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丁瑞龍派了幾個夥計,趕着一輛車拉東西,就這樣他們夫妻跟着回來了,不爲別的,得謝一謝人家馬大伯兩口子,沒人家,哪有今天呢?因此從北京離開的時候,他帶了不少禮物,還扯了幾塊布料,見着馬大伯夫妻這一辭行,把老兩口子也樂壞了:“三爺呀,這是你時來運轉的時候,我們也就不留你了,往後也別忘了俺們老夫妻,有時候到這兒來串門!”鐵三爺也把地址留下,說。“大伯進城的時候千萬到永昌鏢局找我,凡是我能辦到的,一定盡力而爲。”老兩口子還準備了幾樣菜飯,請鐵三爺夫妻在這兒吃的飯。然後鐵三爺把家裡的東西裝上車,灑淚分別,這才進了北京。到北京之後,丁瑞龍把房子已經安排好了。兩口子就住到跨院,屋裡的傢俱全整的,被褥都是綢緞的,比過去那可強得太多了。鐵三爺高興得不得了,一晚上沒閤眼哪。到了第二天,他早早的起來,梳洗已畢,來見丁瑞龍:“恩公,你看給我安排個什麼活兒?我這人可呆不住。另外呢無功受祿,寢食不安,我得報答您的恩情!”“哈哈哈!我說三爺,你真是個實在人,快人快語。不過呢,眼下沒什麼活兒,大夥都張羅過年,你呀也就準備過年吧。等春暖花開,有了活兒的時候,你甭找我,我就找你了。現在我在鏢局子給你補了個名字,你算我們這兒的鏢師,我的左右手,每個月給你開八十兩銀子,你樂意嗎?”“啊呀,我多謝恩公!”“別別,別這麼稱呼!三爺,我還有個想法:我很喜歡你,打算跟你結爲金蘭之好,咱倆磕頭,你看怎麼樣?”鐵三爺樂得合不上嘴了:“那我可要高攀一步了!”“別客氣!”說定了之後,第二天,鼓上飛仙丁瑞龍在清真館擺了十八桌酒席,宴請各界朋友,跟鐵三爺當場磕了頭。這一磕頭,丁瑞龍爲長,鐵三爺爲次,就這麼樣以弟兄相稱。
可從此以後,鐵三爺是徹底翻身了,哪個人敢小瞧啊?這是總鏢師的盟弟呀,那是永昌鏢局的二號人物,所以都管他叫二當家的。可鐵三爺從不驕傲,自從住到永昌鏢局,早早地起,晚晚地睡;前屋有事他就幫忙,有活就幫着幹,一點也不像個主人哪。所以上下對三爺的感情甚好。鐵三爺哪呆不住啊,心說:頭年沒事,還有這麼多天呢,最好找點活兒幹才好。這一天也巧,正好他奔丁瑞龍那屋去,聽屋裡說話,他就站住了,側耳一聽,哦,是這塊兒一家大買賣家的,找丁瑞龍談買賣,那個意思呢,這家有趟鏢,非求永昌鏢局給保。丁瑞龍就說:“年關近了,不保了,不接活兒,等來年再說。”那個掌櫃的是再三懇求,讓鐵三爺聽見了。鐵三爺一想,反正呆着我也沒事,乾脆這趟鏢我接過來得了,因此,推門他就進來了:“大哥,您好!”“啊,兄弟,來了!來來,我給你介紹介紹,這是咱們北京大柵欄福壽祥綢緞莊的大掌櫃。掌櫃的,這是我盟弟鐵三爺。”雙方彼此見過,這才落座。鐵三爺一瞅,這人能有五十多歲,平日營養甚好,腦門倍兒亮,鼻子頭都閃光啊。丁瑞龍就說:“賢弟呀,來批買賣。大掌櫃的打算派些人到江南採買綢緞,趁着過年這時候掙一筆。可是我呢,不打算接這買賣,你的意思呢?”鐵三爺站起來了:“大哥,呆着也是呆着,閒着也是閒着,既然人家掌櫃的求到門下,咱們卻之不恭啊!哪能不接呢?”這掌櫃的一聽有門兒。“啊喲喲,丁大爺,你看看,還是二爺開朗!二爺已經答應了,你就把這活兒攬下得了!”丁瑞龍想了想:“二弟呀,那要是保這支鏢,過年可就不能在家了!就在半道過年了。”鐵三爺一樂:“過年算個什麼呢!在哪兒不過呀?哥哥你在家過年,我替你跑一趟,只要你相信就行。”丁瑞龍沉默不語,翻着眼珠計算了一下:要說這買賣呀不算大,統共押運十萬兩白銀,到蘇州買完綢緞再回來,路途也不算太遠,要讓我盟弟跑一趟,未嘗不可,所以他就活了心了。“好吧。掌櫃的,算你走時運,今天遇上我兄弟了。他要不答應,我決不接收這買賣!”“啊喲,我謝謝大爺!我謝謝二爺!那咱們就一言爲定,什麼時候簽定合同?”“明天吧,咱們可以辦理手續。”“哎哎好,明天我來。”掌櫃的又謝過鐵三爺,這才轉身離去。
丁瑞龍就問鐵三爺:“兄弟,你跟我弟妹商量好了?別過年你不在家的時候,弟妹哭鼻子!”鐵三爺一笑:“大哥,你真能開玩笑,挺大的人了,沒事哭什麼?再者說,您還沒看出來嗎?不是我說我妻子好,是真好啊!那個人非常知書明理,要說我替哥哥費趟心去做買賣,她二話沒得說,準保沒有怨言。”“好吧,要這樣就好。兄弟你不在家,我弟妹的事你放心,吃喝不愁,我再找幾位婦道人家陪着她,準保有玩的,有樂的,你別掛念!”“哎,我全放心!”丁瑞龍又說:“賢弟,這一趟鏢你放心,平安無事。我這閉眼睛一琢磨,沿路所過的地方,都是我朋友,不管是山大王也好,賊人也好,他都能閃開一面兒,見到咱們哥兒們的鏢旗子,都得禮讓三分,所以這趟買賣也比較順手。你只管放心大膽地去。”“哥哥,我要有什麼不明白的事您得多加指點!”“我不去,我讓和生跟你一塊兒去。”
那位說,和生是誰?好嗎,在永昌鏢局那是了不起的人物,老趟子手了,多少年來跟着丁瑞龍保鏢,走南闖北,沒有沒去過的地方,而且對鏢行裡的事,那是瞭如指掌,是丁瑞龍的左膀右臂。現在除了丁瑞龍就是鐵三爺,除了鐵三爺就得數這和生。讓他跟鐵三爺一塊兒去,這還有什麼說的?把事情他們決定下來之後,第二天,福壽祥的掌櫃來了,當面簽定合同。鐵三爺這才明白,私憑文書官憑印,光憑的一張嘴那麼一白話,那不行,得簽定文書,在官府備案。鐵三爺一看,分甲乙兩方,甲方就是福壽祥綢緞莊;乙方就是永昌鏢局。那上邊大致的意思是這麼籤的,永昌鏢局接受了買賣,押送紋銀十萬兩,趕奔蘇州,如果路途上一切都平安,福壽祥願拿出三千兩白銀作爲辛苦費;如果萬一出了差錯,永昌鏢局要包賠全部損失。雙方面簽字、畫押、蓋章,一式兩份,到官府備案。鐵三爺這才知道,吃那碗飯不容易啊!這玩藝兒得包賠損失,十萬銀子,這數目相當驚人哪!弄不好,把整個鏢局子滾進去,才感到自己責任重大。
說起鏢,這就做準備呀。銀子人家如數從銀號提出來,作了移交手續;這方面接受,給人家開了字據,然後就要起身了。鐵三爺跟三奶奶這才告辭,說明自己要趕奔蘇州。三奶奶不但不攔,還百般鼓勵,說:“你應當報恩。可有一樣,多加小心哪。你是第一次接買賣,如果有了差錯,就對不起恩人了!”三爺說:“你放心,我心裡有底兒。”
銀子裝了車,插好了鏢旗子,準備兩匹馬,一匹給鐵三爺,一匹給和生,帶了兩名趟子手,十幾名夥計。鐵三爺這纔跟丁大爺告辭,丁瑞龍千叮嚀萬囑託,讓他們一路上珍重,到那兒就回信,鐵三爺拱手告辭。就這樣一行人等出北京趕奔蘇州。哪知道出了北京哪,沒有二十里地,正好路過京東英雄鎮,剛到鎮口,鐵三爺閃目往路邊一看:路邊放着個桌、幾把椅子。你別看快靠近年了,這兩天還有點兒小陽春,天氣比較暖和。路邊坐着那麼一夥人,旁邊放着刀槍架子,爲首一人:
長得個頭不高,掛墩墩的,相貌威風;挺白的一張臉,有點兒嘟嚕腮,眼珠子往外冒冒着,光頭沒戴着帽子,小辮兒在腦瓜頂盤着;身穿一身元青色的衣服,外頭披着皮袍。
他們在喝着水,正談事。三爺看了一眼,騎馬就想過去。哪知道這夥人,有那多事的,“哎,瞧哎,保鏢的!哪個鏢局的?”和生一看,不認得:“啊,西河沿永昌鏢局的。”“呃——丁瑞龍來沒?”和生一聽,還知道我們總鏢師的名字。“啊,丁大爺有事沒來,鐵三爺來的。”“鐵三爺?哪冒出這麼個貨來?走走走,瞧瞧去,瞧瞧去。”這夥人站起來來到官道上,把去路給攔住。爲首這個銼個子怪眼圓翻,四外打量了一番,“誰姓鐵?”鐵三爺一看,“這幹什麼的這麼橫?啊呀,我負責押送這支鏢,我得和氣點兒,別出漏子。”鐵三爺在馬上一蹁腿跳下來,拱手施禮:“朋友,在下我就姓鐵,我是鐵三爺。”這個人看了看鐵三爺:“嗯,你什麼時候吃上這碗飯的?”“嗯,還不到一個月。”“你這是上哪去?”“替我們總鏢師趕奔蘇州。”“-,你大概真不知道吃這碗飯的規矩?我跟丁總鏢師還是有一面之識,那真夠個朋友,每次路過這兒都得看望看望我,我要不在,把點心往家一放。我說你是吃生米的?不懂得拜會大爺我嗎?嗯,你都不懂這行規矩,你保的是哪路鏢?你這吃屎的貨,你非把鏢給丟了不可呀!”和生趕緊過來了:“這位您高擡貴手!我們三爺呀他初入鏢行不懂得這兒的規矩;再說怪我,我這話也沒告訴他,要告訴了,你也不至於挑理了。大爺這麼辦行嗎?你把姓名地點留下,等我們把鏢保回來,一定登門拜謝。”“得得得!去去去!你他孃的也不是個東西!你爲什麼不跟他說?看來你眼裡頭沒人哪。弟兄們,能讓這鏢過呀?”“不能!留下!給他扣下!往後他也就長了見識了。”“對了,姓鐵的,把鏢趕我那院去,先扣留幾天,等過幾天再來取。”鐵三爺一聽,這叫什麼話說的?扣鏢銀?門兒都沒有!鐵三爺這火兒就上來了,“朋友,你貴姓?”“甭問!有名有姓,不告訴你!”“你要不說出名姓就想扣我的鏢,大概於理不合吧?光天化日,乾坤朗朗,要說你們攔路搶劫,大概你們沒得可說?我勸你們把道路閃開,讓我們過去。不然的話,三爺我可不是好惹的。”“啊呀——又會打官腔,又會說大話。今天我就會會你,你要把我贏了,這條道你隨便走;要贏不了你就過不去,今兒這銀子我非扣不可。”說着話他把皮袍閃掉了,那幾個夥計把皮袍接過去,兩旁一退,把架式就拉開了。要講究打仗,鐵三爺在乎這個?也把衣服閃掉了:“和生,在旁邊給我看着點兒。”和生怕打起來:“三爺你先壓壓火,冤仇易解不易結,咱們把話說透了。”說着話他把鐵三爺推到旁邊,邁步過來了。“我說這位朋友,你這是何必呢?我們在北京西河沿混飯吃,你就住在城邊,咱們甚至吃一個井的水,哪兒都講究和氣生財,處處都得交朋友。你說我們又沒有得罪着您,您何必如此呢?再者話說回來了,剛纔聽您這麼一說,您和我們丁大爺還認識。看在丁大爺的份上,也就算了吧。我們有不周之處,回來再補報還不行嗎?這要動了手顯見的傷了和氣。”“去你媽的!少在這兒窮白話!我告訴你,再說廢話我可揍你!”嚇得和生不敢言語了。鐵三爺一瞅,這主非常蠻橫,不由得火往上撞,往上一縱,兩個人戰在一處。
鐵三爺可想錯了,這個主可真有能耐,一伸手,八卦崑崙拳,這頓拳腳上下翻飛,把鐵三爺累得是通身是汗!一個沒注意,被人家的肩膀擠了一下,啪——鐵三爺身子一栽擺,噔噔噔噔,好懸沒躺下呀!這主往後一退唄,一陣冷笑,“夥計,就你這樣的還能保鏢嗎?鬧了半天你整個是個飯桶!對不起,鏢銀我暫時扣留,你們派人來取來吧。趕走!”人家的人嘩啦往上一闖,眼睜睜瞅着進了莊子了,把和生急得直搓手。“咂咂咂!喲喲喲!唉——喲喲喲!”派人在後頭跟着,看好了人家門牌、院子,然後跑回來了,全都記到心裡,和鐵三爺一商量,“三爺,咱趕緊回去吧。好在離京不遠,給丁大爺送個信兒吧。”鐵三爺唉聲嘆氣,心說我的命運真不濟啊!回去我就辭職不幹了。你看人家保鏢什麼事也沒有,我大哥還說了,從這兒奔蘇州準保平安無事,沿路上都是他的朋友。哪知道我倒黴,剛出了北京就遇上了這事。只好回去吧。
到西河沿永昌鏢局,一見丁瑞龍把剛纔的經過一說,丁瑞龍就是一楞:“啊!什麼樣個人?”鐵三爺就把這人的模樣說了一遍。“哦,知道了。”丁瑞龍想起來了。“賢弟,不怪你,怪我。臨走前忘了告訴你一句話,你應當拿個名片到家拜訪一下,打個招呼,禮節性地拜訪,一片雲彩就滿散了。我沒跟你說,這就不怪你了。兄弟別上火,傷怎麼樣?”“傷倒不重。”“那沒關係。這鏢銀先擱到他那兒,過個三天五日我去取去,他指定給我。”鐵三爺就問,“大哥,這人是誰?”“哦,這人可了不起呀,姓石,石頭的石,名叫石勇,人送外號石崑崙。這傢伙才叫厲害呢,在九城之中的把勢老師沒有不怕他的。他會八卦崑崙拳,打遍天下沒有對手啊!可這個人不壞,嘉慶人直,要說他有別的心,不對。但是,他最愛挑小過結,要有失禮之處,那他是不放過。另外你知他老師是誰嗎?他老師就在城裡,喇嘛廟的大喇嘛佛,叫馬寶善。要提起馬寶善來,咱們可惹不起啊!人家跟當今聖上都有往來,經常進皇宮書符唸咒,那是當今陛下的紅人啊!爲什麼石勇石崑崙這麼橫?他就靠着他老師,他老師就靠着皇上,不然敢嗎?這麼多衙門能答應他嗎?而且他們師徒那都是掌法出衆,在北京有一號,咱們不能得罪。過三天哪,我領着你去,到那兒說幾句好話,肯定能把銀子要回來。”鐵三爺點了點頭,回家跟三奶奶一說。“啊呀,”三奶奶說,“怎麼你命這麼苦,倒黴事都叫你遇上了?既然大哥擔着這事,那也只好如此了。”鐵三爺低頭不語,矇頭睡了覺了。
三天過去,丁瑞龍帶着鐵三爺還有和生,備了禮物,趕奔英雄鎮來看望石勇石崑崙。石勇連接都沒接,讓家人接他們進來。等雙方這麼一見面,和生和鐵三爺直說客氣話:“你看前者的事怪我們,誰讓我們沒拜石壯士哪,這不讓你挑了禮了嗎?這不我大哥來了,替我們來補報這個過結兒,請高擡貴手,把銀子給了我們。”丁瑞龍一看,話說到這裡也可以的了,滿面賠笑:“兄弟,怎麼也得給哥哥這個面兒啊。我兄弟錯了,我來賠禮,高擡貴手,把銀子就給我得了。”丁瑞龍以爲沒什麼,這麼一說一笑,把銀子提回去就得了吧。沒想到石崑崙把臉兒往下一沉:“丁瑞龍少來這套。現在大爺不高興,銀子先不能給你!等多咱高興,我多咱給你退回去。回去吧!”丁瑞龍沒想到碰了南牆了。“兄弟,你真不賞哥哥的面兒嗎?”“真不賞!你的面兒賣多少錢一斤呢?別打一巴掌給個甜棗吃,我不吃這一套!走走走!”丁瑞龍在北京也有一號,要提起鼓上飛仙,哪個不知,哪個不曉?當着鐵三爺和和生的面讓人家撅了個對頭彎兒,這玩藝兒能出得了門嗎?丁瑞龍臉一紅:“我說姓石的,你要這麼樣叫我下不來臺,我可不能離開這兒。”“喲!不離這兒你想怎麼的?”丁瑞龍說:“講不了,說不起,咱倆就得過過招唄!真要我敗在你的手下,銀子我不要了,行不行?砸鍋賣鐵我去包賠去;真要你不是我的對手,銀子要如數返還給我!”“嗬!姓丁的,有你的!好樣的!就衝你這麼一說,我贊成你是條漢子。行啊,什麼時間?什麼地點?咱們在哪動手?”丁瑞龍說:“你說,只要你指出個地方來,丁某奉陪!”“好啦!”
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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