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小子,這話我愛聽,說明你骨子裡流的還是咱們道上人的血,哈哈哈哈……”
和司馬風雲的張狂相比,那個年輕男子倒顯得老成很多,連笑容也只是點到爲止,言談舉止極有分寸。
司馬風雲拉着他的手,面向大家,朗聲道:“各位都看到了吧,這就是我兄弟馬王的兒子,也是我侄子,名叫馬嶽峰。我從小看他張起來的,後來去了德國留學,學了十年的政治經濟學,聽說還拿到了雙博士學位。誰說咱們江湖人都是大老粗,從今以後,咱們的人裡面也有博士了!”
一句話引來衆人一片愉快的笑聲。
司馬風雲又對馬嶽峰道:“你老爸呢,他怎麼還沒來?”
馬嶽峰抱着幾分歉意道:“今天是大伯添丁之喜,按理說以你們的關係,我老爸應該是第一個來道賀的,沒想到突然有件很重要的事,他就先派我過來,等辦完了事,他一定來向大伯解釋,他還惦記着要多喝幾杯大伯的喜酒呢。”
“哈哈哈……我們兄弟這幾年各忙各的,很久沒痛痛快快的拼一次酒量了,等他過來,一定不醉不歸!”
“大伯從來都是海量,我老爸怎麼能是您的對手。”
“這話可別讓你老爸聽到,不然他一定氣炸了肺,說你小子吃裡扒外,別的方面他都服我,唯獨酒量上從來就沒服過。”
大家又是一陣大笑。
“今天是大伯大喜的日子,老爸囑咐我送來一件小小禮物,不成敬意。”馬嶽峰對手下人吩咐一聲:“拿上來!”
手下遞過一支精緻的木盒,純正的印度小葉紫檀,要知道小葉紫檀生長週期漫長、成材率極低,而且“十檀九空”,要幾百上千年才能長成一株可用之材,就算成材後,樹木裡面也都是空心的,所以小葉紫檀打造的木器越大越值錢,人們常見的也只是貓眼大的佛珠,像這種紫檀做的盒子極其罕見。
馬嶽峰接過盒子,當着大家的面慢慢打開,人們全都陸續發出一聲驚呼。
裡面居然是一條黃金和翡翠打造的長命鎖。
黃金足有半斤來重,翡翠則是最上乘的緬甸貨,翠色純正,通體沒有一絲雜質,像這樣的貨色,就算找遍整個緬甸,也未必能找出幾塊。
霎時間,黃金翡翠相互映襯,光彩照人。
馬嶽峰把長命鎖放在禮金臺上,剛好放在葉承歡的按摩棒旁邊,看到按摩棒,他的臉上不由得也閃過一絲怪異,只不過他涵養極好,只是稍稍愣了下,便恢復如常,假裝什麼也沒看到。
眼看吉時就要到了,一個奶媽模樣的女人從裡面抱出個襁褓中的嬰兒,長得白白胖胖,虎頭虎腦,倒也十分可愛。
孩子母親春妮這才從角落裡出來,從奶媽手裡接過孩子,來到司馬風雲跟前,深深鞠了一躬,小心翼翼的站在他旁邊。
人們漸漸靜了下來,都把目光投向司馬風雲。
司馬風雲小聲問道:“各幫派的人都到齊了麼?”
邱健鴻猶豫了下,回答:“都到齊了,只有……天龍幫的老大天龍沒來。”
司馬風雲不動聲色的道:“天龍幫跟咱們有樑子,但江湖人講面子,他不給我這個面子,將來我一定還給他。”
說完,他往前跨了一步,凝神往四處環顧一遍,一對銳目精光四射,朗聲道:“今天是我們司馬家的添丁之喜,感謝各位朋友、各幫派老大前來捧場,我司馬風雲打拼了半生,只有一個寶貝女兒丁香,不過江湖有規矩,幫派有傳承,何況我女兒還要坐鎮龍都。不過從今天起,風雲會後繼有人了,我們司馬家也有了我們自己的香火!”
這話說得底氣十足,大家紛紛鼓掌喝彩。
“很多人都知道我司馬風雲的故事,從當年的黑金會到如今的風雲會,我用了十年時間東山再起,在燕京打出一片天下,不是因爲我司馬風雲有多了不起,全都因爲在座各位的幫襯,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如果沒有大家就沒有我,更沒有今天的風雲會,所以,我向各位表示感謝。”說到這兒,司馬風雲深深鞠了一躬,場上的人都沒想到他會這麼做,紛紛收斂了收容,站起身子。
“坐,大家都坐。”司馬風雲壓了壓手,讓大家坐下,這才又道:“不瞞大家說,我拜了半輩子關二哥,殺過很多人,也有很多次差點兒被別人幹掉,這麼多年來,我悟出了許多道理,到如今歸根結底只有一個字……”
這時,三個乾兒子擡着一架木屏風上來,上面掛着紅布。
司馬風雲一把扯掉紅布,只見屏風上赫然寫着一個斗大的“和”字!
“最近我女兒給我買了套丹麥原產的hifi影院,我漸漸迷上了看電影。以前總覺得沒興趣,現在沉下心來看一看,沒想到電影里居然有很多人生中不曾經歷的精彩。”
剛看了香港導演杜琪峰的一部力作,也是講咱們這行的,名字就很有意思,叫《黑社會》,實話說,很久看電影沒有這麼有感觸了!
聽說這部片子在戛納上映的時候,暴力場面引起了很多觀衆的不適反應,甚至有善良的老太太因受不了其血腥和恐怖而當場嘔吐。
可是儘管如此,在很多國內觀衆眼中,《黑社會》仍算不上真正的黑幫片。他們覺得它過於儒雅因此顯得虛假。他們罵罵咧咧,像是一個小混混裝出見過大場面的樣子,說杜琪峰老了、徐克老了、陳可辛嫩了、張藝謀俗了、陳凱歌瘋了,全神州的編劇死了、什麼暴力美學不見了、香港電影的輝煌過去了、電影淪陷了、社會浮躁了、人生充滿不幸了……
呵呵,他們嘲笑老杜想把《黑社會》拍成神州版《教父》是癡人說夢。
他們完全沒看到《黑社會》中那段爭搶‘龍頭棍’的情節裡完美的感覺,完全無視‘滾豬籠’和‘石頭砸死人’的暴力感覺,而把這部影片歸爲徹頭徹尾的說教作品。
作爲行里人,我覺得他拍出了咱們這種人的狀態。
那些爆米花觀衆把老杜想得太簡單了,事實上,我也把杜琪峰想得太簡單了。雖然我非常喜歡《黑社會》,可是直到看完了《黑社會2》的那一刻,我才依稀發現了杜琪峰的野心。這個傢伙,他的完整構思和胸有成竹遠遠出乎我們的意料,超乎想象。
看了這部片子,我簡直夜不能寐,想了很多很多。
香港電影一直以黑幫片、武俠片、功夫片見長,所以如果華語影壇出部黑社會題材的經典影片,那就是香港了。
而這一次,是老杜創造的經典。
如果說只是講講黑幫人物在電影裡打打殺殺,肯定不能稱之爲經典。
加些兄弟義氣和‘亂世’真情等的以前也以拍過很多了。
但黑社會題材影片應該拍出新意、拍出深度的提法,很早就有了。
《無間道》是一個成功,在那裡黑幫人物不再單純是敢打敢殺、義氣用事的形象,他們都是很有智慧的,可以和警察明爭暗鬥,而警察要想將他們繩之以法是很費勁的,要花好幾年的時間去尋找證據,而且一不小心就會出人命。
到了這部《以和爲貴》,真的是一個巨大成功。
它帶來的是一個含義更廣、思想更深的黑社會!
在這部電影裡,黑社會不再是正常社會的異端部分,黑幫分子也不再是社會上的一小部分人,全社會都是黑社會,社會上的所有人都是黑幫分子。
這並不是狂妄之詞,而是從歷史、政治的大角度來闡述的。
電影一開始就給人一些反映歷史的舊照片和文字,告訴人們,黑幫由來已久,這個社會原本就是一個毫無秩序的黑社會。
歷史上從不缺少動亂時刻,動亂時刻的社會就是黑社會,但動亂不能太久,否則人人都活不了,所以黑社會還是要走入一個有秩序的社會。
當要建立一個有秩序的社會時,這就是需要有國家了,所以那些建立國家的人物,都是黑幫人物,每個安定平和的社會都是由黑社會轉來的。
當黑社會進入了一個有秩序的社會,當那些黑幫人物變成政治家,他們就希望建立一個可以相互制約、以求平衡的秩序,當然就要講究‘以和爲貴’。
懂政治的都知道,政治講究的就是平衡,就是電影裡鄧伯說的,兩年選一次,這個人做做,那個人做做,社團不能讓一個人獨大,要平衡。
司馬風雲用一部電影做開場白,表面上是談論電影,可在座的人都聽得出來,他是含沙射影,說的就是他們這個圈子。
作爲一個江湖人物,司馬風雲對江湖的見地之深,眼光之獨到,甚至連葉承歡都不得不佩服。
十載沉浮,贏了又輸了,輸了又贏了,司馬風雲能始終在這條道上屹立不倒,不是沒有原因的。
“官方的人常說,大陸沒有黑社會,呵呵,我笑了,這是一種典型的掩耳盜鈴。但大陸對黑社會的打壓卻是不爭的事實。就連在承認黑社會合法的日本,他們也常常遭到政府的打壓。燕京是帝都,之所以允許我們這些人存在,是各派政治勢力互相傾軋的結果,也就是說,我們對人家來說,只是一件打擊對手的工具。但並不等於我們可以和人家平起平坐了。對政客來說,黑社會就像夜壺,需要的時候拿出來用用,不需要的時候就一腳踢到牀底下。眼看燕京就要進行新一輪換屆選舉,等新的政治人物上臺之後,往往第一件事就是打擊黑社會,表面上說是要給老百姓一個安定的社會,其實說白了還不是爲了給自己撈取政績。在這種情況下,我們這些人將何去何從,我覺得只有一個字‘和’,我們只有和睦、和氣、和順,大家聯合起來,才能度過危局。”
說到這兒,司馬風雲面色轉和,看了身旁的丁香一眼,得到女兒一個鼓勵的眼神,才道:“這行是年輕人的天下,社團也該由年輕來開拓,我老了,沒有當初的血性了,很多事也是有心無力。今天當着諸位老大的面,我想宣佈一件事,以後我要退到幕後去,不想再過問江湖上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社團裡的大小事務暫時由健鴻兄弟接掌,容等將來小兒子長大了,再把社團完完整整的交給他。”
此言一出,全場頓時驚聲四起。
雖然不是金盆洗手,只是個退居幕後,過半隱退生活,但人們就夠吃驚的了。
如今的風雲會正如日中天,司馬風雲也不過纔在天命之年,居然能做出這樣的決定,那需要多大的勇氣和魄力!
聽了司馬風雲的話,現場有一多半的人都不相信,包括葉承歡。
葉承歡還清楚記得,上次在龍都,司馬風雲就搞了一出金盆洗手的鬧劇,不過那次他是以退爲進,要把風雲會的勢力插進龍都,這次故伎重演,這個老滑頭不會又要殺個回馬槍吧?
不過從丁香的表情來看,她事先已經知道父親的決定,而且看樣子這次是真的。
葉承歡還是有點兒不信,野心勃勃的司馬風雲肯把自己苦心經營的社團交給別人,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
司馬風雲淡淡一笑,壓了壓手,示意大家安靜,“估計大家都不相信,我會從自己社團退出來。其實道理並不難理解,我這半輩子榮華富貴享受過了,衆叛親離也經歷過,別人沒走過的路我走過,別人沒做過的事我做過,江湖上的恩恩怨怨、你爭我奪,我早就厭倦了。混黑沒有混一輩子的,到了一定份兒上,就得學會急流勇退。這段時間,經過考察和多方奔走,加上外貿方面有一些朋友指點,我正打算成立一家公司,專做外貿生意,等以後公司上了軌道,再慢慢向其他方向發展。黑道打打殺殺說白了無非就是爲了一個字:錢。只不過幹這行的風險太高。這年頭無論做什麼都離不開錢,我看到國內國外很多社團做到一定程度都轉行做生意,我覺得那才叫正道。我只是退居幕後,並沒有說要退出風雲會,社團的事由健鴻打理,司馬兄弟協助,生意場的事由我主掌。用句時髦的詞,這叫做雙軌制運行,呵呵,我覺得這樣才更穩妥些,大家想想,兩條腿走路總比一條腿走穩當吧。哈哈……”
聽到這兒,許多人都明白了,還是司馬風雲老謀深算,幹社團的確不是長久的事,腦袋掛在褲腰帶上,說不定哪天就會掛掉,不是被自己人幹掉,就是被警察釘死。社團要想長久,就必須想辦法洗白。
很多人都明白這個道理,可真正敢試水的人沒幾個,光憑這一點,也足見司馬風雲的勇氣和魄力。
在燕京,風雲會在許多幫派眼裡就是風向標,司馬風雲看準的事一定錯不了,有人喊道:“司馬先生,你要是成立公司,能不能讓我們社團也入個股份,有錢大家一起賺嘛。”
“當然可以。你的話說的太對了,有錢大家一起賺,這纔是正路,整天打打殺殺,恨不得置人於死地,路只能越走越窄。大家想來入股,我全都歡迎,不光是給我捧場,也給你們自己添了一條財路。”
“算我一個。”
“也算我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