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白日,瘴氣迷濛。
灰色的天空黯淡蕭索,吹動曠野的風,席捲過無聞問津的霧都城市。
當死亡降臨大地的那一刻,駐足守望的人註定孤立無援,因爲萬馬千軍已死,縱使登高振臂,不過更顯淒涼。
“你絕望麼?”
看着簾幕散去後瞳孔突然渙散的陸城,老闆轉動着手中黑色的鋼筆,忍不住發出了輕微的笑聲。
無聲地氣浪如同爆炸後產生的風旋一樣掠過室中的每一寸土地,而在這頃刻間平息的靈能潮汐之前,無法再調動分毫的靈能如同無可挽回的結局。
等級上的絕對碾壓使得這一切看起來那麼可笑,能夠不動聲色間強行改變自然運行法則,在對方身周那道紫色光環亮起的剎那,陸城就已經隱約猜到了他的出處來歷。
是啊,妖族的力量封頂不過是妖皇,他已經有幸品嚐過這世間血脈力量的巔峰,又怎麼會分辨不出這令他黯然失色的強大力量,本身已經超越了人類所能到達的極限?
如果說他所涉足的高度是直入雲霄的山嶽,那麼這一刻,眼前的這個人給他的感覺就是無盡的天穹。
界限之外,不拘規則。
這八個字之外的答案令他不敢去想象,唯一能肯定的就是這一刻他心中無法抑制的恐懼已經如江水決堤,阻止自己思考,恰恰是爲了保留最後的理智。
“我只能告訴你,辦公室裡的那個人,是你無法想象的存在。”
腦海中的葉天行把着手中奔馳CLK-GTR的方向盤,面無表情地對他說出了這句話,車窗外道路兩旁的夜景飛逝如同記憶連貫而過的畫面,那一晚黑色的輪胎碾過水泥澆築的路面如同摩擦過鋼鐵一般濺起片片火花。
時隔多年,他突然讀懂了那句話之中的含義。
這麼長時間以來他不止一次地猜想過這個潛藏在M公司最頂層的幕後老闆會是一切陰謀的幕後黑手,現在他如願以償的見識到了對方的真面目,卻發現原來自己纔是對方圈套中最大的獵物。
交鋒僅在一瞬間。
當對方身周的氣浪往外第二輪蔓延之時,迫於求生的本能,陸城身邊的黑色波紋也開始盪漾反攻。
兩道無形氣勁在空氣中無聲碰撞,其結果是在對方的蹙眉中,面如金紙的陸城在震盪不息的內勁餘威之下用身體在室內無瑕的牆壁上刻下了一圈又一圈蛛網紋。
“不錯。”
老闆笑了笑,彷彿是對他剛纔那一瞬表現出的戰力表現出了極大讚許。而陸城則是站穩腳跟後帶着冷笑擦淨了嘴角的血跡。
他沒有用全力。因爲在殊死一搏之前,總還有些事情要說清。
“你比我想象中強大得多。”
他拍了拍衣服上沾染的灰塵,扶着牆壁站直了身子。
“你也比我想象中更爲頑強。”老闆異樣地看了他一眼,“剛纔那一手我沒打算殺你,只是你還能站起來,這卻着實令我有些吃驚。人類啊人類,你的潛能到底能有多大?在執念的驅使下成妖成魔,這一刻即便是面對比你強大千百倍的神祇,我也不見你皺眉半分。作爲衆方同時垂青的角色,我想我突然有些明白了你身上的特別之處。只希望你接下來的表現不會令我失望。”
“看樣子還有很多事情是我不知道的啊。”陸城眯起眼笑了笑,“既然我對你構不成任何威脅,那麼有沒有興趣向我透露更多的內容?”
“想做個明白鬼麼?千方百計想要知道自己的死因,這大概是你們人類千年來最大的毛病之一。沒有意義的問題我不懂有什麼好追究,有這個時間,我覺得你不妨多說兩句遺言更爲實惠。”老闆把玩着手中的鋼筆,眼神中是濃濃的玩味之色。
“不,我可不是要弄明白自己的死因,我只是希望在一切結束之前至少弄清楚長久以來的真相。”陸城搖了搖頭,臉上的表情相對之前的驚懼,已經因爲一次簡單的交手而緩和了許多。
“有區別麼?”老闆問。
“有,前者是自知必死無疑,後者是在生死未可知的情況下一邊完成心願,一邊拖延時間。”陸城直視着他的雙眼,絲毫不加避諱。
“有意思,我有點後悔這麼晚纔跟你會面了。”老闆笑了,“你怎麼知道你不會死?你以爲你已經踏足這裡了,還有人能現身救你麼?再者就算是爲了拖延時間等待救援,你也不該直接把這麼愚蠢的目的直截了當地說出來吧?我所遇見的人中最聰明的是你的宿敵張慕言,無論是自身所站的高度還是思想的深遠言談的智慧,這個人都已經站在了人類中翹楚的地位。他會如此看重你應該不是巧合,回答我的問題,讓我看看你和他之間的差距。”
“三個問題,一個一個回答好了。”陸城笑了笑,走到自己原先的座椅前,坐下了身。
“第一個問題,我怎麼知道我不會死。我想說如果我真的那麼容易就死,憑你的手段還能留我到今天麼?從食心鬼一事你初露頭角開始,你所做的每一件事無非都是爲了三個目的,促使我在危難中一次次增強實力提升境界、確保我無法最終覺醒爲冥君,以及最後時刻我能如期出現在你的面前。
“在你口中我是‘衆方垂青的角色’,這個稱呼背後所帶的冠冕着實有些沉重。於你而言,無論是我,還是那些個閻君、妖王,無一例外只是隨意虐殺的螻蟻。而能被你稱作‘衆方’的人,其本身固然在實力地位上與你持平。神祇當然不可能只有一個,光是我見過的屍神將臣算上你就已經超過了這個數字!直覺告訴我真正博弈的其實是你們這些以衆生爲棋的人,而我的作用恐怕還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枚主戰棋子。能引導我走到這一步不是你一個人的功勞,雖然不清楚你們之間的棋局到底是什麼,不過光是按現在所展現出手筆來看,恐怕我還不至於死得那麼草率。”
他冷笑了一聲,心裡想的是遲遲還未現身的葉天行。
他一度以爲那個西裝男口中與他對壘博弈的人是中原通靈血脈中隱藏的高人,現在看來那時的自己果然還是太年輕。
“很不錯。”老闆忍不住微微鼓起了掌,“能根據僅有的信息把事實推測到這個程度,你的睿智令我咂舌。很可惜張慕言選錯了對手,不然除了你,他本身也該是一個很好地人選。”這樣說着,他的眼神中不免露出了一抹惋惜。“還有其他什麼要說的麼?我挺喜歡和聰明人打交道,反正時間充裕,當前的局勢下就算有什麼變故發生,那個變故的產生也絕不會是因爲你的拖延時間。”
“是麼?你這樣不免說得我心裡一慌啊。”陸城聳了聳肩,“就算按你所說我是想做個明白鬼,能不能在你看來穩贏不輸的局面前,告訴我剩下我所無法推理出來的過程?”
“你很想知道麼?”老闆笑了笑,“問題不大,不過在此之前你得先告訴你推理到了什麼程度,我會根據你的眼界適當告訴你一些東西,但是不要奢望那是全部真相,因爲不現實。”
“很好。”陸城點頭。
“故事的起源應該還得追溯到二十年前京都的那晚百鬼夜行。轉輪王的預言是冥族的末日將至,結合你們這些神祇的參與以及戰前你們的態度,不難猜出如果真的有冥族的末日,那麼引發末世者必然是你們這羣生來就凌駕衆生的存在。我不清楚二十年前的那晚京都的城外到底發生了什麼,能肯定的卻是有人受害從中必然有人受益。從結果來看,那場災難應該是被判處了緩刑。二十年後的今天,S市重新發生了百鬼夜行,以那爲標誌,失落的計劃重新復甦,你們也開始籌備各自的棋局。毫無疑問我在局中應該是佔了一個很重要的位置,因爲不巧,去年年尾的那一場百鬼夜行,唯一的見證人只有我。很遺憾我最終還是沒能想起那場百鬼夜行的內容,只是我身上突然出現的鬼王印以及冥君血脈告訴我,那場特殊的夜鬼儀式背後,必然存在着常人無法參透的秘密。”
“很不錯,你離真相僅有一步之遙了。”老闆點頭。
“謝謝讚美,”陸城冷笑,“那麼尊敬的神祇閣下,能否請你最終告訴我,你們這場賭局的內容是什麼?”
“很遺憾不能,”老闆搖頭,“我能做的只有肯定你口中的猜測,即大劫的真相就是神祇聯合後對你們這羣人間遺脈的種族清洗。自始至終冥妖大戰我要看到的都不是哪一方勝出或是哪一方受益,我要的只是你們兩方互相殘殺然後消耗殆盡,這就是張慕言答應幫我做的事,也是他之所以身爲妖魁,卻還要幫助你們冥族出謀劃策、戰勝妖族的原因。
“很可惜他毀了自己。不然按照原計劃他應該榮升冥君席位,然後自上而下親手解決冥族戰後殘餘的力量。這點大概就是最終的變數,我們都小看了你,不過既然作爲選召之人,你能在最後一搏中解決他也算是理所當然。”
“原來如此。”陸城笑了。“作爲這個消息的回報,我可以免費告訴你第二個問題的答案。”
“第二個問題?”老闆皺了皺眉,回想起了自己給他的第二個問題是這樣的情況下還有誰能爲他提供救援。
32層鋼化玻璃的天頂在頭上轟然隕落的巨大沖擊前瞬間崩壞,一隻踏着火行之力的獸爪從天而降,帶着血腥爪痕將正下方的一方小天地內半數的面積毀傷殆盡!
玄龍隱士賜予的流火異能,一生可以使用三次,一次用在龍川河畔陸城往京都搶婚,一次用在崤山山腰心魔千里奔襲,最後一次到如今壽終正寢,如曠世瘋魔般的人帶着重重劍影自千里外踏着天邊火色而來!
早有防備剛好避過這一記火爪重踏的陸城與來人交換了一個眼神,翻身上了年獸的背部。
漫天的煙塵中,滿臉怒色的老闆揮手間氣浪翻滾,如驚濤怒浪般的獸潮襲天而去,受到血脈壓制的年獸乾咳了一口鮮血,卻終究還是挺起了胸膛,他自身的獸皇之力尚不足以抗衡神祇的力量,只是背上的兩人皆不是等閒之輩,臨陣受敵,一個是妖皇巔峰血脈,一個是魔劍黑龍之主。
“如果我今天不來,大概林嫿那丫頭會恨我一輩子吧。”心魔冷笑了一聲,瞥了一眼身後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
“我死了不是更好?”陸城反笑,“那個丫頭愛的人是你。”
來自天頂上的攻擊已經引發了天宇間的雷霆震怒,臉色微變之下,一邊驅使着年獸退後,心魔一般利用千影的強大輸出能力拉開了攻擊距離。
“如我所想,你還不完全。”
居高臨下的陸城俯視着傾塌的頂層廢墟中怒不可遏的老闆,眼神間頗帶可惜。“無可否認的是你的強大已經接近了這個世界力量體系的巔峰,但是距離傳說中毀天滅地的神祇,卻還差了那麼一個檔次。這個狀態下的你並非不可戰勝。畢竟是人類之身,就算力量強大又怎樣?沒現出真身之前,恐怕這一戰的結果還真的說不準。”
“你的話很有意思。”老闆笑了笑,期待着他的迴應。
“別裝了。”陸城搖了搖頭,“你是神祇這一點我相信。只是古往今來沒有聽說過哪個神祇可以不通過附身的方式強行以真身降臨人間。世界就像是你們創造的沙盒,而龐大的身軀進入其中的唯一方法是將自己的意識寄生在某個卑微的人類個體上。現在的擁有絕對的神格,可惜的是卻沒有相匹配的神力,一個半神的人類而已,論等級,可能也就是在妖皇冥君之上!”
“哦?”老闆擡起了頭,譏諷地笑了笑,“聽你的意思,今天是打算聯合一個妖族叛將弒神咯?”
“有這個想法。”陸城看着他,淡淡冷笑,“東皇太一。”