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麼意思?”
除了與他隔着長桌遙望的張慕言,包括宋帝王在內,在場的每一個人全都換上了一副萬分驚訝的表情。
“陸城你把話說清楚,什麼叫‘先肅清一下我們當中的內鬼’?你在指誰?”作爲閻君殿首的秦廣王第一個轉過了頭,把咄咄逼人的目光投向了他。
無論任何時期,“內鬼”一詞都意味着一個組織中的絕對禁區。它代表着多次事件中端倪異常的累積爆發,代表着蛛絲馬跡中某個隱約的指向人物,更代表着關鍵時刻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危機。
毫無疑問,這種生死存亡的時候,無論誰是這個叛徒,帶來的後果都將令衆人難以承受。所以就秦廣王的角度而言,他只能祈禱這句隱隱帶崩局勢的話只是陸城一時的信口胡謅,這個風險不僅僅是他賭不起,整個冥族也賭不起。
“我當然是意有所指,而這個人是誰,我想他自己的心裡也很清楚。”陸城笑了笑,說話間還是那副不緊不慢地淡定從容。
“有意思。”張慕言微笑着搖了搖頭,“臨行一刻,陸城兄你告訴我在座人中出了內鬼。且不論你所說是真是假,只要這個命題一旦提出,帶來的結果勢必會是整個決策層之內的互相猜疑,而這一切的答案只能從你口中得出,屆時無論戰局如何變化,買單的卻是我整個冥族!做的不錯,請容我先爲你喝一句彩。”說着,他豎起了拇指。
這段話說出了很多人的心聲,也道出了秦廣王的意思。衆人吃驚不僅僅是爲內鬼這件事本身的瘋狂,更是因爲陸城不顧後果的態度。
“應該喝彩的人是我,”千夫所指的陸某人搖頭,“慕言兄說的話很好聽。我旨在告訴大家我們之中有內奸,而你用更好聽的說辭反饋了衆人:就算我們之中有內奸,現在你們也根本不敢猜疑處決。我沒有指明是誰,爲什麼不容我說下去,好把這個猜疑的危害降到最小?由衆人之間的互相猜忌變成某一個人的失去信任,屆時所承受的後果最壞也就是那個人遭到了我的冤枉,在最後的這段時間裡被衆人隔離。你這麼急着開脫,別告訴我僅僅只是一時打抱不平正義之心氾濫。”
“不錯,你說的是。”張慕言笑着以扇掩面,“那麼你想說的那個人是誰?一直持觀望態度未曾插手介入的秦廣王叔叔?處處與你爲敵的我父親?還是說我?證據呢,你說有內鬼,總歸也得有個讓人信服的說法吧。”
“證據在於巧合。”陸城笑笑,“第一次,是斬首行動。你三選其二,最終押對的寶在城郊北路,並指名道姓讓我前去。事實的結果是降靈族人靈能測定後擬定的三處疑似地點只中了我去的那一處所在,剩下的兩個全是扯淡。有趣的地方在於我所尋到的剛好是妖族三部中實力最弱的妖魔租界一部,而他們的妖首是我曾經的舊識。”
“有趣,”張慕言笑出了聲,“所以你要指正的人其實是我咯?就算你有心深究牽強附會,這件事最多也只能說我針對你吧?爲了驗明你對冥族的忠心我派遣你去擊殺故人有什麼問題?況且當日是你執意不肯前往城郊北路讓我心生疑竇,這才指名道姓逼你前往。這樣看來有問題的人恰恰是你陸城本人,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城郊北路是妖族龍穴纔在臨軍陣前突然改口?知情不報在先,擾亂軍心在後,與妖族有交情的人是你,這個內鬼的名分怎的反倒安到我頭上來了呢?”
“要不怎麼說慕言兄是個聰明人呢?”陸城鼓了鼓掌,“聽我說完。第二次,也就是昨晚的行動安排。你特意分配的組合是葉兮加上卞城王。我只是很好奇,爲什麼妖族會事先清楚我冥族一定會安排大人物前往,刻意設下了十三位大妖用於埋伏?如果不是我及時趕到,今晚的議會將再無卞城君一席!而事發之時你在幹嘛?你在用紅酒灌醉其他的幾位閻君,並且彷彿事先知道火場中所發生的一切一樣,在妖物盡除之後不慌不忙地親臨現場!告訴我張慕言,告訴我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這一切純粹都是誤打誤撞,不合常理的人員調度與不合常理的埋伏,以及你不合常理的表現!”
“的確。”卞城王楚寒點了點頭,算是附和陸城的言辭。
“這件事應該問的人是你吧?”張慕言眉頭微皺,轉瞬後帶上的笑意已經更甚,“昨晚埋伏的事情大家都不知道,你又是如何事先洞察敵情,關鍵時刻趕到現場救下的卞城君?!昨晚的人員調度我是考慮到你重傷未愈,所以有意讓你休息。但中場突然藉故離開的人是你,我也是擔心事情有變,這才一邊招待衆閻君,一邊爲防意外趕去了火場!我在想陸城兄是否需要時間好好整理一下措辭,因爲我見你觀點不清的樣子,這兩個有趣的例證,哪個不是在暗示你自己的嫌疑?”
座中一片沉默,剩下的只有閻君之中的面面相覷。
卞城王咬了咬牙,“陸城不可能是內鬼。”
這句發自內心但偏護感極重的話很快便引來了其他人的反感。尤其是一直作沉思的秦廣王,直接回道:“你兒子不可能是內奸,宋帝王的兒子就有叛徒的嫌疑了?”
原本還算上下一心的議會,一瞬間已經因爲這件事的爭論而徹底炸開了鍋。
這些隱藏在諸多行動中的貓膩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平時不說,只是因爲不願意深究。但是今日已經被人打開了話匣子,內鬼不找出來,事情顯然已經不可能善終。
陸城提到的這兩件事中明顯都有問題,妖族的埋伏不是假的,同樣陸城身上名劍九歌僞裝的貫穿傷他們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看在眼裡!事實是爭論的核心毫無疑問圍繞在了這兩個素來不合的情敵身上,無論哪件事來看,他們倆都有嫌疑!
第二個站出來的人是老道士。
這個慣於瘋癲面目示人的老傢伙今天是反常的冷靜,他隔着長長的桌子,一下又一下的扔着手中的硬幣。“看諸位的架勢是要在這倆小子中投個票出來咯?那成,我表個率!媽的老子一直覺得姓張那小子有問題,表面上什麼事兒都裝的胸有成竹道貌岸然的樣子,你以爲你是誰?一干閻君還有我這個行道天師全被你牽着鼻子走麼?”
“你個老道士瘋錯場合了吧?”冷笑的人是宋帝王,自己的兒子遭人指責,他自然是要第一個表不平,“凡事兒有個理由,再瘋言瘋語這個場合請你出去。”
“要理由是麼?理由就是我看他不順眼。”原地拋着硬幣的老道士將手中的銅板猛地拋向了空中,下一個閃身人已經出現在了宋帝王的身後!他抓着張毅和梳理整齊的頭髮,一張臉上寫滿了不屑,“這個理由夠不夠?多送你一個理由,那就是我看你也不順眼。宋帝王是麼?我站在你身後,能傷到我一根頭髮我跪下給你認錯!”
“住手!”一直沉默寡言的張凌端在看見父親受辱的瞬間已經祭出了名劍桃都。耀眼的九劫天雷在燈光暗淡的地下室內閃爍不熄,劍尖上游離的電火花像是他眼中的怒火般中燒!
陸城打了個哈哈,沒打算出手救場。
因爲他明白,這樣的場合,即便他不動手,一樣會有人阻止這個還年輕的張家次子。
“你把劍給我放下!”秦廣王暴怒的吼聲像是獅子般震盪在空間不算廣闊的室內。這一刻,除了臉上仍帶不屑的老道士以及各自面無表情的陸城張慕言,剩下的人基本都已經出於震懾而不知所措。
大概是這聲怒吼之中的威壓太過明顯,直到這一刻,衆人才反應過來了席中首座的那個,纔是目前爲止名義上最高的話事人。
在上位閻君的壓迫之下,正準備暴起發難的張凌端呆呆地收回了手中的名劍桃都。老道士一聲冷笑,看樣子純屬當他放了個屁。
只有被人抓住頭髮頭向後勒的宋帝王張毅和心裡清楚,秦廣王楚擎這是在保護自己的二兒子。
老道士的實力這裡在座的每一個閻君都一清二楚。
他們因爲他這副邋遢瘋癲的外表忽略了他很多年,以爲他只是一頭被磨去了利爪銳齒的老虎。而現在這頭老虎突然不知道因爲什麼原因發起了瘋,反制住看守他的人瞬間,人們再次驚攝於他多年來未曾斂去的爪牙。
一旦這個傢伙發難,爲之震動將是整個通冥殿閻君一級。
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殺人不眨眼的惡魔,而是行事不循邏輯的瘋子。
“其實有一個方法到是可以很好地解決眼前這個尷尬的局面。”
張慕言笑了笑,待一干人冷靜之後說出這樣一句話。
“說。”秦廣王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有些無力地看向了身邊的人。
“陸城兄前往中央城刺殺妖首,而我被你們監視軟禁。”他看了一眼長桌對面的陸城,眼帶笑意,“同有嫌疑的我們不妨一概不再接手事務。一方面着重精力解決眼前的危機,一方面也向大家證明我們各自的衷心。”
“依你所言。”陸城嗤笑着點了點頭。
說了那麼久張慕言心中所想無非還是讓自己隻身前往CBD。
之所以答應一方面是他自知已經沒什麼勝算再說服衆人相信自己,另一方面也是他明白眼前妖族進攻的局勢已經刻不容緩不容再拖。至於內鬼的事情,有了妖族方面的口供,一樣可以從長計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