開,竟然是江琳發來的的:“安逸姐,聽說巧克力店今天就要開業了,我很高興。今天我就要做手術了,在這個時候,我最想念的人是谷豐,想念到無法入睡。”
安逸的心一緊,因爲一系列的變故,她都忘記要去關心江琳了。連忙回了短信:“在哪個醫院?我過去陪你。”
“還沒睡嗎?不用你來看我。聽說你和談哥和好了,我祝賀你。我也有好消息告訴你,就是我不用切除子宮了,只需要做腹腔鏡手術就可以切除子宮肌瘤。我希望等我養好了身體,開開心心地去看你和谷豐。我對未來又充滿了希望!”
安逸一下就坐了起來,心也猛烈地跳了幾下。她爲江琳感到高興,這是江琳應得的,是她努力生活而得到的好結果。
她高興地想哭,眼淚確實也忍不住掉了下來。這是這段時間裡得到最好的一個消息了。原本以爲自己都被痛苦折磨得麻木了,還好,至少還有這個好消息。
走到落地窗前,看着天盡頭,由黑到灰,然後漸漸變淡,變淡,最後是一抹紅色。黑暗不再,天空變得清澈。
這是一個美麗的週一,對於谷豐和江琳是這樣的,安逸也因此會高興片刻。但是一走進公司,她只能跑到機房,面對着一大堆機器,在這裡,她也快和這些機器一般無二了。
楊陽敲門進來:“你怎麼在這裡?去開會吧,一會兒要去業主委員參與提案直播的。”
隨着楊陽走了出來,會議室裡,主編莎瑞納雷厲風行地佈置完任務,便對安逸說:“接下來的直播,我希望能夠順利。”
安逸點頭:“這個你放心。”是啊,唯一一項還算有自信的事情,不會弄砸的。
散會後,與一衆同仁來到位於N區的業主委員會辦公大廳。這裡是玻璃構建的大廳,外形很想一顆璀璨的鑽石,是業主委員會的理事,建築設計師劉宇的傑作。
設備在週日的時候已經調試過了,流程也已經預演過,安逸坐在監控設備前,全神貫注起來。
提案將在10點正式開始,但直播將是9點30開始,已經進入了倒計時讀秒。
先是一段立體城的外景VCR,緊接着是外景主持人採訪業主們的VCR集錦,一切都有條不紊地進行着。
程諾一行人進入了會場,不由得感慨,這顆璀璨的大鑽石是那麼的有創意,又那麼的有幸福感。
10點半是巨星公關的提案時間,他們是第二個提案的公司,卻是第一個到達的。第一個提案的是特靈公關,沒想到的是,竟然還有一家公關公司也參與了提案,聽說是昨天才遞交的申請,以前並沒有聽說過這個公司——越尚公關,看來挑戰又增加難度了。
坐在會議室外,程諾和西蒙開着玩笑,想緩解心中的壓力。說來慚愧,進入策劃部後,這竟然是他負責的第一次提案。雖然以前也有自己的策劃被採納,但都是別人去提案的,這次謝羽麟和杜力都堅持讓他親自提案。如此重大的事件,他內心的慌亂可想而知。
虞嘉一衆人等也步入了會場,她的氣場是強大的,絕對不容忽視,就連坐在玻璃房中的安逸也從沉思中醒過神來。
看到虞嘉進來,程諾一點兒都不意外,轉頭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謝羽麟,他依舊是標準證件照的笑容。
程諾忍不住想,貝寧哪裡是他的對手呢?那麼火爆的脾氣,又沒有什麼心機。
周權副會長走了過來:“非常感謝你們的積極參與啊,提案馬上就要開始了,雖然曾會長沒在現場,但是她能看到直播,請你們做好準備吧,我們都很期待精彩的提案。”
虞嘉她們率先進入了會議室,安逸從監控器裡看到了,於是打了一個OK的手勢示意直播導演,可以開始了。
等特靈公司的人一進去,謝羽麟的笑容終於不再,他掃了一眼程諾:“盡力而爲吧,至少這份提案,我認可。”
程諾深吸了口氣,謝羽麟還是有統帥氣質的,唉……
會議室內,負責特靈公關提案的策劃總監李良在虞嘉的注視下,自信滿滿地走上了提案臺,點開製作精良的PPT,開始講解:
“大家都知道,業主委員會代表所有業主的利益,它擁有所有業主的信任,它同時也擁有對立體城的管理權。對於一個擁有10萬人口、4萬個家庭、1萬個商戶的超大社區,業主委員的競選則與其他社區截然不同,公關宣傳就顯得尤爲重要。特靈公關將從以下幾點着手打造不同凡響的競選。首先是換屆選舉的理念——民主、務實,接下來是針對選舉的流程所制訂的分階段公關策略……”
25分鐘後,虞嘉一衆人等走了出來,一副志在必得的樣子。
謝羽麟帶着程諾走進了會議室,看到衆委員正在交頭接耳,似乎對剛纔的提案很有興趣的樣子。
西蒙首先去前面調試好提案需要的設備,然後和程諾又溝通了一下,程諾鄭重地整理了一下襯衫,準備上臺提案了。
直播導演對安逸打了手勢,安逸走了過去。
“收視率有多少?”
“6%左右。”
“怎麼會這麼低?”
“收視率很差,可能是週一的緣故。”
“這次的直播不是僅限於立體城內部?不應該啊?”
天,安逸驚醒,慌慌張張地走進監控室。
她的臉色更加蒼白了,竟然後臺端口設置有誤,並不是僅限立體城中的業主觀看,而是整個網絡皆可觀看。
做技術管理這麼久,竟然還能出現這樣的紕漏,自己是怎麼檢查的?安逸懊惱不已。這時想改過來也已經不可能了,只能將錯就錯。
將監控室留給楊陽,安逸走到大廳外面的噴泉前,感到挫敗又失望,她真的是什麼都做不好了。
程諾走上提案臺,將全息投影的設備打開,一衆委員立即發出驚歎。他微微一笑,深吸了口氣,開始講解:
“我們給這次換屆選舉的理念定位於——‘透明的黑板’!
做爲立體城業主的一員,我希望代表我利益的組織是真誠地爲我們服務的,所以我們在選舉這個代表時,自然希望整個過程也是真誠的。
而透明的黑板可以做這樣的解釋:競選如同透明的水晶,將所有的一切都暴露在大家的面前;又如同一塊黑板,每個人都可以在上面寫下自己的期望;這是表面的意思。還有更深一層的意思:就是沒有虛假和僞善!”
全息投影將這個理念立體地呈現了出來,使委員們一目瞭然。
“接下來的競選流程,我們也是緊扣這個主題,環環相接的。
從公關造勢開始,我們將從一下幾點入手……”
一開始還有些緊張的程諾,越說越順暢了。
終於在講解了28分鐘的時候,完美收官。
臺下就座的謝羽麟感到萬分滿意,因爲在等待進入會場的時候,已經用手機上網,看了特靈公關的提案,絕對不是一個檔次的。不過想想也怪,以特靈的實力不該弄出這麼一套垃圾方案來。
在掌聲中走出會議室,謝羽麟拍了拍程諾的肩膀:“這纔是你的實力。”
程諾淡淡地一笑,突然也不是那麼興奮了,畢竟曾經想看到的人沒有看到,而且她的眼中也已沒有了他的位置,他只是承擔他的弟兄們的希望了。
這時越尚公關的人到了,一羣比較眼生的人,程諾不在意地走了出去,想去噴泉邊透透氣。遠遠地看見了安逸的身影,那麼地孤單落寞,卻也無能爲力。
是的,突然覺得真的不是失戀、失婚的問題,而是失去了愛的能力的問題。
剛走到安逸身邊,還沒有說話,西蒙就跑了過來:“老大,不好了,越尚的提案與咱們的如出一轍,有內奸!”
程諾一驚,轉身就走,而他們的舉動都沒有驚醒近在咫尺的安逸。
太震驚了,怎麼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程諾的腦中一片空白。
趕回業主委員會的大廳,謝羽麟還在看網絡直播,可是臉色越來越難看。
因爲沒有巨星公關華麗的全息投影,所以越尚公關的提案很快,只用了20分鐘就講解完了,而且比程諾的提案還多了幾個細節的考慮。
監控室裡的楊陽有點坐不住了,論壇上的評論激增,變得有些卡,她示意別人先盯着,她跑了取出找安逸。
“安逸!”楊陽的一聲大喊,嚇了安逸一跳,她迴轉身,羞愧地看着楊陽。
“快去監控室,流量太大了。”楊陽焦急地說完,拉着安逸就跑了回來。
收視率竟然在40.3%,太誇張了,安逸看着數據有些驚愕,這不是立體城內部的局域網絡,而是全網絡直播啊。
“巨星和越尚的提案几乎一樣哦。”楊陽指着一些評論說:“你看看,本來大家就對這次的換屆競選和關注,沒想到連公關提案也有這樣的戰爭。”
安逸一時想不明白這樣的類似提案會有什麼問題,可是,看着數以萬計的評論蜂擁而至,她更擔心的是自己的失誤變得愈發不可彌補。
連日來的心力交瘁,安逸只感到眼前有很多黑點閃爍,她扶着桌子坐了下來。
會議室外,虞嘉的特靈公司團隊好整以暇地看着巨星這邊的慌亂,越尚公關的人也在旁邊置身度外,謝羽麟凝視着程諾一言不發,他的眼神裡多了些懷疑。
程諾感到憤慨,可是內奸又會是誰呢,證據又在哪裡呢?
10分鐘後,會議室的門打開了,周權走了出來:“經過我們的商量,以及曾會長的意見,我們決定2次比稿,時間就在週五,比稿的公司是巨星和越尚。”
虞嘉站了起來,揚長而去,越尚那邊歡欣鼓舞,謝羽麟越過程諾,一言不發地走了。
程諾的頭痛得就要炸裂了般,突然看到負責直播的網絡電視臺那邊一陣慌亂,緊接着醫院的救護人員也到了。
多希望自己也能暈倒,程諾閉了下眼,再睜開,看到推入點對點電梯的病牀上,竟然是安逸。
蘇淺還說自己遇見了安逸和貝寧以後,人生就變得驚豔了,其實呢?確實驚豔,卻是惡作劇的那種。
想着貝寧臨去執行飛行任務前,讓自己幫忙照顧安逸的拜託,可此刻自己絕對走不開,只好給蘇淺發了短信,然後和西蒙他們走進了電梯回公司。
電梯裡,瑞娜環視了一下所有的組員:“我不相信我們之間會出這樣的人。”
“靠,這次可是咱們最後一搏,結果竟然有人玩無間道,良心何在?”克里斯氣憤難平。
年紀最小的梅恩眼圈都紅了,傑西拍了拍她的肩膀:“沒事的,這不是還有一次機會,2次比稿,咱們拿下就是了。”
“說得輕鬆,萬一又被泄露了呢?”瑞娜立即反駁。
程諾望着電梯的頂部,自己的那雙茫然大眼,仔細地回想着這一段時間的每一個細節。
公司到了,大家魚貫而出。西蒙拉住程諾,去了吸菸區。
“你怎麼看?”
“我懷疑一個人。”程諾點燃了煙,猛吸一口,嗆得直咳。這人要是倒黴,煙鬼也能被煙嗆死。
“我也懷疑一個人。”
“光懷疑沒有用,得有證據。”程諾一邊咳着一邊說。
“怎麼應對?”
“讓我好好想想。”程諾真的頭很疼,突然想起貝寧說過的話,靈光乍現,於是和西蒙耳語了幾句。
回到辦公室,程諾鐵青着臉,西蒙亦是。
“怎麼着,鎖定目標了?”克里斯問西蒙。
西蒙不發一言地收拾着東西。
“西蒙!你乾的?”瑞娜難以置信。
“誰幹的誰是王八蛋。”西蒙沒好氣地說:“他現在就是曹操,竟然懷疑到我頭上。靠,我窩在他手底下這麼多年,到頭來竟是這個下場。”
程諾走到了辦公室門前又折回來:“你早就覬覦策劃部總監的位置了,別以爲我不知道,但實在沒想到,你能幹出出賣我們的事來。”
“沒準兒還是你自己透露的,你已經找好越尚這個下家了吧?”
兩人就要打起來了,杜力打開了辦公室的門:“難道你們要放棄週五2次提案的機會嗎?”
謝羽麟正好走了進來:“程諾你來一下。”
策劃部裡片刻的安靜後炸了鍋,瑞娜死盯着西蒙:“老大不是那種人。”
“西蒙,要真是你,我問候你祖宗八代。”克里斯也火了。
“我比竇娥還冤,有證據嗎?你們都有證據嗎?沒證據這叫誹謗。”
杜力拍了拍西蒙的肩膀:“到我辦公室來。”
在衆人鄙視的目光下,西蒙進了杜力的辦公室。
程諾也走進了謝羽麟的辦公室。
“坐吧。”
反正事情已經這樣了,程諾反而坦然了,坐下來後,靜靜地等着謝羽麟發話。
“我知道這個策劃一定是你的。”謝羽麟表了態:“但是你的員工誰是泄密者,現在就下定論還太早。可是如果不提防,週五的2次比稿難免會出問題,所以,我建議,2次比稿的提案,你一人完成。”
這也太難了,程諾皺了眉,思忖片刻,點了點頭:“好,我回家辦公去。這裡的電腦也有可能不安全。”說完,他嘆氣了:“巨星有10年了吧?從來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情,看來還是我有問題。”
“別自責了,只要拿下這個案子,你就是英雄。”謝羽麟雙手交握着,看向他:“貝寧還好嗎?”
程諾一愣,觀察着謝羽麟沒有回答。
“你的生活和工作已經是一團糟了,不要再牽扯上她。”
程諾原本覺得有必要說一句——“我們只是鄰居而已。”但是轉念,有的話越描越黑。而且,本就是他謝羽麟心裡有鬼,自己坦蕩蕩的,何懼?再說了,確實已經夠糟的了,難道沒有最糟,只有更糟不成?
從謝羽麟的辦公室走回自己的辦公室,程諾抱着與提案相關的所有資料,在所有兄弟們的注視下,沉默地離開了巨星。
從電梯間裡出來,沒想到虞嘉正在他家門口等候,程諾驚訝萬分,瞬間又似乎明白了什麼。
“你有把握贏過越尚嗎?”虞嘉關心地問。
程諾皺眉,虞嘉聳了聳肩:“蘇淺說你是他最好的朋友,而我知道這次競選的提案對你意義非凡,所以我並沒有與你爲難,只是沒有想到半路會殺出個越尚。”
“正如你所說,這次的提案對我意義非凡,所以就算是有越尚出現,我依舊會努力拿下。”
“孺子可教。”虞嘉露出微笑:“不過你也不要把問題看得過於簡單,畢竟有很多事情,不是努力就會有好結果。”
“但我也知道,很容易得來的東西往往是陷阱,或者是被要挾的砝碼。”程諾繞過虞嘉,打開了自己的房間門,進去前說:“如果你真的愛蘇淺,你最需要的是用真誠
去打動他,但我想也許這恰恰是你最缺的,否則怎麼會這麼長時間都沒讓他對你有所感動。”
虞嘉沒有想到程諾會這麼說,拉下臉來:“別以爲你這麼冷言冷語就能怎樣,這隻能說明你無能,不知道該用什麼最省力的方法去達到目的。或許也是你自卑的一種表現,卻拼命裝出強大的樣子。如果你真的強大就不會讓關心你的人擔憂,亦不會讓愛你的人失望了。”
程諾推開門走了進去,並狠狠地甩上了門,是的,他自卑!但他不傻。虞嘉這麼目的明顯的事,他還分辨不出嗎?太小看人了吧。而且,這不僅是尊嚴的問題,還有道義的問題。
接到程諾短信的蘇淺並不在醫院,他正在前往協和醫院的路上,今天一早,剛到了醫院,就接到蘇漠山秘書的電話,說他昏倒了……
蘇淺有些難以相信,有如磐石一樣的蘇漠山會突然暈倒,而且秘書還說,他在年初體檢的時候已經診斷出了胃癌……
這個世界沒有其它病症了嗎?爲什麼全是癌?在普外科這麼多年了,只是能偶爾遇見幾個闌尾炎、胃出血的,其它都是癌症,全是癌症,就連蘇漠山也是癌症了!
蘇淺泄氣地握着方向盤,週一京城的路況,與停車場沒什麼區別。
茫然地看向前面一動不動的車流,不禁想起週六時,虞嘉說的話。蘇淺搖頭了,他不能相信,也不敢相信,否則自從懂事以來的時光都因錯誤的恨意而虛度了。人生就會變得毫無意義,他亦會成爲最傻的傻瓜。
一陣喇叭聲,蘇淺驚醒,前面的車動了,可是他離協和醫院還很遠……
走走停停中,收到了程諾的短信,對不起,沒有任何心情回覆,他也需要安慰。
終於在10點半的時候,才抵達協和醫院。
蘇漠山的秘書在住院大廳裡接到了蘇淺:“蘇總已經醒過來了,住進了病房。”
“病例在哪裡?他的主治醫生是誰?”蘇淺一連串地問着。
秘書直接將他帶進了醫生辦公室,蘇淺急切地說:“我是蘇漠山的兒子,他的病情是怎樣的?”
主治醫生打開病例,蘇淺一下拿了過來,胃癌二期,病竈在幽門口處……
“怎麼會暈倒呢?”看完病例,他擡起頭,從病歷上看,不應該有那麼嚴重。
“他暈倒是因爲腦梗,而且根據CT來看,已經有不少舊的病竈,卻沒有堅持吃藥疏通。”
蘇淺這才注意到,這不是普外科的住院處,而是神經內科的住院處。
逐漸平靜下來,蘇淺專心聽了醫生的講解,走出辦公室,靠在冰冷的牆上冷靜了片刻。才邁着略顯沉重的步子,走進蘇漠山的病房。
病房裡,蘇漠山的律師也在,看到蘇淺進來,連忙站起來:“蘇總,這個是您剛纔電話裡表述的內容,我已經打印出來了,您審覈一遍,確認無誤後請在最下面簽字。”
蘇漠山對蘇淺微微點了點頭:“先等我一下。”然後看向律師遞過去的文件。
蘇淺走到窗前,心底有些疼痛,難道是遺囑嗎?這個念頭閃過的時候,他感到特別無力,特別難過,蘇漠山才62歲而已啊。
律師將蘇漠山簽字確認好的文件收拾妥當,便告辭走了出去。
走到病牀前,蘇淺問:“爲什麼不告訴我?難道你也想像母親那樣,突然地丟下我?”
“沒想到會這麼嚴重。”蘇漠山有些歉意。
“沒想到?”蘇淺無奈地嘆氣了,把所有關注都放在事業上的蘇漠山啊,對其它就是這樣,絕對不會去過腦子。
“現在已經沒事了。”蘇漠山的語氣就像做錯了事被發現的孩子,真是不易。
“病竈已經形成那麼久了,不僅應該在春秋換季的時候輸液預防,還要堅持吃藥去疏通已經堵塞了地方。”對待生病了的蘇漠山,蘇淺的態度緩和了下來。
“好,我知道了。”蘇漠山點頭。
“胃部的手術也要今早安排,去我的醫院吧,我照顧你。”
蘇漠山迅速地掃了蘇淺一眼:“我上次給你的選擇題,你做出選擇了嗎?”
“你現在是個病人,要聽醫生的安排。”就知道不能幻想,蘇淺皺眉,反駁着蘇漠山。
“我必須知道你的選擇,我才能安心住院治療。”
“非讓我選擇也不是不可以,但你要先給我解釋幾個問題。”
“好。”
“當初爲什麼辭去國企的工作,去做環保事業?”
蘇漠山的眼中閃過一絲黯然,沉默了片刻才說:“在你的上面,原本是有個姐姐的。”
沒聽說過,蘇淺挑眉。
“你媽懷孕之初,並不知道,去了發電廠污染事故現場做報道,看到當地的情況,非常痛心。原本是想留在那裡監督報道的,後來發現懷孕了,就回到了北京,可是,孩子受到了影響,7個月的時候,查出有問題,不得不做引流。是個小女孩,很漂亮,出來的時候還活着……”蘇漠山有些說不下去了。
蘇淺回憶起母親的遺物中有一套銀質的長命鎖,不是他小時候帶過的那套。
“從那以後,你母親就對環保非常重視,四處採訪,撰寫文章,但是那時的國情是促進生產建設、經濟發展,根本沒有人環保重視的問題。
她辛苦採寫的稿子發表不了,對那些親眼看到的觸目驚心的問題無能爲力,她病倒了。等病好了,我不讓她再去採訪這些,安心養身體。到懷你的時候,她緊張地要命,直到你平安落地,她才鬆了口氣。
可是她第一次去報道的地方,來了個女人,她告訴我們,那三年裡,那個地方沒有出生過一個健康的孩子……
你母親哭得很傷心,也很自責。我理解她的心情,所以我辭了國企的工作,去她採訪過的地方,治理已經造成的污染。
但是創業太難了,何況是環保事業。”
蘇漠山不再講述,眼睛看向窗外,他是想起了亡妻嗎?
母親會時常流淚,他一直誤以爲是因爲蘇漠山的忽視,蘇淺的心痛得就要窒息。母親從來沒有說過這些,一定是因爲自己的姐姐,也一定是因爲那裡所有不健康的孩子們……
而蘇漠山確實沒有時間和自己解釋,只能一任自己就這樣誤解下去……
蘇淺感到眼中涌出了灼熱的眼淚,劃過臉頰,變得清冷。
“立體城的環保設計也是T集團的手筆?”蘇淺想起立體城中的污水處理、垃圾處理、立體農場等等設施設備,突然有了新的領悟。
“是的,這種模式已在大力推廣中了,但是還需要得到開發商的認同纔好,畢竟這些投入並不低。”
蘇淺沉默了片刻,鄭重地說:“我會選擇T集團,但是要到今年年底,我要對我的那些病人善始善終。”
“我倒是希望你先參加立體城業主委員會的競選,我也希望你成立自己的家庭。”蘇漠山嘆了口氣:“參加競選是希望你鍛鍊與人溝通的能力,因爲你長久以來一直置身事外的活着。希望你成家,是希望你懂得責任,也學會愛人。有了這些,你在做這份事業的時候纔會充滿力量。”蘇漠山伸出了手,拉住蘇淺的手,一樣的熾熱。
“我的身體沒問題,還撐得住,會聽你安排,進行手術、化療。”
蘇淺點頭,反握住蘇漠山粗糙的大手,指尖可以感受得到他的脈動。
回去的路上,蘇淺一直在想蘇漠山的話,學會溝通,學會愛人,懂得承擔。如果是以前聽他說這些,一定會不屑,但是今天聽了,卻是一種奇特的感覺,亦是讓他感到悔愧不已。
曾經以爲自己早已長大,原來竟如此的不成熟。曾經以爲自己的生活方式是最明智的選擇,絕對不會出現程諾那樣的狀況,亦不會成爲談笑那樣的人,卻原來是自己心底寄生了太多的疼痛,已經喪失了愛的能力。
正好趕上前面的立體巴士進站,蘇淺駕車從巴士下面的通道中穿了過去,這種短暫的隧道就像他之前的人生,黑暗還不自知,然而穿過了,就是一瞬的黑暗而已。露出淺淺的笑容,立體城的宏偉建築羣已經遙遙相望了。
程諾走進客廳,躺在沙發中,看着客廳中美麗的海灘礁石佈景,不由得感嘆: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
沒時間去自怨自艾了,程諾將自己鎖進書房,第一次的比稿本來是爲了彭越,最後變成了是爲兄弟們,這次呢?是爲了自己?還有其他嗎?
先去網上又看了一遍越尚的提案錄像,確實將自己方案中的不足都做了彌補,將原先不夠亮點的地方也提煉了出來。不可否認,這套案子是一個比自己小組策劃出來的提案更完善,更完美的一套方案。
程諾暗下決心,一定要做出一套超越這個案子的策劃來。
整理好思路,程諾開始迅速地敲打鍵盤,不知過了多久,突然外面傳來一些聲響,他連忙打開書房門,愣在那裡,一時不知道該喜悅還是悲傷。
彭越站在客廳的中央,帶着一絲微笑:“難道不希望我出現?”
“你?決定回來了嗎?”
“還沒有最後下定決心,畢竟你還沒有成功。但是今天你的提案很精彩,我想爲你慶祝一次。”
程諾的心底糾結着,這女人到底都在想些什麼?可是她的笑容又讓他釋懷,至少他的努力她看到了。
“慶祝過後呢?如果2次比稿,我沒有成功拿下,你會選擇離我而去,還是?”
“我說話也是算數的,如果你沒有成功,我就離開,所以,你沒有退路。你以前就是這樣,還沒去做事,卻總想着退路。”彭越不奈地說着。
程諾在心裡嘆氣了,曾有的那片刻的興奮蕩然無存:“我還要整理思路,去做2次比稿的方案,你回去吧,否則我會分心。”
彭越瞪大了眼睛,沒想到程諾會說出這樣的話,隨即笑出聲來:“也好,等你成功拿下代理權,我們好好慶祝。”
這時門鈴響了起來,彭越去開門,看見是虞嘉,驚訝,隨即便是憤怒,回過頭對程諾說:“怪不得你會做出那麼好的案子,原來如此。”
程諾氣得要死,完全沒有想到虞嘉會去而復返,還來不及辯解和指責,虞嘉先開口了:“你知道蘇淺去了哪裡嗎?”
什麼跟什麼啊?程諾疑惑地回答着她提出的問題:“醫院唄,要是手機沒開機,就是手術中,有什麼可大驚小怪的。”
“我去過醫院了,他沒在。”
“啊?那你來找我也沒用啊。”程諾突然想起來安逸,哎呦喂,這要是貝寧回來了,知道安逸被扔在醫院裡,沒人照顧,那個不鏽鋼的煎鍋又有用場了。
彭越蹊蹺地看着他們,有些詫異。
程諾連忙解釋:“她是蘇淺的鄰居。”
“哦。”彭越遲疑地點了點頭,然後問:“你的方案不是她幫你做的嗎?”
“她怎麼會幫我?”程諾說完覺得特別提氣,好在剛纔斷然拒絕了虞嘉提出的要幫他2次比稿的提議,此時才能這麼硬氣。
“我來找你還有其他的事情。”虞嘉卻嫌不夠亂地說:“我還想問你一句,有興趣來特靈嗎?”
程諾打量了一下虞嘉,這又是什麼狀況?
只能淡淡:“我現在要忙的只有2次比稿,其它的暫時不考慮。”
虞嘉一笑:“好,那就等你2次比稿歸來,不過不知道是會提高身價還是貶值?”
這女人怎麼這麼欠抽?程諾冷了臉,彭越的臉上卻泛起了光彩。
“我還要去醫院看個朋友。”程諾卻只想逃離,於是越過這兩個女人就跑進逃生通道里。爬樓既是鍛鍊身體,也是躲避女人的最好方法,就不信她們能穿着8釐米的高跟鞋追過來。
虞嘉看了看彭越,又看了看程諾的背影,眼神中漸漸出現羨慕,至少他有人愛,自己呢?
彭越對虞嘉說:“進來坐坐嗎?”
虞嘉躊躇了一下,便走了進去,一看到客廳的裝飾,大爲驚訝。
“這些都是程諾弄得。”彭越略帶自豪。
“這是怎麼弄得?”虞嘉伸出手去觸摸,才發現是幻象。
“程諾學的是動漫設計,這個是一種全息投影。”彭越不以爲然地說。
虞嘉由衷地讚歎道:“竟然還可以這樣,真是不錯,看來他更適合做設計部的創意總監。”
“我覺得他更適合做策劃總監。”彭越連忙糾正着。
虞嘉轉過頭,認真地看向彭越:“我認識杜力,你的事我也聽說了,而且還幫着杜力做了越尚的事,不過,你覺得這樣逼他成功是對的嗎?”
彭越愣了一下,立即信誓旦旦地說:“當然是對的,否則後面的光陰,他會任它們虛度的。”
“可是你真的不覺得他更適合做創意設計嗎?”
“他確實可以把廣告設計得很完美,但是我覺得,他可以做得更出色,尤其是還有創意設計的基礎,他能把很多方案完美地設計、執行出來。其實男人就是這樣,不能慣着,一定要用心鞭策。”
彭越的話讓虞嘉感到新鮮,她忍不住問:“可是如果他逃離了呢?”
“如果他逃離,那麼他就不是真的愛你,如果他愛你,他會努力完成你的夢想。”
“你就那麼有把握嗎?”
“對程諾我有把握。”
虞嘉沉默了,是啊,彭越對程諾是有把握的,所以纔敢如此相逼。她對蘇淺可是沒有半分把握,甚至連接近都是那麼小心翼翼,也許豁出去,奮力一搏也不是不可,可是又放不下身段。看來程諾說得不無道理,她確實還不夠真誠,不論是對蘇淺還是自己。
程諾跑了20層就感到氣喘吁吁了,最終還是改坐了電梯。
剛走進醫院,就看到蘇淺也從外面走了進來。
“你幹什麼去了?你鄰居找你來着。”
“虞嘉?”
“是。”
就算是蘇漠山讓他學着去愛,但虞嘉也不是自己的人選。於是轉了話題:“你怎麼跑醫院來了?”
“安逸暈倒了啊,讓你幫忙去照看下,你還沒在醫院,也沒告訴我聲。這要是我那野蠻鄰居回來了,還不得把我拍扁了。”
這纔想起來程諾的短信,蘇淺也有些擔憂了:“她怎麼會暈倒?”
“就是不知道才讓你來照顧的嘛。”
“那我去調一下病例,你等我一下。”
“好。”看着蘇淺跑開的樣子,程諾覺得有些異樣,卻又說不出是哪裡不一樣了。
2分鐘後,蘇淺就回來了:“她在觀察室呢,估計是這幾天都失眠了,所以身體抗議了。”說着帶着程諾來到了觀察室。
安逸躺在那裡熟睡,卻似乎又睡得並不安穩,微皺着眉,還咬着脣。
是的,安逸在做着噩夢,夢裡有談笑,狠狠地傷害着她,她卻執意不肯醒來,怕一睜眼,他就再也不會出現了。
程諾看到安逸在這裡只是睡覺,好像也沒有什麼大事,於是說:“我回去趕方案了。你幫貝寧照顧她吧,拜託了。”
“好吧,你去忙吧,晚上我們喝一杯,我心裡有些糾結。”
“好,我也糾結着呢,估計她醒了,也糾結,沒回來的貝寧也糾結。對了,還有谷豐
那小兩口,什麼世道,全是糾結的人。”程諾看向安逸,然後擺擺手離開了。
是啊,誰不糾結,在這個愛無能的年代。想愛又怕愛,怕愛又相愛,只能糾結,只能任由疼痛寄生,卻無法根除。
安逸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寂靜的觀察室裡只有旁邊牀位上儀器的聲音。她又來醫院了,一直身體很好的自己,在一個月內兩次住進醫院,不知道是不是一種徵兆。
“你醒了?”蘇淺拿了本書走進來,原本以爲她還要睡很久。
“是。”原本就不善言辭的安逸,更是惜字如金了。
蘇淺坐了下來:“覺得好些了嗎?”
“嗯。我怎麼了?”
“你只是有些太疲憊,所以昏睡過去。”蘇淺將書放在了旁邊的桌子上,接着說:“你的同事說,今天的工作很成功,本來今天要擺慶功宴,但是因你,她們決定改在明天。”
想起自己暈倒前的場景,明明是自己做了錯事,難道真的有因禍得福這樣的事情發生?安逸淡淡一笑:“可以回家去了嗎?”
“可以的。”
安逸坐了起來,在醫院裡總有不舒服的感覺。
找出手機打開,黑的屏幕,看來是關機了,下意識地開機,短信的聲音不斷。一一點開,有莎瑞納的問候以及大大地表揚,安逸的心底稍安,真是僥倖。
還有貝寧的詢問,不下十條:“怎麼關機了?”
“聽程諾說你昏倒了,還好嗎?”
“你請假算了。”等等。
她只回了一句:“我還好。”
然後是谷豐的短信,對了,今天巧克力店開業,她好歹也是個股東,該去看看。
沒有談笑的短信,哪怕是一句道歉,都沒有。
蘇淺一直在旁邊觀察着安逸,沒有出聲。
沉默了片刻,安逸低頭尋找自己的鞋,蘇淺將它們放在了她面前。她道了謝,穿上坡跟的涼鞋,她站了起來,頭還是有一絲昏沉。
“要回去了嗎?”
“要先去一個地方再回去。”
“我陪你。”
安逸看了蘇淺一眼,眼神裡有謝意,但她搖了搖頭:“我知道是貝寧拜託你們的,但這麼麻煩你們不好。”
“我們也算是鄰居、朋友吧,沒有什麼。你要去哪裡?”
“巧克力店。”安逸沒有堅持拒絕。
看到蘇淺的疑惑,她覺得有必要解釋:“鄰居的小店,今天開張。”
“那個女孩的身體如何了?”蘇淺想了起來。
“她今天做手術,不用切除子宮。”
“那是很好的消息,他們會幸福的。”
“我還沒有告訴谷豐緣由。”安逸突然想起來,加快了腳步。
蘇淺驚訝:“怎麼會還不知道?那手術怎麼進行?”
“她回家去了,谷豐還不知道她離開的真正原因。”
“哦。”蘇淺瞭然了。
走出醫院,夏日的暖風吹了過來,悶悶的。整個立體城又是萬家燈火了,安逸不禁又有些悲涼。
沉默地走到B區的商業街,遠遠地看到“蜜謀”里人頭攢動,看來生意不錯,安逸感到一點點欣慰。
一走進去,就知道里面的佈景是程諾的手筆,非常夢幻。蘇淺深吸了口氣,滿室都是巧克力的濃香,甜甜的,苦苦的。
很多女生都在展櫃前挑選着,甚至有個女生比劃着:“我要這個樣子的,能做嗎。”
谷豐有些鬱悶地回答:“這個很難啊?沒有這種模具,怕做不好啊。”
“試試看嘛?不試怎麼知道做不好呢?”女生不放棄地哀求着。
“要不,你來親手做吧,我們可以讓顧客親手製作的,這樣更有意義,不是嗎?你什麼時候要?明天來做行嗎?”谷豐的腦子轉得快。
“真的?那太好了。”女生興奮地都要哭了:“我明天下午來。”
谷豐一副謝天謝地的表情,突然看到了安逸,立即招手:“安逸姐,你來了?太好了,都要忙死了,幫下忙吧。我去後面再做一些?程哥怎麼沒來,要是他在,就更好了。”
“陳鵬沒有來嗎?”安逸沒有發現陳鵬的身影。
“他失戀了,難過得什麼也做不了。”谷豐嘆了口氣。其實他自己也很難過,但是卻要堅持着不讓自己倒下去,讓江琳徹底失望。
“那我來吧,你去後面。”
確實很忙碌的樣子,蘇淺看了眼有些蒼白的安逸:“還是我來幫忙吧,你去後面看看吧。”
“謝謝。”安逸感激地看了眼蘇淺,今天的蘇淺沒有那麼冷漠,臉上散發着一種神采。
蘇淺走進臺子裡,戴了帽子,看着這些專心挑選的女孩子們。
“這個是黑巧克力嗎?可可是多少含量的。”有個女生問。
蘇淺看了一眼標籤,上面寫得是70%,可是那個女生似乎很懷疑的樣子。
從旁邊的試吃盒裡,取了一小塊遞給她。
女孩接了過來,放入口中,閉了眼,細細品嚐起來,良久才說:“比想象中的要好。給我來半斤,裝盒。”
蘇淺用他做手術的靈巧的雙手,迅速裝好了盒子,遞給那女孩。
“謝謝你。”女孩看了一眼他放下的書,說到:“《時間的終結》?你也在看嗎?”
“是。”
“現在就是永遠,這是科學家說的。你怎麼看?”
“沒有什麼永垂不朽。”
“很對。”女孩走了。
蘇淺輕鬆了不少,之所以看這本書,是因爲今天蘇漠山的一席話,讓他的領悟與以往有所不同了。看了這書更是這種感覺,沒有任何固執的回憶比未來重要,而未來是今日、現在的積累。
又有很多人要稱重裝盒了,蘇淺忙得沒有時間再去思考什麼。
和谷豐走進後面的製作間,谷豐說:“原本準備了不少成品,沒想到會嚴重不夠,一切都比預想的要好很多。”
“好像是黑巧克力和牛奶巧克力比較受歡迎,要多做些了。”
“那些花式的巧克力怎麼沒什麼人要呢?”谷豐有些沮喪,那些造型都是他獨創的。
“想知道手工巧克力是不是好吃,當然是先品嚐這兩種最基礎的口味纔是。”安逸安慰着谷豐,想起江琳的事,覺得應該和谷豐說明了,於是娓娓道來。
谷豐張大了嘴,雙手捂住臉哭了起來:“我以爲她也變得勢利了,總在心裡罵她,又想她。沒想到是這樣,真的沒有想到,都是我不好,讓她這麼委屈。我……”
這是江琳愛的方式吧,安逸其實很羨慕江琳可以那樣果斷地選擇分開,讓她與谷豐都有機會面對現實。
蘇淺有些應付不過來,探進頭來說:“出來一下吧,我有好多東西解釋不來。”
谷豐抹去眼淚:“馬上就來。”說着跑了出去。
安逸帶上了塑料手套,將谷豐已經做好的巧克力一一脫模,這些好看的心形巧克力散發着甜美的香氣。放一塊在口中,細細融化的感覺,有如冰淇淋般的細緻。
上次谷豐拿來的巧克力,安逸沒有吃,而是送給了幫忙打掃房間的小時工秦婉。她當時真的沒有心情去品嚐,只覺得人生一片混沌,比任何一齣戲劇都跌宕起伏。
突然想起,衝進人羣打攪了人家劇組拍攝,只不過是幾周前的事,而如果是此刻的自己,絕對不會說出那樣勸解的話了,因爲內心已經虛無。安逸嘆了口氣,但是一想到貝寧和江琳,她又覺得自己實在太軟弱,不夠勇敢,也不夠智慧。
貝寧已經看清了現實,所以她救贖了自己,可以從痛苦中跳脫出來,江琳更是看清了現實,所以她救贖了谷豐,亦是救贖了自己,老天沒有再對她們殘忍。
她自己什麼時候可以看清現實,可以救贖自己呢?不知道,完全不知道了。
谷豐又跑進來:“安逸姐,你去幫幫忙吧,我再做一些。”
安逸點頭,默默地走了出去,看得出,谷豐臉上散發的光彩是那麼的閃耀,他的內心也一定在歡唱。
一走到前面,安逸險些嚇到,比剛纔的人還多,貨櫃裡很多產品都沒有了,心裡很爲谷豐高興。
忙碌的蘇淺熟練多了,但是對很多顧客提出的問題,有些應付不來。安逸感到不好意思,蘇淺是不放心自己,才送自己過來的,卻讓他這樣的忙碌,有些說不過去。
她走過去:“你休息一下吧,我來。”
蘇淺看了她一眼,點頭,退到了旁邊。因爲他想,讓安逸有些事情做也是好的。
果然,安逸一忙碌起來,蒼白的臉上就漸漸有了些紅暈。
終於人潮漸漸退去,該是回家吃飯的時候了。
“這個巧克力的名字很特別。”一個女人指着剩下不多的幾個品種中的一種說。
安逸看了一眼,哦,名字是“錯誤”。是很特別,但是很悲傷。
那女人擡眼問安逸:“它爲什麼叫錯誤?”
從試吃盒裡取了兩塊出來,一塊遞給那女人,一塊放進了安逸自己的口中。
錯誤!原來是這款巧克力里加了紅酒,不僅有微甜微苦的口感,還有一絲微酸微澀的口感。但絕對不是錯誤,應該是奇蹟。但是安逸又有些明白,爲什麼谷豐會將這款巧克力命名爲錯誤,於是她說:“其實應該是錯與悟。領悟的悟,而不是誤會的誤。”
“錯悟?”那女人點了點頭:“有點道理。但更多時候還是因爲誤會而犯錯。”
她買了一些回去。
店裡變得清淨下來,安逸品嚐了一下所有試吃盒裡的巧克力,找來程諾設計的卡片,準備將感受寫出來。因爲,對於品嚐味道,安逸還是在行的,但是對於內心的感受,卻只能通過筆尖來表達,說是說不出的。
這時虞嘉從外面走了進來,蘇淺一下就看到了,他下意識地躲進了後面的製作間。
虞嘉認出了安逸,有些驚訝:“你在做這個?”
安逸沒有辯駁,只是點點頭。
看了看僅剩下的3.4種巧克力,虞嘉說:“我都要了。”
“爲什麼?”安逸問。
“啊?”虞嘉詫異她有此問。都要了的原因很多,也很簡單,明天有員工過生日,聽說今天這裡開了一家手工巧克力店,沒有哪個女人會抗拒巧克力。她應該有所表示,這剩下的巧克力估計也就夠每人分兩塊的。
難道還會有別的理由嗎?她可是虞嘉,沒有必要爲了誰,而給誰面子,虞嘉臉上不自覺地浮起冷笑。
安逸就說了:“這4種巧克力的味道截然不同,應該不會同時喜歡的。”
原來是這樣,不過虞嘉還是驚訝於安逸的誠懇,哪個賣家不希望自己的東西都賣出去呢?她搖了搖頭:“沒關係的,明天有員工過生日,我買來請她們吃的,本就是衆口難調的,這樣也好。”
安逸點頭,將剩下的所有巧克力細心地包好,遞給虞嘉。
虞嘉打量了一下整間店鋪的環境,不由得問了一句:“程諾幫忙設計的吧?”
“是。”安逸點頭,看來虞嘉也認識程諾,她這樣想着。那天釣魚的時候,她並沒有聽到程諾和貝寧後面的對話。
虞嘉變得若有所思,製作室的門開了,谷豐將新做好的巧克力端了出來。但是製作室的門在關閉的剎那,虞嘉看見了蘇淺,她的心一下子就亂了,奪路逃出巧克力店,心跳得慌亂異常。
谷豐放好了巧克力,對安逸說:“安逸姐,你快回去吧,剛纔蘇哥說你今天有昏倒呢。”
“好。”安逸也覺得累了,她拿起小卡片說:“等我寫完這些巧克力口味的表述就回去,這樣可以節省你不少解釋的時間。不過陳鵬什麼時候可以來呢?你這樣太忙了。”
“他剛纔給我打電話了,說明天就會過來。”
“他沒事了嗎?”看來男人的痊癒速度是很快的。
“他其實早有準備了,只是難免會難過,那個‘錯誤’的巧克力就是他設計的,我覺得他是想明白了。”
“我正打算把那個‘錯誤’的誤字改成領悟的悟字。”安逸說。
“這樣貼切。”谷豐點頭:“安逸姐,江琳在哪個醫院?我想明天一早去看她,給她一個驚喜。”
安逸找出短信:“在阜外醫院,這是她的病房號碼。”
“謝謝安逸姐。”
“我以爲你會埋怨我這麼晚才告訴你真相。”
“沒有,怎麼會?”谷豐挑眉:“江琳太瞭解我了,她知道我在那個時候聽到這些一定會垮掉,所以她選擇騙我。而且,她以要離婚的方式將我逼到懸崖邊,我只能振作。可是我又有點擔心,她是怎麼和她父母說的。在她最需要我的時候,我卻沒有在她身邊,他們一定不會原諒我的。”
這點是安逸沒有想到的,是啊,江琳的父母一定會埋怨谷豐的吧。
“要不,我明天陪你過去看江琳吧,我幫你們解釋。”安逸想了想,覺得只有這個辦法會比較可行。
“不用了,安逸姐,我一定會處理好的,再這麼麻煩你,我就太不好意思了。”
“那好吧。”安逸低頭繼續寫品嚐感受了。
蘇淺在製作室裡看着書,《時間的終結》裡說,時間不過是一種人爲的測量方式,並非真實存在。日出月落,季節遷移,人的衰老,是物質生長的必然過程,時間和空間—樣,只是見證這—切。作者巴布雅還認爲,天下萬物,包括宇宙和人類,也無所謂過去與將來,只有現在。每—個“現在”都包含了從前與將來!
合上書,蘇淺開始思考,他的嶄新的“現在”應該開啓了吧。
走出製作室,安逸正好將最後一張卡片寫好:“谷豐,這些給你,希望幫得上忙,如果明天早上要去看望江琳,你會不會晚上做到很晚?”
“我只做到10點,明天要用最好的狀態去面對江琳,而且陳鵬一早就會來的。”谷豐接過卡片,一張張的翻看:“安逸姐,你太厲害了,我想那些顧客只要看了這些,就會迫不及待地購買了。”
“你太誇張了,我和蘇淺先回去了,你忙吧。”安逸臉紅了,跳下高腳凳,正看見蘇淺走出來。
一起走出“蜜謀”,蘇淺將手中的《時間的終結》遞給安逸:“你看看會有幫助。”
“謝謝。”安逸知道大家都在爲自己擔憂,所以不能表露出難過。
一個輪滑少年從他們面前經過,卻不小心滑倒了,直跌過來,蘇淺將安逸攔在身後,然後扶起了那個男孩,並檢視了一下他的傷口:“還好,你帶了護具,只是有一點點淤青。”
“謝謝你,我沒關係的,爲了練好這個,我不知道摔了多少次。”輪滑少年擺擺手走了。
蘇淺站直了身子,轉頭看向安逸:“他真堅強。”
“嗯。”安逸低了頭。
一直站在對面看着“蜜謀”裡一切的虞嘉,真的有些無法忍受這個打擊。無條件看一個人的時候,可以不被接受,但是絕對不能忍受競爭者的存在。她側過身,等蘇淺和安逸走到了前面,她便跟在了後面,傻傻的。而心底的怒火在燃燒,憤怒、嫉恨的枝椏迅速蔓延,將她纏的很緊,漸漸窒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