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童林應崑崙派派主濟慈和濟源的邀請到雲南帽兒山鐵扇寺參加武林盛會,他歷經風險,克服了重重困難,終於克敵制勝,轉危爲安。本來盛會還沒有結束,不知爲什麼,雍親王胤-突然決定,叫童林退出盛會,跟着他日夜兼程趕回北京。童林對這件事甚爲不解,只得唯命是從,與衆位劍俠客告辭,急速上路。一路上他發現雍親王總是皺頭鎖眉,長吁短嘆,恨不能肋生雙翅飛回京城。種種跡象表明,有件十分棘手而又非常重大的事情正等待他去解決。童林雖然讀書不多,但飽於世故,頗曉分寸,不該問的事情他決不多嘴,因此他看在眼中悶在心頭。在二十五天的疾行中,從未問過這件事。
這一天寒風透骨,冷氣襲人,北京上空烏雲密佈,大雪飄飄,到處銀裝素裹,把這座古老的京都變成了銀色世界。
在驛道上有十五匹烈馬奔馳而來,馬蹄踏到厚厚的積雪上,發出悶乎乎的“得得”聲,馬後揚起長長的雪線。眨眼間馬羣衝進安定門,速度驟然緩慢下來。
爲首的是兩匹高大的伊犁馬,一白一紅,白前紅後,只差一馬頭。在白馬上端坐着一位中年大漢。此人鷹鼻鷂眼,顴骨突出,兩耳扇風,八字鬍,方海口,滿頭黃髮,目光銳利,一看便知是個堅毅、果斷、機智而又狡黠的人。他頭罩大紅緞玄狐帽,身披青緞子羊羔皮袍,腰束錦帶,足蹬皮靴,手上套着水獺皮縫製的手籠,胸前揣着鑲金琺-暖爐,手執象牙柄嵌寶馬鞭,由於天寒馬快,鬚眉和兩鬢掛滿了霜雪。此人是誰?他就是康熙皇帝的四皇子雍親王愛新覺羅胤。
騎在大紅馬上的那人士頭土腦,衣着樸素,好像個莊稼漢,紫微微一張大臉,劍眉虎目,鼻直口方,大耳朵,厚嘴脣上留着兩撇濃密密的小黑鬍子,頭戴普通暖帽,身穿粗藍布棉袍,腰束土黃褡包,足蹬千層底實納幫豆包灑鞋,腳背上還蒙着兩塊羊皮,身後揹着一對特殊兵刃——子母雞爪鴛鴦鉞。此人身板筆直,猿背蜂腰,二目如電,一團正氣,給人一種印象是忠厚、耿直、老成而又幹練。他就是本書的書膽,名噪四海、藝冠武林的震八方紫面崑崙俠童林童海川。他現在是雍親王府的總教習,也是雍親王胤-的貼身保鏢和至友。在他身後的十三匹馬上坐着童林的愛徒穿雲白玉虎劉俊、左臂花刀洪玉爾、霹靂狂風吳霸、多臂神童夏九齡、小火神司馬良、壞事包孔秀、虎兒小子大力神甘虎,童林的師弟叱海金牛於寶元,徒侄阮合、阮璧、徐雲、邵甫以及人稱天下第一壞的病太歲張方。
如今他們從雲南可盼着回到北京了,只見雍親王放鬆絲僵,長出了一口氣。
“海川,咱們到家了。”這是胤-今天第一次講話。
“是啊!總算到家了。”童林笑着點點頭,也長出了一口氣。
病太歲張方晃着夾扁腦袋,眨着雌雄眼,抹了一把鼻涕說:“可笑濟源、濟慈這兩頭禿驢,煞費苦心布成天羅地網,想把咱們爺們送到極樂世界去,哪知佛祖不收,又把咱們打發回來了。”
壞事包孔秀操着一口福建話,怪聲怪調地說:“唔呀!我看並不是佛祖不收,而是咱們福大、命大、造化大,把他們給嚇住了。”
雍親王扭回頭,用馬鞭一指他倆笑着說:“小猴崽子,頂數你們倆能耍貧嘴,一個小錢買兩個瓶子——嘴兒好。”
一句話把大家都逗樂了。笑聲驅走了寒冷,解除了疲勞,給人們增添了活力。他們到了雍親王府,不走正門,從夾巷穿過去,來到東側門。
雍親王對童林說:“你離家都半年了,快回去看看吧,免得老人惦記。大家都累了,讓他們好好歇幾天。我要有事,再派人找你。”
“是,那我就告退了。”童林給胤-請了個安,帶着十三位小弟兄回府去了。
童林就住在雍親王府後街的一條背巷裡。這裡原是王府庫房,後經修繕讓童林一家居住,有三進院子,十多間房屋,甚是寬敞、幽靜。童林衆人在門外下馬,劉俊上前叩打門環,剛拍了兩下,二爺童森就開門接出來了。
童森是童林的胞弟,文質彬彬,活像個秀才,其實他並沒讀過書,自從搬進北京後,就在雍親王府當了更夫頭,手下管着二十四名更夫。童森老實靦腆、不奸不猾,整天價就知道悶頭幹活,因此王府裡上上下下的人,都跟他處得不錯。今天一早他就聽說胞兄今兒個回來,便一溜煙跑回家裡,向父親、母親報了喜信兒,之後又提着竹筐到菜市採辦吃喝。童老爹燒火,童媽媽煮飯,一家人忙得腳不沾地,就在這個時候,童林到家了。
“大哥!”童森拉着童林的手跪下就拜。
“二弟請起,自家兄弟何須多禮!”童林把童森攙起來,問道:“爹孃可好?”
童森笑着說:“可硬實啦!連頭痛腦熱都沒有過。”
“謝天謝地,這我就放心了。”
“二叔好。”小弟兄們都圍攏上來給重森請安。
“多謝,多謝!快起來,快起來!”童森不住地作揖,往裡相讓。
“爹!娘!我哥他們回來了。”
“是嗎?”童老夫妻扶門張望。
童林大踏步走到二老面前,倒身便拜:“不孝兒給爹孃問安了。”
“好哇,好哇,快起來吧!”童老爹樂得鬍子直抖,童老媽熱淚盈眶。
叱海金牛於寶元忙撲過去,磕了三個響頭,甕聲甕氣地說:“爹,娘!牛兒小子也回來了,我可想你們了。”
緊接着小弟兄們都跪下了:
“師爺好!”
“師奶好!”
“我們這給二位老人磕頭了!”
“都起來吧!都起來吧!”童老夫妻樂得嘴都合不攏了。衆人說說笑笑走進廳房。
這裡的一切對小弟兄們並不陌生,他們經常在這吃住,因此誰也不拘束,願吃就吃,願坐就坐,就像在自己家裡那麼隨便。
劉俊叫夏九齡、司馬良、洪玉爾到廚房去幫廚,叫孔秀、吳霸、甘虎去跨院安排住處,又叫阮合、阮璧去鍘草餵馬,他和張方几個打掃庭院。小弟兄們聞風而動,說笑着,追逐着,幹得熱火朝天,霎時四合院裡充滿了生機。
童林和牛兒小子在屋陪着二老說話,當他介紹完這次比武的經過時,童老爹兩眼發直,好半天沒喘過氣來。童媽媽聽不太懂,但也聽出兒子擔了不少風險,差一點沒把性命丟了,疼得直抹眼淚,嘆口氣說:
“孩子,你還是把這份差事辭了吧!跟娘回老家種地去。雖說莊稼人苦點,可是一日三餐,吃也香甜,睡也安然吶。”
童老爹也喘着粗氣說:“海川,你娘說的對。北京倒是挺好,我看還不如咱老家好。你幹這差事雖說吃喝不愁,可總是叫人提心吊膽的,這個滋味實在難熬。乾脆你跟王爺說說,咱就回家種地去得了。”
二爺童森抹抹鼻子也插言說:“哥,我也是這麼想的。你現在的處境太危險了,像這種在刀尖上混時光,用鮮血換錢花的日子,實在叫人擔心,最好過了年咱們就走。”
童林一語不發,靜靜地聽着,表面上他很鎮定,可心裡卻亂如麻團。早在去年他就對這種環境產生了反感,也想着拔出腿來,過幾年安生日子。不過他又覺得這樣做實在對不住雍親王,當初若不是人家提拔重用,焉有今日?因此才舉棋不定。看到一家人這樣替自己操心,他真有些進退兩難。
“哥,你倒是說話呀!你要是不願意走,我就陪着爹孃回老家去!”
童林苦笑了一下,安詳地說:“二弟,你先沉住氣,別耍性子。其實咱們想的都一樣,我何嘗不願過太平日子?只是……只是我覺着現在還不是時候。雍親王正在用人之際,對咱們又恩深似海,我怎忍心說走就走不顧旁人呢?爲人處事不能光找自己合適,也應該替對方着想着想呀!”
童森噘着嘴說:“這麼說,你是不願意走嘍?”
童林笑笑,轉身對二位老人說:“爹,娘!請你們放心,到時候我會說話的。兒子已是三十多歲的人了,對利弊二字也懂得一些,我一定多留神、多注意就是了。請不必替兒子操心。”
這時劉俊走進廳房說:“師父!飯菜好了,什麼時候吃?”
童老爹說:“現在就吃。大概你們都餓壞了吧?”
說話間大家一齊動手,調開桌椅,不多時小弟兄全都來了。一共擺了兩桌,上席坐的是童家二老、童林、童森、劉俊、牛兒小子、虎兒小子和病太歲張方,下席是吳霸、夏九齡、司馬良、孔秀、徐雲、邵甫、阮合、阮璧、洪玉爾。
壞小子張方捧着酒壺先給兩位老人把酒滿上,晃着夾扁頭說:“這是我替大夥孝敬師爺、師奶奶的。祝爺爺福如東海,祝奶奶壽比南山!”
“託福,託福。”二老笑着把酒抿了一口。
童林接過酒壺又給爹孃滿上。緊接着大夥輪流給二老敬酒,大廳裡笑語歡聲好不熱鬧。
這頓飯直吃到掌燈後才吃完,大夥動手把碗筷收拾了,涮鍋洗碗,把廳房收拾乾淨,又沏了兩壺濃茶,這才落座閒談。童林對徒弟們說:
“王爺有話,叫咱們歇息幾天。你們可要聽話,誰也不準惹是生非。上半天在家練功,下半天自行安排,掌燈之前必須歸宿。哪個不遵規定,我可不客氣。”
小弟兄們連連稱是,童林又轉過臉對劉俊說:“你是大師兄,我可把他們交給你了,出了差錯,唯你是問!”
大家又閒談了一會兒,都感覺有些乏累了,才告辭回屋休息。
童林先把父母送回寢室,然後纔回到自己房裡。原來童森有家口,他們一家住在西院,童林還是獨身,故此住在前院。他進屋後把雙鉞和寶劍掛在牆上,脫掉粗布棉袍,坐在火盆旁取暖。房外的雪還在下,風還在刮。童海川面對炭火想開了心事。一會兒他想怎樣做才能把這份差事辭掉,還不至於得罪雍親王;一會兒又想鐵扇寺比武的事,也不知結果怎麼樣了,那些武俠正幹什麼?後來又想到雍親王爲什麼突然決定退出武林盛會,急匆匆趕回北京。雖然他不清楚胤-這樣做是什麼目的,但可以斷言,決不是一件小事。眼下自己的命運已與雍親王拴在一起,榮辱與共,脣齒相依,但不知等待自己的是福是禍呢?想到這兒,童林嘆了口氣,往椅背上一靠,慢慢合上了眼睛。
胤-急匆匆回到府邸,在衆人簇擁下走進內書房。他破例免去了奴僕和下屬的參拜,也不急於見到后妃,仰臥在團龍椅上,單獨把大總管何春留下問話。何春先把門戶關嚴,而後湊近胤-壓低聲音問道:
“王爺收到奴才的信沒有?”
“廢話,不見信我能回來嗎?”胤-不耐煩地一皺眉。
“是,奴才該死!”何春嚇得急忙跪下了。
胤-一擺手叫他起來,眯着眼睛問道:“究竟是怎麼回事?詳細奏來。”
“-!”何春定定神,一字一板地說,“十一月二十三日寅時,康熙老佛爺突然病倒,雖經幾位太醫調治,也未見效。入夜時老佛爺的病更加重了,神智昏迷,說話含混不清。皇后見事不妙,急忙傳下懿旨,把神力王、睿親王、德親王、御前大臣景桂、大學士隆科多、領侍衛內大臣阿靈阿以及十四阿哥胤-、八阿哥胤-、三阿哥胤祉召進內宮,要安排老佛爺昇天後的大事。別的事情都好辦,就是立誰爲君的事情定不下來,因此直吵了一夜也沒個頭緒。可喜的是,十一月二十四日丑時皇上老佛爺的龍體轉安了,還喝了半碗人蔘湯,大夥兒才鬆了一口氣。皇后想抓緊時間,問問皇上立儲的事,誰知老佛爺竟怒目而視搖頭不答。十一月二十五日大學士隆科多抽空來到咱們王府,把上述經過都對奴才講了,他叫我立即給您發信,催您趕快回來,奴才纔給您發了那封信,派專人日夜兼程送到您手裡。奴才惟恐信落到旁人手裡走漏了消息,所以只寫了“京中有急事,萬望見字火速還都”這幾個字。這就是事情的經過。”
何春見胤-的臉沉下來了,心裡有點害怕,忙壯着膽子補充道:“這可是王爺向奴才交待過的。”
胤-突然問道:“現在老佛爺的病情怎麼樣了?”
“回王爺的話,謝天謝地,他老人家已經康復了。只是,只是御醫說,老佛爺這次得的是傷寒病,是從氣上得的,必須舒肝理氣節勞安神好好地將養一陣子,否則,舊病復發就不好辦了。況且皇上年歲已高,就更得注意了。”
“就這些了嗎?”
“-,是……不……還有,聽說立儲的事還沒定下來;再就是在老佛爺養病期間,朝中大事暫由三阿哥胤祉、八阿哥胤-、十四阿哥胤-以及大學士隆科多、領侍衛內大臣阿靈阿等八位王大臣會商決定。”
胤-一聽,霍然坐直,雙眉緊鎖,腦筋蹦起來多高。他緊閉着嘴脣,把牙咬得咯咯直響。何春嚇得急忙把嘴一捂,連大氣也不敢出了。
內書房靜得叫人可怕,只有胤-“呼呼”的喘息聲和他的咬牙切齒聲。他倒揹着手在屋裡轉來轉去,五臟像沸騰的油鍋。他恨三阿哥胤祉和八阿哥胤-,更恨十四皇子胤。在三十五位弟兄當中除了胤祥之外他都恨,因爲他們都是他繼承皇位的障礙。尤其是胤-、胤-和十四皇子胤-,他們三個都有可能繼承皇位。胤-本來是老二,因大阿哥胤-早喪,他就成了諸子的長兄,因此他從兩歲起就被立爲皇太子,成了皇位的繼承人。後來就因他急於早日登極,竟揹着皇上結黨營私,拉幫結夥,又抱怨皇上壽祿太高,因而激怒了康熙萬歲,於康熙四十七年九月初四將他廢黜並削爵定罪,圈禁在內苑。只因皇上怕落下罵名,纔沒有把他殺掉。胤-雖然被廢了皇太子,可是他和他的黨羽並不死心,千方百計,軟硬兼施,日夜都想着復位。據胤-所知,皇上對胤-還抱有父子之情,每逢年節都派人給他送吃送喝,還爲他偷着流過眼淚。可見胤-復位並不是沒有可能的。一旦他再次被立爲東宮太子,皇位可就沒有旁人的份了。
胤-又想到胤-,更是又氣又恨。胤-是十四皇子,與自己同出一母,俱是德妃所生,可是在性格和愛好上卻與胤-截然不同。尤其使胤-不能容忍的是胤-竟偏向着胤-、胤祉和胤-,處處與他做對,他還曾揚言說:“皇上大行後,誰都有可能繼承皇位,唯四阿哥胤-不可。”胤-才華出衆,詩詞超羣,又寫得一手好字,頗受康熙鍾愛。二年前諸皇子在暢春園給皇上祝壽時,皇上竟當着諸子的面破例允許胤-可以用明黃腰帶。誰都知道,明黃是至尊至貴的顏色,屬皇帝專用。爲此人們紛紛揣測皇上的用意,一是明確對胤-特殊寵愛,一是當衆暗示胤-是皇位繼承人。使人不解的是皇上一直沒立他爲東宮太子,也沒賜給他任何封號,至今胤-仍然是個沒有爵位的普通皇子,究竟皇上安的是什麼心呢?爲什麼在皇上養病期間,卻命他參與朝廷大政,而把我這個赫赫的親王排斥在外呢?
想到八阿哥胤-,胤-更是怒不可遏。此人八面玲瓏,極會見風使舵。他跟胤-的關係很密切,當初曾極力主張太子復位,後來又搖身一變自成一黨夢想取而代之。雖說他繼承皇位的希望很渺茫,然而此人活動能量很大,切不可低估了他的作用。胤-一向與胤-不對付,他倆是二餅吃八萬——死不對眼!倘若胤-得勢,對胤-是百弊而無一利。皇上竟重用這樣的人蔘與朝政,實在令人不服。想到這,胤-似乎看到胤-那張蠟黃臉,正呲着虎牙向自己發笑。他忍無可忍,“啪!”一拳擊到桌子上,把銀壺玉盞震起來多高。
“奴才該死!奴才該死!請王爺饒命!”何春跪在胤-腳下不住地求饒,他還認爲是他惹王爺生氣了呢。
胤-如夢方醒,他幾乎忘記了這個忠實奴僕的存在,同時也感到氣大傷身,有失尊嚴,急忙把何春拉起來,拍着他的肩頭笑着說:
“別怕!本王不是爲你。你做得很周到,很好,本王還要重賞你呢。”
“謝王駕千歲,千千歲!”何春受寵若驚,趴到地上直磕響頭。他站起來問:“王爺,您餓了吧?奴才下去準備。”
“嗯,是有點餓了,不過還挺得住。你現在就拿我的名片把大學士隆科多請來,就說本王有急事找他商量。越快越好!”
“-!”
“等等!傳話下去,本王要與大學士隆科多共進晚膳,酒菜一定要豐盛些。”
“-!奴才這就去。”何春又請了個安,這才興沖沖地退了出去。
胤-不像方纔那麼激動了。他坐在安樂椅上邊品茶邊想心事。他心底最最關注的就是繼承皇位的事,說白了就是他一心想當皇帝,說起來他這種已經萌生十幾年了。在胤-還沒被廢黜時,他就想過這件事;不過,他認爲這是難以實現的。沒想到後來胤-被廢,東宮的寶位空起來,諸皇子都眼紅了,這才引起太子之爭,你死我活,折騰得烏煙瘴氣。胤-也不例外,他比誰都心急。不過,他的手段很高明,幹得非常隱蔽。他有自己一套戰術,既不像胤-、胤祉那樣鋒芒畢露;也不像胤-、胤(礻我)那樣清高自恃,坐等其成;而是有計劃、有步驟地收買人心,偷偷地擴充實力,並能巧妙地取悅聖心。即使是他最恨的人,他也同他們保持良好的關係,假親假近。他通過多年苦心經營,果然大見成效,首先抓住了大學士兼吏部尚書又是親舅父的隆科多,他二人推心置腹,無話不談。胤-通過隆科多瞭解朝堂機密,隆科多也想找這位實力雄厚的親王做靠山,藉以保住高官顯位,正因爲這種關係才使他倆越來越親密。胤-曾暗示隆科多,一旦自己繼承皇位,就提拔他爲首相,總理朝政;隆科多也向胤-表示過,一定竭盡全力讓他繼承皇權。隆科多說話挺算數,到處打探消息,無論朝中發生了什麼事情,也不管是大事還是小事,都及時給胤-通風報信兒。同時隆科多還是胤-的高級參謀,經常給他出謀劃策。胤-自從有了這個助手,不但消息十分靈通,而且也省去了自己出頭露面引起懷疑的麻煩。胤-對這位親孃舅是非常感激和信賴的。胤-讀過很多書,對歷代典故十分熟悉,他深知秀才造反的弊病,一個人要想成其大事,不掌握軍隊和刀把子是不行的,爲此他緊緊抓住了身爲兵部尚書頭銜的川陝總督年羹堯。年羹堯是當代名將,深受康熙皇帝的賞識和重用。他西征過兩次,每次都以全勝告捷,康熙加封他爲平西侯大將軍之職,坐鎮川陝,一支令可以提調九鎮兵馬、封疆大吏,是紅極一時的顯赫人物。胤-對年煞費苦心,除了經常贈送重禮之外,還娶了年的妹子爲側妃,從此連上了親屬關係。胤-對這位內兄極其關照,年羹堯對胤-言聽計從,也相當尊重,他倆的親密程度不次於和隆科多。胤-想一旦爲皇位之事發生爭鬥,他內有隆科多的支持,外有年羹堯的聲威,還愁大事不成?
儘管條件對胤-如此有利,可是他還不敢掉以輕心,又抓住了以童林爲首的一夥劍俠。胤-對武術一道十分崇拜,他認爲練武不僅能強身壯體,還有特殊用場。他深知正宗劍俠這些人膽子大、講義氣,不畏權勢,又重感情,他們爲朋友可以兩肋插刀,如果利用好了,就是一支貼身衛隊,還能發揮特殊的作用。因此他纔對童林加倍恩待,對成名的俠劍客禮賢下士,裝出一副思賢若渴、愛才如命的樣子。當他看到幾百名武林高手拜倒在他腳下時,他感到躊躇滿志,十分寬慰。
胤-對皇父康熙也在耍弄權術,千方百計騙取信任。但是他發現皇父是位極難對付的奕手,深沉老練,喜怒不形於色,內心世界變幻莫測,極難揣摩,立儲之事就是明顯的例證。自從二哥被廢之後,對皇位繼承人的問題他守口如瓶,從不披露,給人一種似隱似現、若有若無的感覺,誰也猜不出他是怎麼安排的。說他信任胤祉吧?可他曾公開說過胤祉才學橫溢,詩文並茂,然而只能爲臣不可爲君。說他信任胤-吧?可是又不加封他王位,在皇子當中他的地位是屬於第三等的。對胤-呢,素無好感。有一次胤-病得要死,康熙連問也不問,足見父子之情何等淡薄了,可是爲什麼還叫他同另外七個人同兼朝政呢?
想到皇上對自己的態度,更是讓人難以捉摸。說皇上對自己不信任吧,卻恩封雍親王,在儲皇子當中名列一等;可是在緊要關頭,皇上又不用自己參與政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胤-思前想後,萬分惆悵,因此才急於見到隆科多,以解謎團。
掌燈之後,隆科多才急匆匆來到雍親王府。胤-降階而迎。
“王爺吉祥,奴才給您請安了!”
“不敢當,不敢當,外甥應給舅父請安。”
二人相視一笑,手挽手走進內書房。胤-請隆科多上坐,隆科多再三不肯,只得分賓主落座。
胤-吩咐一聲:“來人吶,傳膳!”
“。”
早已等候在外面的宮娥、太監們聞風而動,他們像粉蝶穿梭似的,輕盈麻利,不多時把一桌御宴擺好。胤-揮手把衆人叱退,只留下何春、何吉二人在身邊侍候着。胤-親自給隆科多滿一杯酒,雙手往前一遞,說道:
“感謝舅父爲我勞神,水酒一杯,聊表寸心。”
隆科多慌忙站起來,將酒接過,無限感激地說:“王爺過謙了,卑職理應爲王爺效勞。”
說罷一飲而盡。何春又把酒滿上,隆科多把酒端起來舉過頭頂說:“卑職借花獻佛,這杯酒全當給王爺接風洗塵了!”
“多謝,多謝!”胤-接過酒杯,一仰脖子也幹了。
酒過三巡,胤-首先問道:“老佛爺龍體可好?”
“陛下洪福齊天,已經大安了,用不了許久,就可以臨朝聽政。”
“嗯。”胤-點點頭,接着問,“聽說老三、老八、老十四都參與了朝政?”
“千真萬確,這是皇后決定的。”
“皇上是什麼態度?”
“還用說,自然是照準了。”
胤-把筷子一摔,氣忿地說:“我真不明白,皇上究竟打的是什麼主意?”
隆科多手捻着花白鬍子,慢條斯理地說:“老佛爺天資聰敏,運籌帷幄,他這麼做自然有一定的道理嘍。”
“什麼道理?純粹是亂彈琴!”胤-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憤憤地說,“老三是個滑鬼,老八是隻狐狸,老十四剛愎自用,自恃清高,純屬是個腐儒。像他們這號人,懂得什麼軍國大事?我懷疑皇上是不是老糊塗了?”
隆科多聞聽此話嚇得一哆嗦,眨巴着眼睛沒敢接茬。
胤-一口氣兒幹了三杯酒,眼珠發紅,臉色青白,一把抓住隆科多的袖子:“舅舅,咱爺倆榮辱與共,血肉相連,沒有不能談的話。你說,我有沒有繼承皇位的希望?”
“有,當然有了。卑職一直是有信心的。”
“根據是什麼?”胤-急不可待地追問着,似乎隆科多是未卜先知的神仙。
隆科多笑道:“根據我早就說過多次了。王爺文武兼備,德高望重,老謀深算,處事果斷,這都是他們望塵莫及的。王爺明察秋毫,何必多慮。”
胤-不以爲然,搖搖頭說:“關鍵還在我皇父身上,就怕他另有打算。”
“您指的是他?”隆科多用手比了個十四。
“對!本王擔心的就是胤。從皇上破例允許他可以用明黃腰帶那件事來說,就是個信號。”
隆科多點點頭說:“卑職也有此同感吶。”
胤-急得直喘粗氣,連連問道:“真要那樣怎麼辦?咱豈不前功盡棄了?難道本王就認輸了不成?嗯,你說呢?”
隆科多把眼前這杯酒喝乾,藉着酒氣兒,眯着小眼說:“沒那麼便宜!俗語說‘事在人爲’,咱不好多用點心計嗎!”
“對,有備無患。此事全仰仗舅舅成全了。”
“不,光靠我一個人可不行,還要加緊抓兵權。”隆科多往前探着身子,壓低聲音說:“抓兵權,一定要抓住兵權!唐太宗曾發動過玄武門之變,宋太祖曾故弄玄虛黃袍加身,明成祖滅其侄取而自代,他們都成爲聖賢君主,更何況王爺乎!”
胤-一聽喜上眉梢,呵呵大笑。他將眉毛一挑說:“這才叫英雄所見略同呢!本王早就做了這方面的準備。我手中有個川陝總督年羹堯。”
“太好了,太好了!”隆科多豎起大拇指說,“王爺這步棋走得太高了。年大將軍既是當頭炮,又是臥槽馬,舉足輕重,足可以牽制全面。”
胤-聽了十分得意,又給隆科多滿上一杯酒問道:“他最近有什麼消息沒有?”
隆科多一拍腦袋說:“您看我這腦子有多渾!王爺不問我還忘了,年將軍就住在北京的公館裡。”
“怎麼,他已經回京了?難道職務有了變動?”
“不不不,事情是這樣的:經查實,英王富昌在四川扯旗造反,要與老佛爺爭奪天下,年羹堯不敢隱瞞,已據實上奏。老佛爺大怒,急召年羹堯回京面奏,故此年才奉旨進京。至今算來他回來已經四十二天了。”
“可曾面奏過?”
“當然了。在他回京後的第三天,皇上就召見了他。”隆科多又嘆口氣說:“依我看,皇上這次得病的病源就是英王造反。”
胤-咬着嘴脣說:“果然如此,富昌真造反了。野心家!蠢貨!他有幾個腦袋?”
富昌字保臣,姓愛新覺羅,他是順治皇帝的長子,康熙帝玄燁的胞兄,胤-的親伯父,賜爵英親王。他也是因爲對儲位不滿,才鋌而走險的。關於他的一切到下文書還要詳細交待。若不是因爲嫡親關係,胤-還不定得說多少難聽話呢。他把話鋒一轉問:
“皇上是怎麼決定的?”
隆科多將雙手一攤:“這不,還沒等決定呢,皇上就病了。”
胤-一皺眉:“你們八位不是參與政事嗎?爲什麼還不採取措施?”
隆科多苦笑了一下說:“事關重大呀!誰敢擅自參言?”
胤-往椅子背上一靠,閉上眼睛陷入深思。隆科多也沒的可說,低着頭觀賞那隻九龍雕花白玉杯。何春、何吉連大氣也不敢喘,在一旁垂手直立。
胤-突然坐直身子,問隆科多:“我倒有個想法,明天遞個摺子,要求見皇父問安;順便再遞份摺子,保舉年勇堯爲欽差大臣,查辦劍州,迅速平息叛亂。你看穩妥不穩妥?”
“這個嗎……”隆科多晃着腦袋,兩眼盯着天花板,尋思了好一陣,忽然一拍大腿:“高,實在是高!一箭三雕,一舉三得!我贊成!我贊成!”
隆科多果然切中胤-的謀略。一、要求當面向皇上請安,增進父子的感情;二、直言上諫,與膽小怕事者截然相反,愈顯得鶴立雞羣與衆不同;三、也是最主要的,擡高年羹堯的身價,使其掌握更多的軍隊,以保障將來奪位的成功。因此,隆科多對胤-是十分欽佩的,連連稱讚不已。胤-眉頭一皺忽然又想起一件事:
“舅舅,你可要防備老三、老八、老十四他們點兒,說不定他們會從中使壞。”
“王爺放心。明天是我入值的日子,您的奏摺一到,我立刻就呈給皇上。”
“好,好!這我就放心了。舅舅,我還想先見見老年,給他先交個底兒,你看有必要嗎?”
“嗯,也好。不過可要抓緊點,預防旁人搶到咱們前邊去。”
“對,今晚我就見他。”
胤-的話剛出口,就聽門外有人輕輕咳嗽了一聲。胤-示意叫何春去看看。不多時何春稟報說:
“兵部尚書年大人來了!”
胤-樂得一拍大腿:“說曹操曹操就來了,他在哪兒?”
“回王爺的話,年大人被滿貴滿老爺請到外廳去了,正陪着他說話呢。”
胤-站起來說:“快請!把年大人請到這裡來。快!快!”
“-!”
“等等!”隆科多也站起來說,“卑職先告退了。”
“這叫什麼話?咱們不分彼此,你又何必迴避?”
“不,卑職不在場,你們談話更方便些,尤其是年大人。卑職手中還有幾件公事要辦,所以向王爺告假。”
胤-想了想說:“也好,那我就不留了。來呀,送客!”
隆科多走了幾步又轉回身來對胤-說:“還有件事,需提醒王爺,您最好別離開北京,以防……”
“明白,明白。”胤-詼諧地說,“崑曲《豆汁計》中有句臺詞說:‘我是不走的了。’”
說罷二人相視大笑。
隆科多走後,胤-叫人把內書房收拾乾淨,又多點了幾支蠟燭,把火盆裡的炭火撥旺。待一切就緒後,他吩咐一聲:
“快請年大人來。”
要知雍親王同年羹堯談了些什麼,且看下回分解——
小草掃校||中國讀書網獨家推出||http://gd.cnread.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